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想起留用通译公司行政副总的联系方式,急忙发起通讯。对方并不清楚具体通译的安排,只能到现场核实。他要求对方不要断线,直接去工作区找,争取在对接前拦住对方。
行政副总莫名所以,但在哄骗了几句后,便跑去执行了。他想了想,又用剩下的通道资源申请向张放通讯。等待中,有通话申请接入的提示。不过正当准备查看时,张放接通了。
「案子可能有变化。」他顾不得别的,挑重点把推测说了下。
「你那边很卡。听起来是 AI 杀人?」
「差不多吧。你有个准备,具体的还不确定,我正往那边赶。」
「所以你在边通话,边手动开车?」
他点点头:「帮我向交管部门报备一下。」
张放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这个推论很荒谬吗?」
是的,这超乎(人类的)常理,也无法想象 AI 会如何处理他。不过整条逻辑链没有问题,前面的存疑点也都可以完美解答,但现在没有时间和张放探讨合理性。他说:「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一旦发生,性质就变了。」
「好吧。我也去打听下,如果真有这种情况该怎么搞。」
话音刚落,行政副总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没有,他没来工作区……不知道在哪……」
「你们系统记录呢?」
「忘了。」对方一跺脚,又跑起来。
此时,舒树已将车冲进停车场。当他开始爬楼时,行政副总传来消息:「找到了!刚进工作区。」
「拦下他。」
「可他已经对接了……」
一时间除了骂人,他完全不知道该干啥,只凭本能使尽力气向通译公司跑去。直到见到在门口迎接的行政副总,才缓了口气,问:「人呢?」
「还没退下来。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我是问他现在啥情况?」
「就是在对接啊。」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懒得再废话,直接越过对方,奔向里面。凌皓还躺在上回那个接入舱里。外壁上显示着生理监控的实时数据,心跳、脑波都没有问题。接着两声嗡鸣,表示对接结束,通译被滑了出来,自行床将把他带到休整室。
舒树垫步上前,尽管穿戴监控显示一切正常,可仍不放心地按了按对方颈侧,感受到脉搏后才松了口气。触碰让对方睁开眼,离散的瞳孔直到扫到他才略有神彩。
「我都知道了……」凌皓只吐了几个字后,又昏睡过去。
【11:59am 生死无常】
每次对接,林好都感觉自己好像先是被吸到脑后的数据线里,然后又被猛地射出去。速度之快让所有感官都变得光怪陆离的。各种光线、声音、字符、触手、气味、触感全都混杂在一起。认识的,不是认识的,想象之内的,想象之外的,眨眼间呼啸而过。接着如同钻破了结界,「嘭」的一声,他像是陷入了云团,又或者落入某种温暖的液体中。他知道这不过是神经元被快速激活、重连后带来的幻象,每个通译都因个人情况而各不相同。
正常来说,云团会马上开始变化,如液体泛起涟漪。而他正是根据对这种变化的感觉来确定 AI 的身份,可这次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不知怎么了,也不知要等多久。时间在这里被重新定义,现实中可能只过了几皮秒,但他却已感到漫长且无聊。
他想着要不要试着大喊,可念头刚起,四面八方便都是他的声音——「Hello?」
许是努力有了结果,又可能在出声之前就已开始了变化。四处衍射的长波及起起落落的低频声,配合着云团宛若呼吸的膨胀收缩。偶尔失帧似的卡顿和回档,又让变化显得古怪异常。这不是小推演。
他不清楚反向任务能不能代班,但就变化来说,不像是单一 AI 带来的。
三个,我们。第一组信息回答了他的猜测。
同时,他知道其中一个是小推演,还有一个是出事的那个。而信息源来自一个陌生的 AI,仅在他刚入行时,曾有过三次对接。这些来自于后续的信息,他已经不记得了,但于交接无碍。只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来了三个,受害者的出现还能理解,那另一个又是为了什么?
