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豆坊梦魇:客人,能否借皮一用?
我叫李小凡,出生在边陲的小山村里。
我出生没多久,我爹就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乍一听,除了感叹一声我爹命不好之外,没有太多值得在意的东西。
可事实上,他的死在当时却轰动了整个县城,至今还有人讨论。
我爹是八十年代,村里头一个下海做生意的人。
大家都以为他会富贵还乡,可五年后的一天,却被人发现满身是血地倒在村口。
伤好后,我爹就在村口开了一家豆皮店,从此再也不出远门。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出生的第三天。
那天一早,我爹的尸体被人发现吊在豆皮店的门梁上。
他的死状很恐怖,被人生生剥去了人皮,整个人红彤彤的一片。
听村口的二癞子说,他发现我爹的时候,血管里的鲜血都还在流动。
因为这件事,二癞子被吓得疯癫了几十年。
后来,官家来人了,着手调查我爸的死因。
听那个验尸的法医说,我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他是被活活疼死的。
官家的人在村里调查了小半年,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最后,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原以为我爹的死彻底成了悬案,可我大学毕业那年,事情突然有了眉目。
那年我毕业之后,在省城迟迟没有找到工作,就决定回家调整一下。
到家的第二天,我正在地里干活儿。
隔壁的嘎子叔,就着急忙慌地找到了我,喘着粗气说:「小凡呐,出大事儿了,赶紧回去看看吧!」
我一愣,连忙问:「嘎子叔,出啥大事了?」
「你爹回来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我爹回来了?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按了按直突突的太阳穴,扔掉手里的锄头就往家跑。
远远地就瞧见,我家院门口围满了人,一个个指着院子里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剃着板寸的男人站在院子里。
这个男人长得和我一般高,身材笔直,看背影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
爷爷叼着烟袋,愁眉苦脸地坐在门槛石上。
见我回来,脸上依旧没有笑脸。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这张脸,竟然和我死去的老爹长得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真的以为他是我爹。
怪不得嘎子叔看错,原来是来了一个和我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愣在了原地,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是谁,但就冲他的这张脸,他也一定和我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你就是小凡?」
男人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大白牙,但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
我点点头,回了他一个微笑,问:「你是?」
「他是你二叔!」
爷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对于这个结果,我一点都觉得惊讶,反而认为理所应当。
也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说明他那张脸的由来。
可爷爷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我有些意外。
「你回来做什么?」
爷爷怒气冲冲地走到二叔身边,脸上的褶子都显示着他的不满。
二叔同样也板着一张脸,说:「我娘让我回来认祖归宗!」
爷爷的脸瞬间就僵了,原本还有些气愤的情绪,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我从他俩的对话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敢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叔,竟然是爷爷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我长大了嘴巴,想听听他俩还要说些什么。
可是,等了半天,却只等到爷爷一句进屋吧。
爷爷自顾自地进了屋,我打算帮忙给二叔提箱子,好套些近乎顺便问问他以前的事情。
可当我的手刚碰到他脚边的箱子的时候,二叔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不要动!」
他的话生冷严肃,吓得我猛地抽回了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关于箱子里放的是什么,我没有多问。
一来我和二叔不熟,二来,他的脾气似乎有些无常,让我捉摸不透。
进屋后,爷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抽着闷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不知道在愁什么。
二叔也是个性子冷淡的人,腰背挺得笔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眼瞅着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劲,我咳了一声,就走过去问爷爷:「爷爷,二叔今晚住哪儿?」
没等到爷爷的回话,却是听到二叔说:「我就住村口的豆皮房吧,那里清静!」
二叔的语气很平淡,但听上去却让我觉得有种讽刺的意味。
看来,他心里对爷爷是有怨念的。
爷爷没说话,这事儿就当是定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抱着床单被子,领着二叔去了豆皮房。
我娘是一个爱干净的,平日里她都会把豆皮房打扫得一尘不染。
房子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屋子里除了有一股子豆子味儿以外,没有其他异味。
二叔似乎很满意,转了一圈之后,频频点头。
我三两下就铺好了床,也没着急离开,想着和二叔说说话,顺便问问他还有啥需要。
可二叔却下了逐客令,让我赶紧离开,没事儿不要来打扰他。
二叔极为不好相处,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甚至怀疑他有什么心理疾病。
转过天来,二叔没有来家里吃早饭,爷爷也没打算管。
还是我娘好心,让我给二叔送过去。
到了豆皮房,我却吃了闭门羹。
「回去吧,吃的我这里有,没事儿别来了!」
我很想破口大骂,可奈何他是长辈,这股子火我只能生生地压下去。
回到家,我忍不住向我娘抱怨,明明是一家人,却过成了两家。
我娘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劝我说,二叔刚来兴许有些人生,时间长了就会好。
他认生我能理解,但我不理解他一天到晚都关着房门不出。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害得我家连生意都做不成。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豆皮房,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
可是这种冷清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
就在二叔回来的一周后,我家的豆皮房再次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我爷爷死了!
