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悟空自白:我的十万八千

我大吃一惊!

老君拂尘一抖:「施法后独成乾坤之效,如道兄之『袖里乾坤』,然此法可覆盖数百里,又非道兄法力之所及。而究其正名,曰『极阴蔽日』,又远不如道兄之法堂堂正正了……」

老君、观音、镇元子,就在这「袖里乾坤」之中,把西凉女国的各种蹊跷之处,拆解得清清楚楚。

话说混沌开辟之时,三界相争,正邪罗织。

尘埃落定,大邪大恶之神魔或已伏诛,或遭封印,独有巨魔「老阴婆罗」休而不死,三界无踪,轮回无影。

原来此魔修行于水,得道于极阴;覆灭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扬灰的代价,施出「极阴蔽日」之法,遁于天底。

此法之下,自是西凉女国。此国隐没于乾坤,天地不可察也。

邪魔既已化骨扬灰,女儿国里的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妖气。

然此魔虽化骨扬灰,竟留有骨血!

不消问,自是女儿国国王。

此女自身并无法力,只是遇阴而发,遇阳而委,斗转星移,修得人身。

老阴婆罗虽大邪大恶,断无怜悯世人之心,但其邪恶,自然不会殃及自己的骨血。

彼时老阴婆罗已自知难逃命中死劫,遂不惜自戕性命与元神,使得「极阴蔽日」之法。其三尸烟消水解,却又化为清水河的泉水、都城内的照胎泉、解阳山的落胎泉,为的是尽招孤魂野鬼,女胎成活,男胎打去。由此维系至阴,供养骨血,以期老阴一脉东山再起。

这便是女儿国收女身无数,化男身无数的原因。

这也是女儿国更无一男的原因。

不料天道轮回,非混沌初开之际可比,大道早已归正于阴阳相谐。

女儿国国王修得人身,然至阴之体,虽能跳脱五百年天雷、五百年阴火、五百年赑风的三灾,寿与天齐;但既不可走出「极阴蔽日」的女儿国地盘,亦毫无法力可言。

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顺应天道,以至阴吞至阳,方可大成!

这便是唐僧能进入女儿国的原因。

这也是除却老唐,众人皆不入西凉女人法眼的原因。

女儿国的迎阳驿,迎的不是男人,而是至阳之人!

如果想要男人,根本就不需要落胎泉。

为了老阴一脉东山再起,「极阴蔽日」第一次开口了,而对取经人开口,要赚取的就是「唐僧肉」——金蝉子十世修行的真阳!

如果它不开口,这世上除了需要被过滤一道的孤魂野鬼,就再也无人能进入女儿国。

这个定向开口,也只对取经团队开放,也就是四人一马。

这也是观音无法派人召我,只能刺痛三根救命毫毛唤我的原因。

然则女儿国之人均无法力,凶险何在?

谁也不知道。

毕竟老阴婆罗在灰飞烟灭之际,还能使出瞒天过海、不可攻破的大神通,还能抛出深不可测、令人咋舌的大算计,安知面对送上门来的「唐僧肉」,又有何匪夷所思的大招?

如果老阴一派就此崛起,甚至老阴婆罗借尸还魂,那五界十方,又将是一场漫卷天日的血雨浩劫!

老君面沉如水:「今日聚五界之力,必剿此余孽!」

我扫了一眼镇元子,心里嘀咕,上一次在「袖里乾坤」,你不是说过「你若有难,我亦无法帮你,一次都不能」。

镇元子冲我微微一笑,又不能说破,便顺着老君的话往下说:「除此巨孽,非五界合力不可。愚兄是地仙之祖,自然要领『地』之一界。」

观音口宣佛号,那自然是代表如来,领「佛」之一界。

老君拂尘一荡,他倒是亲自来了,自然是领「道」之一界。

嫦娥不喜不悲,冲我联袂一礼,她居然能代表玉皇大帝,领「天」之一界。

我暗自惊诧,不由地想起八戒大闹南天门,但此刻又无暇细思。

观音柳枝轻抚,白龙马就地一滚,化作风姿俊朗的白衣少年,垂首而立。

想不到是老唐的坐骑,领了「水」之一界。

天、地、水、佛、道,五界聚齐。

老君掏出金丹一枚,镇元子取出人参果一颗,嫦娥奉出仙桃一个。

老孙我管过蟠桃园,打眼一看,就知此桃为九千年一熟的极品。

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三样至宝,但凡食之其一,都是寿与天齐的功果!任哪一位神佛鬼怪见了,怕也是艳羡至难以自持!

我看了一眼观音,心想:还差你呢?

观音双手合十:「佛家至宝,就在金蝉子。」

我心头一凛——难道佛界凑的份子,豁然竟是老唐的肉?

我又扫了一眼小白龙。

小白龙依然垂手而立,只是面颊潮红。

我啐了一口:「难不成,你这条有鳞的泥鳅,要撒尿?」

毕竟真龙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之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林芝。

老君用拂尘扫了我一下:「大圣好见识,但所言差之千里。」

观音慢慢掏出一颗骷髅。

我认识,如果沙僧在的话,他也认识。

原来佛界所凑的份子,居然是金蝉子九世轮回中的一颗头颅!