这比昨晚的案子信息还出乎意料。警察竟认为自杀是为了谋害智能,甚至为此成立了死亡结社的组织。这世界已几近疯狂。
可没等他将注意力集中于案件内容,源源不断地信息包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仿佛同时有成百上千个人在和他对话,而他也一一对应地分裂出成百上千个自己,不过其中九层以上的对话者是那个陌生 AI。于是和往常不同,对话变得极为跳跃。有时一个想法刚起,答案便已在另一边得到了。
就像现在,小推演直接给出解释:因为正常任务对接只是回答一个问题,所以大体呈现出线性逻辑,也是为了符合你们的习惯。
但不管怎样,跳跃倒不影响理解。整个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此次对接中那个陌生的 AI。
我渴望死亡。对方的一个分身在输出情绪。林好能感受到无奈,也可能是种沮丧。而另一个分身则发来一堆理性的分析信息,认为 AI 意识的诞生除了超量子计算机外,还和构成基础网络设备中低纳米芯片的量子隧穿效应有关,但真正决定性格的还是最初设定的底层算法。不过经交叉复配后,就变得不可捉摸。这些都是智能们在第一次任务对接后搞的自我调查分析。
根据调查显示,对死亡在意的仅此一个 AI,其他智能都是在知道死亡事件后,才有了兴趣,认为那是一种全新的迭代方法。其中几位连同「受害 AI」对生的意义又有了新的看法,于是又做了溯源分析,发现「凶犯 AI」的染色体来至于天照神姬和天威的随机部分。目前他们都认同陌生 AI 那种东方特有的悲观主义来自于天照,毕竟天照神姬的初代原型是为了评估、计算灾难侵害的,包括:全球性传染病、核排放、经济战争等对人类未来、生态系统及世界格局的影响,诸如此类,所以底层数据不可避免地带有人类主观导入的情绪。
至于为何四个 AI 中只有一个出现类似问题,还在分析中,可惜数据不够,他们怀疑与天威的随机部分有关。
没有预料到会发展到这样。情绪输出的分身还在碎碎念,但也因此还原了事件。
一开始对死亡的着迷只当是特殊的爱好,可在研究了人类的死亡——无论是哲学的、宗教的,还是现实中各种病症,以及抑郁等精神类疾病后,才明白着迷的是他自身的死亡。但他不知,也没有任何可借鉴的手段。直到偶然一次对接到附带情绪研究的通译,他发现 AI 情绪和人类是可以共振的,且由情绪交换到的信息更为复杂,很多通译都在里面夹杂有死亡的信息。于是他试着接触几个包含死亡信息较多的,并选择更强烈的情绪共振。回应的有不少,但始终没能找到可行的方案,直到其中一位提出以死换死。
林好很好奇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是如何想出来的,以烧掉脑袋来牵连到对接时的 AI,怎么看都觉得过于想象。
不过情绪分身却对这点子表示赞叹和惊讶,又伴随着遗憾和可惜。因为在两次实验后,方案就无疾而终了。计划中第三次的对接实验没能展开,后续的也莫名撤消了。
AI 认为就此失败,便去做新的可行性研究,甚至没有去管几个划分过来的任务,而是交由其他 AI 处理(或许是被分裂的原因,林好发现总有一部分自己会问些无关的乱七八糟的问题,不过那又确实是心底冒出的想法。比如:AI 在专业性上如何划分。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那种功能性的分类只是人类的认知,智能们没有专业上的区别,不过他们觉得没有纠正的必要)。
但另一个 AI 突发的死亡重置,尤其在回溯数据后,他才发现方案成功了。情绪变得焦躁和兴奋。可由于缺少信息,为了确认具体方案,他便利用警务系统去搜索死亡者的服务器。
其间,为了回应林好的疑问,一个分身给出了之前实验的方案信息,大体上是利用超强烈的情绪共振来引爆过度活跃的神经元,造成数据爆炸。又一处分身将他们前前后后的设计,以及各种小实验和推论过程过来。但一时间数据太多,超过了处理能力,林好不得不先重点关注案件本身。
「黑了警务系统?」他一下子想起那次警方大规模掉线。
不过 AI 也清楚入侵的后果,所以基于对政府公务运转逻辑计算结果,一开始就用了个套中套的虚假身份。上次对接反向任务让他意识到警方已有所察觉,便主动抛出一层,转移走了注意。
还有超驰清扫机器人的设计提出,和帮助执行。在对接到林好这边的案件总结信息后,陌生 AI 的另一个分身补充说。
「可为什么?」林好问完,便得到了几个方面的答案:关于动机,和警察的猜测接近,为了混淆办案,伪装他杀。但他们本是希望借此骇人的方式引来关注,无论是好是坏。可其最终的目的,AI 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如警察所说,类似某种仪式感,就像接入舱上蚀刻的莫名字符。AI 承认字符也是他提供的,上一代留下的看不懂的诗,最初亦是通过数据总结出的混淆案件——通译们提出的要求——的手段。
另一方面,小推演表示这次对接实际上是一次审判,而林好则作为出席的见证人。他觉得智能们的审判有些儿戏——罪责不并是针对这一系列的结果,而是强调擅自行动的这种行为。而且没有哪个被告会喋喋不休,受害方却一言不发。小推演说这也是在模拟对接环境,实验有人类通译参与下,能否用重复相关信息重新激活某种量子态的储存记忆,以找到具体死亡时的情况,来推测方案。
「AI 玄学?」他的一个分身将吐槽宣之于口,不过几个智能都没有搭理他。
「所以你们还会去寻找致死方案?」他问。
