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发现他和别的乞丐有些不同,落魄,但还算干净,而且他居然不收大额的馈赠。
「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说。
他苦笑。
然后我俩不知怎的就开始攀谈起来,我于是知道了,他原来也算个富豪,后来破产了,老婆带着他留的最后一笔钱跑了,妻离子散。感觉人生无望,就开始在各地辗转流浪。
明明才五十左右的年纪,去打零工也能勉强养活自己,可是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爱,便没有了奋斗的动力,流落街头,得过且过。
我察觉到机遇。
我问他:「你想东山再起吗?」
27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东山再起。」我平静地说。
我拿出书包里的奖杯:「这是我刚得的书法一等奖,热乎的。这样,我出钱买材料,写毛笔字,你在街头支个摊,帮我卖掉。二八分成,你二我八,怎么样?」
他有些好笑:「小妹妹,做生意没有这么简单的。学生比赛的书法奖,拿去贴金可以,但是在真正老到的书法家面前,还差点火候。」
我也不辩解,拿出包里备用的纸笔,当场写了个「昭衡」给他看。
他果然是曾经富过的人,有基本的鉴赏水平,惊讶:「小妹妹,你这一手书法练了几年了?」
我算了下:「十年左右吧。」
我把那三百块钱又给他:「你的形象很像个落魄大师,比我这个样子更有说服力。等赚了第一桶金,有了本金,再去网上宣传营销一下,还可以赚点流量钱。」
如果没赚钱,损失也不大。
随手投资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干,古时书本笔墨很贵,没有钱是求不了学的,我跟着一些行商学了一手。
流浪汉仍然不太信任我,我高中生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费了我好大力气,才说服他至少尝试一下。
等我回到家,已经快下午了,我拿出三千块给阿姨:「刘阿姨,今天我拿了书法比赛的头奖,你去做一桌好菜我们庆祝一下呗。剩下的买菜钱你自己拿着。」
刘阿姨高高兴兴地应了。
晚上江登峰回来,才知道江琳雪没得奖,反而是我拿了头奖,很是意外,不过都是他女儿,谁得奖他都倍有面儿,积极地拿着手机在那发朋友圈晒奖杯。
问我要什么奖励,我就说,想要一部和他同款的手机。
江登峰那个手机很贵,但他话都出口了,总不好反悔,只能肉疼地答应了。
晚上一桌人吃着大餐,市电视台放着白天比赛颁奖时的画面,后妈和继妹气得饭都吃不下。
真是浪费了一桌好菜。
28
期末考试过后,剩下的半个学期,我有条不紊地按计划完成学习任务,成绩稳步提升,到了后期,提升的幅度就慢慢减小了,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我第一次总分达到 610 分。
我的进步有目共睹,加上书法大赛的头奖,在学校的名声有所好转,进了班级总算不是冷群体质了。
拿着江登峰不情不愿地买的手机,我加了班级群还有 1 班的林诗。
梳理完所有知识点,总会有一些自己不明白的,偶尔去向林诗讨教,一来二去也熟起来了,她真是个很温柔很有耐心的小姐姐,和我们班语文老师是一个类型的。
在查找经验帖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我对这种意气风发的句子没有抵抗力,随手写进了摘抄本里。
越看越喜欢,后面还单独拎出来,写出来挂在了房间里。
江琳雪最近状态不好,可能是陷入了瓶颈期,不进反退,心浮气躁,老是没考好,自己不高兴了就跑来我这里,企图让我跟她一起不高兴。
看到我墙上挂的那一句话,冷笑:「乾坤已定,你就是牛马。」
我不耐烦地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一般都是一击必杀:「那你这个我的手下败将算什么?牛氓?」