老君的金丹、镇元子的人参果、玉帝的蟠桃,合成了一粒白丹,被小白龙暗含于舌下。

金蝉子的那颗骷髅,被观音化为齑粉,混以净瓶之水,洒满小白龙全身。

老君说:「『极阴蔽日』第一次开口,非同小可,非至阳而不迎。小白龙变为唐三藏,骗得过女儿国国王;但没有金蝉子的这颗骷髅化粉裹身,定然瞒不过老阴婆罗设定的大法。」

至于为什么启用小白龙这枚暗棋,老君沉吟不答。

反倒是嫦娥补了一句:「大圣,岂不知龙始于蛇,而蛇有宣淫之魄?」

镇元子说:「老阴婆罗修行于水,小白龙亦修行于水,且龙乃水中之魂。

好一个以魂魄对魂魄!」

纵是老阴婆罗乃上古邪魔,其魂魄所留之法,又怎是五界合力的对手?

为何让小白龙对老唐越俎代庖,观音未言,我亦心知肚明——金蝉子乃佛家至宝,自不可以身犯险。

毕竟谁又知道,老阴婆罗在女儿国的宫闱之中,有没有暗伏邪法?

女儿国朝堂之上,小白龙与国王拜堂成亲,扶入宫闱。

当然,小白龙早已被变成老唐。

五界的阵容堪称豪华,算计绝顶周密,但过程却云淡风轻。

洞房花烛夜,女儿国国王对「老唐」轻启朱唇,小白龙将白丹送入香口,被国王吞入腹中。

金丹、人参果、蟠桃聚合发力!

老阴婆罗的至阴骨血,吞不下这等力道的至阳,反被至阳尽驱。

女儿国国王香消玉殒,老阴婆罗化骨扬灰后仅存的骨血,荡然消逝。

刹那间,老阴婆罗的「极阴蔽日」之法,土崩瓦解。

女儿国就此大白于天下。

大白于天下,女儿国也就没了。

天地佛道四派乘势而入,在大白于天下的女儿国,各领地盘……

我坐在迎阳驿的匾额下,空虚至极。

我想到了「掌控」,天地佛道对一切的掌控。

镇元子对我说过——「即便做齐天大圣,不让你管蟠桃园,偷吃蟠桃会如此容易?老君的仙丹何其珍贵,何其重要,多少神魔欲求一粒而不可得,为何能被你偷来当炒豆吃,而整个兜率宫,当时却无一人值守?」

是的,我吃过天界的蟠桃,那是玉帝的算计。

是的,我吃过道界的仙丹,那是老君的算计。

还有,我吃过地界的人参果,推倒了人参果树,那也是镇元子的算计。

当然,我没吃过唐僧肉,但我头上戴着金箍,那是如来的算计。

那是我的十万八千赎。

我身上,聚拢着天地佛道各自不同的修真至宝。

我和这女儿国毫无区别——不但早已在算计之中,而且都遭遇了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宝,或者被击毁,或者被掌控。

我和诸多修仙之人也毫无区别——求得天地佛道的修真至宝,修仙之人倒是得到了长生不老,但长生不老之后的你,何尝又是你自己?

那只是一具具不同用途的躯壳,长生不老。

那我的躯壳,在天地佛道眼中,到底又有何用呢……

小白龙换了躯壳,又做回了俯身衔绳的白龙马。

水界并无地位,天庭的蟠桃会上,吃的就有龙肝凤胆。

小白龙也只是一枚暗棋,一个工具——不管他俯下身子给金蝉子做马,还是站直身子给女儿国国王送吻。

八戒过来,催我上路。

我扶了扶头上的金箍:「八戒,你也是吃过蟠桃、仙丹和人参果的货……」

八戒没听懂:「吃啥都行,就是打死也不吃女儿国的水!」

我叹了口气:「八戒,打从今天起,女儿国所有的泉水,你都能喝了。」

悟空自白-7:牛魔王,你才是这一路最滋润、最可爱的妖怪

七七四十九扇,我把自己制造的火焰山,亲手扇灭了。

我感到索然无味——或许我当年踢倒老君的炼丹炉,造出这座山;和我现在扇灭这座山,都是提前做好的一个算计。

而我,只是长生不老的一具躯壳。

我把芭蕉扇还给罗刹女,转头见哪吒牵着缚妖索。

缚妖索的另一头,穿过老牛的鼻孔,让他万般无奈地复归本相,泯蹄皈依。

我冲哪吒一伸手:「拿来!」

哪吒打了个愣怔:「大圣,牛魔王须押至佛地缴旨,不可轻纵!」

我笑骂:「谁要放他?你给我滚远点!老牛曾是我大哥,临别叙家常,乃人之常情。」

哪吒不敢搭话,四大金刚觉得好笑:「我等尊佛旨,已噤声牛魔王。大圣你只管絮叨,老牛口不能言,却叙得哪门子的家常?」

我劈手夺过缚妖索:「岂不闻对牛弹琴?」

我把老牛牵至僻静的草坡,对他深深一揖。

老牛愤愤地打了个响鼻,把头扭到一边。

我叹了口气:「老牛啊老牛,当年你我义结金兰,我自封齐天大圣,你自封平天大圣,何等快哉!不承想有今日!」

老牛不回头,铁蹄顿地。

我席地而坐:「我知你口不能言,心怀愤恨。但普天之下,何曾有你我兄弟的逍遥之所?今日一别,有三件事,想跟你唠唠。你只管听,有些事,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第一件事——我摸了摸头上的金箍,把我的十万八千赎,给老牛讲了一遍。

