我有点恍惚,像回到了那天在手术室外,越川握着我的手拜托我的样子,抱着我哭的样子,眼泪滴在我手背的样子。
我垂下发红的眼眶,指尖发冷。
我可以在池雪面前若无其事说自己当然知道,甚至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唯独越川。
唯独在他面前不行。
「你知道的,我妈她有重度抑郁症。」越川放下水杯,一双狐狸眼沉沉望着我。
陆阿姨有抑郁症我当然知道,我看过她的病历,可…… 那不是早就好了吗?
越川懂了我眼里的疑惑,顾自说,「复发了,就在进医院的前一星期。」
我猛地想起陆阿姨进手术室之前对我的那个微笑,我不敢相信那是一个抑郁症复发的病人会有的。
「我、我以为陆阿姨当时是想安慰我……」我双手揪着衣摆,嗓音有些颤抖。
「她没有求生的意志,她想抛下我,」越川站起身,抱住了我,「是她不想活下去了,不是你的错。」
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用纸巾擦去我的眼泪,「她说,让我别难为你。」
我睁大了微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后我扑进了他怀里,细细碎碎地呜咽着。
心疼越川,也心疼陆阿姨。
我不知道他说出陆阿姨要抛下他时的心情,我也不知道陆阿姨在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却只说了一句别难为那个女孩子的时候的心情。
陆阿姨多想和儿子说一句抱歉啊,她是否也曾内心挣扎,一面痛苦,一面不舍。
她自知此生亏欠越川良多,可她却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活不下去了就想死,可她最后还是将抱歉咽入腹中,单单说了一句「别难为她」。
她将身后事都替别人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越川。
11
越川一定无数次想求求自己的母亲不要抛下他,想求求她怜惜怜惜自己,可他知道自己说不出口。因为他见过太多次母亲失眠崩溃的夜晚,见过她黑暗中孤独无助地呜咽,见过她红肿着眼睛告诉自己没事的心酸,他知道他说不出让母亲为自己活着的话。
他不想让母亲再痛苦下去了,他帮不了母亲,只能放她走。
这些的这些,我都不了解。
这么多年,我都无从得知。
后来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阳,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敲门声响起,然后我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转动,越川那双狐狸眼从门后探出,随后露出一点笑意,「醒了怎么不起来?才收拾一下出来喝粥吧。」
我一愣,他怎么还没走?
等我出房间门时,桌子上放着两碗粥,和一些小菜,而做饭的人,正面对着我解开围裙,坐在椅子上还招招手让我快过去。
我迟疑了一瞬,拧着眉过去了,「你做的?」这人为什么对我家这么熟悉?
「嗯,坐下喝喝看,」他用眼神示意我坐下,「你上次说我最好吃点清淡的,我不会做别的,只会煮粥。」
我低头尝了一口,很香,是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如果没有放姜丝的话。
「放姜丝是你的习惯?」
「你早上不是早起了?清晨露重,怕你感冒。」越川说的一脸理所应当,丝毫没把我当个医生。
「不喜欢?」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搅拌着碗里的粥。
「没,很喜欢。」
说完脑海里突然浮现上次我去给他送粥的那个场景,那个对话,和现在一模一样。
突然想笑。
事实上,我也确实笑了出来。
对面喝粥的男人抬着一双疑惑的狐狸眼看向我,直到越川离开,我们都默契的没再提那件事。
「再见。」他站在门口,朝我挥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每次说「再见」的时候好像马上就能再见。
我对他笑笑,轻声说了句,「再见。」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池雪神秘兮兮对着我咬耳朵,「苏小时苏小时,越川做的粥好喝吗?」
我笑了,在看到越川手机页面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这个小机灵鬼跟他说的。
我好笑道,「你为什么对我跟越川的事这么热心?」
「嗐,」池雪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你们之间太多误会了。」
12
「你还记得之前你跟我说你喜欢越川,结果他越来越疏远我们吗?」她见我点头,又接着说,「其实他当时的那些理由也不全是假的,他家里是真的有事。那几天,越川的爸爸找到他们家了。」
「就是有一天他不是没来上课嘛,越川就是那天把他喝醉的爸打进了医院…… 这就是为什么他非得去政法大学。」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男人,他当律师,为的就是保护被伤害的人。」
「他说只要那个男人出来一次,他就能把他再送进去一次。」
我呆呆听着,其实我也隐隐猜到了,知道了越川当初为什么会对我视而不见了。
但其实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那都过去了。
错过的挽不回。
之后好几天我都再没见到越川,我也不知道关于陆阿姨的事在我心里算不算是了结一个心愿,但我模模糊糊能感受到,我和越川之间的壁垒有些松动了。
我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方陶,我心里惊疑地看着眼前温和的男人眼底乌青,胡子也没刮,面上却不显。
方陶在看到我的那瞬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亮起。
我以往最喜欢的就是方陶这双眼睛,饶有弧度的桃花眼睛里我看到的是山川湖海,是少年意气,是温柔月光,可如今,这双眼睛里还剩下什么呢?