江琳雪又噔噔噔地给我气跑了。
与我进步神速形成对比的是,夏轻轻自从期中小小往前提升了一把过后,后面连连退步,我和她不熟,不过因为打过赌的关系,很多同学都爱和我八卦她的成绩。
一次晚上回家,撞上了夏轻轻和一群小太妹混在一起,嚷嚷着要去酒吧。
路过,我随口嘲讽她一句:「输了就开始摆烂?」
然后迅速溜走。
身后夏轻轻跟上来,愤怒道:「江吟溪!」
我在一个小吃摊面前停下来,眼看着夏轻轻怒气值满点,追过来跟我吵架,吵了半天,那群小太妹才不会等她呢,早就走了。
我把手里的炸串分她一半:「回家洗洗睡吧你,你融得进她们那个圈子吗?」
夏轻轻咬牙切齿地吃着烤串。
走之前,我提醒她:「对了,你还有一个东西没有给我。」
「什么?」
「之前那封情书,你说好帮我要回来的。」
「你都不喜欢周煜,你把那封信要回来干嘛?」
我忽然有一阵感动,终于有人不再把我看成周煜的舔狗了。
「就是想要回来。」我说。
29
我还以为,夏轻轻这个 1 班班主任亲闺女出马,把一封被没收的信拿回来,是轻轻松松的事呢。
结果这货努力了一个多礼拜,愣是没说动她爸。
一班的班主任夏正清,是一丝不苟,非常严厉的人,对待班级很认真负责,唯一做过不符合他形象的事,就是把夏轻轻捞进了重点班,在眼皮底下看着。除此之外,也没有给她什么旁的优待。
夏正清以前也收缴过很多情书礼物,都是等到学生毕业以后亲手还给人家。
了解到情况,我摆手:「那就先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
夏轻轻却忽然不服输起来,好像憋了一股劲,仍然每天去找她爸。
几个学校联合组织了一场讲座,请了北大的历史系大牛教授来主讲,给学生们激励动员,一中所有高三学生都要参加。
刚落座,夏轻轻坐到了我旁边,红着眼眶:「他从来不会为我妥协,也从来不关心我干什么。」
说着,眼泪就忽然掉下来。
我手足无措,连忙找出纸巾给她。
讲座还没开始,四周还很嘈杂,所以她在我身边说话也并不突兀。
我拉起她的手:「出去说。」
到了没人的后场,夏轻轻放开来,抱膝哭起来,哭完,恨恨地说讨厌她爸爸。
我这才了解到,她为什么最近都在摆烂。
在夏轻轻的眼里,她爸爸偏爱学生,偏爱她哥,对她就严厉得不行,可能是觉得亲生女儿成绩这么差丢了他一张老脸。
期中考试前,她刻苦努力复习,进步了很多,兴冲冲地把成绩单给她爸看,本以为会得到夸奖,结果他爸依然嫌弃她成绩不够好,连他手底下的学生都比不上。
夏轻轻那天开始,就憋了一股劲,你说我不学无术,我就不学无术给你看,开始迟到早退,认识了一群其他学校的小太妹。
当然,正当她和小太妹打得火热差点大晚上跑去酒吧的时候,被我一通套路,痛失狐朋狗友。
30
她哭得稀里哗啦,我却有些好笑,丝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她:「你为什么不去你爸面前哭?是因为不敢吗?」
夏轻轻收了眼泪,不哭了,开始瞪我。
我翻出最后一包纸巾给她:「我没开玩笑。做人,嘴巴不能白长,你可以试着和你爸爸说开来。」
她爸都豁出去一张老脸把她这个关系户捞进班里了,肯定不是对女儿漠不关心的那种。
看得出来,这父女俩都是执拗、傲慢、不善沟通的那种。
看到女儿进步,她爸说不定心里默默高兴呢,只是嘴上依旧严厉惯了。
夏轻轻擦干净眼泪,忽然说:「江吟溪,期末考试,我要再和你打个赌。这次赌约两万块。」
「不赌。」我直截了当地说。
她诧异:「为什么?」
再来两万块,我怕她挨揍。
我想了想:「我其实不喜欢和别人打赌。」
所谓打赌,必有一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努力向上爬,但我不希望踩着别人。
之前我和她不算熟,她又挑衅我,我可以答应她打赌,现在熟了一点,我不希望自己输,也不太想看到她输。
我从来,更喜欢双赢。
「但你可以和自己打一个赌,就赌,期末成绩能不能超过期中。你输了,没影响;你赢了,我请你吃饭,给你一个宰我的机会。」
这一次,换我给她一个稳赚不赔的赌约。
夏轻轻有些犹疑。
默了片刻,我问她:「今天来的教授是专攻宣朝那段历史的研究的,宣朝,昭衡,你听过吗?」