他的尸体就吊在豆皮房的门梁上,死状和我爹当年的一模一样。
被人生生剥掉了人皮!
爷爷走得很突然,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当我看到他尸体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一直窜到了头皮。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二癞子对我爹死状的描述。
因为剧痛导致尸体变得扭曲不堪,整个人被剥得像是去了颗的鸡蛋,只有那薄薄的一层膜包裹着。
稍一用力,皮下层的血液就会流出来。
不用猜,爷爷肯定也是被人活活剥掉了皮。
我实在无法现象,他老人家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更加无法想象的是,凶手究竟要变态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村里老一辈的是见过我爹的尸体的,可当见到我爷爷也挂在门梁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大家嚷嚷着要把爷爷放下来的时候,二叔在闭门一周后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
看到爷爷挂在门梁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痛苦。
就像面前挂着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可即便是毫不相干的人,死于这种残忍的手段,正常人也会感到同情。
但二叔,镇定得让我觉得他脑子真的有问题。
他不仅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还阻止村民想要把爷爷放下来的想法。
「人还有气,先别动他!」
当我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因为他那张脸的缘故,村民们都只是怀疑地看着他,当真没有人去管吊在门梁上的爷爷。
我撇开搀着我的唐家婶婶,大叫着冲了过去。
「既然人还没死,干吗不放下来!」
二叔侧过身子,挡在了我的面前,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依然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就因为人还活着,所以不能放!」
我弄不明白,他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我深知这个时候,早一秒把爷爷救下来,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可二叔的力气很大,无论我怎么挣扎,还是没办法摆脱他的大手。
我着急得大哭,伸手拼命地在他身上抓挠。
「你到底是不是李家的种,挂着的可是你亲爹,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我自认这句话没有说错,但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叔一耳光。
这一耳光,彻底把我打蒙了,甚至忘记了刚才自己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号。
我呆呆地看着二叔,发现他的脸色有了变化。
从刚才的冷漠如霜,变得有一丝愤怒。
我甚至从他的愤怒中,感受到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现在把他放下来,血就会流一地,人就会被活活疼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窒息而死!」
二叔的话让我忽然冷静了下来,我依稀记得,当初那个检查我爹尸体的法医说过,他是被活活疼死的。
很难想象,人在濒死之际,还要忍受不亚于刀砍斧凿的疼痛。
有那一瞬间,我竟然对当初救下我爹的那个人产生了恨意。
我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二叔。
我总觉着他的精神有些不大正常,尤其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娘拽住了我的胳膊。
「听你二叔的!」
我娘把我拉得远远地,就静静地等着二叔宣布爷爷断气的那刻。
这个令人煎熬的时间并没有太久,随着二叔脸色一松,我就知道爷爷走了。
这一刻,我打了个冷战,身体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窜出去了。
我准备过去亲自把爷爷放下来,可二叔还是冲我摇头,说是要等到尸体凉了才可以。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爷爷的尸体总算是僵了。
丧事在不紧不慢地筹备中,夜深的时候,我娘忽然开口问二叔,问他要不要给爷爷的尸体裹一层白布,好让他走得体面点。
听她说,我爹走的时候,爷爷就是这么处理的。
二叔罕见的听进去了我娘的话,点点头说,这件事交给他办就好了。
我娘身子虚,熬到下半夜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了,就被我劝回了房间。
送完我娘,我正打算跪回去继续给爷爷烧纸,就听二叔说:「你也回屋吧,这里就交给我。」
二叔的这句话,让我对他有了改观。
原以为他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看来他对爷爷还是有感情的,或许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他想和爷爷说些悄悄话,我不方便在一边听着,点点头就进了屋。
神经紧绷了一整天,突然松懈下来,困意顿时就上来了。
睡着前一秒,我似乎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困意如潮水,我也没去理会,呼呼睡了过去。
我是被尿憋醒的,醒来的时候,约莫是清晨五点左右,外面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我推开·房门,打算出去上厕所,发现灵堂里的灯还亮着,甚至还有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
尿完尿,我有些好奇,就趴在灵堂的门口往里看。
这一眼却是把我吓了个趔趄,二叔手上竟然提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那东西稍稍有些泛黄,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亮晶晶的有些透明。
人皮!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顿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二叔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张人皮!
