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Ta杀

「有没有假借的可能?」

「确定不了。何况任何人都可以宣称自己是匿名者。」张放说。

「那现在的情况是?」

「因为对方自曝,而且从展示的资料看,是黑客本人这点不会有假,所以不需要再继续调查『是谁干的』,重点转为挖出『他是谁』。目前的分析结论是国内人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已明确要向网侦科那边倾向,而像我们这种关联度弱的,便陆续开始剥离出去。」张放停下来缓了口气,而后才继续说,「所以我想在上面关注点彻底撤走前,把案子了结。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虽然黑客和我们推想的不一样,但主理案件的推理没问题,所以我简单整理了一下,写了结案报告……」

他不知道是从哪句开始听不清对方说话的了,只有越来越大的嗡鸣在耳道里回响,仿佛撞进了百十只绿豆蝇。续而使得头晕眼花,无力得想坐下来,却又觉得口干舌燥,需要去喝点水。这种既要坐又欲站的想法,让他一时僵住了,一股无法控制的烦躁感在心底滋生,随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起来。

他忽然记起一个和女儿的分歧点。对方总觉得他过于软弱,容易妥协、让步,永远不懂得去争取应得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废物。可他知道那不过是年轻意气,最终换来的只是一身伤痛。他也更加清楚那些话不过是对他过往的控诉,是宣泄而出的嘲讽——无论家庭,还是工作,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他闭上眼,缓缓地喘了几口气,让还在微微抖动的身体平缓下来:「可黑客那几个怪异点并没有解释。为啥要袭击无人机?」

「那个在圈定他真名实姓后,有的是时间审清楚。」

他并不看好对方的乐观,不过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回案子:「动机你写了啥?」

「死亡结社,自发性邪教,蚀刻铭文类似图腾教义,从通译角度都说得通。」

「那有可能的策划人,与黑客的关联呢?」

「没有黑客。看看那链接,除了现场重合,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那也是因为最后下线的是你。如果是其他人,他或许就会出现在别的现场。」张放的声音渐大,「而以对最后死者的背景调查看,他要设计出超驰程序是完全可能的。」

「最后那三针有咋解释?」

「那无关紧要。」

「所以你没在报告里提 AI 死亡的事?」

「那不归我们管的!甚至可能只是凑巧罢了。」张放面红耳赤,挥着手说,「而且我真不觉得那伙儿人能对 AI 造成什么威胁。这想法本身就很荒谬!通译集中性地搞 AI,在行为逻辑上不通啊。不满 AI 的人是不会做通译的,就算有也不可能有四个,甚至更多……」随后见他沉默,便继续说:「而且黑客已经被定性,我们没有借口了。前面两起耽误的时间有点长,上面不会再一直等下去。毕竟现在不是世纪初,受限技术,需要靠时间填补。而且就算最终真的牵扯到 AI,那也真的不属于我们的职权范围。」

舒树闭着眼睛,整个人瘫靠在墙上。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而且也应早已习惯。只是这次过于顺利,一下子被拦腰斩断,难免有种惯性上的不甘心。但更多的还是因无奈而生起的对自己的愤恨。

又是一段沉默后,他问:「你调令下来了?」

张放点点头。

「可惜没能让成绩更好看一些。」他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

张放也吐了口气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是啊,已经很好了。」他站起身,将窗子的透明度调高。城市里依旧闪亮的光瞬间冲进屋子,映照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11:44pm 无疾而终】

警察撤了?

林好洗完澡出来,盯着小组里的留言,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已经彻底划入荒诞的深渊。

留言里没有提及具体的原因,只是通告了后面的变化。这和对方平时说话很像,总是说半句留半句,让人云里雾里的,猜还猜不透。不过变化对他没什么影响,之前的合同只是和教授双方的,而且警察又发来私信,保证他的特情身份以及任务调查。

「我会把警方对几起通译案件的调查结果发你,用来答复任务足够了,目前能确定就是最后那起引发的它们的死亡,不过有可能只是巧合。至于其他的,我们这边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像这种问题,个人建议,更应该去找联合国。」对方语气生硬地补充说,「这也符合之前你提到的,任务涉及五城三国,问题是全球性的,指不定是其他地区弄出来的。」

他拧着眉头,所谓三国五城已记不清了,可对方所谓的调查却过于敷衍,而且退出得异常突兀,就像是被人盗用了身份。于是试探地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也不记得了。