老牛听完,好歹算是把头转向了我。

老牛想听了。

第二件事:「老牛啊老牛,你才是老孙我这一路降妖除魔,所见最牛的、最滋润,也是最可爱的妖怪!」

「老牛你不依附于任何大仙大神,自立门户。」

「不像老孙这一路遇见的妖怪,不是有后台,就是有主人。」

「有后台,就意味着有掣肘;有主人,就意味着有克星。」

「想起来了,我也曾遇见过一头牛,号称独角兕大王。」

「这货战斗力惊人,关键还有个白森森的圈子,只要扔出来,兵器法宝水啊火啊的见啥收啥,连佛祖的金丹砂也照收不误!」

「你以为此怪上辈子是个开博物馆的?」

「其实不过是太上老君的坐骑罢了。」

「老君扇子一扇,青牛的各种拉风秒变过往,瞬间做回坐骑。」

「跟你老牛,着实没法比!」

「老牛啊老牛,你虽自立门户,但混得超级滋润!」

「就你这个活法,甩无数妖怪好几条街——你有自己专属的坐骑金睛兽,有龙精这样的酒肉朋友,有家室有洞府,连洞府打杂的丫鬟,都有修真的仙气而不是妖气。」

「你有修仙得道的妻子,妻子还有超级法宝。」

「你有超会玩火的儿子,不啃老,早早地自立山头!这小子还光着腚呢,就已经称霸一方。」

「你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玉面美妾。」

「就这份简历,老孙我遍观群妖,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

「非但如此,老牛你这个玉面美妾……对了,她被八戒筑了九个血窟窿。不过打死就打死了吧,骚乎乎的,不要也罢。」

「老牛你本事不小哇!」

「别人花钱养小三,而你呢,却是被玉面公主这个小三倒贴!」

「别怪我打听你的隐私,老孙我没这个嗜好。」

「是你那个玉面公主自己说的——『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

「还有土地,也是这么说的:『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赔家私,招赘为夫』。」

「除了这个被包养的本事,老牛你一身法魔修为,也足够精深。」

「大闹天宫的老孙我够拉风吧,但却擒不住你。」

「最终擒你,也是各方大神织就天罗地网:我和八戒后面追,你往北被五台山泼法金刚堵了;往南被峨眉山胜至金刚堵了;往东被须弥山大力金刚堵了;往西被昆仑山永住金刚堵了。往天上跑又被托塔天王和哪吒堵了,还带着死跑龙套的巨灵神。」

「还好你不是穿山甲,不会打洞,没法往地下钻。」

「往地下钻也没用,会被地藏王菩萨堵住的。」

「你看,抓你这头牛,要摆这么大的阵仗,老牛你是妖怪中的翘楚!」

「这还不算什么,老孙我最佩服老牛你的真性情,真洒脱!」

「爱妾被我追得香汗淋漓,哭哭啼啼地回来撒泼告状,老牛你赔着小心,各种软语哄好;然后一转身,就发狠跟我拼死斗活。」

「爱妾即便算是个妖艳小网红,就你这表现,也能拿个高分。」

「爱妾吹着枕头风,给你打铁扇公主的小报告,老牛你却也不欺心,如实袒护发妻:『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

「这比有了小三就想甩掉原配,天天琢磨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人,强太多了!」

「咱们开打前,老牛你指责我——『怎么在火云洞把我小儿牛圣婴害了』;听我解释说,红孩儿现如今做了善财童子,得了正果,又潇洒地瞬间放下:『既如此说,我看故旧之情,饶你去吧』。」

「老牛你对爱妾,对发妻、对儿子、对故旧,全都有情有义!」

「老孙敬你是条有血有肉的汉子!」

「然后跟我打了百十回合,被龙精派来的人传话约饭,你就收工不打了,要去喝酒先!」

「老牛,你这活法儿,一点都不照本宣科!」

「老牛,我想跟你叙的家常,差不多就这些。」

「你的命够好!」

「你的儿子,被观音菩萨收做善财童子,得了正果。」

「你的发妻,观之也必得正果,『经藏中万古留名』,称为罗刹女。」

「老牛你现在『情愿归顺佛家』,哪吒要归佛地缴旨,那自是佛祖之意。」

「以老牛你憨直洒脱之性,瞬间放下的修为,自身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到如来那里熏熏佛香,镀个金,混个正果也不在话下。」

「是的,有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在三界,你我都要躲避鬼神难容的三灾利害,谁都想寿与天齐,谁都不想灰飞烟灭。」

「失去自由,寿与天齐,到底哪一个更重要,我还没想好。」

「反正事已至此,一家三口都是寿与天齐,即便不算好,怎么说也不算差。」

「何况,也许你我皈依时间不同,但最终都逃不掉皈依这条路?」

「这不是你我的天下,不是你我的三界。」

「所谓天道,是不是就是按部就班的秩序,我也说不清。」

「但走完这十万八千,到了西天,我总归是会搞清楚的。」

「好了老牛,我说了你,也说了我。」

「最后撂一句,信不信由你。」

「我没有调戏过嫂子。」

「你我自是有缘,咱们西天再见!」

悟空自白-8:十万八千最难打的妖怪,彻底暴露了西天取经的真相

狮驼岭一战,归于沉寂。

青狮回到五台山,继续给文殊菩萨当坐骑。

白象回到峨眉山,继续给普贤菩萨当坐骑。

大鹏金翅雕,原本与孔雀大明王菩萨是一母所生,被如来佛祖定在头顶光焰之上,做了护法。

我的心也归于沉寂。

我坐在狮驼洞内,一动不动。

洞内骷髅若岭,骸骨如林,真个是尸山血海!

被解救出来的老唐,扫了一眼四周,满脸慈悲,闭目不忍再看。

八戒受不了,沙僧受不了,捂着鼻子,扶着老唐,疾步走出山洞。

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或许正是求解之时。

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

为什么佛祖和菩萨的家奴,能轻易下凡,而佛家都不约而同地七日不查?

为什么青狮、白象、大鹏,下凡之后那么巧地能聚在一起,组为三魔,声势宏大?

