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庄宇

才确定一楼空荡荡的,确实没人。

那陈喜在哪?

难道真的出门了?

这么想着,我顺着楼梯开始往楼上看。

果然一靠近楼梯,就听到楼上有细微的移动声。

但我人还没踏上去,就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窗外阳光明媚,但屋里却像照不进光一样,莫名阴冷。

我明明穿了外套,但往楼上走的时候,还是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劲,这里很不对劲。

我忍住想转身逃走的冲动,寻找刚刚的声源。

在二楼绕了一圈,才发现声源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但是门关着。

而且底下的门缝里,渗出了刺眼的红色。

一股凝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完了。

陈喜这孙子,不会也出事了吧?

走近,那种密密麻麻的窸窣声也越来越大,变成了一阵诡异的哼唱声。

浴室里有人在唱歌。

粗糙的男声被刻意压低,显得格外怪异,像极了用刀片划玻璃。

光听,就能让人汗毛倒竖。

我停住脚步,犹豫是否要走人。

但「咔嗒」一声,门自己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陈喜。

他左手攥着一把水果刀,右手抓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目光呆滞地往嘴里塞,牙齿机械地咀嚼,嘴里血红一片。

而他身后浴室的血泊里,躺着一具尸体。

不过不是人,是狗。

被开膛破肚,场面残忍。

腥臭味扑鼻而来。

那他手里拿着的……

我不敢深想,胃里一阵翻涌。

陈喜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眼里没有一点神采,但看到我之后却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嘴染血的牙。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下一秒就举起刀直直朝我逼了过来。

我仓皇躲避。

但到底不熟悉别墅构造,慌乱之下被逼到了角落。

染血的刀刃捅过来。

我抬手格挡,但没想到陈喜力气大得恐怖,简直不像人!

无处可逃,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

但等了很久,刀尖刺在身上的剧痛都没出现。

怎么回事?

「凶宅都敢去,胆儿就这么小啊?」

突兀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吓了我一跳。

不是陈喜的声音。

那是谁?

我睁眼,才看到陈喜脸上贴了张黄色的符纸,高举着水果刀,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视线向左看,见到旁边的人之后,我却愣了一下。

面前的人换了身休闲服,吊儿郎当地倚在墙边,语气欠揍,表情戏谑,但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却有点眼熟。

这人哪来的?

为什么要救我?

我上下打量他,视线警惕。

那人把手上沾血的纸巾扔进了背后的垃圾桶,这才看过来。

「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放弃吧,冥契不会因为死亡消除,因果也一直都在,真死了之后连胎都投不了,你就后悔了。」

这人表情严肃,口吻老成地解释冥契因果。

声音还尤其耳熟。

听了半天,我才终于想起来在哪听过这些话。

医院门口。

这……这小卷毛就是那个江湖骗子?!

仔细辨认。

发型,身高,确实一模一样,应该是一个人没错。

而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他能定住陈喜,确实不是骗子。

第二,他之前说过,不会帮我。

我有点犹豫,拿不准他的目的,「你跟踪我,到底想干什么?还有……陈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喜?你说这个胖子。」他「啧」了一声,「他就是自己作死,看见那幅画了吗?」

小卷毛指着浴室门口那个裱起来的大画框。

画上是一个半人高的古典美人,颜色鲜亮,笔触细腻。

「那是棺材里拿出来的,跟怨尸一起封了几百年,所以怨气成形,心术不正又身负邪气的人长期接触,很容易失魂,被怨气上身,但他这情况虽然恶心,却还比你的好处理。」

什么叫……比我的好处理?

我拧起眉心思考这几句话的深意。

抬头就看到小卷毛伸手,用牙咬破了食指的指腹。

然后直接往陈喜的额头上按去。

手指挪开,只留下一个血色的手指印,伴随着一声隐约的惨叫,陈喜脸上的符纸自动脱落。

他脸上肌肉抖了抖。

我担心他再发疯,悄悄抓住了身后的花瓶摆件,随时准备反击。

谁知他刚能动,就干呕了起来。

手里的刀砸在地砖上,「当啷」一声。

等终于吐完才发现屋里还有别人在,脸上的表情惊悚又意外,乱七八糟地团成了一堆,「小庄?你来我家干什么?还有那边那个,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话还没说完,看到地上的血痕又是一阵干呕。

死死捂着嘴,退开老远。

……

这是……不记得了?