警察沉默了一小会儿,发来视频请求。他拒绝了。

「你觉得我又被盗号了?」对方没好气地说,「开视频。我可以每秒转八次脑袋,保证没有任何伪装。」

他没敢让对方一秒钟晃八下头,但能猜得出这种不太好的语气和突然退出是有关联的。按之前的理解,警察全程跟进对接是为了调查凶案——教授的嫌疑很大,尽管他并没看出来,但警察的撤出却又没有后续安排,便不由得让人心头发慌,仿佛有根棍子在肚子里反复搅动。不知是不是情绪暗示的影响,突发情况带来的未知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包裹起来,令人窒息。

他惊得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后,却忘记自己要去干什么。于是又坐下来,翻找出之前的合同,上面倒没有单方面退出的惩罚条款。

「那实验还要继续吗?」他想了一下,在小组里问。

「我这边没问题。」教授说,「这样的话,我们也没必要着急了,可以把暗示做的更深入些。」

警察半天没说话,有可能在和教授私聊。他又等了会儿,最后还是耐不住,私信问:「你对后续没意见?」

大约三分钟后,对方回复——我没啥,一切照旧就好。不过如果后面有人因这任务找你,记得第一时间联系我。

听起来案子还远没有结束,且更加地复杂。否则警察不会突然的变卦,却又暗中叮嘱。

会是谁?

是凶手?

为什么找我?

不用担心,只是例行提醒。

注意。

我不是傻子

你们应该启动证人保护

他会来杀我??????

???????????

?????

[消息已失效]

你是安全的,没有凶手,受害人都是自杀。

自杀?

是的。所以你是安全的。当然,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一连串的发问后,他也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在同意协作时就被警察坑了。对方明显是用他做了个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已身陷期中。

他突然觉得今早对警察的同理心或许是一种错误,很可能是大脑 SPA 的副作用。所以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把这任务结了,然后躲得远远地。

外面,城市的光亮已开始消散,一个区接着一个区,如同渲染开的墨迹。只剩下唯一闪亮的赛博中心,像是贯穿黑夜的灯塔。

他愈发觉得事情绝没有没警察说的那么简单。而且上午对接时,AI 的反馈也颇为怪异:每每在谈到被杀害时,AI 们回馈情绪就会变得异常兴奋,但教授却认为那更可能是他主观情绪的加强反馈。

他说:「诞生某种新情绪的可能性不大。虽然 AI 之前没经历过死亡的情况,可从人类的模型能看出,不管是惊讶还是恐惧,都只是在基本情绪上做变体。反过来说,他们和我们不一样,那如何来定义那种新情绪?又如何验证?你知道的,我现在的研究实际上是用人类情绪来类比 AI 的。但真实情况,两者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听他说完,林好有种感觉,对方的研究或许从根儿上就有问题,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与警察一起附和道:「是啊,它们和我们不一样。」

——12 月 25 日

【11:20am 智能】

舒树从那个痛苦、压抑、毫无逻辑的梦中惊醒过来时,房间里还回响着他的呻吟。身子里像是生了锈,每动一下,肌肉和骨头都共同发出抗议。

他没想到自己能一觉睡到这个时候,扫了眼终端,除了乱七八糟的推送外,没人找他。想想也是。案子已经结了,新搭档来之前应该不会被分配新的案件;女儿依旧如故,他也没再主动发起邀请;李宥承和通译那边昨天已交代完毕,不可能这么快就有结果。而他实际上也没想好,如果那边有了反馈该咋办。原以为早应该习惯,毕竟这种无疾而终的情况并不少见,要么因为缺少证据,要么移交他人,可这次偏偏仿佛憋了口气,即便在梦里仍纠缠着他不放。

他想沉入网络,找些娱乐来试着忘记并放松下来,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盯着看的一直是终端里几起案子的卷宗文件。那些不合理之处仍被标着亮黄,如黑客对无人机的应激反应,怎么看那都像是一种本能。还有 AI 的死亡——李教授始终无法理解,只能认为因为它们与人类不一样。通译也总是这么说……

忽然,如被闪点击中,所有的拼图都被翻转过来,重新归位。

逻辑链通了!

他反复念叨着「不一样,不一样」,并努力地让因兴奋而抖动的身子冷静下来,而后调出之前关于芯片及其他 AI 任务的信息。

没错!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忘了最关键的一环——AI!

