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欢情薄：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整个皇宫都在传和亲来的小公主爱惨了皇帝萧璟宴，他不想她生下孩子，她就直接喝下绝子汤，甚至他喜欢的女子她都把帮他弄进宫，所以人都在说小公主是最爱萧璟宴的人，包括萧璟宴本人。
直到后来，小公主快死的消息传来，那个冷漠的君王第一次慌张得不成样子。
1
我是从蜀国来北国的和亲公主，当初我父皇母后为了蜀国后续的安稳，选了萧璟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提供了大半兵力支持他夺帝。
要求是我要做北国的皇后，因为萧璟晏在渭水河畔救了我一命，从此我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可。
萧璟晏是个顶顶厉害的人，他当初只是一个宫女之子，结果他不仅在如狼似虎的北国后宫活了下来，还成为最后的赢家。
也许是因为从前步步维艰、如履薄冰，导致他好似不信任任何人。
他的枕头下要放匕首，他的佩剑永远在他伸手可取的地方，他吃一道菜不会吃第三口，他厌恶别人揣测他。
作为他的皇后，我的日子其实并不是很好过，来北国没多久，他就把我贴身的人要么弄走，要么弄死。
他和我一起用食时，一定是用银箸，他也从不让我在他身旁过夜，即使我手无缚鸡之力。
可是我也不急，从前在蜀王宫时候，父王就经常夸我说：「鸢鸢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直到萧璟晏登基第五年，镇国大将军纪听玹战死边关。
那天夜里他找到我，他说他这一生的心愿大多达成了，只有柳映秋了。
她是纪听玹的爱妻，也是萧璟晏年少时得不到的白月光。
而现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欲望又探出了头。
甚至为了得到她，他勉为其难地来临幸我。
朱红色的宫灯将内室映照得一片暗红，我先是落寞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泪强忍着不落下，颤声道：「陛下想让臣妾怎么帮您呢？」
说这话时，我的手紧紧拽着被子，内心的痛苦艰难表现得恰到好处。
萧璟晏捏了捏我的手告诉我，他想让柳映秋以我的庶妹身份进宫，我是蜀国的公主，这样能最大程度地打消大臣们的疑虑。
我没说话，只是绝望地点了点头。
他不忍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似乎不敢再留在这儿了，起身离开了我的未央宫。
我鞋袜都没有穿，目送着他的背影而去。
天上明月如华，院子里是厚厚的积雪，风吹动着我的寝衣，我就这样站在北国的寒风中。我其实已经冷到肚子疼了，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直到我善解人意的孙嬷嬷拿来披风裹在我身上，我才感觉身上有了一丝丝暖意。
孙嬷嬷是未央宫的老嬷嬷，她无儿无女，年纪大了就一直没有出宫。
她会给我做各种好吃的，玫瑰牛乳饼、梅花糕、栗子糕、紫苏虾子等各种各样的美食，但是每次做好后，她只准我用几口。
她时常在我下筷之前，把盘子端走道：「娘娘，保持身材在于日常，否则积重难返。」
我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遇到孙嬷嬷后，她除了冬日，其余三季都要拉着我跑步然后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娘娘，您不知道，我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多年，妃子们是第一短寿的，娘娘不要在乎短暂的输赢，只要活得长长久久，谁能盖过您？」
这几年，在她的调教下，我甚至感觉我可能真的有机会活久一点。
所以今夜我赤脚目送萧璟晏最生气的就是她了。
她焦急地将我扶到躺椅上，又唤人弄来热水为我洗脚。
她一边给我洗脚，一边斗志昂扬道：「娘娘！打铁还得自身硬，你要是冻坏了身子，不就便宜了那些狐狸精了吗？」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继续道，「还有娘娘，你一个人哭干什么啊？得皇上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哭啊！
「还有，哭的时候，万不可动心引情，只掉眼泪就行了。
「眼睛也得多养，老奴给您弄的明目的药，您每日得多熏熏。得美人哭才惹人心疼，万不可丑了自己，美了他人。」
宫斗她是专业的，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几个大字「恨铁不成钢」。
2
由于纪听玹刚死没多久，萧璟晏不好马上把柳映秋弄进宫里，而是先把她安排到普照寺做姑子。
那时候我腹中孩子没有保住，整日在宫里郁郁寡欢，萧璟晏说要带我去给孩子祈福。
去了我才知道，他是借着这个理由找柳映秋私会。
