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说,陈哥,你快到前头来一趟吧,有事。
那天表哥不在,公司只有我负责,我以为又是来了什么大客户,急慌慌跑到前台一看,结果是一个看着有点寒酸的老头儿。
那人瘦高个,有点秃顶,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老头衫儿,衬衫一看就是穿了多少年的,洗得都发白了,收拾得倒是挺利索,看气质斯斯文文的,不像浑人。
老头肩上背着一个旅行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似乎是风尘仆仆从外地来的。
我去的时候老头儿正和前台小李嚷嚷着,眼看着两人就要说急眼了。
我跑上去把小李拉开,小李说,陈哥,这是个神经病,非说咱们拐卖人口,把他闺女给拐来了。
我吓得一哆嗦,拐卖人口可是违法犯罪,我们虽然干的是下九流,可我们不犯罪。
我转头看着老头说,大哥,我们这是正经婚介所,不是拐卖人口的魔窟。
老头儿跟我犟,说,我闺女就在你这里!
我问,你闺女叫啥啊。
老头儿说,叫白小纤。
我问小李,咱公司有这个人吗。
当时我听着名字有点儿耳熟,怀疑是哪个员工。
小李想了想,很肯定地说没这个人。
老头儿又急了,说,我都在网上看到我闺女照片了,就挂在你们公司官网上。
老头儿说着就掏出手机给我扒拉,冲着一张照片使劲戳着。
我凑近一看,蒙了。
老头找出来的还真是我们公司官网,戳着的那张照片我分外眼熟,正是白月光大姐。
我当时就想起来了,白月光的本名就叫白小纤,当时她填信息登记表的时候我见过这名字。
说起来这官网上的照片还是我的锅,照片是半年前上的,当时白月光刚拿下文化大客户。
我觉得白月光这颜值实在能打,不能浪费了,让模特帮忙要了张照片放到了公司官网的征婚信息里,谁知道还惹了事儿,家长上门了。
眼前的老头儿原来是白月光他爹!
我说大哥,咱有话慢慢说。
老头儿说,我闺女是不是你公司的。
我说,是。
老头儿说,我找我闺女,再耽误我可报警了。
我低眉顺眼地说,大爷,您闺女正在我们公司上班呢,我带您去找她。
说实话我们这行挺怵警察的。
我领着老头儿一进屋,当时白月光正把腿放在桌子上岔劈着,手里搓着王者,我瞟了一眼,用的虞姬,一技能一搓,刚收了个人头。
我说,白小纤,你看看谁来了。
当时白月光就跟当兵的见了长官一样,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身子一绷,做个了近乎立正的姿势,手里半截烟头直接扔到了地上。
白月光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爸。
老头儿盯着白小纤下半身,眼神儿里冒着腾腾杀气。
那天白月光穿了一条包臀小短裙,露着白花花的大腿。
老头儿脸上腾地罩上一层黑云,吼着,你看看你穿成这个样子,成什么样子!
