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她见过很多像我一样的女孩儿。
她突然拉起我的手：「小二妮儿，我们要走也可以，把她们一起带走吧。」
我先是一愣，之后莫名兴奋起来：「怎么带她们走，她们都死了呀。」
她比我更兴奋：「我有办法，到时候还可以把这些坏人一起带走。」
13
小姑的办法，就是去挖别人的坟。
具体来说，是让别人挖自家的坟。
她晚上化过妆，化成她见过的那些女孩的样子，进入别人家里，或者梦里。
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别人相信她就是自家死去的小孩儿。
我嘛，站在门口给她放哨。
还挺刺激的。
就是我们俩忙活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人家去挖坟。
小姑很生气。
她一生气脸就会变色，还会摔东西。
像那天在大伯家摔了爷奶的遗像那样。
只是这样做的后果，并没有使事情好转，反而引来了村里很多人去找神婆。
他们在神婆的指示下，开始往自己家门口贴符，在院子里上香。
我和小姑就站在他们身旁，看着他们被神婆骗去一把一把的钱。
我们俩现在，根本不怕那东西，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
但这不是我们的目的。
我们还是想把那些跟我们一样的小朋友，都从土里挖出来，带她们看看外面，然后跟我们一起走。
所以，我们接着闹。
所幸，这次有人信了。
我们大半夜的，从村西的水沟里，抱回两个像猫崽一样小的婴儿，还在地里带回一个，比我和小姑都大的姐姐。
她脖子上有一道勒痕。
说是家里人要逼她嫁给一个老头，为她弟弟换彩礼建房子。
她只能把自己吊死。
结果死了也被家人卖出去，还封到了别人家的坟地里。
她看起来比我们大，却并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
所以我仍然以小姑为首。
这天晚上，我们刚干完一票大的。
把好几个人都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在自己家又是泼冷水，又是骂人，像疯子一样。
看完热闹，我们回到我家门口，却意外看到我爸坐在大门旁的石阶上。
他手里仍然夹着烟，另一只手快速划着手机。
屏幕上的光反射到他脸上，蓝一块青一块。
我第一次觉得，他好丑呀。
他很快就朝外面拨了电话：「咋样，问了没有？」
那头的声音很小，我要贴近我爸的脸才能听见。
「问了，但现在这事不好办。」
「咋不好办了，多给钱不就行了。」
「给钱也得有人愿意呀，你知道现在村里有多少年轻还读过书的小伙子，都找不到对象。」
「那外面呢，没有路子？」
对面沉默一阵，才又问：「你要从外面弄一个，你家这怎么办？」
「玛德，儿子都生不出来，要她有什么用，你那边只要联系好，我这边就离了，让她带着俩妮子滚蛋。」
14
我爸最终没有娶到新媳妇儿。
我妈和姐姐妹妹，也没有被迫离开家。
因为这天晚上，他们一起死在我家院子里了。
火不是我们放的，是我爸扔烟头的时候，正好扔到大门口的柴堆上。
秋高气爽还带风，柴烧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就烧上了大门。
早就躲在门边的我爸，看到火苗，开门就想往外跑。
却被我小姑一袖子扇了回去。
他还想再跑，火已经烧到他的裤脚。
他就在院子里乱跳，还跑到水井边，想把越烧越上的火扑灭。
但那火在小姑的助力下，像粘到他身上一样，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就是扑不灭。
我本来想帮忙的，但被小姑推了一把：「进屋去救人。」
我这才想起，我妈和姐姐小妹还在屋里，而且屋门口竟然也有火。
火明明是从外面烧起来的，连院子都没烧到，怎么那么快就到屋门口了？
隔着不断往上蹿的火苗，我看到妈妈和姐姐她们，全部倒在棉花籽上。
棉花籽油在火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已经烧到她们的衣服，她们却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
我想喊她们，想拉她们出去，可是手刚碰到我妈，就被她身上的金光打了回来。
连姐姐和小妹身上也有。
我急得快哭了。
我想恨她们，只要恨了，我就能避开那个光，把她们救出去。
可是她们现在就跟我一样可怜呀，我怎么恨得起来？
我围着火团团转，却只能看着火势越烧越大，烧到她们的头发和脖子。
也烧到了挂在那里的符纸。
一道刺眼的金光，瞬间从火堆里蹦出来，「轰」一声就把我打出门外。
等我再闯进屋内，棉花籽的火，已经完全淹没了她们。
15
火势非常大，我和小姑根本扑不灭。
连那个大姐姐也放下手里的婴儿，来帮我们，但是，没用的。
火从我家大门口，烧到大伯他们家大门口，又一直往里烧。
等救火车来时，浓重的黑烟里，已经多出好些黑乎乎的影子。
我在里面看到我妈和姐妹。
她们也看到了我。
我妈第一个冲过来：「火是你放的是不是？你个灾星，就想让我们跟你一起死。」
她抬手就往脸上打，却被小姑一袖子扇开。
「你哪只眼看到她放火了？她为了救你们，差点把自己再烧死一次，你不感激她，还过来打她。」
我妈很气。
她瞪着小姑问：「你是谁？干吗管我家的事？」
小姑回她一个冷笑，转向另一边懵懵傻傻的大伯他们：「问他们呀，他们清楚我是谁。」
大伯在看到她脸的瞬间，就发出尖叫声，像鸭子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该在西河村吗？」
