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王家昭告天下要一个太阴八字的新娘,我们当然知道,他们找这个太阴八字的新娘是干什么的,王家几百年的望族!但是太阴八字的新娘,谁又会把自己的孙女送过去呢?你就不同了,你八字正好太阴,是捡的,孤女,舍得,当然就卖了。」
「太阴八字的新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替命,你死后,替那个天之骄子的命。你在下面的阴寿,会转换成他的阳寿。你死一年,他活一年!你以为,阴阳钱庄是干什么的?阴阳钱庄又叫『天地钱庄』,那里除了可以转换阴阳财,还可以转换阴寿和阳寿。阴阳之间的寿命,也是可以通过这里兑换的!」
「那天之骄子是谁?我到底在替谁的命?」
「丫头,你已经没替谁的命了,十五岁以后,你活下来就没有替谁的命了。」子玉突然看着我,冰冷又满眼怜惜。
「他们都说你命不好,但其实,你命很好啊,他对你很好。你爷,虽然当年对你寡情,但这些年你能下活下来,也有他一份功劳。我其实啊,」子玉突然顿了顿,「也喜欢你,这一路上,你把我当你爷的时候,我是最开心的时候,但我啊,没那福气,也没有退路了!丫头,我并没有想杀你,可,有人花了钱,要买你的命!」
说着,子玉就扑了过来。
「等等!你……你不是说让我做个明白鬼吗?他是谁?花钱买我命的是谁?」我满眼惊恐,垂死挣扎。
但,没有声音回答我了。
我愣了几秒,还是没有声音。
我睁开眼睛。
子玉已经没了,我面前,只有一个穿着明黄法衣的清秀道士。
我愣在当场,道士?!他把子玉收了?!
但,刚才怎么什么声音也没?
我正疑惑,道士先开口:「你别害怕,刚才这里有个恶鬼,已经被我收了。」
「收了?!」
道士点点头,冲我一笑,黑暗中他的笑很好看,但,我突然觉得很诡异。
刚才,我明明就只闭眼了几秒,子玉那种恶鬼,收了只要几秒吗?
可是子玉刚才要杀我,那么坚决,也不会轻易地走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吸了一口气,缓缓后退了一步。
这背阴山多恶鬼,恶鬼多狡诈,鬼还会鬼迷眼。
子玉见我的时候,就是披了张好看的鬼皮。
这个道士,有比子玉更优秀的皮囊。
而且,他还是凭空出现的。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他是真道士,真的收了子玉;但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更厉害的恶鬼,他来了,所以子玉逃了。
道士见我后退,连忙:「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鬼。」
他好像,还知道我想什么,能读心?
我停下:「哦,道长,多谢你了。」
道士笑笑:「这晚上,善人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善人是道士对普通人的称呼。
我?找了刚才被你灭了鬼的去取钱。
但,我不能说。
因为,我爷以前告诉过我,他们这行,有时候会和道士打交道,但在名门正派的道士眼中,他们都被认为是不入流。
所以,我没法告诉他,我雇了个鬼取走阴人给我留下的钱。
「我……走亲戚,走亲戚迷路了!」
我顺口扯了个谎。
「哦。」道士点点头,哦了一声,听起来是信了,但表情分明是不信,他的表情分明还有一些戏谑,「那,要我送你下山吗?」
呃,我想!但,不是现在。
子玉说有人花钱买我的命,我这辈子也没和谁结过仇,有一个,牛福生!但也绝对不是他,那剩下的,我只想到一个可能,就只有那个要我替命的王家!
子玉说我本该死在十五岁,给王家替命,但我十五岁没死,我没死,他们家就肯定没人替命了,所以还得要我死。
不然,谁会无缘无故追杀我。
我爷、我爸,应该也都是被王家找上了。
爷发现了王家追杀,才不让我回家。
我吸一下鼻子,满心酸楚。
也不知道这次王家要杀我是只找了子玉一个鬼,还是在鬼之间都下了悬赏令。
如果是悬赏,那除了子玉,肯定还有别的,终杀各凭本事。
眼前这个,就也有可能是冲着赏金来的,只是披了一张更好看的皮!