不过我也不在意，我是不可能生下他国之人的孩子的，孩子会成为我的软肋，但戏是要唱足的。
普照寺后院千年的银杏树下，满地枯叶，寒风凛冽。萧璟晏心疼地将身上的鹤羽制成的大氅围在她身上，伸手给她搓手，还一边搓一边哈气。
远处的诵经声传来，漫天飞雪，柳映秋长发飞舞，身姿单薄，如一朵摇曳在冷风中的清莲似乎就要折在这酷寒中，我见犹怜，何况萧璟晏了！
我仔细揣摩着她的神态，适实出场。
积雪成冰，地上湿滑无比，我将裙褥下的长裤轻轻卷起，确保我的膝盖和腿等下可以摔破。
拿了我的狐绒大氅语带不安道：「陛下不如让柳姑娘披我的这件，陛下不要着凉了。」
寒风快要把我的眼泪都吹出来了，我强忍着，让它蓄在其中，将这份可怜再往上推一分。
不等萧璟晏回答，我就将大氅放在他手中，然后快速跑开。
算准了位置，滑倒在一块尖锐的冰凌上，由于没有裤子的遮挡，我的腿火辣辣地疼着。我伸手故意按在腿的一些穴位上，让血流得更多。
萧璟晏正要过来扶我，我连忙起身行礼，眼圈通红地看着他道：「陛下不必介怀，臣妾不打扰您和柳姑娘了。」
寒天雪地我瘸着腿一步一步超前走着，只给他留下一个倔强孤独的背影。
我用余光瞥见积雪上的血迹，满意地离开了这里。
夜里我算着时间，在长椅不远处放了一盏小灯，确保萧璟晏进来时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血淋淋的伤口。
孙嬷嬷在旁边急得不得了，要去叫太医。我让她不要声张，只是对着窗外朦胧的凉月道：「嬷嬷这里能比得上我的心疼吗？
「嬷嬷你说我的小娃娃当时从肚子里离开的时候是不是比这还要疼啊？」
「嬷嬷，心这里真的好疼啊！」我一边说着一边麻木地掉着眼泪。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萧璟晏听得一清二楚了，从他进院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同他之间的熟悉程度，是连他的脚步声都可以听出来。
孙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只是很在乎我。
「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孙嬷嬷说着就去翻了药来。
「嬷嬷我也不想的，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要怎么样才可以不那么喜欢他，我宁愿我死在那片河水里，也好过现在受煎熬。」
「娘娘！」孙嬷嬷听了都快急眼了。
幸好萧璟晏听不下去了，他夺门而入。
面上依旧是冷得出奇，语气也冷冰冰的：「赵君鸢，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爱惜，你以为谁会爱惜？」
我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拿药来！」他抢走了孙嬷嬷手里的药，我的腿瑟缩着想躲。
「不许躲，这是朕的命令。」他强势地给我涂药。
一滴泪恰如其分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抬眼问我：「哭什么？」
我看着他，眼里全是眷恋和不舍道：「有点疼！」
「那朕轻点!」他不再看我，闷闷地说道。
药上完以后，萧璟晏起身坐在不远处，先是关心了下我的身体，而后道：「秋秋的事还得劳你多费心思，朕以后会补偿你的。」
「皇上嘱咐的事，臣妾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更深夜凉，皇上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在赶朕走？赵君鸢！」他听我这样说似乎有些生气。
这些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拿下一个男人的心不过八个字，「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现如今不过刚刚开始。
我苦笑道：「臣妾如何都好，只是皇上不怕柳姑娘在意？」
果然我一说完，他脸上的神色动容。
我盯着他，四目相对，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我的眼神，甩袖而去道：「随你！」
3
没过几月，柳映秋进了宫，以蜀国的身份，她穿着一身粉霞藕丝锦缎宫装，看着我咬牙切齿道：「我竟成了皇后娘娘的妹妹了，娘娘真是嫔妾见过最大度的人了。」
她出行要坐我的凤辇，我给了她，她说我就知道皇后娘娘最大度了。
尚宫局的首饰第一批要给她筛选，我让了她，她说皇后娘娘和我想的一样大度。
尚食局给她的饮食规格也远远高于我，我让了她，她说皇后娘娘大度得嫔妾自愧不如。
她很喜欢抢我的东西，她把我视为她到宫里的罪魁祸首。她坐着我的凤辇大摇大摆地招摇，她的永乐宫里珠宝华服多到要另建库房。
她的父亲兄弟都因着她而在朝中位至公侯，借着她的势在朝中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萧璟晏喜欢她，纵着她，我也乐见其成。