我绕过方陶,去找池雪。那不是我的月亮。
没去看身后那双黯淡下去的桃花眼。
我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越川,又是在急诊科。
我皱眉,「又是肠胃炎?」
越川见我进来微微支起身体,被我按住了肩膀,「躺着比较好。」
大约是还生着病的缘故,今天的越川莫名的乖巧,他点点头,顺势躺了下去,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我。
没有了往日的压迫,反倒是他眼尾的一点薄红给他添了几分可怜。
「是没好好吃饭?」
他没说话,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能先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低头喝了一口,还是不说话。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我道,「那你先休息……」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一把攥住我的手,他抿抿嘴,在我询问的目光下,说,「我想喝粥。」
我愣了愣,「可以,等我。」然后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出房间门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发现现在的越川像个小孩子似的,得哄着。虽然这么想,但我的心情莫名的还有点开心,大约是难得见到越川这样的一面。
我拿着粥回来时,越川正在发消息,见我进来了,不慌不忙地放下手机,撑起小桌子,盘着腿乖巧地坐在床上,像是只等待被投喂的小动物。
我一边放粥一边问他,「怎么没好好吃饭?是有棘手的案子?」
他随手搅拌着粥,一时没说话,我猛然想起自己这样问太过逾越,「没关系,不说也没事……」
「是江南大厦的事。」
「那个案子不是早就解决了吗?」
「是瑞安那边还不安分。」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瑞安,江南大厦的对家,这次的官司,就是这两家。
我虽然听不太懂,但看越川这个样子,我大概也知道有点麻烦。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接起,皱了眉头,「方陶?」
「先去做个检查吧,我现在就过来。」
我匆匆朝越川告别,他乖巧点头,是以我忽略了他紧攥着被子的手苍白如纸。
等我到现场时,只见苏语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方陶,我朝她看了一眼,就去电脑上看方陶的检查结果。
幸好,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脑部有个血块,稍微有点大,以至于压迫到了视觉神经,所以突然昏倒了。
不过这血块怎么来的?
没过多久,他就醒了,「你之前有昏倒过吗?大概持续多少时间了?」
方陶的脸瘦削了许多,连带着眼睛也没有了神采,「大概一周前,我昏倒过一次,但我当时觉得是我休息不够的原因,就没去检查。」
「…… 很严重吗?」
我笑了笑,「不严重的,只是一个血块而已。」
我看他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很担心的样子,到底不忍心道,「真的不严重,我的技术你还不信吗?」
「信的,我信的。」他连忙说。
「那你好好休息,下午通知你手术的具体时间。有什么问题再喊我们。」我叮嘱了他几句,在出病房的时候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苏语。
「你可以进去看他,他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苏语看了我几眼,点点头。
我也转身回办公室准备方陶的手术。
晚上的时候,越川来我办公室和我告别,我笑着嘱咐他,「以后可得好好吃饭,总是来医院不好。」
他随口应了一句。
这时越川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样子,我竟觉得有点可惜,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你接电话,听见你说方陶,是你前男友吧?他怎么了?」
我已经不惊讶于他知道方陶的名字,但总觉得他这问题怪怪的,还是道,「他脑部有个血块,可能要做手术。」
「很严重?」他眼神闪闪躲躲。
我终于听出点不对劲来了,「不严重,手术之后不会对他的生活有影响的。」
说完这句之后我明显看到越川松了口气,心里疑惑更甚,「你好像很关心他?」
不料越川瞬间黑了脸,「少胡说八道。」
我憋着笑,「时间不早了,我待会还要去找方陶,就不送你了。」
结果越川听见这话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顶着我疑惑的目光,他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待会自己回去会出意外,而且我还没吃晚饭,等你结束了一起去吃。」
我:「?」
我瞥了他一眼,看他顾自抱着手机回消息,又想起他今天好歹是个病人,只能无奈道,「那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乖巧点头。
见状,我才满意地出门了。
到方陶病房时,他正侧头看着窗外,路边的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13