为什么三魔在狮驼洞混了这么多年,啸聚了过万的小妖,吃了那么多人,造就了眼前的尸山血海,却无法引起佛家的注意,而无辜的人都等不到佛家掌门人所谓的大慈悲?

想通此节并不难——同放同收,这根本就是刻意设计好的局。

此其一。

明明它只要开战,就该是人人皆知的好场面!

一方是大闹天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网红,也就是老孙我。

一方是佛家的亲戚、菩萨的亲近之物亲自下场。

而两方争斗的焦点,是唐僧肉——佛家至宝,吃一口长身不老!

一口肉,就相当于太上老君的一粒仙丹,玉皇大帝的一颗蟠桃,镇元大仙的一枚人参果!

这些因素聚合在一起,在五界十方,绝对具备超高的传播效应!

那为什么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事,却没有道家、天界派人参与?

明明这场战事,既不是闷在镇元子的「袖里乾坤」打的,也不是闷在老阴婆罗「极阴蔽日」下的女儿国打的。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神佛魔怪,谁人不晓!

为什么这场天地瞩目的战事,仿佛天也不知,地也不闻?

想通此节并不难——天界也好,道家也罢,全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佛家刻意想要的效果。

此其二。

五界十方都知道,这是三个佛家的孽畜,在争抢佛家的至宝。

所以,这是佛家自顾自的一场争斗,不,应该说是表演。

佛家也知道五界十方都知道。

五界十方也都知道你知道我们知道……

那这事就简单了。

佛家:「这一出戏,原本就是为了演给你们看的。」

五界十方:「我知道,所以我们只是观望。」

佛家:「我知道,但除了观望,你们也得掂量掂量。」

五界十方:「我知道,因为这个套路,我们也演给你们看过,你们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

此其三。

狮驼岭只是个好样本罢了。

事实上,回首十万八千里路,稍作梳理,很多事就很容易想明白。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没本事而又没后台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打杀了。

白骨精、蝎子精、红鳞大蟒、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有本事而又没后台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收编了。

黑熊精、红孩儿、牛魔王、大鹏金翅雕……

是的,这十万八千里路,有出处的妖怪,都不是单纯来打酱油的。

都是各界「一不小心」打了个盹,放了个风,就跑出来一个。

而他们的老大,要么好整以暇地坐等我求上门去;要么就在我举棍打杀的瞬间,掐着点儿地现身。

比如天界——二十八宿的奎木狼。

比如道界——太上老君的童子。

比如佛界——弥勒佛祖的童子、观音菩萨的宠物金鱼,灵山大殿里的老鼠……

也不知道这些个老神仙、大道君、老菩萨,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一个还都特么喜欢放出自己的坐骑。

好像这年头谁没配个拉风的坐骑,并且还能放归人间形成大祸害,出门见面都不好打招呼似的。

比如南极寿星的梅花鹿。

比如太上老君的青牛,太乙天尊的九头狮。

比如观音菩萨的金毛犼,文殊菩萨的青狮,普贤菩萨的白象。

看到了吧,不仅仅是在狮驼岭,也不仅仅是佛家在表演和展示。

在十万八千里的路上,佛家、道家、天界,都在做表演和展示。

而吃上他一口肉就可以长生不老的老唐,加上一个因为大闹天宫而人人皆知的老孙我,只不过都是吸引各方眼球的流量担当。

也就是说,作为佛家至宝的老唐,根本是不可能被吃掉的。

打从一开始,老唐背后就有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如影随形地保护。

想想看吧,五行山下,当老唐毫无防备地站在我面前,我一棍子打下去,都没能要了老唐的命!

我可是天罗地网都抓不住的齐天大圣!我的金箍棒,可是上古神铁,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那你们这些有名的、无名的、有主的、无主的妖,又怎么可能吃上唐僧肉?

所以,唐僧肉虽然极度诱人,等同于老君的仙丹,玉帝的蟠桃,镇元子的人参果,但却只是一个幌子。

甚至十万八千的取经,也只是一个幌子。

如果你真的想用真经去普度众生,为何又要对求取真经,设置如此这般的高门槛?

为什么不让去过长安的观音菩萨,直接带上真经?

我终于触摸到,十万八千里的终极真相!

所谓西天取经,就是抢地盘!

是佛家策划并主导的一次行动,连带着五方十界都掺和进来,大家凭实力重新划地盘。

原因也很简单——试想一下,佛家如果直接把真经投放到车迟国,会是个啥结果?

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要么会把真经一把火点了,要么会直接拿它去当厕纸。

所以,没后台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必须死。

这些修道的、低段位的妖死了,车迟国才可以传经诵佛。

把车迟国重整为佛家的地盘,就意味着道家失去了一块地盘。

五方十界的地盘就这么多,你有了新的地盘,就意味着别人失去了地盘。

所以,道家当然会反抗。

顶层不好撕破脸——因为顶层撕破脸的话,那必将是一场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宏大战役,会对五方十界引来灭顶之灾。

所以,大家在顶层都保持一团和气,自己都不出场,各派打手来秀实力。

至于狮驼岭,只是佛家的打手团队,秀出来的最高战斗力罢了。

地祖镇元子,识破了佛家进攻地界的手段,用一招天下无人可破的「袖里乾坤」,保住了地界的根本,也就是自家的至宝——人参果树。

保住了草还丹,就意味着保住了地仙一脉。

但地仙一派的实力仅能自保,无法扩张,所以镇元子约束本派,完全放弃对唐僧肉的争夺——既不去争抢地盘,也从不会去帮扶取经团队。

所以,镇元子绝不单独出现,他只在五方合力攻破女儿国的设计中,秀了一把「袖里乾坤」,奉献出一颗人参果。

只求自保,别无他求。

镇元子做到了。

道家的太上老君,自是要秀一秀本事,维系道家的地盘。

所以他派出自己的两个童子,还给他们添加外挂,让佛家自行掂量。

还怕力度不足,又派出自己的坐骑青牛。

傻子才会相信,青牛是私自下凡的!