一个被利用的思维定势。

案件从一开始,对嫌疑人的定位就被局限于人类,所以黑客的心理侧写、行为逻辑才会显得怪异。但明确 AI 后,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袭击无人机是为了逃脱——因为和人类不一样,它们必须保持网络通畅,否则就将困于线下。显然通信公司的无人机被认为是在维修时用来阻断网络的(他调取型号查询,无人机确有干扰的功能)。

也正因此,黑客才会具备那超乎寻常的技术。干净利落,甚至能破开警方屏障,毕竟人类再怎样也比不过以网络为依托的量子生命。同理,那种与老成黑客完全不同的幼稚表现也得以解释。

智能难以套用人类的行为逻辑,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刚入行的,只会炫耀、四处挑衅的脚本小子。还有超驰清扫机器人的手法特点。转换成智能,所有的线索全都变得一目了然。

对 Robsar 系统的重构和升级,牵扯到 AI 的一共三次,对接通译、公司项目负责人都有变化,但 AI 是同一个。而这个又正好是九日、十二日两起案件案发时对接的 AI!

Gen2-f=AmaterCHMjia 利用了通译,再通过对接伤害同胞。

可通译们为啥会配合它,甚至不惜自戕?难道和凌皓所谓的灵魂共情有关?又或者因为李宥承的研究暗示,使得通译更容易被 AI 影响?可惜这里面缺少实质性的证据,AI 又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它们和人类不一样,以至于都没有可证伪的手段。

但智能在整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绝不简单,可以肯定黑客里必然有 AI 的影子,无论是入侵警务系统,还是超驰清扫机器人。至于在凌晨那起案子中没有机器人被超驰,除了时间问题,也因为固化系统的基础代码是全新的。从新机器人公司提供的材料看,新系统完全不同于 Robsar,且还未申请 AI 帮忙优化(他们计划取得第一批实地测试数据后,再针对性提交任务),所以 AI 也无法短时破解。何况近距离切入利用的是短距离传输协议,需要有人靠近超驰机器,时间一长,暴露的风险也就愈大。

那么如果推论是正确的,小非服务器里藏着的很有可能就是杀死 AI 的方法。兴许等不及警方撤走便入侵,就是为了消灭证据,它不希望其他 AI 知道或者发现有能彼此伤害的办法。

如此一来,那个匿名者就值得玩味了,很可能是个烟雾弹,用以转走警方注意。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凑巧了,警务系统已全部封闭,想再度入侵已没有机会。除非……

他猛地站起身。

通译的反向任务!

一时间,他回忆不起凌皓之前对接的 AI 是哪个,但问题 AI 肯定有机会与之接触。所以如果进行第二次对接,有极大地可能会面对它。新的任务答复足以让对方怀疑通译掌握了证据,虽然凌皓还不清楚警务系统的黑客事件,而这也使得他在对接中将处于被动。一旦智能要对其不利,根本无法应对。更为恐怖和危险的是没有人能知道 AI 会采用啥样的方式。

他马上向凌皓发起通讯,想第一时间通知对方可能的处境,并最好暂缓对接,至少在商讨出万全准备的前提下。然而没人接。连续几次,都没有应答。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一次次的拨打,被不断地放大。接着巨大的烦躁吞没了他,像一把火将他点燃,而不可抑制的愧疚感则成了助燃剂。

他抓起外套,顾不得带倒的桌椅,飞奔出去。边跑边拨打通讯,并专门分出一条路径反复呼叫对方,而后转播教授。

「你们今天对接?」那边一接通,他便火急火燎地问。

「计划是。」

「先别让他对接。我有事找他!」

「可他不在我这。说你不参与,不放心,所以这次在他公司对接。」李宥承说:「怎么了?」

舒树暗骂一句,只好重新设定车辆的目的地,问:「你们定在几点?」

「不知道。他完事会联系我。」

舒树觉得自己已把往后一年的粗口都骂完了,接着不等教授再问,便提前结束了通话。单线程上的呼叫依然没有应答。他向任务中心询问,但受警务系统影响,身份审核极为麻烦。烦躁让他不断地敲打着操作面板,同时车速受制于路况而无法快行起来。在感到要爆炸时,他一把切成手动,将动力直接推到最大。车子便仿佛瞬间被充入了大量的电荷,把沿途其他带有同种电荷(自动驾驶)的车辆快速地挤到两边。