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方陶转头朝我笑了笑。
手术前一晚,让病人保持愉快的心情还是很重要的,「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方陶摇摇头,嘴边噙着笑。
「那你好好休息,别太担心。」说着我便转身离开。
只是方陶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双亮亮的桃花眼看着我,「苏时,你能不能别喜欢越……」
「方陶,」他现在的眼睛又让我想起了当初他说他会一直对我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当初,我没犹豫就答应了他。
他脸色白了几分,仍旧固执地问,「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说能不能别喜欢……」
我再次打断了他,「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喜欢谁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如今,我缓慢而坚定地拒绝了他。
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也不管他如今是喜欢苏语还是后悔了想继续喜欢我,这都与我无关。
我不想去纠结这段感情里谁错更多,该结束的时候就应该结束。
最终方陶还是放开了我的手,他脱力一般躺了回去,我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关门转身的时候措不及防的看到了等在门外的越川,「你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病房,「看你太久没回来了,就来找你。」
我点点头,没怀疑,「那现在去吃饭吧。」
越川眼睛亮起,「好啊。」就差一根尾巴摇摇摆摆了。
我算着时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池雪,「喂,结束了吗?出来吃饭吧。」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假装没看见身旁男人耷拉的狐狸眼委屈巴巴的样子,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最后这顿饭在越川的怨念和池雪的理直气壮以及我的若无其事中度过。
第二天的手术很成功,出来的时候,看见苏语眼眶红红的,我垂下眼眸,没说话。
我没有义务一直安慰他们,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但圣母心我没有。
有些善意的话,我只说一次。
越川来的更勤快了,今天感冒了来买药,明天刚好路过来送吃的,后天是约了池雪吃饭顺便带上我,总之就是有各种理由。
刚开始我还能说服自己或许真的是有事,到后来我实在是忍无可忍。
终于在有一次他熟练地敲门进来后,我皱着眉头喊了他一声,「越川,律师工作这么空?」
他坐在沙发上,「还行吧,我累了请假休息不行吗?」
我张了张嘴,「你说过你听到我那天说的话的。」
声音微小却很清晰。
越川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啊。」
我感觉很头疼,「你……」
「可我也说了,我不缺你一个朋友。」越川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薄唇因为喝了水而沾上点水光。
14
我偏过头,不愿去看他。
因为我在他眼神里,看见了认真。
后面越川一如既往找理由来我办公室,甚至会带着电脑在我办公室办公。
他时常带东西给我,有时是糖,有时是热巧克力,有时是玩偶,有时是仙人掌。
他说仙人掌很好养活,让我不用太费心思。
渐渐的我会在外套口袋里放几颗糖,感觉不舒服了就含上几颗,也会在下雨天打开窗子的一小条缝,给仙人掌吹吹风,又或者是在难得的午休抱着玩偶小憩。
那天之后越川再来,我也就随他了。
今天一整天,我在办公室没见到越川,我以为是他今天有点忙。
可我再一次在急诊科见到了越川。
是车祸。
我到的时候,急诊科医生正在给他做抢救措施。
我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瞬间红了眼。
他原本精致打理过的头发现在软软地趴在额头上,额角、侧脸、下巴,都是血迹,甚至连黑色的西装也因为血液的渗透而加深了颜色。他的手在床边垂下,随着医生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因着失血过多,他的唇色近乎苍白。
我察觉自己身体此刻有些僵硬,可我依旧强迫自己去看越川的检查结果。
我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最有用。
他因为车祸而导致头部受创,血压一直在下降,只能尽快做手术。
时间紧张,紧急沟通后,我在科室主任的电话授意下签了名字。
进手术室前,我嚼完了一整颗糖,认真消毒,在门前做了个深呼吸。
主刀医生是我的老师宋教授,而我,自愿申请做他的一助。
应该是越川在被撞的时候下意识做了保护动作,手术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甚至感觉很快。
越川进了加护病房。
我坐在他的病床旁,心想,和这个男人见面为什么总是在医院?