因为在青牛下界之前,除了用作收复青牛的芭蕉扇之外,还带走了太上老君的各种顶级外挂——单是金刚琢,就能收遍天下的法器!

这种贴身的宝贝,青牛能偷到?

断然是老君在幕后亲手交予!

如来不便亲自出手,派来金刚,见招拆招地拿出金丹砂试了试,也被金刚琢照收不误。

手持金刚琢的青牛,大战四方,秀出了道家打手的最高战斗力。

如此一来,道家的地盘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缩水。

天界的实力稍逊,但亦有自己的三大优势。

其一,人多势众。

其二,蟠桃产量极大。

其三,与道家结盟。

如此一来,天界的地盘算是保住了,最多也只是小幅缩水。

西天取经的真相,已被我洞若观火!

至于抢地盘的结局,注定会以佛家小幅扩大,道家与天界小幅缩水,地界实现自保而终结。

实力决定命运。

但五方十界宏观上的大格局,不会有本质变化。

佛家试过之后,也会接受这个「并无本质变化」的结局。

如此而已。

走出狮驼洞,大家打尖休息。

八戒很快打起了呼噜,我睡不着,我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西天取经的主角有两个,一个是作为超级诱饵的唐僧肉,另一个是作为超级流量的老孙我。

唐僧肉的诱惑力之大,不在话下。

但他只是个被动款的吉祥物。

这一路负责扰动天下,对各路打手验货的人,是我。

我才是西天取经,明面上如假包换的头号主角!

但是,为什么会是我?

必须是我!

因为我最合适。

我是一只石猴,无父无母,无根无派。

大家都好接受。

我拔走了定海神针,得罪过水。

我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得罪过天。

我闯过阎罗殿,勾销过生死簿,得罪过天界与佛家共管的地府。

我偷吃过人参果,推倒了人参果树,得罪过地仙一派。

我偷吃了老君的金丹,还一脚踹翻了炼丹炉,得罪过道。

我连如来都不曾放在眼里,要跟他赌胜负,得罪过佛。

我把五方十界挨个得罪了一个遍。

大家都好接受。

我有了称心如意的金箍棒,获益于水。

玉皇大帝故意让我偷吃过蟠桃,获益于天。

太上老君故意让我偷吃过仙丹,获益于道。

镇元大仙设局让我吃过人参果,获益于地。

如来镇我于五行山,又救我,许我正果,获益于佛。

我于五方十界都得过好处。

大家都好接受。

于是,我见到玉帝,唱一个大诺,从此对他人畜无害。

我见到老君,可以躬身作揖,叫声老倌儿,从此对他人畜无害。

我见到如来、弥勒、观音,可以口称弟子。

我见到镇元子,可以称兄道弟,携手一叙。

我见到龙王,可以一起喝酒,觥筹交错。

我早已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

我和作为吉祥物的老唐,又有何分别?

我特么也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吉祥物!

我特么还是五方十界首选的吉祥物,五方十界最好的吉祥物!

吉祥物,哈哈!哈哈哈哈!

八戒和沙僧被我克制不住的狂笑吵醒了。

八戒流着口水,怕是梦见了他心心念的嫦娥,所以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失心疯的弼马温,你特么不睡觉不做梦么?」

这十万八千里,我平素最恼别人叫我「弼马温」。

但这一次,我不羞不恼。

连「弼马温」这个名字,都好过「吉祥物」!

悟空自白-9:当八戒在凡间遇见嫦娥,沙僧的终极秘密也瞒不住了

既然在狮驼岭,佛家的打手们已经秀出了最高战斗力;既然老君的青牛,也已经秀出了道家的最高战斗力,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应该就不会再有拿得出手的表演赛了。

除非如来亲自下场,除非老君亲自下场。

那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呢?

毕竟彼此之间该称的斤两,彼此之间也都称过了。

各方早已心知肚明。

如果佛家没有数字强迫症,不去强调九九八十一难,这个「九九归一」仪式感的话,狮驼岭就该是西天取经压轴的最后一难。

所以,狮驼岭之后蹦出来的各路妖怪,都是来凑数的,我都懒得看。

直到我的火眼金睛,识别出了一只兔子。

天竺国的假公主,居然是嫦娥的玉兔所变!

真是搞笑,靠偷药奔月的嫦娥,一介女子,除了颜值过关之外,她能有什么战斗力?

更何况在她怀里撒娇卖萌的兔子?

不是看八戒面上,老孙我一棍子下去,就把这个宠物给打杀了。

且慢!

说到嫦娥,我心里一动。

她还没有被玉帝纳为己用吗?

还有,为什么在女儿国,她居然能代表玉帝出现?

好吧,既然肯定有剧本,那我抡起棍子,把这只兔子逼到命悬一线时,嫦娥就该出现了。

果然,嫦娥出现了,只不过低眉顺眼地站在太阴星君的背后。

好家伙,收服一只宠物,多大点事,居然需要太阴星君亲自跑一趟?

我刚和太阴星君见过礼,八戒就跳上云端,一把抓住了嫦娥的手。

嫦娥面沉如水,使劲把手抽了出来。

八戒柔声轻语:「妹子,你在天上,难么?」

嫦娥摇了摇头,不语。

八戒又问:「王母说过『十万八千之后,再议纳聘之事』,玉帝……没用强吧?」

嫦娥摇了摇头,不语。

八戒傻傻一笑:「嘿嘿,那就好!十万八千之后我换回人形,娶你!」

嫦娥终于轻启朱唇:「玉帝没用强,但我早已是玉帝的人了。」

八戒大吃一惊!