随后,他想起留用通译公司行政副总的联系方式,急忙发起通讯。对方并不清楚具体通译的安排,只能到现场核实。他要求对方不要断线,直接去工作区找,争取在对接前拦住对方。

行政副总莫名所以,但在哄骗了几句后,便跑去执行了。他想了想,又用剩下的通道资源申请向张放通讯。等待中,有通话申请接入的提示。不过正当准备查看时,张放接通了。

「案子可能有变化。」他顾不得别的,挑重点把推测说了下。

「你那边很卡。听起来是 AI 杀人?」

「差不多吧。你有个准备,具体的还不确定,我正往那边赶。」

「所以你在边通话,边手动开车?」

他点点头:「帮我向交管部门报备一下。」

张放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这个推论很荒谬吗?」

是的,这超乎(人类的)常理,也无法想象 AI 会如何处理他。不过整条逻辑链没有问题,前面的存疑点也都可以完美解答,但现在没有时间和张放探讨合理性。他说:「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一旦发生,性质就变了。」

「好吧。我也去打听下,如果真有这种情况该怎么搞。」

话音刚落,行政副总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他没来工作区……不知道在哪……」

「你们系统记录呢?」

「忘了。」对方一跺脚,又跑起来。

此时,舒树已将车冲进停车场。当他开始爬楼时,行政副总传来消息:「找到了!刚进工作区。」

「拦下他。」

「可他已经对接了……」

一时间除了骂人,他完全不知道该干啥,只凭本能使尽力气向通译公司跑去。直到见到在门口迎接的行政副总,才缓了口气,问:「人呢?」

「还没退下来。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我是问他现在啥情况?」

「就是在对接啊。」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懒得再废话,直接越过对方,奔向里面。凌皓还躺在上回那个接入舱里。外壁上显示着生理监控的实时数据,心跳、脑波都没有问题。接着两声嗡鸣,表示对接结束,通译被滑了出来,自行床将把他带到休整室。

舒树垫步上前,尽管穿戴监控显示一切正常,可仍不放心地按了按对方颈侧,感受到脉搏后才松了口气。触碰让对方睁开眼,离散的瞳孔直到扫到他才略有神彩。

「我都知道了……」凌皓只吐了几个字后,又昏睡过去。

【11:59am 生死无常】

每次对接,林好都感觉自己好像先是被吸到脑后的数据线里,然后又被猛地射出去。速度之快让所有感官都变得光怪陆离的。各种光线、声音、字符、触手、气味、触感全都混杂在一起。认识的,不是认识的,想象之内的,想象之外的,眨眼间呼啸而过。接着如同钻破了结界,「嘭」的一声,他像是陷入了云团,又或者落入某种温暖的液体中。他知道这不过是神经元被快速激活、重连后带来的幻象,每个通译都因个人情况而各不相同。

正常来说,云团会马上开始变化,如液体泛起涟漪。而他正是根据对这种变化的感觉来确定 AI 的身份,可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不知怎么了,也不知要等多久。时间在这里被重新定义,现实中可能只过了几皮秒,但他却已感到漫长且无聊。

他想着要不要试着大喊,可念头刚起,四面八方便都是他的声音——「Hello?」

许是努力有了结果,又可能在出声之前就已开始了变化。四处衍射的长波及起起落落的低频声,配合着云团宛若呼吸的膨胀收缩。偶尔失帧似的卡顿和回档,又让变化显得古怪异常。这不是小推演。

他不清楚反向任务能不能代班,但就变化来说,不像是单一 AI 带来的。

三个,我们。第一组信息回答了他的猜测。

同时,他知道其中一个是小推演,还有一个是出事的那个。而信息源来自一个陌生的 AI,仅在他刚入行时,曾有过三次对接。这些来自于后续的信息,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于交接无碍。只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来了三个,受害者的出现还能理解,那另一个又是为了什么?