白月光没再吭声,就是低头听着。
这画面让我依稀回到了学生时代,仿似教导处主任在吼学生。
我看气氛有点闷,连忙打岔说,大哥咱别站着说话,都坐,坐下聊。
白月光说,我去上个厕所。
老头儿腾地一下跟上,说我跟你去。
当时我一愣,我寻思白月光他爹挺别致啊,闺女二十好几了上个厕所还得跟着。
我说,大哥,你稍微坐一会儿。
老头儿急着说,陈经理,你不懂。
我寻思上个厕所有啥不懂的,我看这老头儿也有点神经病。
模特和白月光打了个配合,身子故意一挡,985 毕业的脑子就是好用,找了个缝隙,泥鳅一样钻了出去。
我让小李泡了杯茶稳住老头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老头儿闲聊着。
我问老头,怎么找闺女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老头儿幽幽叹了口气,说我这闺女不听话,两年前从家里溜出来的,这两年一直没回家,要不是老头儿偶尔打个电话能通,真以为闺女让人贩子拐跑了。
老头儿每次问闺女在哪儿,闺女就是不说。
这次能找到闺女是碰巧。
老头儿有个侄子是北漂,31 岁了一直没对象,被家里催得烦了,想从婚恋网站上寻摸寻摸,阴差阳错找到了我们网站,三划拉两划拉,划拉到了白月光的照片,越看越像自己堂妹白小纤。
侄子也知道自己堂叔找闺女找得苦,把照片发给了老头儿。
自己的骨肉化成灰都认得,老头儿立马认出了白小纤。
这侄子查了我们公司,给了老头儿一个地址,老头是连夜坐火车赶来的。
风尘仆仆,千里寻女,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头儿说着说着动了情,我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没看出来,白月光不但是个老戏骨,还是个不让家里省心的叛逆小青年。
我刚想安慰老头儿几句,突然就听老头怪叫一声哎呀,盯着我办公室墙上的钟表像见了鬼一样。
我问,大哥,咋了。
老头儿说,我闺女上厕所的时候是三点半,现在都三点五十了,二十分钟了怎么还不回来。
老头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我实在拦不住,跟着老头儿去了卫生间,老头儿也不嫌男女授受不亲,一头扎进女厕所,进去一看,卫生间里空空如也。
没人!
老头儿似乎挺有经验,大叫一声坏了,扭头就往公司门口追。
我和老头儿追到门口,看到模特正站在门口,目送着白月光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扬长而去。
老头儿跟着追了几步,没追上。
那天老头儿真急了眼,伸手一把薅住我衣服领子,吼道,陈经理,跑啦,我闺女跑啦。
老头儿吼得跟打雷似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抹了一把脸说,大哥,别着急,咱慢慢找。
老头儿说,找不回来,我就报警了。
老头儿又拿警察吓唬我,可我还真怕吓唬,干我们这行的和警察是有事儿没事儿都说不清。
我问模特,白月光去了哪里。
模特笑眯眯地说,她也没跟我打招呼,自己就跑了。
我看模特不急不躁的样子,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脸一黑说,抓紧找回来。
模特说,行吧,我倒是知道几个她常去的地方,咱们找找吧。
那天模特带着我俩满城转悠了大半天,跑没了我半箱油,一会说可能是做头发去了带我们去了美发店,一会说可能给家里的宠物猫看病去了带我们去了宠物医院,一会又说可能回家了带我们去了白月光家,无一例外地都没人。
我们一直转悠到晚上八点了多,毛都没找着。
刚开始的时候老头儿还着急,后来看我大热天地跟着他转悠,老头儿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老头说,陈经理,为了我闺女的事儿麻烦大家了,眼看天黑了,要不咱先吃口饭?
我说,行,大哥,你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晚上我安排,咱们吃饱喝足了继续找。
说着我就联系了一家常去的饭店,订了个包间。
老头儿死活不去,说你们北京消费高,大馆子太破费了,指了指旁边有家兰州拉面,说咱就在这里吃吧。
老头儿点了三碗牛肉面、三盘牛肉、三个茶叶蛋,付款的时候硬把我挤在身后自己结了账。
老头儿干吃面,把三盘牛肉全推到了我和模特跟前,一个劲儿地让着说不够再要。
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我觉得老头儿人不错,大老远跑来找闺女还让模特涮着玩,这事儿挺不地道。
趁老头儿上厕所的空当,我又悄悄问模特,你到底把白月光藏哪了,你忽悠个快六十的老头儿有意思吗?
