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循着酒味儿进了卧室,一进卧室我头就炸了。
卧室里扔了一地酒瓶子,酒瓶子中间夹杂着几个用过的塑料袋。
一个染着黄毛打着耳钉的白嫩小青年正趴在床底下,小青年皮囊不错,又白又嫩,一副小奶狗的模样,就是有点破相,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
小奶狗见我们一进来,直接抱头蹲在了那里,嘴里嚷嚷着,别打啦,别打啦,你们刚才不是揍完了吗……
一副怂包样。
我再往床上看,白月光正摆个大字儿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痴痴呆呆的,床头上扔着几个气瓶,我一看是笑气罐子。
我扒拉白月光的手看了一眼,手上带着茧,一看就是拧罐子拧得有日子了。
我实在没想到,白月光不但能作,还作成了精。
模特说,坏了,这姑奶奶看见她爸受刺激了,又犯病了。
我让小奶狗坦白从宽,小奶狗说了个大概。
两人是蹦迪的时候认识的,算是狐朋狗友,本来自从白月光和文化大客户勾搭上之后,两人已经小半年没见面了,今天下午白月光从我公司跑了之后直接躲到了这里,给小奶狗打电话说心烦,约小奶狗来嗨一嗨。
小奶狗也对白月光念念不忘,嘚嘚地就来了。
也是碰巧,文化大客户对白月光实在是情根深种,在杭州开会这几天,睁眼闭眼想的都是白月光,文化大客户原本是借着西湖开会这几天好生休养休养,没成想这休养变成了煎熬。
大客户一想,爱江山不如爱美人,心一横,决定今天早晨回京。
大客户本来想给白月光来个惊喜,没提前跟白月光说,没承想惊喜变成了惊吓。
大客户进门的时候听见家里叮叮当当,以为是进了贼,赶紧给助理打电话,助理找了几个项目上的小伙子风驰电掣赶来支援,这一支人马一进卧室,正好看了一出好戏。
捉奸成双,抓贼见赃。
文化大客户的心碎成了玻璃碴,一腔怒火没法发泄,可又实在对白月光下不了手,对着小奶狗一通输出,小奶狗成了人肉出气筒。
小奶狗这一脸的鼻青脸肿就是我来之前已经被文化大客户练的。
我看老头儿的眼里冒着杀气,不敢再多说什么,揪起小奶狗踹了两脚,说快特么给我滚。
小奶狗借了我一脚之力,忙不迭屁颠屁颠蹿了出去。
模特给白月光找了件衣服披上,又倒了杯热水,白月光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
模特说,妹妹你图啥啊。
白月光迷迷糊糊地说,哈哈,自由,我要自由,我就是让那我爹那傻叉看看,没了他,我白小纤照样能活,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拿不下的男人。
这话刚说完,就听啪啪两声脆响,跟拍蚊子似的。
老头儿两耳光直接抽在了白月光脸上,左右脸蛋子上瞬间多了俩手印子。
我光听声都觉得疼。
不知道是打气打多了还是喝酒喝多了,也没看白月光觉得疼,就是坐在床上咯咯地傻笑着。
白月光一边笑一边说,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把我从小打到大,现在又追到北京来打我,今天我就让你打个够,来,你接着来……
白月光说着就把身子往前一张,脑袋对着老头儿送了过去,披着上半身的衣服刷拉又掉了下来。
这下老头儿彻底疯了。
老头儿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不正经的东西,我特么打死你。
老头儿说着就抄起了地上的一个酒瓶子,眼看着就要给白月光来个爆头……
我瞅老头儿这架势像玩真的,我真怕出人命,一把拧住了老头儿胳膊,夺下了酒瓶子。
我说,大哥,你冷静。
模特挡在白月光身前说,叔叔,你知道小纤心里有多苦吗,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一来就是上手,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吗?
我和模特一个叫哥,一个叫叔,眼看着叫差了辈分。
我说,对,大哥,要不咱今天先回去,你看闺女这样的也没法谈啊,明天等她清醒了去我公司好好谈,你看成不成?