旁边的小卷毛自觉解释,「失魂状态,怨气入体的人会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包括记忆。」

包括记忆……

那也就是说,之前发生的事,陈喜全都不记得。

我思索片刻,忽然冒出个想法。

故作惊惧地开口,「喜哥,你好像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是实话,但也是试探。

谁知陈喜表情瞬间惊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他很快就压下了那些情绪,反驳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好好的一个人,遵纪守法的,怎么可能会接触那些?!」

我没出声,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他迅速偏开了脑袋,压住干呕,不敢去看身上的血迹,以及一片狼藉的地面。

「我这是喝多了,有点耍酒疯,但这跟那栋别墅没关系。」

还摆出了说教的态度,「小庄,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什么凶宅都是人编的,你别总疑神疑鬼!不然越多想就越害怕,合同是你自己……」

「等一下。」我出声打断。

「我什么时候说,你惹上的东西,跟那别墅有关?」

他一愣,磕磕巴巴,「你什……什么意思?」

我只是看着他,没出声。

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怕他也被蒙在鼓里,被人利用。

但现在看来,他很清楚那栋别墅有问题。

但依旧劝我签合同,显然是故意坑我。

到这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表情慌了一瞬,但很快又狰狞起来。

「是,那栋别墅是有问题,但你想怎么办?名字是你自己亲手签的,没人逼你,你现在不想干也行,那就按照合同,把违约金还清。但我提醒你一句,你那个病恹恹的爸,可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没应声,有些意外。

陈喜用违约金威胁我,显然以为我还有脱身的余地。

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被恶鬼缠上,无法挣脱。

这是不是也能证明,他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没现身……

我想得入神,身后却传来「啧」的一声,小卷毛环臂倚在楼梯上,鄙视地看着陈喜,「拿人父母做威胁,你挺卑鄙的。」

陈喜脸色涨红,「这事跟你没关系!识相的就别乱掺和,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卷毛闻言,轻轻「呵」了一声。

陈喜恼羞成怒,又碍于小卷毛的气势不敢动手。

暴躁地出声赶人,「够了,赶紧走赶紧走,这是我家,你们再不走我马上就报警!」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半推半就,被他赶出了门外。

小卷毛也跟在后面。

只是走到院子里之后,他忽然定住脚步,盯着二楼敞开的那扇窗,若有所思。

这人怎么说也救了我,我想道个谢。

「那个……」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扯着胳膊,拽到了一旁。

下一秒,一盆血水从二楼泼了下来。

就在我俩刚才站着的位置。

楼上传出陈喜的高声叫骂,「赶紧给老子滚蛋!」

小卷毛撇了撇嘴。

轻轻念叨了几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我听不真切。

过会又弯下腰,朝着空气点头。

那张黄符像是有了生命,逆着重力往上飘,一路进了二楼窗户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才惊讶地发现,空气中,一团小小的身形逐渐清晰,凝实。

我很快认了出来。

是陈喜养的那只叫旺财的萨摩耶。

刚买狗的时候,他整天在朋友圈里晒,到处炫耀。

但热乎劲一过,发的次数就少了,从照片里看,狗也比刚开始的时候,瘦了一大圈。

而刚刚,那狗被开膛破肚,扔在了二楼浴室……

「那是……旺财?」

但旺财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因为签了那什么冥契,所以开了天眼,我可以看见鬼魂了?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小卷毛瞥我一眼,「你想多了,现在能看到魂魄,是因为被恶鬼缠身,阳气衰弱,要是等你能完全看清,也就离死不远了。」

……

我后脊一寒,偏偏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等会吃什么。

我拧起眉心。

「但鬼魂怎么能见光呢?」

这人估计是故意吓我。

「那是因为我施了法,护住这只狗魂魄不散,直到报怨结束。」

他一脸认真地解释。

打碎了我仅存的侥幸心理。

「那你打算干什么?」

他看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在了脸上,「冤有头,债有主,把狗活活饿死的主人,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我反复琢磨那句话。

也是听他解释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旺财不是死于开膛破肚,而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陈喜饿死了。

小卷毛蹲在地上,在狗子没有实体的头顶摸了几下,表情温和。

狗子拱拱他手心,依依不舍地扭头。

喜欢狗吗……

那应该不是坏人。

到底救了我,道个谢总是应该的。

「那个,谢……」

但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摆了摆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用谢我,我救你一命,只是为了抵先前的因果。」

拿人钱财?

我想了一会,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在医院门口给过他一百块钱。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继续给他钱,是不是就能活命?

我只是想想。

他却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摇头制止,「你别白费力气,我不会再收你的钱了,之前是我自己看走眼,不得不帮你收拾烂摊子,现在因果还清,我可不会再给自己惹麻烦。」

说完,扭头就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出陈喜家的院子。

可这是能救命的大腿,就这么撒开,实在不甘心。

反复思索他刚才说的话。

他几次提到因果,足以证明这很重要。

那一百块钱是因,他赶过来救下我是果……

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想办法让他欠我的,他就不得不答应我的请求?