模特挑拉着碗里的拉面说,我是救白月光呢。
我听模特这话说得离谱,自家父母还能把孩子杀了不成,心里有点儿不高兴。
我还想再问什么,老头儿眼看着从洗手间回来了,掐了话头。
我和老头儿边吃边聊,我问老头,大哥,你闺女是怎么从家跑出来的。
我这一问似乎戳着了老头儿的苦水窝子,老头儿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陈经理,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就不怕家丑外扬了。
老头儿打开了话匣子。
如白月光所说,老头儿家在北方一省会,不过不住市里,是在下头一个县城。
老头儿是县城里的中学语文老师,没啥大本事,本本分分教了一辈子书,找了个对象是本学校的音乐老师。
老头儿挺实诚,拿出一张老照片给我看,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老头抱着刚满周岁的白月光,和妻子凑在一块。
当年经济条件没现在好,小县城的人也不会打扮,可看得出来,老头的妻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白月光这颜值原来随了她妈。
老头儿这人吧,没啥生活情趣,可音乐老师心比天高,总觉得这辈子跟了老头儿有点亏,生下白月光一年多,跟一个在南方开厂子的土老板跑了,再也没回来过,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啥,老头儿从此之后没再婚,一心一意培养白月光。
白月光倒是真争气,打小就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才艺也是一学就会,再学就精。
老头儿说到动情处又翻旅行包给我拿出一摞奖状证书,一张张给我翻着看。
三好学生奖状跟通胀的民国金圆券似的,叠了一厚摞,什么钢琴几级,舞蹈几级,奥数几等奖,哪篇作文刊发到了市里、省里哪家杂志,老头儿说起来如数家珍,越说越兴奋,眼见着脸上的愁容都少了几分。
看得出来,老头儿培养白月光真花了心思。
老头儿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十几年,终于白月光考上了一个 985,给老头儿扬了眉吐了气。
大学毕业之后,白月光想留到市里,老头儿不放心,让白月光考了个本县城银行的工作。
工作安排完了,老头儿又开始惦念结婚。
特意托人找关系从县委介绍了一个刚考上公务员的小伙介绍给白月光。
两人断断续续谈了小半年,眼看就要订婚了。
哪成想,两家刚定了日子,白月光就不声不响辞了银行的工作,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两年,几乎没了音讯。
这事儿似乎对老头儿打击挺大的,老头儿颤巍巍地说,陈经理,你不知道,我这两年找她可费心思了,我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我看着这一摞厚厚的奖状证书,又看看老头儿憔悴的面容,一时之间心里有点儿难受。
我一方面感慨老头儿的不易,可理智上又隐隐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
可人终归还是感情动物,事儿到了点儿上,让气氛一冲,我当时就动了情。
我拍着胸脯说,大哥,您放心,这次我一定帮您把闺女找回来。
老头儿说,陈经理,您是大好人,我谢谢您啦。
老头儿说着就哽咽起来,走到我身边,噗通一下就给我跪了下来。
当时拉面店里人不少,老头儿这一跪,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在我身上,整得我跟个变态一样。
我说,大哥,别这样,快起来。
我拽了两把,老头儿跪那儿跟石头似的纹丝没动。
我给模特使眼色,让她拉老头儿一把,谁知道模特不屑地切了一声。
我们正在拉扯着,我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来电是文化大客户,不敢耽搁,立马接了电话。
当时是晚上九点多,我当时就感觉文化大客户这电话来得有点蹊跷。
文化大客户说,陈经理,我这有点事儿,麻烦你来一趟吧。
听语气,冷冰冰的。
我说吴总您在哪呢,是啥事儿啊。
当时我心里还在嘀咕,文化大客户不是在西湖开交流会呢,怎么先回来了。
文化大客户冷冰冰地说了句,是白月光的事儿,然后留了一个小区地址,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挂了电话,老头儿还在那儿跪着。
我说,大哥,起来吧,你闺女可能找着了。
老头儿腾地一下蹦了起来,脸上可怜巴巴的劲儿一扫而空,又罩上了一层乌云。
都说父母与子女心灵相通,我想那时候老头儿就预感到了要出事儿。
文化大客户说的这小区我听过没去过,在本市黄金地段,一水的大平层,房价动辄都是大几千万一套。
模特看着眼前高楼感慨了句,陈加,咱得赚几辈子钱才能搁这儿买套房啊,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
后来我才知道,文化大客户是真喜欢白月光,听说白月光还在自己租房子,索性把这房子留给了白月光住。
这种小区保安一般谱挺大,应该是文化大客户提前跟保安打了招呼,我报了楼号说了姓陈,保安一番询问后才让我们上了楼。
当时一进门,我就闻着三百平的大平层泛着浓浓的酒味儿。
文化大客户坐在沙发上,身边跟着几个彪形大汉。
我说吴总,这是啥意思,还兴师动众的。
文化大客户脸色不善说,陈经理,你自己进去看吧,我是托你找红颜知己的,不是让你给我找个鸡,我也不是好糊弄的,明天让我法务找你公司吧,咱们可都签了合同。
哦,对,一会你们收拾好了快点给我滚蛋,我嫌你们脏。
文化大客户说得一点儿不给面子,我低眉耷拉眼地干笑着。
模特说,艹,你怎么说话的,谁特么脏啊,你个老东西不干正经事儿,你以为你特么多干净呢,有俩臭钱真拿自己当人了!