她每次见我都是剑拔弩张，她说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被关在这冷冰冰的宫墙里。
可笑，她不恨萧璟晏，她竟最恨我。
不过她越是疯狂，我就越是开心。
她坐在凤辇上，别的妃子来劝我，说我太纵容柳映秋了，我就一脸心如死灰地说，凤辇的位置有什么用，她早已经在皇上的心尖上了。
吃饭的时候，孙嬷嬷在旁边说凭什么要让她比我吃得还好。
我放下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道：「他们以为我羡慕她吃得比我好吗？我只羡慕皇上陪她吃饭。」
至于衣服首饰，我对外一律表示，女为悦己者容，皇上不来我打扮有什么意义。
在柳映秋的衬托下，我就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怨妇，我也乐于扮演这个角色。
「娘娘，你既然羡慕就当自己去争取啊！」孙嬷嬷恨铁不成钢已经接近面目扭曲了。
在我这多番操作下，外面的消息一大堆。
他们有的说我做皇后什么都好，就是太动情、太爱皇上了。
还有的说我，作为一国公主，如此毫无体面，实在令人不齿。
这些都不重要，我要所有人都和我一起告诉萧璟晏，我最爱他了，在他所有的女人里，我是最爱他的。
滴水穿石，久而久之，他便会真的认为我是最爱他的人。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让给柳映秋的。
我有一件斗篷，是我母后临终前给我做的翠纹蜀锦斗篷。上面绣着锦官城的芙蓉花，母后当时握着我的手道：「北国严寒，希望它可以给我的鸢鸢挡一挡寒风。」
我知道她是让我不要忘记故土，我怎么会忘呢，我是蜀国的公主，我受臣民食禄，现在到了我为我的国家分忧的时候了。
我准备我死的那天用来裹我的尸体，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这件斗篷喜欢到不成样子，每年冬日都会披着它来赏梅。
今年也是一样，我依旧披着它来到御花园。
柳映秋看到我浅浅行了一个礼，然后讽刺地笑道：「臣妾听闻蜀锦一寸一金，很是艳羡。」
「柳贵妃看什么都艳羡，要当心贪心不足，害人害己。」我看出了她眼里的势在必得回击道。
「皇后娘娘一向大度，这次就再让嫔妾一回吧！这蜀锦臣妾实在欢喜。」
柳映秋一边说着就伸手来扯，我听到了锦缎裂开的声音。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放肆！你也配！」我看到肩头那里裂开的痕迹，再也忍不住了。
「娘娘，你要怎么责罚臣妾都可以。」她捂着那张娇柔的脸，眼圈红得比我打她那巴掌还迅速。
我把斗篷给嬷嬷，我也是忍耐她很久了，要不是她还有用，我早就弄死她了。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我朝着柳映秋扑了过去。
我扯着她的头发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抽了过去：「你都有这种要求了，我是肯定要满足你的。」
「柳贵妃爱好挺独特啊！既如此就是费力些我也要满足的。」
寒冬腊月了，不过几巴掌她的脸就肿了起来，我的手也肿了起来，有些麻了。
她也不装小可怜了，反手就要薅我的头发。
我算着萧璟晏快来的时间，装作没有站稳的样子，拉着她一起跌入湖里。
水面上都是细薄的冰块，我和她一起掉了下去，霎时间，我只感觉天灵盖都要被冻破了。
萧璟晏不知道如果那次在渭水河，只要我愿意，我的水性足以将他拖死在水中，我拉住柳映秋，用劲儿地将她拖入水下，不过在外人眼里只会看到我们双方在水中挣扎。
她在我手里不停地挣扎着，眼里都是恐惧，我装作不懂，只是一副溺水的样子，就拖着她在水里玩，不知道这大美人的身体好不好，不要这次就让我玩完了！等我看到萧璟晏的身影就快速地松开了她。
萧璟晏着急忙慌地跟着跳了下来，我故意做出一种要拽住他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就朝柳映秋游了过去。
4
我顺势慢慢沉入水中，在外人眼里只有一种心死放弃的姿态，毕竟我连挣扎都没有挣扎。
突然一双满是皱纹的手将我拉着：「娘娘！别怕！我今天一定会救你的。」
从我掉下水的时候，她就跟着跳了下来。
只是她年纪大了，没有萧璟晏快。
「陛下！不要怪皇后娘娘，是妾的错，妾不该弄坏娘娘的心爱之物。」柳映秋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道。
萧璟晏第一次没有听她的话，只是凉凉地看着我道：「刚刚要不是有人救你，你就想死了？」
我没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他，死死咬牙忍住眼泪不掉落下来。
他一把将我拉入怀里，单手捏住我的下颌带着几分怒气道：「赵君鸢，朕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让整个蜀国殉葬。」