模特说,叔,你放心,今天晚上我看着小纤,她肯定不会跑了。
老头儿看我俩一唱一和,又看了看白月光那不清不醒的模样,狠狠唉了一声,还是妥协了。
那天晚上我本来给老头儿订了间旅馆,老头儿死活不去,说太破费了,跟我商量看能不能在我们公司将就一宿。
我算看出来了,老头儿长得斯斯文文的,脾气是真犟,我好说歹说不管用,只能把老头儿带回了公司。
我让小李把会议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腾出地方支了两张床。
我怕老头儿再出什么动静,没敢走,也睡在了会议室。
那天晚上老头儿一晚上没睡着,辗转反侧,把身子翻得跟烙饼一样。
我跑了一天,熬到下半夜昏昏沉沉睡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半,我一看旁边床上没了老头儿,当时就吓清醒了。
我怕老头儿又去找白月光闹,赶紧穿衣服正准备出门,就看见老头儿提溜了一笼包子一杯豆浆回来了。
老头儿说,人老了觉少起得早,顺手看见有卖早饭的给你买了一份,当年小纤上学的时候我也是这个点儿起来给她买饭,唉……
话说到一半,老头儿又叹了口气,哽咽着断了话头。
看着老头儿落魄的身影,我心里又有点儿不是滋味儿,我突然想起我的家乡,我的父亲,记得上学的时候,也是父亲给我准备早餐。
老头儿买的包子个头不大,我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着,生怕吃得慢了哭出来。
那天早晨,我也有点想家了。
模特说话倒是不诓人,那天上午九点多,模特果然又带着白月光来了公司。
白月光是顶着黑眼圈来的,也不知道是昨天造得狠了还是我们走后又哭的,反正看着挺憔悴。
白月光似乎生怕老头儿再挑错,今天少见的没化妆,衣服也是穿的长衣长裤。
就这素颜加黑眼圈也没挡住白月光的颜值,不得不承认,白月光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父女俩一照面儿,我就发现我彻头彻尾办了一件大错事儿……
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安排了一次错误的会面……
我又把这对父女安排在了会议室。
父女俩隔着会议桌坐着,老头儿死死盯着白月光,白月光低头扒拉着手机,谁也不说话。
我看气氛有点闷,打了个哈哈,问白月光,大姐,吃饭了没。
白月光说,谁特么有心思吃饭啊。
我发现这闺女挺爱怼我的。
当时老头儿一拍桌子说,你是怎么给你陈叔叔说话的。
我管白月光叫姐,老头儿认我是兄弟,眼瞅着这辈分又叫乱了。
白月光一抬头说,我就是这么说话,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辈子窝囊废啊。
老头儿眼看着抬手又要拍桌子。
我听着两人又要吵吵起来,连忙打岔,让蹲在门口的小李快倒茶。
小李提着暖瓶,一阵忙前忙后,眼看着又把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
我吸溜了两口茶,说,大哥,孩子都这么大了,咱心平气和地聊,你说说你的想法,孩子也说说孩子的想法,你老拍桌子这事儿还怎么聊啊。
我又充了一次大辈,白月光一点儿也不吃这套,狠狠白愣我一眼。
老头儿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没动,说,跟我回家。
白月光继续低头扒拉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回。
老头儿又强调一遍,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白月光突然哐当一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说,我就不回家,你让我学钢琴我就学钢琴,你让考哪个大学我就得考哪个大学,你让我去哪儿上班我就得去哪儿上班,你让我跟谁结婚就得跟谁结婚,你当我是什么?是你炫耀的工具吗?我告诉你,我不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活,我现在有自己的工作,我能养活我自己!
老头儿眼看着声音提高了几倍,说,你他妈这算什么工作,我看你和你妈一样,都他妈是鸡。
白月光突然惨笑一声,说,哈哈,你终于说出来了,我妈不吃你这套跑了,你说我妈是鸡,现在我也跑出来了,你又说我是鸡,是不是这天底下你控制不了的女人都特么是鸡?!