她白了我一眼:「小学生都知道那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状元吧?」
是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本以为自我之后,女状元会多起来,结果并没有,后来朝代更迭,理学兴起,女孩身上的意气反而被打压得更厉害。
现代,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时代,文明高歌猛进的同时,某些方面,思想却不断退潮。
31
时至今日,依然有人觉得女生天生某科不如男生,明明没有调查研究的基础,却依旧信誓旦旦。
时至今日,高考给了所有人一个尽量公平的机会,教室给了所有人遮风避雨的学习场所,老师们慷慨地把知识和经验传授给学生,资源富足,衣食无忧,父母支持,亲朋期待。
这样的条件,是古时的我想都不敢奢想的,可依然很多人,生在这样好的时代,却不懂得珍惜机会。
当年我在同窗身上看到的坚毅、勇气、矢志不渝,反而很少在这些衣食无忧的学生身上见到。
「你觉得要是女状元穿越到现代的话,你能考得过她吗?」
夏轻轻理所当然:「当然啊。古人穿到现代,就算是状元,也早就被分流了吧?」
「不一定哦。」我眨眨眼,「她当时学的知识自然比不过现代人,可一直向前奔跑的人是不会甘于原地踏步的。她能在古代从籍籍无名的人成为魁首,不是靠她满腹经纶,而是靠她学习到满腹经纶的能力和毅力。」
「知识有些会过时,可是学习知识的能力不会。」
「你别看现在学的东西很枯燥,这可都是文明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瑰宝,语文教会你理解,政治教会你思辨,地理教会你视野辽阔。知识或许会过期,可是理解、思辨、辽阔的视野不会。」
「这些将来都是构成你这个人人格的底盘。」
十几岁的人生像一个黑白线稿,现在是填色的阶段,有人填得充实,人生绚烂多彩,有人填得敷衍,人生乱七八糟。
我看着她眼睛:「你不是为了你爸爸学习,也不是为了赢过我。学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充实你自己。你不需要超过我,或者谁,你只需要超越过去的你自己,就足够了。」
「打赌吗?」我问她。
夏轻轻将手中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好,我答应你。」
32
回到会场的时候,讲座已经进行到一半,台上的教授姓陈,陈教授儒雅随和,讲话幽默风趣,轻易地就调动起学生们的学习激情。
讲座结束以后,有陌生的老师喊我过去。
跟着那个老师,我见到了陈教授。他好像特意在等我。
等到小会客室没人的时候,他拿出一幅字:「同学,这字是你写的吗?」
我看了一眼,是我委托那个流浪汉帮我售卖的字。
流浪汉名叫戴闻知,这几个月,我俩的生意慢慢做起来了。看人也是一门学问,我没看错他。
没想到,这字能流到北大教授手里。
「是我写的。」我好奇他的用意。
陈教授忽然激动起来,拿着纸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我像看快灭绝的珍稀保护动物:「你叫江吟溪?」
「是。」
他克制着激动:「历史上那个女状元,字昭衡,所有人只记得她的字,极少人知道她的姓名。她也叫江吟溪。她死的那年,十七岁。」
我心脏猛地一撞,预感他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陈教授拿出电脑,翻出几张博物馆馆藏的字画图,泛黄的纸,承载了悠长的岁月。
他说:「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卖字画,买了一幅。我仔细对比过,你和她的字迹,一模一样。不是模仿她练出来的那种,就像她本人手写。所以我借着讲座的由头,特意来了 C 市一趟。
「你是那个江吟溪吗?」
老头紧张地等着我的回答。
33
否认的话,他也不会相信的吧?