文化大客户身边的彪形大汉们黑着脸瞪着模特。
我一看气氛不对,连忙把模特拉到身后,点头哈腰给文化大客户说着好话。
我正在那装孙子,就听见身边嗷的一声大吼,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绿色人影快如闪电般从我身边杀了出去,一下扑向文化大客户。
我定睛一看,是老头儿。
老头揪着文化大客户衣服领子,冲着文化大客户吼着,你特么凭啥说我闺女是鸡,你特么凭啥说我闺女是鸡!
老头一边来回摇着文化大客户,一边嗷嗷叫着,把文化大客户摇得跟筛糠一样。
彪形大汉们呼啦一下围过来,眼看就要战争升级。
我一把冲过去把两人分开,点头哈腰地说着误会,误会。
这一下似乎把文化大客户吓得不清,大客户站在旁边哈赤哈赤喘了几口粗气儿,缓了好一阵子,愣愣地盯了老头儿好一会,问,你是谁啊?
老头儿说,我是白小纤他爸。
文化大客户似乎了然地点点头,说了句,哦,鸡他爹。
不得不承认,文化人就是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这句话眼瞅着又把老头儿给刺激了,老头儿又要发作。
文化大客户说,陈经理,这事儿咱们明天再公对公地说,你先把我家收拾干净,把你的人带走。
文化大客户说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带人走了,一副懒得跟我们打交道的模样。
模特骂了句德行。
我们循着酒味儿进了卧室,一进卧室我头就炸了。
卧室里扔了一地酒瓶子,酒瓶子中间夹杂着几个用过的塑料袋。
一个染着黄毛打着耳钉的白嫩小青年正趴在床底下,小青年皮囊不错,又白又嫩,一副小奶狗的模样,就是有点破相,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
小奶狗见我们一进来,直接抱头蹲在了那里,嘴里嚷嚷着,别打啦,别打啦,你们刚才不是揍完了吗……
一副怂包样。
我再往床上看,白月光正摆个大字儿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痴痴呆呆的,床头上扔着几个气瓶,我一看是笑气罐子。
我扒拉白月光的手看了一眼,手上带着茧,一看就是拧罐子拧得有日子了。
我实在没想到,白月光不但能作,还作成了精。
模特说,坏了,这姑奶奶看见她爸受刺激了,又犯病了。
我让小奶狗坦白从宽,小奶狗说了个大概。
两人是蹦迪的时候认识的,算是狐朋狗友,本来自从白月光和文化大客户勾搭上之后,两人已经小半年没见面了,今天下午白月光从我公司跑了之后直接躲到了这里,给小奶狗打电话说心烦,约小奶狗来嗨一嗨。
小奶狗也对白月光念念不忘,嘚嘚地就来了。
也是碰巧,文化大客户对白月光实在是情根深种,在杭州开会这几天,睁眼闭眼想的都是白月光,文化大客户原本是借着西湖开会这几天好生休养休养,没成想这休养变成了煎熬。
大客户一想,爱江山不如爱美人,心一横,决定今天早晨回京。
大客户本来想给白月光来个惊喜,没提前跟白月光说,没承想惊喜变成了惊吓。
大客户进门的时候听见家里叮叮当当,以为是进了贼,赶紧给助理打电话,助理找了几个项目上的小伙子风驰电掣赶来支援,这一支人马一进卧室,正好看了一出好戏。
捉奸成双,抓贼见赃。
文化大客户的心碎成了玻璃碴,一腔怒火没法发泄,可又实在对白月光下不了手,对着小奶狗一通输出,小奶狗成了人肉出气筒。
小奶狗这一脸的鼻青脸肿就是我来之前已经被文化大客户练的。
我看老头儿的眼里冒着杀气,不敢再多说什么,揪起小奶狗踹了两脚,说快特么给我滚。
小奶狗借了我一脚之力,忙不迭屁颠屁颠蹿了出去。
模特给白月光找了件衣服披上,又倒了杯热水,白月光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
模特说,妹妹你图啥啊。