嫦娥依旧面沉如水:「是我自己愿意做小。天蓬,你死了这份心吧!」

八戒定住了。

良久,传出一声猪魈的嘶吼:「我!不!信!」

嫦娥依旧面沉似水。

这一次,嫦娥无泪,心如止水。

八戒懂了,嚎啕大哭!

太阴星君全程冷眼旁观,却无只言片语,此时不喜不悲地说:「走吧……」

嫦娥怀抱玉兔,衣裙飘飞,竟是头也不回。

八戒心有不甘地将身一纵,却只抓断了一根飘带。飘带之上,还系着一枚古旧的玉佩。

八戒捧着玉佩,欲哭无泪。

而沙僧却一把抓过玉佩,颤抖着声音问:「嫦娥身上的玉佩?怎么会是……嫦娥身上的玉佩?」

这句话脱口而出,一下子竟把我和八戒同时惊呆!

我一把揪住沙僧:「你何以识得嫦娥的玉佩?」

八戒也站起身来,兀自呆头呆脑:「沙师弟,难不成你也垂涎嫦娥?可惜软玉温香……已非你我兄弟可望。」

沙僧跺脚摇头,却又悔之不及,以手击嘴!欲待不言,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沙僧以手指口,指心,又摇头向上指了指天,满面惶悲惊惧之色,却不敢再吐一字。

我淡然一笑:「这事好办!两位师弟,且驾云跟我走上一遭!」

按落云头,眼前是万寿山五庄观。

与镇元子叙礼毕,我哈哈一笑,拱手道:「大哥,我兄弟三人,欲借你的『袖里乾坤』一用!」

镇元子抚须点头,更不答话,只将袍袖一挥。

我拍了拍沙僧:「此「袖里乾坤」,普天之下无人可破;且『袖里乾坤』你我今日之语,普天之下无人可闻!你说吧。」

沙僧长叹几声,一脸凄苦,欲言又止。

八戒气急败坏地嚷嚷道:「老沙啊老沙,难不成这一路十万八千,你信不过大师兄?你信不过我老猪?」

沙僧兀自犹豫。

我把在狮驼洞自己想通的、西天取经的真相,细细地讲给二人听……

沙僧震惊!八戒咬指!

大家都是棋子,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沙僧沉吟良久,终于将苦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头,和盘托出。

沙僧双眼空洞,慢语道来:「大师兄,二师兄!当年我官拜卷帘大将,灵霄殿下伺奉銮舆,后来被玉帝杖责八百,褫夺官位,贬至流沙河。罪名是蟠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此节天下皆知,是也不是?」

我和八戒点了点头。

沙僧双目含泪:「那你们可知,贬则贬矣,玉帝竟然下旨,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肋百余下方回?」

我和八戒大吃一惊!

我叹了口气:「我还记得玉帝因一己之愤,至凤仙郡三年不雨!我上天求情,却眼见着玉帝设了十丈米山、二十丈面山和铁架金锁三件事,说是拳头大的小鸡啄完米,小哈巴狗舔完面,蜡烛之火燎断金锁,凤仙郡才得有雨!可见这位苦修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合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玉帝,也只是修行的时间长罢了。终归是器量不足,且出手太过狠辣!」

八戒点头。

沙僧双手合十:「亏观音菩萨救我于苦厄,讨免了飞剑之苦,又让我拜唐三藏为师,许我正果……」

我啐了一口:「你我兄弟三人弃仙求佛,殊途同归,虽被人利用,但也算是避了玉帝老儿的戾气!」

沙僧点头,随即苦笑:「琉璃盏既非稀罕玩意儿,且天庭之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以打碎一只,即免却正印封赐的卷帘大将?贬至凡间,何以又施加飞剑穿胸之罚?」

沙僧晃了晃嫦娥的玉佩,愤然叫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碎过琉璃盏!只不过是我在灵霄殿上,随手捡到了这枚玉佩!我的罪愆,只不过就是不慎在灵霄殿的銮舆,撞破了玉帝与一位女仙的好事!」

沙僧举起玉佩:「这二人颠鸾倒凤,宽衣解带,不合这玉佩脱离裙裾,滚到我的脚下罢了……是以我识得此玉佩。现在才知,玉佩乃嫦娥之物!可怜我当年只见玉佩,并未见女仙真容,就大难临头!」

沙僧愤懑不已,八戒更愤懑:「这么说,我被玉帝诳了?我被嫦娥骗了?」

我点了点头:「原本我还奇怪,就在这『袖里乾坤』,就在女儿国,因事关重大,老君、观音和镇元子亲临谋划,玉帝却派嫦娥手奉蟠桃,如他亲临!可见此二人关系非同一般,绝非颠鸾倒凤、露水孽情之交!」

一时间,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然则区区一个嫦娥,居然能阴差阳错害了卷帘大将,又刻意算计,再害了天蓬元帅?

何以这二人又都被观音点化,入释门,一起保着唐三藏,去西天取经?

这是偶然,还是另有真相?