4
我盯着道士,就地坐下。
「道长,我今天有点累了,要不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出发吧!」
这背阴山上鬼那么多,在不知道他是人是鬼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办法。
等到明天一早,等明天太阳一出,什么魑魅魍魉在太阳光下都待不住。
「我叫青墨,你可以叫我青墨。」对面的道士突然开口,然后掀起身上的道袍,就地坐下。
这名字,我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还是先把我爷的符都铺好。
反正不管有没有用,求个心里安慰。
我一边紧盯着青墨,一边打开皮箱拿出我爷的符。
还好,带了很大一堆!
我在自己屁股下面垫了一堆符,又在身边围了一圈。
然后才拍拍屁股坐下。
我刚坐下,胃里面就闹腾,当时来的时候,箱子里为了带我爷的东西,就没怎么带吃的,今天我还让子玉速战速决,但没想到遇到这么大一个变故。
对面的青墨,看我肚子咕咕响,笑了一下,从后面的袋子里拿出来一块巧克力,吉利莲,一个我很喜欢的牌子!
「饿了吗?」
我吞了一下口水,但,我很坚定地拒绝了。
毕竟他现在身份不明。
青墨见我没接,也没生气,眼睛里有点失落,把巧克力收起来。
自己也没吃!我愣了一下,有问题!于是我开口:「那个,道长,你不饿?」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告诉你了,我叫青墨。」道士没关心我的问题,而是又强调一遍他的名字。
「哦,青墨,你怎么不吃?」
他笑了一下,抬起头,突然目光灼灼,好像很满意这个称呼。
「青墨?你怎么不吃?」
「我?」他的眼神突然暗淡,然后轻声叹息般开口,「我已经不需要吃东西了。」
我一听这话,心里警铃大作。
我爷说过,有些修行的高手确实吃东西很少,但,鬼也不需要吃东西啊!
我得紧盯着他,熬到天亮。
我本来打算就一直盯着青墨,熬到天亮。
但,半夜还是没坚持住,睡着了。
半梦本醒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这就是你的那个小新娘?长得倒是有几分好看!」
没人回答。
「不过啊,一千年,值得吗?阎君这差,可不好当。」
「你知道一千年有多久吗?」声音顿了顿,又开口,「久到啊,她都化成了白骨,投胎好几次的时候你还在!」
但依旧没人回答。
「青墨啊……」
青墨?!我翻个身,想听得更清楚些。
但,只听见一声叹息,然后我的头就枕上了一个很舒服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把我的意识往黑暗里拉,我拼命想清醒,但全是徒劳。
完全没入黑暗之前,我还听到了几句话。
「你记住,我给你的这个肉身,是没法带着她离开背阴山的。你只能带她来森罗街见我。不过,我也听说了,你爷爷已经买了九九八十一路恶鬼,准备明晚一定要她的命!我谁都不会阻止。明晚,我就在森罗街等你,如果你带着她活着走到森罗街,我就完成我们的约定,亲自送她离开;如果没有,那我也不会保她,那时候我们契约作废,我给你的这个肉身灰飞,我也,」那声音顿了顿,有一丝可惜,「只能晚点退休,重新找个接班人。」
「好。」对面终于有声音回答,温柔又坚定。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早就爬出了我的符纸圈,而且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趴在青墨的大腿上。
我的口水,正好把他道袍很尴尬的一个地方弄湿了。
我瞬间立起,社死。
「那个,我可以解释……」
「没事,应该是晚上石头太凉。」没想到青墨笑了一下,眸光狡黠又戏谑。
我看着他的那张脸,愣了一下,吞了吞口水,白天,这皮囊更好看了啊!
白天,我突然更激动,现在是白天,他还在,不过,他打了一把伞?