白月光迷迷糊糊地说,哈哈,自由,我要自由,我就是让那我爹那傻叉看看,没了他,我白小纤照样能活,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拿不下的男人。
这话刚说完,就听啪啪两声脆响,跟拍蚊子似的。
老头儿两耳光直接抽在了白月光脸上,左右脸蛋子上瞬间多了俩手印子。
我光听声都觉得疼。
不知道是打气打多了还是喝酒喝多了,也没看白月光觉得疼,就是坐在床上咯咯地傻笑着。
白月光一边笑一边说,你又打我,你又打我,你把我从小打到大,现在又追到北京来打我,今天我就让你打个够,来,你接着来……
白月光说着就把身子往前一张,脑袋对着老头儿送了过去,披着上半身的衣服刷拉又掉了下来。
这下老头儿彻底疯了。
老头儿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不正经的东西,我特么打死你。
老头儿说着就抄起了地上的一个酒瓶子,眼看着就要给白月光来个爆头……
我瞅老头儿这架势像玩真的,我真怕出人命,一把拧住了老头儿胳膊,夺下了酒瓶子。
我说,大哥,你冷静。
模特挡在白月光身前说,叔叔,你知道小纤心里有多苦吗,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一来就是上手,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吗?
我和模特一个叫哥,一个叫叔,眼看着叫差了辈分。
我说,对,大哥,要不咱今天先回去,你看闺女这样的也没法谈啊,明天等她清醒了去我公司好好谈,你看成不成?
模特说,叔,你放心,今天晚上我看着小纤,她肯定不会跑了。
老头儿看我俩一唱一和,又看了看白月光那不清不醒的模样,狠狠唉了一声,还是妥协了。
那天晚上我本来给老头儿订了间旅馆,老头儿死活不去,说太破费了,跟我商量看能不能在我们公司将就一宿。
我算看出来了,老头儿长得斯斯文文的,脾气是真犟,我好说歹说不管用,只能把老头儿带回了公司。
我让小李把会议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腾出地方支了两张床。
我怕老头儿再出什么动静,没敢走,也睡在了会议室。
那天晚上老头儿一晚上没睡着,辗转反侧,把身子翻得跟烙饼一样。
我跑了一天,熬到下半夜昏昏沉沉睡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半,我一看旁边床上没了老头儿,当时就吓清醒了。
我怕老头儿又去找白月光闹,赶紧穿衣服正准备出门,就看见老头儿提溜了一笼包子一杯豆浆回来了。
老头儿说,人老了觉少起得早,顺手看见有卖早饭的给你买了一份,当年小纤上学的时候我也是这个点儿起来给她买饭,唉……
话说到一半,老头儿又叹了口气,哽咽着断了话头。
看着老头儿落魄的身影,我心里又有点儿不是滋味儿,我突然想起我的家乡,我的父亲,记得上学的时候,也是父亲给我准备早餐。
老头儿买的包子个头不大,我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着,生怕吃得慢了哭出来。
那天早晨,我也有点想家了。
模特说话倒是不诓人,那天上午九点多,模特果然又带着白月光来了公司。
白月光是顶着黑眼圈来的,也不知道是昨天造得狠了还是我们走后又哭的,反正看着挺憔悴。
白月光似乎生怕老头儿再挑错,今天少见的没化妆,衣服也是穿的长衣长裤。
就这素颜加黑眼圈也没挡住白月光的颜值,不得不承认,白月光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父女俩一照面儿,我就发现我彻头彻尾办了一件大错事儿……
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安排了一次错误的会面……
我又把这对父女安排在了会议室。
父女俩隔着会议桌坐着,老头儿死死盯着白月光,白月光低头扒拉着手机,谁也不说话。
我看气氛有点闷,打了个哈哈,问白月光,大姐,吃饭了没。