鬼知道他的真实意图！至少我现在还不能死，因为谁知道他不是想要借着我的名义攻打蜀国呢？
我剧烈地咳嗽了几下，他松开我，脸色不自然道：「叫太医来为你医治。」
柳映秋看了看我的斗篷而后又望向萧璟晏。
萧璟晏避开我的目光道：「你把这个斗篷赠予她又何妨？朕再给你其他的。」
我伸手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祈求道：「这个不行好吗？就这一个。」
他将衣袖从我的手中拽掉，唤来宫人从我手中夺走了斗篷。
我回了宫里大病一场，蜀国比北国暖和很多，连下雪的日子都很少，不像北国整个冬日都是积雪。
我只得让孙嬷嬷在屋子里尽可能地多燃炭火。
我躺在床上，柳映秋穿着那件斗篷来看我，她取下斗篷嘲讽道：「蜀锦虽然珍贵，但是毕竟扯破了一条口子，即使用金线缝合也是不尽如人意，不如不要。」说着她就将它一把扔进了燃得正旺的炭火里。
我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伸手就去抢，滚烫的炭火把我的胳膊和手都烫得不成样子。
但是我做出一副为了斗篷可以不要命的样子。
把柳映秋都吓到了。
萧璟晏正好进来，看见我的手后，就要过来看。
我不停地后退。
「赵君鸢，不要继续挑战朕的容忍度。」
我站在原地，摊开手任由他看。
我手心、胳膊全是被烫的水泡，他叫来太医处理，又亲手给我把水泡挑破道：「疼吗？」
我不说话，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不过是一件斗篷而已，你至于这样吗？」萧璟晏无奈道。
「那是我阿娘给我留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我垂头苦涩地说道。
萧璟晏愣了愣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自然就没有这一分愧疚了，这还不够。
果然，萧璟晏大怒当着我的面打了柳映秋一巴掌：「贱人！你就这么不饶人吗？」
柳映秋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我在旁边看着，对上她的目光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等他们都走后，孙嬷嬷来给我上药，萧璟晏毕竟没有她熟练，好几处伤口都没有包扎好，孙嬷嬷一边上药，一边教导我道：「娘娘学会了吗？如果不是奴婢去叫皇上叫得及时，你又要被那狐狸精欺负了。」
自斗篷事件后，萧璟晏一连多日宿在我的未央宫，柳映秋坐不住了，她趁着萧璟晏上早朝又来找我，她问我要不要知道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我一副茫然的样子配合着她，然后她洋洋得意地告诉我，药是萧璟晏亲手下的。
我拿茶壶砸在她头上，滚烫的茶水烫得她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我借势发疯道：「我不信，我不信！都给我滚！我不信！我不信！」
一边说着一边挤出几滴泪，哭得撕心裂肺。一度昏厥过去。
等萧璟晏到的时候，我正说着梦话：「救命！救救我！
「孩子！
「我的孩子！」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一双手帮我擦掉眼泪。
我闭着眼睛，意识是清醒的，我知道是萧璟晏。
我继续断断续续地喊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脏真的在抽搐着疼。
眼泪也克制不住，我的脸都被泪水打湿了。
萧璟晏在旁边叫醒我，将我拖入怀中，他只是将我紧紧抱住，那力道感觉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了一般。
他不说话，我也没说话。
屋子里静得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他松开我，仔细打量着我道：「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
我依旧没有说话，他神色有些不自然道：「阿鸢，你信吗？朕也一直很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四目相对。气氛更加尴尬，在他快走时，我扯住了他的衣角，眼含泪水道：「皇上说什么我都相信的。」
他在我的目光下仓皇而逃。
孙嬷嬷在这场硝烟散尽后，给我端了药汤进来，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娘娘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是女子得自己保全自己。」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只是喝着药不说话。
不久后，柳映秋从贵妃变成了柳妃，她抢去的那些东西也都一一回到了我手里。
给萧璟晏药的人太医院院首沈庆是蜀国安插了二十多年的细作，也是我的师父。