我整个人都僵了,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剥掉爷爷人皮凶手,就是二叔。
虽然我极力说服自己,二叔是爷爷的亲儿子,亲儿子怎么可能干出杀老子的事情。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二叔手上的人皮,不管是长度还是轮廓,都是爷爷的尺寸没错。
一时间,我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冲过去揭穿二叔邪恶的一面。
汗水浸湿了我的衣服,七月的天气,竟让我觉得刺骨。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二叔似乎发现了有人偷看,扭过头冲我这边喊了一声:「谁!是谁在那儿!」
我吓得连忙缩回了脖子,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求生欲告诉我,此时被二叔抓住很可能就会和爷爷一个下场。
就在我跑到房门口,准备推门进屋的时候。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门闩。
我感觉身后有一双如同恶魔般的眼神,正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就看到二叔狰狞的面孔。
「你看到什么了?」
二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很想说,自己已经知道是他杀了爷爷。可求生欲却让我结巴了半天都说不出来一个字。
「跟我来!」
二叔没等到我的回答,拽着我的衣领就往灵堂的方向拖。
我奋力地挣扎,想挣开他的大手,可反倒被他在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嚎什么,给我闭嘴!」
二叔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让我不得已闭上了嘴巴,可心里却在打鼓,害怕二叔会对我出手。
等到了灵堂,二叔一把将我拽到了爷爷棺材前,按着我的脑袋往下看。
「你是不是看到了这个?」
尽管我心里害怕得厉害,但二叔的提醒还是让我好奇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看,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
爷爷原本的样貌竟然恢复了七八分,不过他身上的人皮和他原来的肤色有些不符。
难道我刚才看错了?那并不是爷爷的人皮?
我好奇地伸出手,在人皮上点了一下。
绵软且厚实,根本不像是人皮。
这种触感我十分熟悉,貌似是我家豆皮房里的还未晾干的豆皮。
「竟然是豆皮!」
我大叫了一声,心里对二叔的怀疑也随之消失了。
这么说,二叔不是杀害爷爷的凶手了!
「你以为会是什么?真的人皮?」
二叔哑然一笑,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虽说,这些不是真正的人皮,但隔远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我对二叔的误解。
想必二叔也猜到了我刚才心里的想法,所以才把我带过来,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再一次,抹了抹足以以假乱真的豆皮,不得不说,二叔很有本事,能把普通的豆皮做到这种程度。
我第一次,开始好奇二叔的职业。
画家?工匠?还是做衣服的设计师?
可二叔听完我这些猜测之后,却是笑了笑没说话,而是坐在门槛石上默默地抽着烟。
关于二叔给爷爷弄了张「人皮」的事情,我没有和老娘说,二叔既然选择背着我们做这件事情,想来是不想让人知道。
若非我偶然间撞见,可能连我都不会说。
可这件事憋得我很难受,直到爷爷出殡后的第二天,村长王长贵突然找上了门。
「小凡呐,你快去看看你二叔吧,他在你家豆皮房前面竖了一根旗杆。」
二叔的行事作风一向都很奇怪,这次竖旗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竖旗杆做什么?」
我连忙问王长贵,可他却也不清楚,只是说二叔在旗杆上挂了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画皮」。
画皮?
我一下就回想起,爷爷走的那晚,二叔对爷爷尸体做的事情。
他不就是给爷爷重新画了一张皮吗?
难道说,这就是他的职业?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奇怪的职业吗?