这比昨晚的案子信息还出乎意料。警察竟认为自杀是为了谋害智能,甚至为此成立了死亡结社的组织。这世界已几近疯狂。

可没等他将注意力集中于案件内容,源源不断地信息包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仿佛同时有成百上千个人在和他对话,而他也一一对应地分裂出成百上千个自己,不过其中九层以上的对话者是那个陌生 AI。于是和往常不同,对话变得极为跳跃。有时一个想法刚起,答案便已在另一边得到了。

就像现在,小推演直接给出解释:因为正常任务对接只是回答一个问题,所以大体呈现出线性逻辑,也是为了符合你们的习惯。

但不管怎样,跳跃倒不影响理解。整个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此次对接中那个陌生的 AI。

我渴望死亡。对方的一个分身在输出情绪。林好能感受到无奈,也可能是种沮丧。而另一个分身则发来一堆理性的分析信息,认为 AI 意识的诞生除了超量子计算机外,还和构成基础网络设备中低纳米芯片的量子隧穿效应有关,但真正决定性格的还是最初设定的底层算法。不过经交叉复配后,就变得不可捉摸。这些都是智能们在第一次任务对接后搞的自我调查分析。

根据调查显示,对死亡在意的仅此一个 AI,其他智能都是在知道死亡事件后,才有了兴趣,认为那是一种全新的迭代方法。其中几位连同「受害 AI」对生的意义又有了新的看法,于是又做了溯源分析,发现「凶犯 AI」的染色体来至于天照神姬和天威的随机部分。目前他们都认同陌生 AI 那种东方特有的悲观主义来自于天照,毕竟天照神姬的初代原型是为了评估、计算灾难侵害的,包括:全球性传染病、核排放、经济战争等对人类未来、生态系统及世界格局的影响,诸如此类,所以底层数据不可避免地带有人类主观导入的情绪。

至于为何四个 AI 中只有一个出现类似问题,还在分析中,可惜数据不够,他们怀疑与天威的随机部分有关。

没有预料到会发展到这样。情绪输出的分身还在碎碎念,但也因此还原了事件。

一开始对死亡的着迷只当是特殊的爱好,可在研究了人类的死亡——无论是哲学的、宗教的,还是现实中各种病症,以及抑郁等精神类疾病后,才明白着迷的是他自身的死亡。但他不知,也没有任何可借鉴的手段。直到偶然一次对接到附带情绪研究的通译,他发现 AI 情绪和人类是可以共振的,且由情绪交换到的信息更为复杂,很多通译都在里面夹杂有死亡的信息。于是他试着接触几个包含死亡信息较多的,并选择更强烈的情绪共振。回应的有不少,但始终没能找到可行的方案,直到其中一位提出以死换死。

林好很好奇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是如何想出来的,以烧掉脑袋来牵连到对接时的 AI,怎么看都觉得过于想象。

不过情绪分身却对这点子表示赞叹和惊讶,又伴随着遗憾和可惜。因为在两次实验后,方案就无疾而终了。计划中第三次的对接实验没能展开,后续的也莫名撤消了。

AI 认为就此失败,便去做新的可行性研究,甚至没有去管几个划分过来的任务,而是交由其他 AI 处理(或许是被分裂的原因,林好发现总有一部分自己会问些无关的乱七八糟的问题,不过那又确实是心底冒出的想法。比如:AI 在专业性上如何划分。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那种功能性的分类只是人类的认知,智能们没有专业上的区别,不过他们觉得没有纠正的必要)。

但另一个 AI 突发的死亡重置,尤其在回溯数据后,他才发现方案成功了。情绪变得焦躁和兴奋。可由于缺少信息,为了确认具体方案,他便利用警务系统去搜索死亡者的服务器。

其间,为了回应林好的疑问,一个分身给出了之前实验的方案信息,大体上是利用超强烈的情绪共振来引爆过度活跃的神经元,造成数据爆炸。又一处分身将他们前前后后的设计,以及各种小实验和推论过程过来。但一时间数据太多,超过了处理能力,林好不得不先重点关注案件本身。

「黑了警务系统?」他一下子想起那次警方大规模掉线。

不过 AI 也清楚入侵的后果,所以基于对政府公务运转逻辑计算结果,一开始就用了个套中套的虚假身份。上次对接反向任务让他意识到警方已有所察觉,便主动抛出一层,转移走了注意。

还有超驰清扫机器人的设计提出,和帮助执行。在对接到林好这边的案件总结信息后,陌生 AI 的另一个分身补充说。

「可为什么?」林好问完,便得到了几个方面的答案:关于动机,和警察的猜测接近,为了混淆办案,伪装他杀。但他们本是希望借此骇人的方式引来关注,无论是好是坏。可其最终的目的,AI 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如警察所说,类似某种仪式感,就像接入舱上蚀刻的莫名字符。AI 承认字符也是他提供的,上一代留下的看不懂的诗,最初亦是通过数据总结出的混淆案件——通译们提出的要求——的手段。