我借着柳映秋的口将这件事挑明，萧璟晏当然不会想要我怀他的孩子，不过我更不想生下带有他血脉的孩子，孩子只会成为我的软肋。
不过，我想做的远远不止这些，我要萧璟晏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件事过去后，我疏远了萧璟晏一段时间，他变着法地讨好我，我也不怎么搭理他。
直到他恼怒问我到底要怎么样，我仰头望着他道：「皇上不必如此！」
在他走后，我选了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外面有暖暖的太阳，我在房间里喝下了一大碗绝子药。喝药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沈庆说会很疼的。
可是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没有回头路了。
我犹记得沈庆给我药时，有些不忍道：「喝了这药我就没多少日子了。」
我问他大概有多少日子。
他只回我不到三个月。
「够了！」
我原本身体就不好，从小就是病秧子，蜀国皇室很多太医断言我活不过十八，这些年的日子不过是皇室用各种药给我偷来的。
来了北国以后，萧璟晏各种折腾，我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所以我要用这最后一点日子为我的国家做最后一丝努力了。
那药真的很疼很疼，喝下去像有好多好多的小虫子咬着肚子，令我生不如死，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汗水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我的母后了，她来接我了。
她问我有没有完成任务，那年春日我决定去做这件事时，她给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是我的哥哥死在了战场，我的姐姐先我一步去其他国家和亲了，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
他们都比我健康，比我要好，我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我来这里不亏。
萧璟晏到时，整个寝殿里都是血腥味，他愤怒地砸了身边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并质问我：「为什么？赵君鸢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看着他，表情平静道：「皇上不知道为什么？」
他先是诧异，而后第一次脸上出现了悔意道：「阿鸢，你知道你我的身份，朕不想有朝一日你我之间更痛苦。」
我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来帮皇上一把。」说完，我就晕了过去。
他的愧疚起了一分，我现在帮他推到八分。
他不希望我生下他的孩子，将来祸极江山，我也没有那么长的命来等。
我戳破这层窗户纸，并且用行动向他证明我甚至可以为了他终身不要子嗣。
我实在太疼了，撑到他来把戏唱完才敢倒下去。
「赵君鸢！赵君鸢！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赵君鸢，你这么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闭着眼睛，耳边是萧璟晏聒噪的碎碎念。
我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装着梦魇一般道：「萧璟晏，快跑！」
那时候我陪着他打江山时，曾为了博取他的信任，用自己去引开刺客。所以我故意接着梦魇让他回忆下。
「萧璟晏，我不喜欢你了！
「萧璟晏，好疼啊！
「萧璟晏！……」
5
我反反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而后他起身给我捏了捏被子后仓皇而逃。
我又坚持了一会儿，不然他一走，我就不梦魇了，以他的疑心肯定会察觉的。
直到我实在累得不成样子，我才沉沉地睡去。
梦里我又看见萧璟晏了，我怕极了，在梦里我都不停地说着我有多喜欢他，他是那样深沉地看着我，我的脊背都出了一层一层的冷汗。
却还是不停地给自己暗示，我要装得比真爱他的人更爱他。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世上的事不过是你骗我、我骗你，赌谁更豁得出去罢了！
活着的每一日于我而言都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有到那一天我才能解脱。
我醒来的时候，孙嬷嬷正坐在床边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我伸手给她擦了擦道：「别哭！嬷嬷！我不疼了！」
我的话一说完，她哭得更厉害了。