我的好奇心,在此刻彻底被填满,放下手里的碗筷就去了豆皮房。
隔着老远,我就看到房顶上飘着一块白布,上面用墨水写着两个大字。
豆皮房的大门,依旧紧闭着,我在门口喊了半天,二叔都没有理会我。
没办法,我只好先回家。
等到晚上,我又去了豆皮房。
大老远我就看见门外杵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发现是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人。
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她身上已经起了沾了雾水。
她用红色的面纱蒙住了脸,耳朵上挂着一对银白色的耳环,身段出奇的好,隐隐觉着这女人十分漂亮,和电视里的那些明星不差丝毫。
现实生活中,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何况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让我一时间看呆了。
我在看她,她也在看我,一双眼睛晶莹明澈看得我浑身火辣辣的。
不知道看了多久,我脸上一红率先败下阵来。我低着头摸了摸鼻子,眼睛往她身上瞟了一眼,讪讪地问,「你是来找我二叔的吗?」
这女人没有说话,一双大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实在受不了了,赶忙上前砰砰砰的敲门。
这次二叔终于打开了门,皱着眉头问:「你来做什么?」
我以为他是在问我身后的那个女人,转身往后一看,发现身后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又四处看了看,还是没发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不过眨眼的工夫,竟然就不见了。
我挠挠头,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了,也就没太在意,就对二叔说:「我来就是想问问,房顶上的旗子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因为我爹和爷爷的事情,村里人对皮这个字眼害怕得很,大家伙都来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来问问你。」
「没什么,你回去吧!」
嘭的一声,二叔重重地关上了门。
二叔冷淡的脾气,我也习惯了,看他没有说话的欲·望,就摇摇头回了家。
刚一到家,我娘就问我打听到了什么。
听我说吃了闭门羹,她叹了口气说:「唉,毕竟是你爹的亲兄弟,我这个做嫂嫂的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走歪路,明天我去问!」
虽然我知道她去也问不出来什么,但我并没有拦住她。
第二天一大早,等我们刚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豆皮房外已经站满了人。
人群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就看到二叔背着手站在门口,正在和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说话。
「老弟怎么称呼?」
中年人看上去很有礼数,伸出手等着二叔。
可大哥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只是淡淡回应他,「没必要!」
中年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显得有些尴尬,讪讪地收了回来,笑了笑又问:「你可以画皮?」
二叔点点头说:「是。」
「身上没一块好皮也能画?」
中年人有些惊讶,继续问。
二叔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才问:「死的还是活的?」
中年人脸上一喜,连忙摸出打火机,凑上前给二叔点烟,点点头就说:「前天出的事,一点好皮都没有了。」
还没等二叔说话,站在中年人身后的西装青年忽然走了出来,皱着眉头就问:「殡仪馆都没接,你确定能行?」
二叔看都没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房顶上竖起的旗杆。
「没那本事我敢挂招牌?」
二叔的孤傲,把那青年呛得脸都有些泛红,指着大哥就要开骂,却被那中年人拦了下来。
接着,那中年人对二叔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问了。实不相瞒,我家小女前天葬身于一场大火,尸身面目全非。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让她这副模样走,还请先生跟我走一趟吧。」
听到这里,我这才彻底明白了二叔的职业。
所谓的画皮,就是给枉死后面目全非的尸体重新铺上新的人皮。
至于新的人皮是何种材料,估摸着就和前几天我见到的豆皮类似。
不过,这样的手段的确很新奇,这种职业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二叔是从哪里学来的。
说完话,中年人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带着恭敬。
可二叔似乎并没有跟他走的打算,嘴里叼着烟背着手说:「五万!人,自己带来!」
中年人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还没说话,刚才那个青年人又跳了出来,像是要把刚才吃的瘪找回来。
「不就是画几张皮嘛,怎么这么贵,你是不是诚心黑我们的钱?再说了,哪有先给钱后办事的道理!」
中年人这次没有阻拦,想来这些话也是他想问的。
二叔皱了皱眉头,冷冷地看了中年人一眼,说:「既然找我办事,就要守我的规矩。不然,请便!」
说完,二叔转身就要回屋。