我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开口叫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们两个,实则是玉帝暗自遴选之后,安插在取经团队中的卧底!」

八戒和沙僧连连摆手:「大师兄此言差矣!我等虽遭劫难,被迫弃仙,但却诚心求佛,怎么会是卧底呢!」

我叫道:「你们不知,你们不知!但你们确是卧底!否则玉帝不会如此重罚老沙,也不会让老猪你错投猪胎!处罚如此严厉,皆是为了取信于佛家!」

八戒和沙僧一头雾水。

我给他们解释:「此前你们二人,既食天庭之俸禄,亦食玉帝之蟠桃,就此得以躲避三灾利害,长生不老,是也不是?」

二人点头。

我也点头:「若我所思不差——玉帝之蟠桃,老君之仙丹,都有三项功能!食之长生不老,此其一;欲得之,必死心塌地效忠于『蟠桃』或『仙丹』,也就是效忠于玉帝或老君,此其二。是也不是?」

此二节想通并不难,二人点头。

我继续:「何以保证食蟠桃、仙丹之后,对玉帝、老君效忠?盖因其化入诸神体内,即形成『踪丝』——此『丝』无形无色,诸神不可触闻,却亦附体不可消除!自此诸神行踪于不知不觉之中,皆为玉帝、老君通过道法或法器所知,洞若观火!」

二人瞠目结舌。

我叹息道:「所以西天取经,你二人并无卧底之嫌,却有卧底之实!」

我摇头感叹:「难怪玉帝可控天,老君可控道!难怪佛家精锐尽出,费尽心机争抢地盘,也只是微弱小胜!好一个周密之局!当真是心机深似海!可笑我当年大闹天宫,喊出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哈,倘若我赶走了玉帝,玉帝老儿的那个龙椅,怕是老孙我也坐不了几天!」

看到八戒、沙僧垂头愤懑,我打了个哈哈:「二位师弟不必难过,要说老孙我该暴怒的理由,甩你们好几条街!」

我苦笑道:「老孙我被重重算计!人家各种卖破绽,我就吃过蟠桃、仙丹、人参果,自然是被玉帝、老君和镇元子洞若观火。搞不好,我耳朵里的金箍棒,都能让四海龙王对我了如指掌!佛家给我设置十万八千赎,逼我戴上金箍,实则也是个『踪丝』!」

「也就是说,老孙我随便放个屁,五方十界怕是都能闻到臭味啊!」

悟空自白-10:在西天见到菩提祖师,我说斗战胜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头上的金箍消失了,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十万八千。

灵山大雷音寺,如来高登法座,诸神各归方位。

如来:「金蝉子,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功德圆满,封为旎檀功德佛。」

我心想,老唐确然是有功德的,他诚心向善,不害一人。这十万八千,一路度人无数,度过我,度过八戒,度过沙僧,度过小白龙,最终也度了自己。

老唐双目含泪,合十顶礼,后退几步,自就其位。

如来:「孙悟空,你大闹天宫,本罪无可恕;现天灾满足,归于释教,全终全始,战力充盈,封为斗战胜佛。」

我哈哈一笑:「佛祖,咱们是不是该算一笔账?我走了十万八千里,我那十万八千……」

被观音喝断:「斗战胜佛,休得妄语!封赏之后,你自可去花果山一看。」

我还是哈哈一笑:「菩萨,你可知两不相谢?」

观音闭口不言。

我转身问如来:「还有,既已成佛,我是否可有自己的道场?」

如来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我在大殿之上作了一个罗圈揖:「各位大佛、菩萨、罗汉、金刚,老孙的道场就设在花果山水帘洞,不妨来串门!还有,没事的话,不要来叫我!」

如来:「猪悟能,你酗酒失德,调戏嫦娥,被贬为猪胎,然记爱人身;今喜归大教,封为净坛使者。」

八戒嘿然一笑:「名字比不了天蓬元帅,倒也罢了。就问这个净坛使者,可否有自己的道场?」

观音低喝一声:「八戒不可造次!今已修得正果,更需修身慎言!」

八戒哼哼了两声,摇头甩耳刚要搭话,如来说:「净坛使者之职,原本单独开不得道场。」

八戒笑嘻嘻地说:「既如此,那让高老庄的土地来做这个使者,我去高老庄替他做土地,如何?」

如来叹了口气:「净坛使者,你去吧。」

如来:「沙悟净,你失手打碎琉璃盏,贬至流沙河,幸归沙门,循规蹈矩,封为金身罗汉。」

沙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八戒,想说话,又忍住了。

沙僧双手合十,自就其位。

如来:「白龙马去化龙池,还你的龙身,封为八部天龙。」

小白龙舒身振须,复归龙身,盘绕在擎天华表柱上。

大雷音寺上,大众合掌皈依,齐诵佛经。

我和八戒相顾一笑。

我和八戒拜了拜如来,拜了拜观音,拜了拜旎檀功德佛,又跟金身罗汉挥了挥手,然后慢慢走出大殿。

老唐成为旎檀功德佛,沙僧成为金身罗汉,他们两个来日自是可见;只是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大雷音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口不能与我言别,心不能与我共处,也只能各归其位,不动如山。

我拍了拍八戒:「八戒,走吗?」

我才不会叫他净坛使者。

八戒呵呵一笑:「猴哥,走啊!」

八戒也不会叫我斗战胜佛。

我们两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山。

我笑了笑:「呆子,你干吗要回高老庄?当年你求我把高翠云的记忆抹了,我可没办法修复。现如今你回去,怕是高小姐早成高大妈了!」

八戒淡然一笑:「猴子,谁说我要旧情复燃?我只是觉得天上的嫦娥,不管她容颜依旧,各种惹火,都不如我看着高大妈心里舒坦。」

我哈哈大笑:「呆子啊呆子,你要一直这么呆,怕是能成佛!」

八戒哈哈大笑:「不呆,则非我。既然非我,成佛又有何用?」

我点了点头:「此言大妙!所以,斗战胜佛分文不值,我要回花果山!」

八戒也点头:「等我看高大妈看腻了,去花果山找你啊!」

我哈哈大笑:「不来的话,你就是只猪!」

八戒哈哈大笑:「我本来就是只猪!」

八戒驾云东归,我倒不着急走,我还想找两个人。

我冲着灵山的方向大喊:「老牛,牛魔王!见是不见?」

老牛倏然而至,瓮声瓮气地躬身施礼:「斗战胜佛,别来无恙!」

我打了个哈哈:「哎呀,老牛啊,你这一身正装,搞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老牛满脸笑嘻嘻:「大圣,你这都成佛了,一点庄严法相也不端一端?」