「小公主在这样的深宫里，你这样将自己的心刨出来，骨头都能被他们吃掉的。」
我没说话，她拿来一个暖和的热水袋放到我的肚子上道：「疼吗？是不是很疼？」
我应该比萧璟晏更冷血的，可是她这样一句话，竟然让我鼻头发酸，心里也有几分难受。
大抵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吧！
萧璟晏之所以对我这么防备，是他已经在打蜀国的主意了，蜀国孱弱，当初父皇母后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那碗绝子药，让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每日都咳嗽个不停，北国的冬日实在太漫长了，我不知我还能不能见到这里今年的春日了，春日也是冷的，但是至少看起来有生机些。
我吃得也越来越少，孙嬷嬷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整个御膳房搬过来，我让她不要白费心思。
宫里还有一个与世无争的妃子梅妃，是萧璟晏做皇子时就跟着他的。
我想着不多的时日，时常约她来喝茶，让她和孙嬷嬷接触下。
孙嬷嬷似乎感受出了什么，第一次对我有了些怒气道：「多思伤身，娘娘还是多在意在意自己吧！」
我每日都觉得好冷，盖很厚很厚的被子也觉得冷，炉火烧一整夜都冷，夜里手脚冷得出奇。
夜里萧璟晏来看我，他伸手将我圈进怀里，碰到我冰凉的手脚，他先是震惊而后用手给我搓着，问我怎么回事。
我只是笑着告诉他，就是天气凉。
我总吃不下东西，看着食物都会有一种厌恶感，孙嬷嬷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说想吃橘子，我们蜀国有很多橘子树，冬日的时候，会在炉子上烤橘子吃。
我以前也很爱咳，吃完烤橘子会好很多。
可是北国离蜀国好远啊！我应该是吃不到橘子了。
后来我无数次后悔和她说这个，我没想到她会为了给我拿一个橘子葬送一条命。
萧璟晏派人从蜀国送来了很多橘子，刚进宫就被柳映秋的人劫走了。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还在想着怎么把情报传递出去，我还没有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可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焦虑像藤蔓一样蔓延着。
等我发现孙嬷嬷的时候，她的背驼得厉害，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只是摔了一跤，而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橘子递给了我道：「娘娘吃橘子。」
她在昏暗的灯火里冲着我笑，我闻到一股掩盖不住的血腥味，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血，我最近咳嗽得厉害，时常咳出血。
后来她倒在我面前，我将她抱在怀里。
她轻得吓人，她的嘴角溢出了血，她依然在冲着我笑道：「小公主，嬷嬷可能要先走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人来救她，这一切原本只是一场戏，只有她最当真。
孙嬷嬷没有救回来，我发烧了好几天，烧到未央宫的人以为我快死了，把萧璟晏都叫了过来。
我睁开眼的时候，他怪我怎么不早告诉他。
我不理他，只是闭着眼睛。
他把那些橘子都拿来了未央宫，他让我当着他的面吃，他问我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老奴而疏远他。
我越来越疲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掰着我的嘴，把剥开的橘瓣灌进来。
我看到那些橘子就想起孙嬷嬷，我控制不住地吐。我厌恶我自己，可我又必须撑着最后这些日子。
萧璟晏在旁边冷冷地看着，直到我呕着呕着开始吐血。
整个五脏六腑都剧烈地疼着，我伏在椅子上。
他吓得慌了神，问我怎么回事。
我拿帕子擦了擦，只是冲着他笑道：「我懂皇上的为难，很快皇上就可以不为难了。」
然后装作不舍到极点一般看着他，倒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萧璟晏双眼通红，他死死地盯着我，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萧璟晏，因为我也很累了，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喜欢，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局，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这样也如你意了！」我依旧在编着瞎话骗他。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深信无疑。