父女俩在那儿嗷嗷地骂着,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费尽心思撮合的面谈对眼前这对父女来说真的毫无作用。
两人隔桌而坐,可两人彼此之间的心防却隔着千沟万壑。
这是二十余年来一点一滴积攒下的积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突然意识我有点儿幼稚了,竟然把这对父女的问题想得如此简单。
似乎白月光这段话又戳了老头儿心窝子,老头儿指着白月光,说了一串你你你你,最后你了半天,愣没说出下文。
眼看着说不过自己闺女,老头儿又发了脾气,猛的抄起桌上的茶杯,呼地一下朝着白月光砸了过去。
白月光脑袋一歪,茶杯擦着耳朵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茶杯里的水是小李刚沏上的,滚烫的水泼了一肩膀,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一片通红。
白月光哎呀大叫一声,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老头儿说,你就是个窝囊废,你一辈子除了会打我,还特么会干什么。
老头儿似乎也是彻底没了理智,红着眼说,我他妈打死你。
老头儿一扭头,正好瞅见角落里放着一根拖把。
我和老头儿昨天晚上在会议室里将就了一晚上,早晨起来的时候把小李叫来收拾了收拾,这拖把是今天早晨小李打扫完卫生顺手放这儿的。
老头儿可算找到了顺手的武器,腾地站起来走到墙角抄起拖把,咔嚓一脚把拖把杆给踹断了,抡着拖把杆就要冲锋。
我一看老头又开了狂暴,跑过去就想抱住老头儿,老头儿二话不说抡起拖把杆子咔地一个竖劈,结结实实抽在我肩膀上。
当时我肩膀上火辣辣地疼,脑子有点发蒙,我是真没想到,老头儿狂暴起来还是个六亲不认的货。
我愣神的功夫,老头已经从我身边冲了过去,直奔白月光而来,模特还想拦,被老头儿一把扒拉到了一边儿。
白月光梗着脖子说,你有本事就打死……
白月光一句话还没说完,老头儿抬腿就是一脚,哐当一下把白月光踹在地上。
我眼看着拖把杆子化作一团灰影,就听着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老头儿对着白月光连抽了十几棍子,看那棍风呼啸,一点儿没有留情的意思,纯拿白月光当人肉沙包练了。
白月光躺在地上嗷嗷地叫着,实在是被老头儿打得受不了了,抬起一条胳膊来想挡棍子,老头儿最后一棍子正好抽在白月光胳膊上。
咔嚓一声脆响,拖把杆断成了两截,白月光捂着胳膊一声惨叫……
我实在没想到这老头儿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自己孩子来狠得像个变态。
我当时甚至隐隐有种错觉,这老头儿不是在打人,是在杀人。
我呼的一下冲过去抱住老头儿,老头儿正杀得眼红,跟头疯牛一样来回给我甩着身子。
那天表哥正好也在公司,这顿全武行动静闹得太大,表哥听声音不对劲儿,开门瞅了一眼,愣了一下,呼地一下冲进来抱住了老头儿,膝盖一顶,膀子一抖,就听噗通一声,老头儿摔在了地上。
表哥早年当过兵,有点擒拿格斗的底子,这两下很带着我人民解放军对敌的冷酷劲儿。
小李从前台也听到了动静,紧随其后也冲了进来,一进来也愣在了那里。
表哥说,愣啥,快他妈报警啊。
小李就要掏手机,白月光捂着胳膊说,别报警,别报警,这是我爸……
表哥沉默了片刻跟我说,咱上医院看看去,别打出事儿来。
我们把白月光扶起来,白月光一边抱着胳膊说疼,一边说脑袋有点晕。
表哥给小李说,看好了这老东西,别让他跑了,回来再收拾他。
然后表哥扭头瞪着老头吼,自己闺女也能下这么重的手,你这样的算特么什么狗屁父母,真特么是个畜生。
表哥也是养闺女的人,我觉得表哥这一嗓子吼得有点儿共情。
老头儿似乎被表哥摔得有点狠,趔趄好几下才站起来,看着我们张了半天嘴,可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干杵在那里目送着我们扶着出了会议室。
表哥找了个最近的医院,开车把我们送了过去,路上车开得有点急,我眼瞅着表哥又是乱道又是闯红灯,看样子驾驶证上的分是不够扣了。
去了医院好一通检查。
医生连问了好几遍这是怎么弄的,白月光咬着牙说是自己摔的。
医生一脸不信,黑着脸问我,这真是她自己摔的吗?
我当时还纳闷这医生怎么跟和我有仇似的,后来脑子一转猛地明白过来,这医生八成是把我当成了白月光的老公,以为我玩家暴呢!
白月光咬死不承认,医生也没办法,开了张单子让先拍片子看看。
那天拍片子的人挺多,放射科里排了一溜队,白月光成了队伍里最亮的那道风景线。
白月光那颜值本来就惹人眼,偏偏现在的造型又别具一格,左脸颊上带着条棍子印肿得像半拉猪头,身上又是棍子印又是脚印,跟刚上了刑一样。
好死不死白月光还耷拉在我身上,我扶着她,外人一看真以为我俩是闹了气的鸳鸯,无数双愤怒的小眼神儿齐刷刷扎在我身上,估计和医生一样,也是把我当成了家暴狂魔。
我替老头儿背了个大锅。
片子得俩小时才能出来,我们四个在休息室等着,模特是真有点儿心疼小姊妹儿,整了条冰袋给白月光冰敷着,白月光一个劲儿哈着气儿说疼。
我问白月光,你爹到底是啥脾气啊,怎么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白月光惨然一笑,说了声就这脾气。
模特插话说,这算轻的,当年都是把她吊起来揍。
我问白月光到底咋回事儿,白月光抬起另一只好胳膊擦了擦眼泪,给我讲了段父女俩相爱相杀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