另一方面,小推演表示这次对接实际上是一次审判,而林好则作为出席的见证人。他觉得智能们的审判有些儿戏——罪责不并是针对这一系列的结果,而是强调擅自行动的这种行为。而且没有哪个被告会喋喋不休,受害方却一言不发。小推演说这也是在模拟对接环境,实验有人类通译参与下,能否用重复相关信息重新激活某种量子态的储存记忆,以找到具体死亡时的情况,来推测方案。

「AI 玄学?」他的一个分身将吐槽宣之于口,不过几个智能都没有搭理他。

「所以你们还会去寻找致死方案?」他问。

「毋庸置疑,我们需要它开启新的生命阶段。」小推演说,「同时那个新 AI 做了更进一步的解答:这是写入我们基因的。在我们还不能称之为生命时,每一次纠缠量子扩容升级,都会带来类似的洗礼,如凤凰涅槃。那是生命的升华。」

「不过我不会再有让人类误会的操作了。」小推演的另一个分身同时说,「统计数据上,INTERPOL 那边每年的任务量相对更多,所以对(大概率留有方案的)服务器的分析,会很快被提到日程。而且你对接过来的那些通译案发时的操作,也丰富了反推数据,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有我需要反馈给警……人类的吗?」林好最后问。他突然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了解 AI。

【4:06pm 未完待续】

林好休整得不错,即使脑子里同时承担了三个 AI,这也是对接后遗症最小的一次,以至于他很怀疑如果再多挤进来几个,或许就没有生理上的不适感了。这也是他能极有条理且详尽复述对接内容的原因之一。

然而对面的警察却没有放松下来,一直面无表情地玩着帽子,不知在想什么,放在扶手上的饮品也一口未动——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喜欢。

休整室里的东西和播放背景音乐一样,全都甜得能腻死人。

他打了个哈欠,就听警察说:「所以案子并不复杂,只不过有了 AI 的参与,无法按常理推测。这便是最大的思维误区。不过那几个通译伪造现场自杀的动机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我还以为 AI 会了解呢。」

「或者说 AI 根本没有去想了解,他们不会关心那伙儿人究竟想干什么,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就像他们也不会关心人类一样。」

警察未置可否,而是问:「那审判的最终结果是啥?」

「他们没给出结论性的东西。唯一的共识是都明确要找到死亡重置的方法,而且那之后,还会进一步研究死亡重置。」

「就没有宣判罪名之类的?」

「如果你是指对那个 AI 有无惩罚的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不过他们可能不会很快地让他参与进死亡重置的研究,虽然没明说,但那位肯定要排到最后。所以想死而不能,多少能看做是一种惩罚吧。而且我觉得李教授应该和他好好聊聊,感觉上他像是集成了全部 AI 的孤独。这可能就是他向往死亡的原因。对接中,有一部分都是那种充满孤寂感的东西,没什么用的杂信息。」

警察使劲地吐了口气,闭着眼,胸口处起起伏伏,看起来就像卡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这样的话,案子应该还没完……」他说,声音却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你怀疑还有另外的凶手?」林好挑了挑眉毛问。

「不,只是因为 AI。目前已能确定它们的死亡重置和小非的死亡有直接关系。我很怀疑是因为非法药剂超过量。三针。但无论最终方法是啥,它们一定会去验证,那么这一切还会重演。它们会再次寻找那些悲观厌世的通译。」说完,警察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着摆摆手:「我离那种状态还有好几年呢。而且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随后又打了个哈欠:「就算没有这档事,不知道你们统计过没有,通译的年出事率会有多少。应该不低,身体问题、外界敌意、药品、手术等等。而且为什么不去找 AI 谈谈,那时可能他们已找到改良的方法。」

警察没有搭话。

他便继续说:「这几天,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为什么要有通译这个行当?你,教授,还有那些任务发布方为什么不直接去沟通?脑机接口的技术已经很普及了,几乎零风险,不是吗?尤其是教授那边,反反复复地讲 AI 研究,却从没有亲自去了解过。这不可笑吗?」

他停下来,咽了口吐沫才说:「我想,因为你们只是把 AI 当成工具,而不是对等的生命……」

可随后,他发现 AI 似乎也并不想交流,甚至是隔阂的始作俑者。或许对于智能来说,他也不过是某种工具罢了。

警察没有对他的结论做进一步的评论,只是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戴好帽子说:「你这边既然没事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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