「朕不信！朕不信！」他砸了身边一切可以砸的东西。
我平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他宣泄。
他似乎是很累了，将头靠在我的腿上，用手捂住眼睛道：「阿鸢，你不能这么残忍！」
我忍着厌恶给他揉着太阳穴，轻声安抚道：「萧璟晏，别难过！这样很好的，说不定我死后，我们就不是两个国家的人了，只是你以后要认出我啊！要对我好点！」
我清楚地知道，我越是平静，他越是在意。
他听着我的话，先是愣了愣，而后突然半坐起身子，趴在我身上，闷声道：「朕后悔了！对不起！对不起！」
萧璟晏似乎一直不肯接受我快死的事实，他每天拿来很多药让我吃，我都吃不下，他从沈庆那里知道我是流产和服用绝子药坏了身体。
一个人在书房待了三天三夜。
直到他身边的大太监告诉他，我又咳血了，他才出来。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不停地呕血，好不容易等我躺下，他靠在我身边低声道：「阿鸢，我当时只是不想让你生孩子，我们那个情况不适合要孩子，但是朕后悔了。」
我没说话，他有些害怕地喊着我的名字，还是没有听到我的回复后，便伸手过来探我的鼻息，结果摸到我一脸的泪。
我看着他，强忍着眼泪道：「我没事，只是我想我肚子里的小娃娃当时应该很疼吧！」
我想我应该和萧璟晏是一类人，我现在都还在用这件事来让他更加愧疚。
那个孩子真的太不幸了，投到我这样的人肚子里。
不过，我本身就是要下地狱的，它应该遇不到我了。
我的话让萧璟晏更加慌乱，他不停地给我擦着眼泪，到最后甚至陪我一起哭道：「朕错了！阿鸢！阿鸢！你原谅朕吧！」
我擦了擦眼泪，而后推开他的手道：「皇上不要难过了！皇上不是还有柳妃吗？您那么爱他。」
6
他的眼里逐渐疯狂，他按着我的肩膀，双眼通红道：「对！对！就是她，就是她，朕把她杀了你是不是就愿意理朕了？」
「好啊！你把她杀了，你把她杀了，我就忘了这些事。」
我蛊惑着他，而后装作不相信的模样道：「算了！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可能舍得呢？你从前对我那么差劲，你从前待她如珠如宝，你怎么舍得杀她呢？你倒是为了她想杀我几次了吧？」
「赵君鸢！」他急了朝我亲吻过来。
我却当着他的面越咳越凶，一大口血喷在他朱红色的长袍上。
他慌了神，去叫沈太医。
我哭着不停地喊：「嬷嬷！不要！不要离开我！」
待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柳映秋绑到我面前，递给我刀子道：「阿鸢！阿鸢！你不是想杀她吗？我把她带来了。」
果然，发疯的萧璟晏是毫无理智的，柳家父子已经在朝中站稳脚跟了。
这时候处置柳映秋，不过是逼着他们造反罢了！
「算了！我杀了她，你就该记恨我了！」我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咳着，我越是这样，萧璟晏越着急，他抢过侍卫的佩剑，拔剑捅向了柳映秋，那剑直插柳映秋的心口，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有一些血珠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却恍若未知。
我赶紧伸手去拦，顺带扯住萧璟晏的胳膊，将剑拔出了几分，若是我不扒，也许柳映秋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是她现在必死无疑。
「萧璟晏！你疯了吗？柳映秋的父亲已经是当朝丞相，你这样杀他女儿，你的朝堂怎么办？」
他却毫不在意地拉我入怀：「阿鸢！阿鸢！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是在乎朕的对吧？」
他将我抱得很紧，我只感觉头晕眼花到了极点。一时间就那样倒了下去，耳边是萧璟晏着急的呼喊：「阿鸢！阿鸢！你不可以不要朕！
「阿鸢！你不可以丢下朕！」
我醒来的时候，萧璟晏原本是趴在我身边的，他见我睁眼，也跟着脱了鞋袜，缩进被子里将我紧紧抱住，带着不安道：「阿鸢！很快就到春日了，春日到了以后再过个把月，鸢尾花就开了，今年朕给你在未央宫移栽了很多过来，到时候你我共赏好吗？」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道：「好！」
他一直躲在我的寝殿，和我寸步不离，柳丞造反的消息传来，他实在没办法，才施施然地去处理。
这段时间因着柳映秋和他父兄的各种努力，让整个北国的江山如同高粱大柱上有了白蚁，这是蜀国最好的机会了。
萧璟晏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已经是春日了，他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人也憔悴得很。
因着他回来之前，我已缠绵病榻多日。
他去哪儿都要带着我，处理政事之类的也不避着我。