顶着陈教授殷切期盼的眼神,我含糊地回答:「现在我是 C 市高三(11)班的江吟溪。」
以前,是宣朝金榜题名的江吟溪。
算是承认了。
陈教授又激动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然后,他就翻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好多他研究过程中遇到的疑问,挨个问我:恩师师从何人?我那年的殿试题?师兄真的被贬到海南了吗?他真的和大鹅打过一架才作出的名词?……问得我不顾形象,直翻白眼。
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激动了,因为遇到了一个活的、会说话的研究材料。
最后,他还问了我一首诗的作者是谁,说是之前一直有争议,有说法说是我写的,有说法说是出自另一个人之手。
我拿起来一看,好家伙,是我手稿里一首诗,还没公布出来,我就倒霉嗝屁了,后来被人冒名公布了出来。难怪会有争议。这诗明显是我的风格。
「我写的。」我撇嘴。
盗我诗文,臭不要脸。
陈教授推推眼镜记下来,终于结束了,老头塞给我一张名片,要走了我的联系方式,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江同学,改天见。」
我礼貌地跟他说再见。
34
接下来又是废寝忘食努力学习的一段时间,一些疑难知识点我也攻克了,开始刷套题练习。
才刷了几套,期末考试就到了。这一次,我没那么紧张了,游刃有余地做完试卷,出了考场,看到戴闻知在校门口等我。
他收拾干净了,确实很有大师气质,可能是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加上眼角的细纹,有一种大叔型淡然处之的磊落。
「考得怎么样?」他问我。
「感觉还不错。」做起试卷来畅通无阻的感觉真的很爽。
关心完了我的学习,他开始说正事,说他想注册个公司,主营文娱相关的业务,问我要不要入股。
「可以呀。」比我预想得还要快一点。
看吧,有生意头脑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直摆摊。
回了家,江登峰和后妈都围着江琳雪询问考试怎么样?江琳雪非常有信心:「这次我考得很顺。」
我直接绕过去,从别的门回了房间,刘阿姨敲敲门,抱着一束向日葵进来:「阿姨亲戚家开了花店,让我随便挑一束送我,我觉得这花好看,你的窗台向阳,摆在你的房间正好。吟溪,期末考得怎么样啊?」
我朝她比了个 OK 的手势:「考得很溜!」
刘阿姨被我逗笑,留下向日葵出去了。
向日葵鲜艳了很久,每天朝阳升起的时候,阳光打在金黄的花瓣上,漂亮灿烂,整个房间都显得明亮温馨起来。
出了分数,我第一时间拿出手机@夏轻轻:「怎么样?」
夏轻轻秒回:「你破产定了!」
我不以为意。
放在刚穿来那会,兜里只有几十块钱,我可能会破产。
但现在的我,可是个隐形的小富婆。
35
寒假第一件事,请夏轻轻吃饭。
她嘴上说着要把我吃破产,可我拉着她去很贵的餐厅时,她却怕了:「你不会是偷了家里的钱出来请我吃饭,回去要挨顿揍吧?」
我翻个白眼:「你怎么回事?我敢请,你不敢吃,第一次见面时你的嚣张劲呢?」
夏轻轻永远被激将法吃得死死的,闻言,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餐厅,「你爹有什么不敢吃的?」
我呼她个大逼兜子:「我爹可欠着我一巴掌呢,你想挨打?」
夏轻轻气焰全消,深深看我一眼,抬手作揖,甘拜下风:「江总,还得是你牛。」
接着搓手期待:「你什么时候扇你那个渣男亲爹,我搬个板凳去围观,啊不我去替你撑场子。」
打打闹闹,吃完了饭,不经意间,看到了餐馆外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那不是你后妈吗?」夏轻轻也看到了。
就在离这不远的角落里,我那个后妈,正在和一个男的卿卿我我。
好劲爆。
我赶紧拿出江登峰给我买的手机,录了一段他现任老婆出轨的视频。
不愧是几万块的高端机型,拍得那叫一个清晰,后妈脸上的娇羞拍得清清楚楚。
当年她当小三勾搭江登峰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副表情。
江登峰背着原配和人出轨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面临同样的境况。
绿人者,人恒绿之。
吃饱喝足还围观了个大瓜,逛了会街,夏轻轻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她爸爸来接她的,父女俩看起来亲近了许多。
36
我捏着那段视频,并没有急着发给江登峰,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过了年,各家互相串门走亲戚,热闹起来,我的历史老师张娟,身为后妈的堂妹还是表妹来着,反正是亲戚,也来了一趟。
正好那时还有其他亲戚在,满屋子人。
一群大妈围在一起,聊得无非是各家的孩子老公,有人问江琳雪考得怎么样?