他霸气的话和潇洒的背影,让我立马想到了武侠小说里的那些高手。
这让我开始对他有了一丝崇拜。
中年人显然没有料到二叔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一僵,低着头琢磨了几秒,然后猛地抬起头敲定了主意。
「好,晚上我就带人来,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说完,他招了招手,那个西装男子蛮不情愿地递过来一个皮包,掏出几摞百元大钞递给了二叔。
二叔看都没看,冲我招了招手,然后把钱扔到了我怀里。
「这些你拿着,给你讨婆娘用。」
我刚想要拒绝,就听到二叔说,「晚上的时候来一趟。」
不知怎么的,我就点了点头,等我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已经散去了,二叔也回了豆皮房。
我拿着钱,搀着我娘就往回走,路上她问二叔为什么把钱给我,我只好照话直说。
我娘听完重重地叹了口气,眼泪很快就落了下来。
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抓着我的手,哭哭啼啼地说:「你爹要是还在,你讨婆娘的事就应该他操心。可你命苦啊,从小没了爹,爷爷也走了,就剩下我这个没用的老娘。你二叔要是不说,我还真的没发现,你都已经到了讨婆娘的年纪了。」
「娘没用,不能给你安排了。好在你二叔回来了,他有大本事,能挣钱。这钱,就当是咱们借的,你以后可得要好好报答你二叔。他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凉薄,但娘清楚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不喜欢和人来往。以后你就跟在你二叔身边,他说什么你都得听,知道吗?」
我点点头,替老娘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确欠了二叔很大的一个人情。
晚饭过后,我遵从二叔的吩咐敲开了豆皮房的门。
见我来,他扔给我一包好烟,问我会不会抽。
见我摇头,他笑了笑,进了卧房提了一口箱子出来。
这箱子我见过,正是他回来那天随手提着的那口。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想来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我也没有瞎打听,只是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二叔没说话,默默地抽了一支烟后,抬手看了看时间,这才对我说:「去弄张大豆皮来,用清水泡发了,记住手脚轻点不要弄破了。」
我点点头,转头进了晾晒豆皮的地方。
我很清楚,二叔要的豆皮就是用来给那个老板的女儿画皮用的。
晾干后的豆皮都是脆中带着些筋道,听说周围十里八村就我家能做出这种豆皮,有人花大价钱想买,我爷爷都没有准。
豆皮浸了水之后,颜色就渐渐变得透明,展开来就像纸一样薄,但韧度还是要比纸墙上不少。
我家虽然开了豆皮房,但从小我爷爷都不允许我碰这些东西,一来是害怕我知道了秘方到处乱说,二来也是想让我专心读书,免得以后接着卖豆皮。
这么近距离的了解,我还是头一次。
渐渐的,我也明白二叔为什么会选择用豆皮来仿制人皮了。
首先,我家豆皮的厚度刚好,而且不容易被戳破。
其次,豆皮覆盖的面积广,泡发之后的颜色和人皮差别不大。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初我见到二叔给爷爷画皮时,会误认为二叔就是剥皮的凶手。
泡了有十来分钟,二叔就让我把油豆皮拿出来沥水。
等水分滴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先生在家吗?」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上午那个中年人来了。
二叔站起身,冲我招招手,然后不紧不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十来人,为首的正是那中年人,他身后有四个人抬着一个盖白布的棺材。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装着的肯定是他女儿的尸体。
二叔就站在原地,双眼紧紧地盯着棺材,好半晌他才点点头,说:「把人放下,你们可以回去了。」
中年人愣了一下,连忙问:「这是为什么?您好歹让我们把抬进去不是?」
二叔摆摆手,依旧面无表情地回道:「不需要!」
中年人的脸上起了一丝疑惑,看了看身后的棺材,又看了看二叔,继续说:「这怎么行呢,这口棺材可是上好的檀木。先不说这棺材至少有五百斤,既然是求先生办事,怎么能劳烦先生亲自动手呢!」
说完,中年人就要招呼抬棺的人往屋里走。
这时候,二叔往前大迈了一步,拦在了中年人的面前,语气冰冷地说:「这是规矩!如若不然,请回吧!」
二叔也不等中年人做决定,转身就进了屋,让我关门送客。
眼见着房门就要关上了,中年人擦着汗水就冲门里大喊:「好,好,好!先生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就听到他招呼抬棺的那些人轻轻把棺材放下来的声音。
「那先生,我什么时候再来?」
二叔眯缝着眼,看着地上的棺材,一字一句说:「明天鸡叫之前!」
等中年人三步一回头的走后,二叔又推开门走了出去。
还没等我说要不要叫人帮忙的话,就看到二叔蹲下身子,双手抱住棺材,一下子就把棺材扛了起来。
在我目瞪口呆中,二叔已经把棺材扛进了屋,轻轻地放在了屋子的正中央。
看着二叔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我如同见到了一只怪兽。
刚才那中年人说,这口棺材可不少于五百斤。
二叔竟然能扛起五百斤的重量,而且看样子似乎并没有怎么用力。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恐怕武侠小说里的那些英雄好汉也不过如此吧!