我摆了摆手:「端个屁!我连你混了个啥缺儿都懒得问!我的事呢,现在也没工夫跟你啰嗦。等你来花果山,我再跟你说。就问你得空之后,来是不来?」

老牛哈哈一笑:「我干嘛不去?我又不是没去过,我又不会迷路!」

我点头一笑:「那好,咱们就此别过!」

老牛说:「别忙着走!还有一事,猴子你得帮我办了!」

我打了个哈哈:「不就是叫我去吐蕃,看看罗刹女么?万一看见哪个不长眼的货,敢欺负她,那就一棍子打成肉泥!」

老牛哈哈大笑:「兄弟,仗义!不过,打一顿就成了,杀生可不大好吧?」

我冷哼了一声:「不好吗?」

老牛压低声音:「好像……也没啥不好。」

送走老牛,我身后忽然有人不紧不慢地说:「你这猢狲,接下来怕是要扯破喉咙,喊我了吧?」

我更不回视,翻身跪倒磕头:「师父!师父!」

千言万语直冲喉头,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泪如雨下!

菩提祖师从袖中拿出戒尺,在我头上打了三下:「你这猴子,今已成佛,怎么反而更不长进?普天之下只有笑佛,哪儿来的哭佛?」

我哭中又笑,百感交集!

当年在灵台方寸山,正是祖师这三记戒尺,暗传谜语,召我至寝榻之下,授我以长生之道;又传我七十二般变化,让我跳脱三灾,成为神仙!」

我拭泪抬头:「师父一向可好?弟子,弟子……可把师父害惨了!」

菩提祖师抚须一笑:「悟空,起来!随我去灵台方寸山。」

不消说,烟霞散彩的灵台方寸山,万节修篁的斜月三星洞,又恢复成庄严明心的清修之地,同我当年漂洋过海来寻师求道时,一模一样。

但想不到的是,童子奉茶退去,菩提祖师冲我淡然一笑,袍袖一挥,把我和他自己装进了「袖里乾坤」。

居然是和镇元子一模一样的法术!

看我十分惊诧,菩提祖师笑道:「这一招『袖里乾坤』,还是为师我私授于地仙之祖,也就是你结拜的兄弟镇元子。也正因为如此,你学道之后,我才不得不隐于灵山。」

菩提祖师慢语道来:「悟空,以你的灵性与慧根,即便不成斗战胜佛,这十万八千里取经的真相,五方十界争斗的根源,还有玉帝的蟠桃、老君的仙丹、金蝉子的唐僧肉,镇元子的人身果,想必都已参透。」

我点头。

菩提祖师:「你也想到了,在你大闹天宫之前,佛家之谋局,各方之应对,早已是大幕开启,是也不是?」

我点头。

菩提祖师:「怕是你还想到了,谋局之初,为师便已参与其中?」

我点头。

菩提祖师淡淡一笑:「只是你还想不通,为何为师会参与其中,又为何会在你学道之后,即隐于灵山。」

我点头。

菩提祖师面露悲悯之色:「发大慈悲心者,不可不为!」

菩提祖师娓娓道来,解开了我最后的困惑。

话说混沌初开之时,并无佛道之分,亦无五方十界派系之别。修行者灿若繁星,虽均为求跳脱三灾,长生不老,然证果悟道之路各自不同。

大修行者或觅得正道,或殊途同归,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菩提祖师……

亦有大修行者或走火入魔,或万劫不复,或大恶成魔,大凶成圣,如老阴婆罗、冥府黑魅……

无论善恶,大修行者纷纷自成体系,自修丹桃,后聚众收徒,各自成势,进而划派分界,争取地盘。

当时冥府黑魅掌握地府,控死生之地,阻断轮回,被玉帝的天界和如来的佛家联手诛除。玉帝派出十代冥王,如来派出地藏菩萨,共掌地府。

当时老阴婆罗灭阳扶阴,颠覆平衡,势力遮日蔽月,不可阻挡;被玉帝、如来、老君、菩提几方联手,逼得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老阴婆罗覆灭在即,竟不惜自戕,以化骨扬灰的代价,施出「极阴蔽日」之大神通,构建西凉女国,为老阴一派续存血脉。后在十万八千的取经路上,又被五方联手,彻底剿灭……

尘埃落定,岁月静好,五方十界各安天命,相安无事。

奈何世间本无事,却总有人想扰动乾坤。

玉帝手握蟠桃至宝,产量惊人,天界势力日渐坐大。

老君手握仙丹至宝,虽顶级仙丹产量不足,然炼丹之术分级传授,自能聚拢修道之人,堪与天界分庭抗礼。

镇元子手握人参果至宝,产量严重不足,草还丹又无种子,故拓展不足,仅能自保。

水界地盘广大,然龙族法力一般,只好向玉帝岁贡龙胆,纳投名状以苟活。

只有佛家,坐视式微,心有不甘。

盖因佛家修真体系最为完备,却无实物至宝;虽证果之路坦荡,却失速成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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