我顺着头顶望上去,现在,我的头和青墨就在伞下。
我缩了一下脖子准备退出去。
我爷说那种道行到了极致的鬼是可以白天在伞下活动的。
而昨天我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和青墨说话,但是说了什么,早上我一个字也没想起来。
反正就是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青墨看我退出伞,顺势也就收了伞开口:「看你睡得香,怕太阳把你晒醒,就打了一把伞。」
我咧嘴笑了一下,突然有点想问,他的门派可以娶亲吗?
这么温柔还这么细心最主要还长得这么好看的道士,不可以娶亲就可惜了。
就在我犯花痴的时候,一道太阳光从树间的缝隙射下来,打到青墨脸上。
眼前的人,突然仿若光下神祇。
我一愣,突然想起他的名字我在哪里听过!可是,到了嘴边,又怎么也叫不出来。
多年以前,我真的听过这个名字啊!
「你昨天是不是以为我是鬼?」
我发着愣,青墨突然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呃……」我尬笑一下。
我赶快否认:「没有,没有。」
现在确定他是个真人,真道士,我要抱紧大腿求他带我下山,千万不能得罪。
没想到,青墨叹息一声:「我是鬼,也不会害你的。」
「是是是,道士死了也都不害人。」我马上附和。
青墨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又像被气笑。
然后,他很轻声地开口:「我是不害你。」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然后他的眼睛望向远方,落寞又马上变成凛冽。
「下山之前,我还要先去一个地方,你顺路吗?」
「啊?哪里?」
「森罗街。」
语不惊人死不休,二杀。
「顺路!顺路!」我马上开口,我相当顺路!
本来我以为已经取钱无望,毕竟这山上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追杀我的恶鬼,先下山,保命要紧,但是现在,有一个道行可以杀死恶鬼的道士要去森罗街,当然相当顺路啊!
不过,接下来,青墨没有直接带我去森罗街,而是整个白天都带着我在山上转。
转了半天,我发现这背阴山也真不愧是阴阳交界地,有些路真的就像鬼打墙,没有人带着根本走不出去。
但走这些路的时候,青墨一直叮嘱我,哪些要记住,清楚地记下来。
明天晚上,如果他不能送我下山了,我就一个人,从这些地方下山,是安全的。
我一边听一边掉头,但这些话,怎么那么像我爷送我去学校那天说的,我赶紧抓起青墨的手:「青墨,那个,要不森罗街就不去了,我不去也行的。」
青墨看着我抓起他的手,眼睛亮起来,然后一瞬又变得落寞,星辰暗淡,夜幕永垂。
他望着我,轻声又温柔地开口:「但我不行啊!我也想送你下山,但万一,你要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我手一紧,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很快,又到了夜里。
太阳一落,整个背阴山瞬间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草木诡异,阴风阵阵。
太阳一落山,青墨也不带我转了,而是带我守在一棵大树后面,像是等什么。
他的吉利莲我也愉快接受了,我吃着巧克力盯着青墨。
说真的,一张如此优秀的脸,还温柔心细,不知道他在的门派能不能娶亲,如果能,我是有点子动心的。
我这边正云游,青墨突然把我往草丛中一按。
我就着巧克力又吃了一嘴草。
「嘘!」
我再抬起头,发现我们面前的林子里突然燃起很多鬼火。
每一处鬼火都代表了一个鬼,这些鬼是在白天里青墨带我避开的那些小道上,有序地排成一列一列,都朝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去的那个方向,就是之前子玉要杀我的那个干涸溪谷的上游,白天青墨也带我去过了,那条河已经干了,但是刚刚,我好像隐隐约约又听见水声了。
青墨指着离我们最近的一列鬼,没张嘴却在我耳边发声开口:「他们都是要进森罗街的,等会儿,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混进去。」
我望着那列鬼,明显和其他的不一样,其他的鬼都是肩头燃鬼火。
这些鬼,肩头不仅没有鬼火,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他们的灯笼上都画了一张人脸,那些人脸随他们飘,摇摇晃晃,乍一看就很像一颗颗人头在空中飘。
我心底一阵发毛,我记得我爷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鬼叫「引路鬼」,他们算是在下面有点职位的。
引路鬼都是平时非常厉害的恶鬼出身,身上不下十几条鬼命。下面是拿他们没办法了,才想了对付孙悟空的办法,给他们个小职位,收归己有。
引路鬼,平时负责给新死的鬼带路,但他们平时自己也吃鬼,所以有时候会在路上吃掉一两个。被他们吃掉的只能自认倒霉,因为下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引路鬼就是恶鬼中的恶鬼。
我爷说,引路鬼的标志就是人头灯笼。
我不晓得青墨千选万选怎么选了这个?