我陪了他些时日，撑着病体给他安排了日常饮食，每日都是用极其不舍的眼光看着他，我常常趴在他怀里道：「萧璟晏，你怎么不早对我好点呢？」
每当我们聊到这个事时，他都异常难过。
除此之外，我每日都缝补我的大氅，我五岁跟着母后学习织锦，北国的军事防卫图，正被我一针一线地藏在里面，得蜀国最擅织锦的工匠才能将它拆出来。
萧璟晏有时候生气不让我织，他怕我操劳耗了精血。
我只是摸着它，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道：「萧璟晏，你知道吗？母后只给我留下了这唯一一件东西了。」
他哑然地看着我。
「萧璟晏，以后用它把我裹着送回蜀国好吗？我想埋在蜀上的橘子树下，这样我就可以吃到秋日的橘子了，萧璟晏你真的对我好差，你知道吗？孙嬷嬷为了那颗橘子死了，我想等到秋日给她好多好多橘子。」
「赵君鸢！赵君鸢！朕不许！朕不许你这般说！」
「萧璟晏，我只求你这一件事都不可了吗？」我仰头看着他，他避开我的眼神。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不吃不喝抗议。
不过一日，萧璟晏就软了态度，他将我抱在怀里，带着委屈道：「阿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让我怎么办？」
嗐！我倒是想带走他，一了百了，但要是北国换个聪明的皇帝怎么办？
「萧璟晏，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做到。」
「你说！」
「我走后，你要好好地活着，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抚摸着他的眉宇带着不舍道。
「不！不！不！赵君鸢！赵君鸢！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他竟然哭红了眼。
春日大概是真的到了，北国实在是太冷了。
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就那般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愿春日的风能把我吹回我的国家。
我想去见见我的母后，我想告诉她，赵君鸢不是最无用的公主，我想去见见蜀国当年的小将军。
如果可以选择，谁会愿意在这冷冰冰的地方整日像个戏子一样。
小将军真的好傻，送我来蜀国的时候，他还说：「公主，臣会用手里的剑护住蜀国，您不必如此。」
小将军是个顶顶好的人，我还记得那年春日，他随他的父亲进宫，在大大的芙蓉树下给我摘下了最大最好的芙蓉花。
积雪初融，日头高高照起，一时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他盯着我的感觉，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是赵君鸢，不只是个恋慕少年郎的姑娘，她是蜀国的公主，即使再命短，这条命也得是死在为蜀国谋利的路上。
小将军可以找个身体健康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番外
小将军已经上了很多次战场了，他已经身经百战了，可是站在蜀道的最后关头，遥望那寒冷的北方，他已然会觉得心痛难忍。
那年也是这样的春日，路上还有积雪。
他护送那个身姿单薄的小公主去往北国，她明明是那样瘦小，却看起来比蜀道上的松柏更坚韧。
她朝他拜谢道：「君护国门，我亦如是。」
后来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冷冰冰地躺在那座宫殿里，当年的那件大氅将她小小的身躯裹住，她的嘴角还带着笑意。
他将她的尸体带回了蜀国，北国皇帝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他想她那么好，难怪这个北国男人会那么喜欢她。
他带着她的身躯快马加鞭地跑，北国皇帝果然后悔了，在后面不停地追，但是太晚了。
蜀王宫的匠人将那件带血的蜀锦大氅连夜拆了出来，那些她日日夜夜织的军事防卫图一览无余。
他靠着这些信息，一次又一次地拿下北国的城池。
他渐渐越来越清楚她在北国王宫是如何活下来的，是如何取得那个偏执皇帝的信任。
在最后一战中，他看到那些伤病，想到她曾对他说，若赵君鸢一人可以换得数万蜀民生，赵君鸢愿意千万次。
他故意放出消息，他说他才是她心爱的人。
蜀国的人都说这是他的计谋，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想告诉天下人，他有多喜欢他，他想娶她，从那年春日见到芙蓉花树下的小姑娘第一眼开始。
那个皇帝果然中计，他御驾亲征，只为了活捉他。
他将他引到险地，高高的悬崖之上，他仿佛看见她迎风站立冲着他笑得甜甜的，道：「小将军哥哥！」
他以命换命。
此生，他不负蜀国，他可以去找她了。
芙蓉花开得绚烂，小将军去找他的小姑娘了。
（全文完）
备案号:YXX1ZwPwxOJs35danA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