我眼前一亮。

这方法虽然不道德,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赶紧追出门,看到他正朝左面的公交站走。

我跟上去。

脱下身上的外套,举起来给他挡着太阳。

他往旁边闪躲,「你这是干什么?」

「帮你挡太阳。」

「我不需要。」

「但我确实帮你挡了太阳。」

这会正中午,太阳最大,我不信他不热。

他顿了几秒,估计是意识到了我打算做什么,叹了口气,用手把我的胳膊压下来。

「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

「为什么?」

他挪开视线,「你最好不知道。」

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明明没害过任何人,却年纪轻轻要给别人偿命?

我想继续问下去,但他摆明了不打算说。

这几天的烦闷像是一块涌了出来,直往太阳穴冲。

我在心里暗骂一声。

让出了他离开的路。

另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但半天没找着。

有人从侧面递过来一根烟,「那张护身符你贴身带着,或许能……让你多活几天。」

语气怜悯,认定了我必死的下场。

之后脚步声逐渐远离。

我心情烦躁。

真就没希望了,只能等死?

但是,凭什么啊?!

我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还真就不信能被鬼吓死。

咬牙站起来,尽量跟那股眩晕感对抗。

之后在路边找了个小摊,点了两笼蒸包,一碗粥。

从早上起就滴米未进,现在热乎的包子下肚,才终于驱散了那股难挨的饥饿。

我掏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问我爸的恢复状况。

确认他一切都好,又给护工涨了工资,告诉他好好照顾,之后有奖金。

最后,才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直奔城西的和仁医院。

和仁医院,也就是那个小主播死前被送过去的精神病院。

小主播平台 ID 小龙侠,真实姓名不详。

按照飞子说的,他在医院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多医生护士都跟他有过接触,或许会有线索。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一通折腾后,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甚至生起股鱼死网破的决心。

精神病院的牌子老远就能看到。

我把车停稳,站在门口观察。

据我所知,精神病院因为其特殊性,管理异常严格。

连亲属探病都得提前联系科室,确认病人状态,预约时间,之后才能进去。

可那小主播已经死了。

我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清楚,想进去打探情况,难上加难。

加上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不敢在医院门口徘徊。

我犹豫了半天,索性在附近找了个躺椅,铺上外套躺了上去。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待在哪都没人怀疑。

加上我头发没梳,短袖也被撕得破破烂烂,还算贴合角色。

不知道是那张护身符的缘故,还是因为待在室外,身上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没了。

紧绷的精神一松,困意就克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就在我差点睡着的时候,电话却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同城。

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起来。

「喂?」

「喂,您好,请问是庄先生吗?外卖到了,能不能开门拿一下?」

外卖?

我人在外面哪来的外卖?

「送错了吧,不是我的。」

对面一愣,「可留的确实是这个电话,您不叫庄宇吗?」

还真是我的名字,难道是别人帮我点的?程飞吗?

可我现在不在家,也没法拿啊。

想了想,问对面的人,「是什么外卖啊?」

「奶茶。」

奶茶?

我从躺椅上坐起来,紧紧拧着眉。

程飞很清楚我不喜欢甜的,哪怕是点外卖,也绝对不会选择这种东西。

但不是他,又是谁?

外卖员半天没听到我说话,出声催促。

「喂,哥,您还在吗?我这还有别的单。」

我回过神来,说:「算了,你就放门……」

但话还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那小票上有没有备注?」

「行,您稍等。」

我攥着手机,绕着花坛踱步。

几秒后,那头有了回应。

「还真有备注,哥,这上面写的是……想活命,就千万别靠近和仁医院。」

「你再说一遍,别靠近哪?」

外卖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打消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半天没等到回应,电话那头的人再次催促。

「大哥,我要不把奶茶给您放门口,等您回来了再自己拿进去,行不行?」

「不行。」我出声阻止,「你后面还有几单?」

「四五……五单吧……」

「还能换人吗?或者,全部超时了要赔多少钱?」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人恼了,语速下意识加快。

我没法跟他解释,只能说:「我给你一千块钱,剩下那几单就别送了,在我家门口等着就行。」

「可是,为什么啊?」

「这你就别管了,把微信号告诉我。」

虽然疑惑,但在钱的诱惑下,对面还是报上了微信号。

我挂了电话,之后迅速加上微信。

确认身份没错后,转了五百过去。

并说等我到了之后给另一半。

对面点了收款,终于不再纠结我这么做的目的,问:「哥,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我看着导航算时间,七公里路,开车只要十几分钟,骑车却不好说。