我刚想开口,引路鬼那一列的一个鬼突然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我吓了一跳,几乎要叫出声,好在青墨拉住我,但,鬼还是发现我们了!
那个引路鬼,发出一阵桀桀笑声,闪到我们面前。
那引路鬼看了一下青墨,好像是在考量惹不惹,但下一秒,他看见我,突然开始莫名兴奋。
然后,伸出自己长长的舌头,想要舔我。
青墨取出一把桃木剑,目光冷得像冰。
引路鬼看见青墨的桃木剑又缩回舌头,桀桀大笑几声,又尖啸一声。
我全身紧绷,大气不敢喘。他像是在通知别的鬼。
果然,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鬼开始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是她!」
「就是她!」
「就是这个女孩!」
「就是她了!」
「是她,是她!」
无数嘈杂的鬼声中,我只听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都是冲我来的!
我生来没结鬼仇,那原因只有一个。
看来那个王家为了我的命,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竟然雇了这么多鬼!
我推了推青墨:「你先走,他们冲我来的!」
青墨却反手握住我,眸光温柔平静:「也是冲我来的。」
然后,他背靠我,举剑做出应战的姿势:「这些年跟着你爷爷学过什么?」
「啊?什么也没学啊?」
「那符纸认识吗?」
「认识。」
「好,我念咒,你帮我扔符纸,扔准一点!」
我虽然手心冒汗,心里慌得不行,但还是坚定点点头。
5
很快,众鬼全部朝我们攻过来。
众鬼攻击中,我好像听到青墨说:「妍妍,今天,我一定会送你出去的!」
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不停地扔符纸,青墨念咒,几乎一剑一个斩杀涌过来的鬼。
但,鬼实在太多,青墨道行再高,我配合得再好,最后,我们还是精疲力竭。
我手上被鬼抓得到处都是血痕,青墨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身上的伤口全都冒着黑气,这样的伤口比刀伤疼一万倍。
我靠着青墨,几乎哭出声:「你怎么不走?我死在这里是我命里该绝,但你不是啊!」
「你不会死在这里,你会长命百岁!」
这句话……
青墨又要动手。
但此时,众鬼身后一个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开口:「墨儿,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你的命都已经没了!」
青墨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怔,然后,他突然转身,反手捂住我的耳朵:「不要听,不要看。」
我的意识突然又像昨晚一样,像被什么拉入黑暗,我再努力清醒也还是徒劳。
哎!昨晚,他果然做过手脚了。
我拼命拉扯自己的意识。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墨儿,她该死,她十五岁那年就该死了!」
青墨的声音却出奇地清冷又平静:「爷爷好手段,想不到连引路鬼都买下来了!」
苍老的声音也冷哼一声;「哼!我不买下来,难道看着你们跟他们混进去吗?!」
「这不用爷爷管。」
「不用我管?!」苍老的声音突然痛心疾首,「为什么不用我管?墨儿!墨儿!你是我王家的天之骄子!天师二十五年前就认准的天师继承人,你求的是大道!为什么要在底下受这十年的酷刑,就是为了给她续命呢?!你为了这么一个命不好的寡命东西舍了自己你值得吗?」
青墨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出奇:「爷爷,我既求大道,就不是为了让她死在十五的年纪,在地府受刑,替我续命。」
青墨一声浅浅的叹息:「你说她命不好,但她既是我的妻子,就理应由我来护着她,我已经和冥王定了契约,今晚必须带她去森罗街,还麻烦爷爷让路。」
「你和冥王做了什么约定?!」
「爷爷,让路吗?」
「不可能!我找了她十年,才在那纸扎铺子找到她,今晚必须杀了她,我不可能再让你为她续命去受刑。」
青墨的声音冷得出奇:「爷爷不让,那好吧。」
接着,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像是皮肤撕裂,然后,我听见了众鬼的惊呼声再然后,是惨叫声,不绝于耳。
可是,我最后一点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住,我被无数双手拉入黑暗。
我再醒来的时候,青墨在我旁边。
面前是条河。
这条河,就是子玉要杀我的那个干涸溪谷的上游,本来也干了,但是现在,这河里有水声,我看着,隐隐约约像是有水。
我懵逼了半秒,回忆了一下我睡着前的事。
我记得我和青墨被鬼围攻了,都受伤了,但是鬼还是很多,然后……然后我就睡着了。
我有点抱歉看向青墨,那种关键的时候我竟然掉链子了。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又是突然睡着,我怎么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睡着?