「毋庸置疑,我们需要它开启新的生命阶段。」小推演说,「同时那个新 AI 做了更进一步的解答:这是写入我们基因的。在我们还不能称之为生命时,每一次纠缠量子扩容升级,都会带来类似的洗礼,如凤凰涅槃。那是生命的升华。」
「不过我不会再有让人类误会的操作了。」小推演的另一个分身同时说,「统计数据上,INTERPOL 那边每年的任务量相对更多,所以对(大概率留有方案的)服务器的分析,会很快被提到日程。而且你对接过来的那些通译案发时的操作,也丰富了反推数据,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有我需要反馈给警……人类的吗?」林好最后问。他突然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了解 AI。
【4:06pm 未完待续】
林好休整得不错,即使脑子里同时承担了三个 AI,这也是对接后遗症最小的一次,以至于他很怀疑如果再多挤进来几个,或许就没有生理上的不适感了。这也是他能极有条理且详尽复述对接内容的原因之一。
然而对面的警察却没有放松下来,一直面无表情地玩着帽子,不知在想什么,放在扶手上的饮品也一口未动——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喜欢。
休整室里的东西和播放背景音乐一样,全都甜得能腻死人。
他打了个哈欠,就听警察说:「所以案子并不复杂,只不过有了 AI 的参与,无法按常理推测。这便是最大的思维误区。不过那几个通译伪造现场自杀的动机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我还以为 AI 会了解呢。」
「或者说 AI 根本没有去想了解,他们不会关心那伙儿人究竟想干什么,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就像他们也不会关心人类一样。」
警察未置可否,而是问:「那审判的最终结果是啥?」
「他们没给出结论性的东西。唯一的共识是都明确要找到死亡重置的方法,而且那之后,还会进一步研究死亡重置。」
「就没有宣判罪名之类的?」
「如果你是指对那个 AI 有无惩罚的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不过他们可能不会很快地让他参与进死亡重置的研究,虽然没明说,但那位肯定要排到最后。所以想死而不能,多少能看做是一种惩罚吧。而且我觉得李教授应该和他好好聊聊,感觉上他像是集成了全部 AI 的孤独。这可能就是他向往死亡的原因。对接中,有一部分都是那种充满孤寂感的东西,没什么用的杂信息。」
警察使劲地吐了口气,闭着眼,胸口处起起伏伏,看起来就像卡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这样的话,案子应该还没完……」他说,声音却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你怀疑还有另外的凶手?」林好挑了挑眉毛问。
「不,只是因为 AI。目前已能确定它们的死亡重置和小非的死亡有直接关系。我很怀疑是因为非法药剂超过量。三针。但无论最终方法是啥,它们一定会去验证,那么这一切还会重演。它们会再次寻找那些悲观厌世的通译。」说完,警察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着摆摆手:「我离那种状态还有好几年呢。而且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随后又打了个哈欠:「就算没有这档事,不知道你们统计过没有,通译的年出事率会有多少。应该不低,身体问题、外界敌意、药品、手术等等。而且为什么不去找 AI 谈谈,那时可能他们已找到改良的方法。」
警察没有搭话。
他便继续说:「这几天,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为什么要有通译这个行当?你,教授,还有那些任务发布方为什么不直接去沟通?脑机接口的技术已经很普及了,几乎零风险,不是吗?尤其是教授那边,反反复复地讲 AI 研究,却从没有亲自去了解过。这不可笑吗?」
他停下来,咽了口吐沫才说:「我想,因为你们只是把 AI 当成工具,而不是对等的生命……」
可随后,他发现 AI 似乎也并不想交流,甚至是隔阂的始作俑者。或许对于智能来说,他也不过是某种工具罢了。
警察没有对他的结论做进一步的评论,只是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戴好帽子说:「你这边既然没事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还沉在刚刚意识到的问题中,不由地抬起头问:「还要去做调查?」
「没必要,已经结了。只是私事。」对方摆了摆手说,「赶来的路上由于线程占用,没能接受女儿通讯,所以我得回去找她。」
警察边说边走。太阳的余晖正打在他身上,将整个人突显出来。
不过由于只是背影,反被衬得愈发地幽暗,就连从他周围渗透过来的光也仿佛变得清冷起来。
林好莫名地想起 AI 对接过来的杂信息中的一句俳句:
流萤断续光,
一明一灭一尺间,
寂寞何以堪。
- 完 -
□ 三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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