索性回了句,「这你就别管了,等我就行。」

「那我其他单,能让同事帮我送了不?也不是怕赔钱,主要人家点了东西一直送不到,着急上火。」

我打字回复,「只要你人不走,这一单不点送达,别的都可以。」

对面发了个抱拳的表情包。

我按灭手机屏幕,拎上路边的自行车,直奔回家的方向。

配送电话打到我这,说明对方下单时填的就是我的号码。

他很清楚我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但与此同时,我对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一无所知。

这单外卖,是我可能联系上他的唯一途径。

那个人知道和仁医院,还清楚我的行踪。

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份不简单,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只要找到他,或许就能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我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但还没骑出多远,就被迫停了下来。

红绿灯。

晚高峰,不管是车、自行车还是行人,路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交警站在中间疏通车流。

而我望着红灯上的数字,焦灼一分一秒地累积。

这样不行。

时间拖太久的话,对方肯定会收到超时提醒,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咬了咬牙,索性绕远路,从人少的路线骑回去。

果然,避开中心区之后,路上的人就少了很多。

我松了口气,加快骑车速度。

但骑了一会却又觉得不对劲。

这个时间点,就算路上的人再怎么少,也不至于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吧?

我下意识放缓车速。

宽阔的公路向两端延伸,看不到尽头,路面平整干净,却一辆车都没有。

空得吓人。

而在我第三次停下来等红灯,并看到花坛边缘那个一模一样的破口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在原地转圈。

不是又撞鬼了吧?

可我明明戴着那个护身符,怎么还会这样?

压住心底的恐惧和急躁。

把车子停稳,掏手机。

七点四十,时间没问题,但信号那一格却是空的。

微信界面也一样,消息发出去就开始转圈,最后变成红色感叹号,显示发送失败。

没信号。

四下无风。

我却总感觉周围阴冷,忍不住地打寒战。

尽管害怕,却不得不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鬼打墙虽然吓人,但还没听说会危及生命,只要想办法走出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我开始拼命回忆以往看过的相关传说。

身后却冷不丁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你要去哪啊?」

我吓得一激灵,转身寻找声源。

这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马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老太太。

她背着手,穿一套灰扑扑的布衣,佝偻着身子,笑眯眯地仰头看我。

这种情况下遇到的老太太,猜也知道她恐怕不是人。

我警惕地盯着她,往后退了几步,但没出声。

她却步步紧逼,「小伙子,我腿脚不好,你能不能扶我过马路啊?」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那老太太嘴都没张,声音却格外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头皮发麻。

我也顾不上别的,扔下自行车,转身就跑。

因为跑得太快,甚至有点呼吸困难,好在转头时看到那道佝偻的人影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放慢速度,撑着路边的信号灯站稳。

但还没等我把气喘匀,那个噩梦似的身影却又出现了!

依旧是佝偻着身子,动作缓慢地凑过来,说:「小伙子,能不能扶我过马路啊?」

那张看似慈祥的笑脸,因为过分僵化,看起来格外诡异。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但还没等我说出来,眼前的笑脸却开始变化,先是嘴角越拉越大,一路扯到耳根,眼眶也跟着渗出鲜血,五官扭曲得渐渐没了人形,流出的血色转黑,两颗眼珠子也掉了出来。

「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留下两摊黑漆漆的脓血。

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强行压下想吐的欲望。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跑。

但跑不动。

低头才发现,一只干枯得宛如鸡爪一般的手,紧紧勾住了我的上衣。

我拼命挣扎,但那只手却一动不动。

手的主人顶着空洞的眼眶,以及裂得摇摇欲坠的下颌,死死盯着我,「小伙子,帮帮我,跟我过去吧。」

过马路,又是过马路!

我咬牙转身,想掰开那只手。

但却看到马路对面的场景一花,从原本的沿途围挡,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浓雾缝隙露出块石雕的墓碑。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鬼界。

我心里一沉。

这他妈哪是要过马路,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想清楚这一点。

我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脱了上衣,甩开之后,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远处逃。