我右手撑着下巴,从他的额头看到眼睛看到鼻梁再到薄唇,看的仔仔细细。
这两天我看着他,时常想起以前。
越川那时性子就不活泼,但他偶尔也会同我跟池雪开玩笑,干巴巴地讲着蹩脚的笑话。
我和池雪每每听见都会笑话他,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池雪捧腹大笑,我在一旁憋笑。
这时的越川才会难得地露出羞恼的情绪,通常表现为把嘴一抿,转身闷头往前走,偶尔转头看看我跟池雪,确保我俩跟在他身后。
我又想起自己在急诊室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很害怕。
比起慌乱,我内心的情绪反而是害怕更多一些。
我轻轻喟叹一声,忽的瞥见他缓缓睁开的眼眸。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越川身体恢复得很快,他自己也在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一点,毕竟在他醒来的第四天,就已经开始在病床上办公了。
我依旧每天都过去看他。
「听说手术书上是你签的名字?」
我点点头,刚想和他解释。
「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吗?」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
15
之后的一周,越川被我强令待在家里,那几天他看起来很忙,每次视频都能看见他开着电脑,我隐约看见了「江南大厦」几个字,心里猜测也许和上次的案子有关。
一个月后,越川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走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鱼汤。」
鉴于越川还在养病,所以是我开的车。我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打算和他走过去。
等红绿灯时,有人撞了一下我,我向前一个趔趄,幸好越川抓住了我。
路人朝我道了歉,我笑笑回了一句没关系。
我回头对越川道谢。
他顺势把手从我的胳膊移到下方,握住了我的手掌,我挣了挣,没挣脱。
我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目视前方,悠悠道,「人太多,我牵着你比较好。」
我手指蜷曲了一下,发觉他攥得更紧。
我默了默,没再动了。
晚上,我刚准备下班,就接到了越川的电话,「小时,你能来接我吗?」
低低沉沉带着沙哑的嗓音传入耳朵,我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电话那边的人轻轻应了一声。
我忍着想质问他为什么病刚好就喝酒的怒气挂了电话,接到人的时候,他正靠在沙发上,我顶着他的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带走了越川。
我原想带他回他家,奈何这人上车就迷迷糊糊的,问不出他家地址,最后只能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我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我伸手去脱他的外套,他扭来扭去不让我脱。
我气笑了,恶劣地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他大约是吃痛,终于撒开了手,我趁机脱下了他的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湿毛巾给他擦额头。
正擦着,他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苏小时。」
他的眼神清泠泠的,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他的眼眸突然泛了一层水光,我吓了一跳,怎么这是要哭了?
「苏小时、苏小时、苏小时……」
他一声声喊着,我一声声应着。喊到后来我感觉我都要被喊得脸红了他才停止。
可仍然看着我,原本清泠泠的眼睛在泪光的掩盖下,铺上了一层雾,我觉得我大约快要陷进这双眼睛里了。
「苏小时,」他攥着我的手,像紧紧抓住什么,「你能不能…… 喜欢我?」
「我好喜欢你。」
语气卑微又可怜,带着点醉酒后的哭腔。
我定定地看着越川。
我们靠的很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这让我想起了他常送我的薄荷糖。
清清凉凉的,就像现在。
我轻叹一声,俯身。
一个吻落到了越川嘴角,又一个吻落到了越川的鼻梁。
最后,我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眼睫的轻颤,也能听见加快的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抑或是,我们的。
我知道的,我动摇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
我不是念旧的人,唯独对你反反复复。
16 番外
我叫越川。
我有个发小,叫池雪。
小时候的一天,我一如既往地等她,只见她兴冲冲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给我介绍,说是她很要好的朋友。
我没在意。
客气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耳边传来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叫苏时。」
之后,她们两个形影不离,我跟池雪多年的二人行也变成了三人行。
池雪爱闹腾,每天都叽叽喳喳玩闹。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吗?」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作业借我看看呗。」
一会儿又是「苏小时,今天我们帮你打扫卫生呀。」
「苏小时」是池雪给她取的昵称,她觉得叫「小时」很有意思。
我也觉得。
苏时没她那么爱闹,每次池雪闹她,她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回应。
我不明白。
苏时她对谁都这么有耐心吗?