而且,这次我睡着的时候还是好像有人说话,但说了什么我又记不清了。
「青墨,我……」
「你睡着了。」青墨温声开口。
「我好像……」
「那里就是森罗街了。」
青墨望着另外一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河对岸的山上,灯火通明,华屋山丘,流光溢彩。
这和背阴山相比,完全两个世界。
想不到这森罗街这么繁华,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待会儿上街,你就跟着我,在桥上不要呼吸,过了桥就没事了。」
我点点头,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木拱桥,现在桥上有很多鬼来来回回。
「到了那边,你想做什么?」青墨突然握住我的手。
我一愣,这,这,现在这个道士看我的眼神不算清白啊!
「取,取钱。」我吞了吞口水,「我爷,留了点钱给我。」
青墨笑了一下:「好,还有呢?」
他灼灼的目光,把月亮都要比下去了。
「那,你,你们的门派可以娶亲吗?」我鬼使神差开口。
他又笑了一下:「可以,不过,我已经有妻子了。」
我一愣,就要抽出自己的手。
但青墨抓得非常紧。
「妍妍。」他又叫了我一声,眸光简直温柔得要滴出水。
我明明没告诉他我的名字啊!
「走!」就在我失神的时候,青墨突然拉起我就过桥。
我赶紧屏住呼吸,过了桥才敢大喘气。
喘着气,我看见那鬼来来回回的木拱桥,突然想起《千与千寻》里,白龙也是这样带千寻过桥的。
我看着旁边的青墨,突然觉得他也挺像白龙,但……
我又要抽手,可青墨拉着我就往前走。
「这里,有你喜欢的东西吗?」
我看向周围,这森罗街还是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我本来以为它是条街,但是其实它更像一个小城,过了桥是一个三层鼓楼,穿过了鼓楼,十几条街交错。
街上也都很热闹,东西琳琅满目,看得我有点眼花缭乱。
我点头:「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
「通过阴阳钱庄都可以送到上面去。」
「哇!这阴阳钱庄还真是神通广大。」
「嗯。妍妍,我第一次带你逛街,只要你喜欢的,我全都买给你。」青墨温声开口。
我终于回神,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这个道士娶了亲还想外面彩旗飘飘,渣男!