小姑发出冷笑：「托你的福，我又回来了，而且一直在这儿，一直在你家门口，时刻盯着你们。」
大伯母还没搞清楚状况：「大斗，你认识她，哪儿来的小屁孩儿？」
大伯嘴唇发抖，一脸惊悚。
直到看见我爸。
他一下子冲过去，指指小姑，又指指我：「火一定是她们放的，这两个丫头成恶鬼了。」
小姑的笑声震天：「能恶过你们吗？仗着是亲人，随意欺凌虐杀，你们是不是认为这事永远没人知道，也没人治得了你们，罚得了你们？」
我爸烧的得像根大号烧火棍。
但他看到小姑的瞬间，还是冲了上去。
「我打死你打死你，你个死丫头，死了多少年了，还来祸祸事，我就说嘛，凭二妮子的德行，怎么敢死了还赖在家里不走，原来都是你在作怪。」
他的手扬起来，带起一串死灰。
可却一点没碰到小姑，反而被她一巴掌抽到了一边。
小姑还要上去再补几巴掌，人群里不知何时多出几道人影。
他们有的穿白衣服，有的穿黑衣服，头上还戴着高高的帽子。
所有莫名其妙被烧出来的人，全都不动了，愣愣地看着他们。
我拉住小姑，想问她这些人是谁。
她却一下子跪倒在那些人面前，开始磕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忙着跟她一起跪。
我们磕了很多头，小姑才跟他们说话：「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跟她们无关。」
她用脚踢我，让我离她远点，又把大姐姐她们推开。
「要下地狱，我一个人去就行，她们都是被逼的，还请大人放过她们，也把其他跟她们一样被困住的人带走，求您了。」
16
那些人拿了铁链，锁住爸爸和大伯他们。
然后示意小姑在前面带路。
我其实很害怕，因为从这些人来了之后，我的手指甲就不会变长了。
我怕他们等会儿要锁小姑时，我不能救她。
所以也很着急。
跟着小姑往村外走时，我一直拉住她的衣服：「他们是谁呀，要带我们去哪儿？」
小姑转头朝我笑：「带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小二妮儿，你没有犯错，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儿，所以下辈子，他们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人家。」
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不要去好人家，我要跟小姑在一起。」
她抬高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在那些人的帮助下，我们把村外困住的女孩儿，全部解救出来。
她们有些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像小姑当初一样，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是哪家的人。
她们机械地跟我们一起走，我却紧紧牵住小姑。
我不要跟她分开，决不。
17
这天以后，我没再看到爸妈，还有大伯、大伯母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我和小姑会去哪里。
不过无论去哪里，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18
我们去的地方似乎没有日夜，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身边一起被关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我和小姑两个了。
每次我问小姑，他们去哪儿了。
她总是说，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和她也被叫了出去。
我好像睡了一觉，再醒时，身边全是惊喜的笑声。
有一个软乎乎的巴掌，轻轻按到我的脸上。
我听到身边的人说：「快看，摸妹妹呢，这小丫头真懂事，刚出生就知道亲妹妹了。」
我转过头，看到一张很小很小的婴儿的脸。
她也转向我，咧开没有牙的嘴，笑了。
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小姑。
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随着慢慢长大，记忆越来越少。
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好像久远的相片，渐渐褪色，变得面目全非。
有时候，我甚至忘了身边的女孩儿，就是护着我爱着我的小姑，只知道她是我的姐姐。
我们在一个非常非常幸福的家里长大，新的父母从来没打过我们。
他们总是很温柔地跟我们说话，给我们买好吃的东西。
他们带我们去公园，去海底世界，我见过很大很大的鱼，兴奋得不停地叫喊。
既使这样，他们也不骂我，只是轻声跟我说：「不要吵到别人了。」
他们带我们去坐跑得很快的火车。
车窗外的风景，转眼就消失不见。
恍惚间，我也只记得自己是个特别幸福的小孩儿，身边有爱我的父母，和喜欢我的姐姐。
我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瑾瑜。
我姐姐叫陈芷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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