我和苏时交集不多,最多就是走廊上碰到会打招呼,收发作业的时候会互相点个头。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我更不明白了。
苏时好像对我没有那份对池雪的热忱。
我也没那么在意。
后来时间长了,我发现苏时不喜欢吃笋,打扫卫生的时候,池雪总是捣乱,弄得她无可奈何,所以我就默默看她们玩,自己快速打扫干净。
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看着她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下意识走到她身侧,让她走马路靠里的地方。
尽管之后我们还是不常交谈,可我却总是能在人群里看见她。
她总是含着浅浅的笑,眼睛偶尔会变成一弯月牙儿,我想,她好像月亮啊。
后来苏时和池雪两个人总是悄悄咬耳朵,也会时不时地看我,那种目光我描述不来。
总之每次我都很紧张。
有一段时间,池雪总是缺席我们的三人活动,以各种蹩脚的理由。
池雪不在,我和苏时之间的氛围就会变得沉默,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总是黏在我身上,带着欢喜。
联系到这几次池雪的反常,我模模糊糊觉得苏时大概是喜欢我。
我心里有些高兴,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苏时聊聊。
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我和妈的新家被我爸找到了,他赖着不走,跪着求我妈原谅。
我很担心。
所以那段时间我放学都早早地走了,这件事的后续是那个男人又进去了。
回到学校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把目光黏在我身上。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没有找好时机跟她坦白,让她等太久了,失去耐心了。
我想去找她,去靠近她,可我突然害怕我也变成那个男人一样。
所以我不敢靠近。
我们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后来她们两个结伴去了医科大学,而我去了政法大学。
考上大学后,我和我妈搬离了原先的地方,那时,她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我每天在学业与妈妈的病情之间来回奔波。
偶尔夜里打开窗,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女孩。
其实我和池雪还保持着联系,而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件事,我拜托了她保密,她答应了我。
她知道的,我真正想瞒着的人是谁。
在和池雪为数不多的聊天中,我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苏时的近况。
听闻她的一切都很顺利。
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毕业后,我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事务所,接了一些案子,都完美收官了,也打出了一些名气。
我再一次见到苏时,是在医院。
那时我妈脑溢血,到医院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在这里工作,还是神外的教授。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倚仗,我抓着她的手拜托她医治我妈,但我其实很清楚,这点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为我妈不想活。
我想,她大约是不要我了。
直到最后,她欲言又止,却只说了一句「别难为那个女孩子」。
我知道她在说苏时。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苏时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直到苏时从手术室里出来,低着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颤抖着抱住了她,明明我早就知道了我妈没有求生意志,明明也准备好了说服自己,但真的听到的时候,我还是哭出了声。
自那以后,我和苏时就没见过了。
我去了国外,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从池雪那里听说,苏时恋爱了。
心里没什么感受,好像理应如此。毕竟她这么好。
有一次 ,苏时微博更新了一张图片,是她抓拍的月亮,配文是「我好像能抓到月亮」
我替她高兴,但我没敢点赞。
之后的再一次见面,是在酒吧,我看着喝醉的她皱眉,池雪跑过来跟我说苏时分手了,和那个小她四岁的弟弟。
我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把苏时送回家。
醉了的苏时和平时的她不一样,又撒娇又打滚,我没办法只能哄着她。
等她睡下已经是半夜。
我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她,给她掖好被子就走了。
后来我想,她现在分手了,那我能不能去试一试。
我想,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靠近她一点,靠近一点就行。
池雪和我说,她告诉苏时那件事了,我很紧张,我等着苏时的反应。所以我之后每天都找理由去见她。
幸好,她没有害怕我。
她去见方陶那次我是故意跟过去的,我知道他是因为看见我在门口才拉住苏时,他问苏时能不能别喜欢我。
我也在等答案。
但她至少没说不喜欢,我心里的小火苗又窜出来了。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那几天我去医院的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我怕他们跟着我去医院,顺着我查到苏时。
所以我停止了去找她。
后来才知道,是瑞安的人,他们想挖我,带着江南大厦的机密。
我没答应,所以出现了那场车祸。
但好在,那场车祸其实是我做的局,配合着池雪的爸爸。
我没想到吓到了苏时。我很愧疚。
那天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醉。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带着点小心机,我问苏时,能不能喜欢我。
那天晚上,我喊了她整整十一遍苏小时,像是将那些年不敢喊出口的昵称,一次性补了回来。
等待审判的时候,我的心就在嗓子眼,也许是过于紧张,以至于我收不回我的生理泪水。
幸好,她吻了我。
那一刻,我很想和她说,苏小时——
你不用抓月亮了,你自己就是月亮。
(全文完)
作者:楠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