后妈骄傲地把她各门成绩报了一遍:「全校排名第四,进步了很多。」
张娟嗑着瓜子,开始顺势恭维她:「琳雪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以后也是个考清北的料。」
余光瞥见角落正在做试卷的我,想起我来,还顺嘴拉踩我一脚:,「不像某人,蠢笨如猪。」
然后其他人被她一带,也开始损起我来,有些看我长大的,还很惋惜:「吟溪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可惜长大就退步了。」
被拉过来陪一群七嘴八舌的亲戚,浪费我宝贵的学习时间,我已经够烦躁的了,现在一群人还自以为是地踩我,我好烦。
「谁说我蠢的?」我一出口,大家安静下来。
我正好做着她自己随便出的寒假试卷,指着其中一题:「张老师,您题都出错了呢,参考答案有误。这首诗的作者,不是那个人。」
引起满屋子嘲笑奚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诗是你写的呢?」
我直接拿出手机,把我的成绩截图发到了家族群里面。
不多不少,刚好排在江琳雪前头,全校第三。
历史那一门,全校第一。
这下满屋子更加安静了。
我抬眼:「谁说我蠢的?哦,是张老师啊……我历史全校分最高,不知道你眼里,是不是就着错题做得对,才算聪明?」
张娟瞪大了眼睛。
也是,她向来不关心自己班里学生,寒假以后直接半失联状态,连班里学生期末成绩也不看这种事,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下,所有亲戚都见证了她和后妈的窘迫。
江登峰才知道我考了全校第三,又骄傲,又不喜,问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讽笑:「你和张霞围着江琳雪关心考试的时候,也没想起来问我啊。」
江登峰闭嘴了,脸上浮出一点类似懊恼愧疚的情绪,跟我说对不起,忽略了我,以后不会了。
真是搞笑。
早干嘛去了。
37
寒假的尾巴,我收到了一个邮件。
一打开,里面是一本期刊的样稿,还有一封手写的信。
是陈教授寄来的,他那天回去后,赶了好几篇论文出来,纠正了关于那首千古名诗的作者的判定,在学术界掀起一阵小热潮,杂志社寄给他的样稿,他直接寄给了我。
我收好样稿,把快枯萎的向日葵拿下来,换上了新的花,快开学了。
接下来是关键的冲刺阶段,我想自己出去租个房子,安静专心地学习,天天被家里一群奇葩打扰,我好烦的。
我默默收拾东西。
找了个机会,我把手机里的视频给后妈看了一眼,她大惊失色,讨好地看着我:「吟溪啊,你把这个视频删掉,想要什么阿姨都买给你。」
我悠闲地拨弄瓶子里的鲜花:「我不缺什么。不过有一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
「我初中考高中的时候,考了多少分?」
一个很平平无奇的问题,后妈的脸色却越发苍白了。
原主印象里,是后妈去领的成绩单,到她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成绩,也没怀疑过后妈的捐实验教室塞她进一中的说法。
甚至,还挺感激后妈帮她跑前跑后找关系的。
可是我觉得奇怪,如果原主考得很差,这个张霞,应该早就拿着她的成绩单四处笑话了吧?