白月光说,谁特么有心思吃饭啊。
我发现这闺女挺爱怼我的。
当时老头儿一拍桌子说,你是怎么给你陈叔叔说话的。
我管白月光叫姐,老头儿认我是兄弟,眼瞅着这辈分又叫乱了。
白月光一抬头说,我就是这么说话,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辈子窝囊废啊。
老头儿眼看着抬手又要拍桌子。
我听着两人又要吵吵起来,连忙打岔,让蹲在门口的小李快倒茶。
小李提着暖瓶,一阵忙前忙后,眼看着又把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
我吸溜了两口茶,说,大哥,孩子都这么大了,咱心平气和地聊,你说说你的想法,孩子也说说孩子的想法,你老拍桌子这事儿还怎么聊啊。
我又充了一次大辈,白月光一点儿也不吃这套,狠狠白愣我一眼。
老头儿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没动,说,跟我回家。
白月光继续低头扒拉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回。
老头儿又强调一遍,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白月光突然哐当一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说,我就不回家,你让我学钢琴我就学钢琴,你让考哪个大学我就得考哪个大学,你让我去哪儿上班我就得去哪儿上班,你让我跟谁结婚就得跟谁结婚,你当我是什么?是你炫耀的工具吗?我告诉你,我不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生活,我现在有自己的工作,我能养活我自己!
老头儿眼看着声音提高了几倍,说,你他妈这算什么工作,我看你和你妈一样,都他妈是鸡。
白月光突然惨笑一声,说,哈哈,你终于说出来了,我妈不吃你这套跑了,你说我妈是鸡,现在我也跑出来了,你又说我是鸡,是不是这天底下你控制不了的女人都特么是鸡?!
父女俩在那儿嗷嗷地骂着,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费尽心思撮合的面谈对眼前这对父女来说真的毫无作用。
两人隔桌而坐,可两人彼此之间的心防却隔着千沟万壑。
这是二十余年来一点一滴积攒下的积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突然意识我有点儿幼稚了,竟然把这对父女的问题想得如此简单。
似乎白月光这段话又戳了老头儿心窝子,老头儿指着白月光,说了一串你你你你,最后你了半天,愣没说出下文。
眼看着说不过自己闺女,老头儿又发了脾气,猛的抄起桌上的茶杯,呼地一下朝着白月光砸了过去。
白月光脑袋一歪,茶杯擦着耳朵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茶杯里的水是小李刚沏上的,滚烫的水泼了一肩膀,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一片通红。
白月光哎呀大叫一声,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老头儿说,你就是个窝囊废,你一辈子除了会打我,还特么会干什么。
老头儿似乎也是彻底没了理智,红着眼说,我他妈打死你。
老头儿一扭头,正好瞅见角落里放着一根拖把。
我和老头儿昨天晚上在会议室里将就了一晚上,早晨起来的时候把小李叫来收拾了收拾,这拖把是今天早晨小李打扫完卫生顺手放这儿的。
老头儿可算找到了顺手的武器,腾地站起来走到墙角抄起拖把,咔嚓一脚把拖把杆给踹断了,抡着拖把杆就要冲锋。
我一看老头又开了狂暴,跑过去就想抱住老头儿,老头儿二话不说抡起拖把杆子咔地一个竖劈,结结实实抽在我肩膀上。