要不是他救了我,我已经打他了。
我甩了青墨就往前走,青墨突然叫我:「妍妍!」
「嗯?」
我回头看着青墨,他眼睛里突然好像有星河和云海翻涌,挣扎不已,但最后,星河沉入永夜,一片死寂,他一声叹息开口:「我的新娘她,眼睛应该和你一样好看。」
我吐了一口气,忍不住翻白眼,渣男实锤。
我没再理青墨,取钱要紧。
我找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看见金碧辉煌的店铺外面挂了一面亮瞎眼的「阴阳钱庄」的大牌子,后面还有个括号,写了「总行」。
果然银行制。
我摸了摸口袋,捏紧我爷的绢帛就进了阴阳钱庄。
钱庄柜台里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穿了一件玄色冕服,就是汉朝帝王穿的那种衣服。
我一愣,这柜员也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眼神就像那种皇帝看屁民的眼神。
我是没想到阴间的银行也这样。每个柜员都觉得银行是他们家开的,我来取钱都是欠他的。
我刚递出我的绢帛,他就递出来一张卡:
「好了。」
「这就是完事了?」
柜员挑眉看我一眼,就像施舍:
「嗯,上面的地址,全部都可以取钱。」
我看了一下,黑卡确实写了十几个地址。
我转身准备去找青墨,结果玄色衣服的柜员突然闪身挡在我面前:
「你是完事了,但是他没有。」
然后,他冷冷看着门口的青墨:「修罗鬼身!怪不得九九八十一路恶鬼你都不放在眼里。王青墨,我小看你了!我以前还奇怪,神通广大的王家怎么找个小丫头找了十年也没找到,你修了一个修罗身封印她了吧。你对这个小新娘真的很看重啊!但是你没有遵守我们的契约!」
青墨很担忧看着我,眼睛里挣扎了一下,闪过一抹黑色,然后他朝柜员开口:「那你想怎么样?」
「我们的契约还可以作数,但是,既然你有修罗鬼身,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厉害,这森罗街有一万只恶鬼,天亮之前,你把他们都屠尽,阎君印还是你的,你的小新娘,我亲自送她下山。」
青墨看我一眼,眼睛里也有很深的挣扎,然后他闭眼,平静地握起手里的剑开口:「好。」
柜员拉起我要走。
我看见钱庄墙壁里面突然走出好多恶鬼。
这些恶鬼和以前的也不太一样,他们的眼睛血红,按爷爷的说法,这种应该叫「凶煞」。
接着,钱庄外面也开始天地变换,刚才还热闹的大街,这一下阴风阵阵,恶鬼满街。
我刚要叫青墨,就被柜员一把带了出去。
等我再落地已经是我和青墨过桥的另一边。
我看着对面的鬼气冲天,就要冲回去找青墨,结果被柜员一把拉回来:「他在接受万鬼试炼,我送你下山。」
「不要!」此刻,我的脑子里像有烟花炸开,刚才,他说青墨的小新娘望的是我;他说王家那个找了十几年的小丫头看的还是我,而我确实被王家追杀了;他还说,青墨姓王……
无数线索现在只串起来一个答案……
「你想得不错,他就是你的夫君。」柜员好像能读到我在想什么。
「那你是谁?」
「阎君,你们说的阎王。」
「他已经死了?」我跌坐在地。
「当然,十年前就死了。你不是十年前就见过他?」
看我眼神迷茫,阎君一愣,然后表情无奈开口:「他竟然还封你的记忆,真是个痴情种。」
说着,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的头瞬间头痛欲裂。
我感觉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
十五岁那年,那个神祇一般的蒙面鬼,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青墨。
我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他说,妍妍,你会长命百岁,还会儿孙满堂。
他还说,你嫁给我了,从此以后,我会护着你。
但是,我忘记了那前半句。
我瞬间泪流满面。
怪不得,那天夜里,他让我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睛,比月华还要明亮。
他说,我是鬼,也不会伤害你。
他还说,她既是我的妻子,就理应由我来护着她。
他总是叫我妍妍,缱绻又无奈。
他有那么那么多的无奈,那么那么多的叹息。
可是我都不懂,我全部不懂。
他还说,我有妻子了。
他的眼睛里灿若星辉。
他牵着我的手,说妍妍我第一次带你逛街,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可以送给你。但是,我还是不懂,所以,他只能一声叹息,我的新娘她,眼睛和你一样好看。
他那么挣扎,那么无奈。
我却什么都不懂!