张娟,和原主是同一年到的一中。张娟是后妈的亲戚。且张娟,很没水平。
我想了想,直接问她:「是不是,我的成绩其实是达标的,我靠自己考上的一中。你骗了爸爸,说我考砸了,你在学校有关系,让他给了一笔钱,他以为你拿着这笔钱,是算作我的择校费。但事实上,你拿着这笔钱,把你亲戚张娟塞进一中当老师。
「你还怕被发现,到处宣扬我是花钱进的一中,掩人耳目。」
后妈脸色已经煞白。
我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一个小孩子,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告诉我真相,我就把视频删掉。」
后妈过了好久,才说:「是。你猜得都对。」
我轻笑,当着她的面,动动手指把视频删掉了,还把回收站的备份删了。
在她放松了的表情中,再动动手指,把刚刚录的音发给了现任校长。
之前领我去见陈教授的老师,就是其中一个校长,我留了他的联系方式。
38
至于被绿的事,就让江登峰自己去探索与发现好了,他早晚会知道的。
我托戴叔帮我找了个学校旁边的房子,还把刘阿姨提前挖了过去,把原主的房间换了一把又高级又复杂难倒一片开锁匠的锁,锁上门,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出门。
正好是饭点,那三个人都在,看到我拉着个行李箱要走,惊呆了。
江登峰:「江吟溪,你干什么?」
我轻快地说:「没什么。就是想离家出走而已。」
「什么?」
江登峰站起来,不明白我突然要搞哪样。
我语气平缓:「我说,我想离家出走。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家,我待在这里尴尬。」
江登峰以为我莫名其妙闹脾气,想起我最近成绩噌噌噌地往上蹿,还算有耐心地哄我,一旁后妈和江琳雪看热闹,等着我闹笑话。
我等江登峰说完,示意他俯身,拿开他的眼镜,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然后把眼镜随手扔回给他。
在这三个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丢下一句:「你之前扇了我一巴掌,还给你。你养我长大的花费,我算好了放你房间了,也还给你。我不想当你女儿了,你不配。」
说完拉着行李箱走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我怕他暴走揍我。
身后江登峰没追上来,砸着东西咆哮:「江吟溪,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我江登峰没有你这种不肖的女儿!」
最要面子的江登峰,今天在现任老婆和小女儿的面前,挨了大女儿一巴掌,什么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不过,想想后妈那还埋了个雷,江登峰以后没脸的日子,还长着呢。
39
高三下学期开学第一天,第一堂是语文课,美女语文老师跟我们讲,她怀孕了,后面可能没法陪大家到六月份,会有新老师代课。
她穿着烟色的长裙,整个人溢出温柔的母性光辉,鼓励地看向我们:「还有一学期,大家坚持努力,我会一直跟进你们的进度的。」
第二堂是历史课,张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调查,依旧在课堂上找我碴。
她现在让我背史实,已经问不倒我了,于是她换了一种问法,让我讲题,正好讲的是我之前点出题干和答案有误的那道题。
都跟她说了有错误,她也不去查证一下,偏要杠。
我仍旧坚持:「这道题,参考答案有错误。这首诗的原作者,是昭衡,表达的也不是对恋人的思念之情,而是渴望被君主赏识。而且,这,应该是语文题的考法吧?」
最后一句,是我憋了整整一学期的吐槽。
张娟:「这位同学,你很自信啊,你可别平白污蔑古人,你有什么证据?」
全班的人看着我与她对峙。
以前他们还会帮着张娟一起怼我,现在他们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我从课桌里拿出那一本样稿:「这是北大历史系陈教授新发表的论文,就是上学期来 C 市演讲过的那个。这就是证据。」
我听到李杨小小的一声「卧槽牛蛙」。
王悦现在坐我旁边,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嘴巴张大。
我直视她:「张老师,这个证据够吗?」
张娟涨红了脸,憋着一口气上完了一堂课,下了课喊我过去,不知道又要干嘛,还没等她发话,校长带着几个陌生的人过来,严肃地对她说:「张娟老师,请你跟我们过来一趟。」
张娟一脸茫然,又很是忐忑,顾不上我,跟着他们走了。
后来再也没有给我们上过课,学校换了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过来,上课活泼有趣。