当时我肩膀上火辣辣地疼,脑子有点发蒙,我是真没想到,老头儿狂暴起来还是个六亲不认的货。
我愣神的功夫,老头已经从我身边冲了过去,直奔白月光而来,模特还想拦,被老头儿一把扒拉到了一边儿。
白月光梗着脖子说,你有本事就打死……
白月光一句话还没说完,老头儿抬腿就是一脚,哐当一下把白月光踹在地上。
我眼看着拖把杆子化作一团灰影,就听着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老头儿对着白月光连抽了十几棍子,看那棍风呼啸,一点儿没有留情的意思,纯拿白月光当人肉沙包练了。
白月光躺在地上嗷嗷地叫着,实在是被老头儿打得受不了了,抬起一条胳膊来想挡棍子,老头儿最后一棍子正好抽在白月光胳膊上。
咔嚓一声脆响,拖把杆断成了两截,白月光捂着胳膊一声惨叫……
我实在没想到这老头儿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自己孩子来狠得像个变态。
我当时甚至隐隐有种错觉,这老头儿不是在打人,是在杀人。
我呼的一下冲过去抱住老头儿,老头儿正杀得眼红,跟头疯牛一样来回给我甩着身子。
那天表哥正好也在公司,这顿全武行动静闹得太大,表哥听声音不对劲儿,开门瞅了一眼,愣了一下,呼地一下冲进来抱住了老头儿,膝盖一顶,膀子一抖,就听噗通一声,老头儿摔在了地上。
表哥早年当过兵,有点擒拿格斗的底子,这两下很带着我人民解放军对敌的冷酷劲儿。
小李从前台也听到了动静,紧随其后也冲了进来,一进来也愣在了那里。
表哥说,愣啥,快他妈报警啊。
小李就要掏手机,白月光捂着胳膊说,别报警,别报警,这是我爸……
表哥沉默了片刻跟我说,咱上医院看看去,别打出事儿来。
我们把白月光扶起来,白月光一边抱着胳膊说疼,一边说脑袋有点晕。
表哥给小李说,看好了这老东西,别让他跑了,回来再收拾他。
然后表哥扭头瞪着老头吼,自己闺女也能下这么重的手,你这样的算特么什么狗屁父母,真特么是个畜生。
表哥也是养闺女的人,我觉得表哥这一嗓子吼得有点儿共情。
老头儿似乎被表哥摔得有点狠,趔趄好几下才站起来,看着我们张了半天嘴,可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干杵在那里目送着我们扶着出了会议室。
表哥找了个最近的医院,开车把我们送了过去,路上车开得有点急,我眼瞅着表哥又是乱道又是闯红灯,看样子驾驶证上的分是不够扣了。
去了医院好一通检查。
医生连问了好几遍这是怎么弄的,白月光咬着牙说是自己摔的。
医生一脸不信,黑着脸问我,这真是她自己摔的吗?
我当时还纳闷这医生怎么跟和我有仇似的,后来脑子一转猛地明白过来,这医生八成是把我当成了白月光的老公,以为我玩家暴呢!
白月光咬死不承认,医生也没办法,开了张单子让先拍片子看看。
那天拍片子的人挺多,放射科里排了一溜队,白月光成了队伍里最亮的那道风景线。
白月光那颜值本来就惹人眼,偏偏现在的造型又别具一格,左脸颊上带着条棍子印肿得像半拉猪头,身上又是棍子印又是脚印,跟刚上了刑一样。
好死不死白月光还耷拉在我身上,我扶着她,外人一看真以为我俩是闹了气的鸳鸯,无数双愤怒的小眼神儿齐刷刷扎在我身上,估计和医生一样,也是把我当成了家暴狂魔。
我替老头儿背了个大锅。
片子得俩小时才能出来,我们四个在休息室等着,模特是真有点儿心疼小姊妹儿,整了条冰袋给白月光冰敷着,白月光一个劲儿哈着气儿说疼。
我问白月光,你爹到底是啥脾气啊,怎么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
白月光惨然一笑,说了声就这脾气。
模特插话说,这算轻的,当年都是把她吊起来揍。
我问白月光到底咋回事儿,白月光抬起另一只好胳膊擦了擦眼泪,给我讲了段父女俩相爱相杀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