「傻愣着干吗,过来搭把手!」
二叔的话把我从愣神中拉了出来。
回归正常的我,看到面前的棺材时,终于生出了一丝胆怯。
是个人都会害怕尸体,哪怕躺着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这是天性。
可我一看到二叔的脸,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等我关上房门,转过身就看到二叔已经打开了棺材。
一具像焦炭一样的尸体出现在眼前,四肢蜷缩,一副佝偻模样,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裂开处的皮肉翻卷,甚至有些地方带着血丝的脓液流出来,看上去十分恶心。
我肠胃中一阵翻涌,晚饭一点不剩吐了出来。
等我吐干净之后,身子也有些发虚,勉强站起来接过了二叔递过来的白皮手套。
按照二叔的吩咐,要先将这女人摆正才能下手,可当我伸手摸向她脑袋的时候,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手套。
那东西十分尖锐,把我指尖都勾破了。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勾住手套的是这女人的耳环。
由于身体中水分大量流失,耳朵上的肌肉也萎缩了,耳环上的倒钉就露了出来。
只是这耳环,怎么看怎么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我拿起耳环正打算好好看看,这时候二叔却递来三支香,让我给尸体敬香。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二叔这一行的规矩格外的多。
跟着他给尸体上完香后,还需要绕着尸体走上三圈。
二叔在前面走,我就在身后跟着,只听得他嘴里小声念着什么,像是和尚念经一样,很长又难懂。
停下来后,他递给我一张抹布,让我把尸体浑身上下擦一遍。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想来这和贴春联是一个道理,需要擦干净尸体上的灰尘,提高粘黏性。
因为是女尸,加上我第一次干这活儿,每一个动作都提心吊胆,生怕出了岔子。
等活儿干完,我已经汗流浃背。
二叔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然后一个人进了卧房,不知道又要忙活什么。
一个人害怕是因为未知,一旦那种陌生感消失之后,就不会那么惧怕了。
此时我看这具尸体就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恐惧。
屋子里静得出奇,除了我的喘息声之外,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就连二叔在卧房里摸索的声音也停了好一会儿了。
就在我准备站起来去找口水喝的时候,屋子里忽然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屋子里果真有声响,而且越发清脆响亮。
我的身子颤了一下,转过头看看是哪儿发出的声音。
没曾想,这一回头却是吓了我一个趔趄。
只见棺材里那具蜷缩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开来,焦炭的皮肤一块块碎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露出了暗黄色的筋肉。
这场景像是鸡崽要从蛋壳里出来了。
可带给我的,并没有生命降生的那种愉悦,而是一种无尽的恐怖。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连忙冲到二叔的卧房前,拼命地敲门。
过了几秒,二叔推开门走了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指着棺材,嘴里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整话。
二叔走近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坐在了凳子上,点上了一支烟。
「少见多怪!」
二叔嘲笑了我一番,然后对我解释说,刚才擦尸体的抹布上,用了一种叫作软尸水的东西,能帮助尸体快速软化,否则就女尸的扭曲程度根本无法给它画皮。
软尸水这种东西我从未听闻,但看那尸体的状况,二叔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我捏了捏麻布,认为这软尸水中应该带有某种腐蚀性和生热的化学试剂,不然硬邦邦焦炭皮肤怎么能轻易裂开。
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明白,只要能解释得通就好。
一支烟抽完,二叔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我,他自己则是拿着一个木制的镊子,把尸体上的焦炭皮肤一片片夹了下来扔进我捧着的木盒里。
撕自己结了痂的伤疤很爽,可撕别人的伤疤就觉得有些残忍。
虽说尸体没有知觉,但伤口处流出来的泥黄色的脓水,却觉得恶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