听同学们八卦,张娟是靠送礼金进来的,被发现然后辞退了。我说呢,一个教室顶多一百来万,当时后妈张霞可是拿走了两三百万,剩下的估计都进了她自己和她那个关系的钱包。
真相澄清,我终于摆脱了以前的坏名声。
40
最后的一个学期,时间过得飞快,这段时间就是疯狂地刷题刷题刷题,提高熟练度,精益求精。
到了这一阶段,提分已经很难了,尤其是偏文科的学科,这时我刷题,已经不完全对照参考答案,而且是林诗她们几个,讨论着对出一份踩点更全,用词更简洁精准的答案。
我在租的房子里,过得逍遥自在,没有那一家子的打扰,刘阿姨做饭又好吃,戴叔生意越做越大,我躺平被东山再起的大佬带飞。
到了后半学期,我逐渐超过了周煜和林诗,稳坐第一。
而江琳雪,成绩不断下降。
听说她妈出轨的事被张娟那事带出来,还是被发现了,两个人正在闹离婚,加上江登峰生意遇到困境,反正家里乌烟瘴气,她也跟着心浮气躁,最近还迷上了追星,耽误学习,成绩一度下滑。
夏轻轻却进步得很快。
高考前夕,一个晚上,我忽然被周煜拦住。
夏轻轻和林诗,加上王悦、李杨他们,就在我身边,看到这一幕开始来劲了,暗暗起哄。
周煜红着脸,说喜欢我。
我震惊。
我居然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连情书都没有,表白好没诚意。
周煜拿出一封平整漂亮干净的信封给我,我没接,按我这眦睚必报的性子,要是当初被当众念情书社死的是我本人,我现在肯定要他给我念回来,然后冷酷无情地拒绝他的。
可他是原主喜欢的人啊。
就算我看不上他,我也不好折腾他。
所以我只是认真地、平静地、半真半假地说:
「那个喜欢你的江吟溪,已经死了。往后,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她,鼓起所有勇气,告诉你『路黑时见灯,月白时见影。你在时我见灯影摇曳,明月照心』。」
即使他不够好,也是她的明月光。
所有人,都以为我说的死了,是指死心了。
第二天夏轻轻把一个信封交给我,得意又兴奋:「我偷出来的,我厉害吧?」
我怀疑她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水了。
江登峰生意上遇到困境,都开始卖房子了,我让戴叔把那栋房子买了下来,回去了一趟,打开锁了许久的原主的房间。
把那一封情书,压进了抽屉底。
41
在紧张刺激地冲刺复习中,高考稳步到来,我又拿出一套准备好的新铅字笔、尺子、涂卡笔,难得早点休息,带着紧张的心情出了门。
我看到江登峰和张霞送江琳雪进考场,两人面色难看,相看两相厌,一段本就不光彩的婚约摇摇欲坠。
戴叔和刘阿姨送我进场,和同学们互相鼓励完,各自去了对应的考场。
盛夏的阳光和斑驳的树影摇动中,安静里沙沙的写字声隐约。
高考结束了。
踏出考场,夏天的微风吹拂,刘阿姨走上来,说今天给我做了所有爱吃的菜,递给我一枝向日葵。
向日葵的花瓣,也在暖阳和微风中轻轻拂动。
过了一段时间,高考分数出来了,我是全省第一。
这个成绩,比我预想中要高很多很多。
老师同学全部兴奋不已,打电话祝贺我,周煜失常发挥,与清北失之交臂,林诗发挥还算正常,也考了一个好学校,江琳雪成绩一落千丈,令人唏嘘。
再后来,我作为高考状元,全校唯一考上清北的人,在台上发表感言。
台下:
江登峰一脸押错宝的后悔,今天我的荣光与他无关。他再也没有办法用我来发朋友圈炫耀了。他和张霞离了婚,因为底下主管辞职带走了一批老员工,小公司撑不住也破产了,整个人萦绕着一股郁气。
后妈张霞净身出户,常年养尊处优的人,竟然看着沧桑了许多,听人说,她现在在别的地方干保洁。
江琳雪嫉恨地看着我,好像我抢了她上台发言的机会。可是,就算没有我,本来也轮不到她。
戴叔和刘阿姨坐在中间,替我骄傲。
周煜垂头坐在角落,不太如意。
再角落里,有一个陌生,但和我长相相似的中年女人,热泪盈眶。
夏轻轻也考得不错,,她和她爸都兴高采烈。
林诗温柔地朝我笑,做出口型,让我别紧张。
王悦和李杨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崇拜地望着我。
新的历史老师摇了个花手跟我打招呼。
语文老师摸着显怀的肚子,欣慰地看着我和班里其他同学。
陈教授……陈教授居然偷偷混进来了?
老头丝毫没有闲杂人等的自觉,朝我招手。
我环视他们,微笑:
「乾坤已定,我为黑马。」
再看看那些高二高一的学弟学妹们:「乾坤未定,尔等皆是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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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8-01 11:16 · 禁止转载
猫猫
独出心裁:爱有千万种表达
半裁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