我心如刀割。
「我不想下山,你带我去见他,好吗?」
阎君却拉起我,继续下山:「你必须下山。」
「不要,我求求你了,求你带我去见他!」我使劲挣扎。
阎君一把松开广袖,无奈又叹息:「你见不了他,也帮不了他。他修炼了修罗鬼身,万鬼试炼是必经之路,但是他会赢,会得到阎王令,继承我阎君的位置!」
阎君突然望着远处的森罗街:「小丫头,你可知,他为你牺牲了多少啊?」
6
阎君又怜悯地看我一眼,不管我怎么抗拒,还是继续带我下山。
「小丫头,你必须下山,不然他的牺牲可都白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我做阎君吗?」阎君的声音突然变狠厉,「因为阎君可以写一个人的命,用一千年换写一个人命的权利,他想,为你写命!」
我突然停止挣扎,满脸泪痕望着阎君。
阎君拉起我,继续往下走,一步不停。
「小丫头,一步也不能停。他为了你,受了很多苦啊!他虽然早慧,十岁悟道,不到十年的时间就修出了修罗鬼身,但是,他死的那一年也只有二十五岁啊!他舍不得你十五岁到这地下受刑,提前自我了断,来这下面给你续命。你本是死于一场烈火,他为了给你续命,十年来,日日忍受你死的那天的烈火之刑,但即使这样,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修出了修罗鬼身。他知道,爷爷绝不会忍受他这样一直受刑,一定会找到你,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他才可以解脱,所以,他修了这个修罗鬼身藏了你十年。小丫头,你确实命不好,但是他对你很好啊!」
我的眼泪决堤:「明明是我给他替命,为什么最后替命的人变成他?」
阎君看我一眼。
「其实,你们两个的命理是相互替命。王青墨出生的时候,我去看了,天师也看了,确实是天纵奇才,王青墨十岁那一年天师就定下了王青墨传承他的衣钵,但是十岁那年,他给王青墨批了一次命,王青墨活不过二十五岁。知道青墨活不过二十五岁,王家就想了一个办法,王家也有很多修道之人,当然也知道办法。办法就是找一个太阴八字的新娘和他订亲,等这个新娘死了,到阴间,就可以给青墨续命了,新娘在阴间长一岁阴寿,王青墨就在阳间长一年阳寿。所以,王家就昭告天下,要找一个太阴八字的新娘。你爷爷捡到你,送了过去,你的八字就是太阴,出生就是孤寡一人,死于十五岁那年,很苦的命格。你十五岁那年,青墨二十五岁,也是他的大限,而你的大限在他的大限之前,你们订了亲,你先下来就可以给他替命。但是你死的那天,青墨心疼你,自我了断了。」
我的心,疼得几乎碎裂:「他为什么要……」
阎君垂眸,好像想起什么:「可能,阎君这个位置,多情种吧!
「小丫头,如果不是遇见你,他续上寿元,是可以羽化登仙或者成为陆地神仙的,但是,他遇见了你啊,最后让我捡了个便宜。」阎君突然笑了一下,让人分不清是得意还是惋惜。
「我不要他的命,我把他的命还给他好不好?我可不可以还给他?我求求你。」我已经,泣不成声。
「怎么还啊?小丫头,他死了十年了。」阎君一声叹息。
我心中大恸。
他已经,死了十年了啊!
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忘记了他十年,而我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他死了十年之后。
他就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啊!
「小丫头,前面到山脚了。」
我看着前方,突然一愣,竟然已经到了山脚。
我看着山脚,发疯般地往回跑。
「我不能下山,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青墨。」
这一回,阎君没有拦我,但是我爬得越快后退得越多,这座山在动,那个山顶是我永远也爬不到的地方了。
「为什么?!」我绝望对着山顶大喊。
阎君过来捂住我的眼睛。
「傻丫头,你爬上去又有什么用?你帮不了他,也换不回他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为了你的心。离开这座山,这里的事你也就会全部忘记了。到时候,我和青墨,你都会忘记的。」
我惊诧望着阎君,连哭都忘记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忘了他,我已经忘记他十年了,我真的不能再忘记他了。」我站在山脚下,哭得肝肠寸断,绝望地要往山上爬。
但是这个山越变越高,越变越陡,我爬上去,又从碎石头上滚了下来。
我手指上全是血,腿上也都是被石头划开的伤口,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阎君一声叹息,拉起我:「小丫头,没有用的。人鬼殊途,不可结缘,今天以后,你就再也记不起他了。」
我的心仿佛碎裂,已经痛得没有知觉。
我就这样一直对着山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