那女鬼见状,当然不甘心。

尖叫一声跟在我身后。

她四肢佝偻,但移动速度却极快。

我拼了老命也甩不开。

只能仗着转弯还算灵活,带着她在马路中央,围着绿化带绕圈。

却没想到这样一来,竟然把她惹恼了。

「咯咯咯——」

难听的笑声宛若催命符。

周围阴风裹着灰尘腾地而起,迷了我的视线。

原本平坦的马路上,也忽然现出几道极深的裂缝。

缝隙下面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我心里清楚,一旦掉进去肯定没有好下场。

但要躲避追杀,同时还需闪避裂缝,难度极大。

我这缺乏锻炼的身体,没多久就透支了。

一个趔趄砸在地上。

因为冲击力太大,摔得我脑袋发蒙,被蹭破的手心也隐隐作痛。

我头晕目眩地趴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妈的,这回真完了。

几乎是瞬间,那老太太就追了上来。

一把抓起了我的胳膊,但却半天都没动手。

我抬头去看。

才发现她已经恢复了人样,两只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手上被蹭破又开始流血的地方,眼神贪婪又狂热,看得我头皮发麻。

「八专禄旺仔细详,吉凶祸福暗中藏,这样好的命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什么意思?

这话我一句都没听懂,但下一秒,她忽然拽住我受伤流血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按去。

电光石火间,我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个道士说的话:

手印,签名,哪怕只是一句承诺,都能用来结成冥契。

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我蜷起手心,拼命把手掌往自己这边扭转。

「滚蛋!放开老子!」

她却不恼,咧嘴露出满嘴黄牙,声音苍老又阴沉,「小娃娃脾气还挺大,不过老婆子能得这富贵命,全是拜你所赐,就不跟你计较了。」

之后便想强行掰开我的手掌。

我吼得嗓子嘶哑,手腕也生疼,但依旧无济于事。

忽然就理解了,那个生生掐死了自己的小主播,死之前到底有多么绝望。

但就在手印按上去的那一瞬间,老太太脸上得意的神情却骤然消散。

干枯的五官紧紧缩成一团,身体也开始扭曲,逐渐变形,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用力撕扯。

扩散,碎裂,灰飞烟灭……

而她在彻底消散前,依旧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尖锐地喊叫,「怎么会这样?薛家姑娘怎么会护着你?这不可能!」

刺耳的尖叫震得我耳膜隐隐作痛。

而再一个晃神,我已经跌坐在了马路上,好端端地穿着上衣。

非机动车道的正中央,停了一辆三轮车。

扶着腰的老大爷看着我,满脸批判,「你们这些年轻人,平常手机不离手就算了,大马路上还敢看手机,真不要命了,啊?」

再看周围。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人声熙攘。

时不时有路人经过,用好奇的神色打量我跟那位大爷。

我这是……回来了?

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鬼动手之前,我毫无反抗的余地,她也笃定自己胜券在握,可手掌按上来的一瞬间,魂飞魄散的竟然会是她。

这不合理。

而且,她口中的「薛家姑娘」又是谁?

是人是鬼?为什么会「护着」我?

我琢磨不透,越发茫然。

大爷半天没等到回应,不满地「啧」了一声。

估计觉得我孺子不可教。

转身骑上三轮车走了,临走前都不忘感慨,「现在这年轻人啊,大白天的跟梦游似的。」

等回过神,大爷已经骑出老远了,连道歉都没来得及。

但为了避免堵塞交通,我只能先从地上爬起来,挪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

精神恍惚,还撞到了一对母女,连声道歉。

「抱歉抱歉,实在对不起。」

「没事,您又不是故意的。」

年轻妈妈笑容温和,谈吐大方。

我松了口气。

可等到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满满一兜的纸钱和纸扎元宝。

心里一紧。

但这也不怪我。

主要是这几天接连撞鬼,神经尤其敏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那位妈妈出声解释,「家里人忌日,来这边烧点东西。」

我随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一片墓地。

怎么可能?!

这边接近郊区,有墓地也正常,但我分明记得清楚,刚刚骑过来的时候,那一片都是居民楼。

等等,居民楼,墓地……

对鬼来说,墓地可不就是居民楼?

那是不是说明,我刚骑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入了幻境?

手上的伤口还在。

也说明环境里的奔跑和摔倒,是真实发生的。

也就是说,我虽然看不到,但刚刚的路上依旧有车辆来回,如果我撞了上去,那是不是,真的会死?

我后脊一凉,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个,是不是吓着您了?」

或许是看我脸色实在难看,那位妈妈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

我扯出一个苦笑,掩饰自己的失态。

之后逃跑似的绕开这一对母女。

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外卖小哥还在不在。

我掏出手机,这才发现他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

其中一条是张截图。

来自配送软件的聊天界面。

顶着我姓氏的顾客说:

「别想了,你找不到我的。」

「不要靠近和仁医院,都是为了你好。」

「还有,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人,他要害你。」

然后是来自配送员的消息,「哥,这人说话奇奇怪怪嘞,我没敢回。」

就在五分钟前,刚刚发过来。

我敲字,「不用回,等我过去。」

这边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九百多米,跑起来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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