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黑着脸回到马车上,哎,他一定听到我放屁的声音了。刚坐好,便有人跟着坐了进来。
「你跟进来做什么?你想死别害我啊。」我不禁怀疑沈曜的智商,他就这么大咧咧坐下来,不怕被人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吗?
「我同他们说,公主形迹可疑,因此要贴身看护。」沈曜神色自若,他低头,鼻息刚好扑在我的发上,唇边泛起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这人真是……
纵然我已经放弃了沈曜,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实在很容易蛊惑未婚少女,比如我。
直到沈曜抬手抚了抚我的小辫子,又把我挤到最里面,稍稍侧身,便像堵墙将我围在里面。
我脑袋懵懵的,只觉得他好像双手抵着车壁,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语气无比认真:「阿那莎,等此间事了,天涯海角,我都同你走。」
沈曜的鼻子靠得越来越近,堪堪挨住我的眉心:「既然上次在焉耆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夫,夫妻之实?他莫不是欺负我不懂,想讹我吧?
「沈曜,你到底想干嘛!」
「我从未倾心卢三娘。」
答非所问。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哈欠还没打完,便被人捉住了手,他手掌冰凉,声音很低,从来没有这样低沉过:「抱歉,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想清楚。」
「一开始,我的确想娶位世家女为妻,回长安后,我仍未拿定主意。」沈曜忽地抬头,清朗的眸子里氤氲着些微湿气,极认真道,「你走之后,我才明白,我心悦于你,非你不可。」
(十七)
去西突厥王庭这一路,我过得着实有几分艰难。
沈曜每日变着法子撩我,偏偏那些突厥人,一点疑心都没有起。一辆破马车里塞了俩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也不怕整出点情感纠纷。
到底是我太老道,还是敌人太单纯?
终于到了王庭,我被重新安置在屈利家的营帐,等待着与屈利即成婚。突厥人比我还猴急,我刚到的隔日,就被拉扯入了婚房。
外面人声沸腾,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垫着羊毛软毯的床上等着。
沈曜没有来,还说喜欢我呢,骗子。
又过了许久,我已经哈欠连天,才见屈利即推门进来。屈利啜我是见过的,强干的中年人。我原以为他唯一的弟弟,岁数应该小不了多少,说不定,还是死了老婆的那种,娶我给他儿子当后妈。
但眼前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是西域姑娘最喜欢的长相。如果不是突厥太过分,这样的青年,我应该也会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屈利即满身酒气地朝床边走来,然后被沈曜一个手刀劈晕,倒在了地上。沈大河也不知道怎么溜了进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大河拿出了一小箱子奇怪的玩意儿在沈曜跟前捣鼓捣鼓,紧接着沈曜的脸就变成了屈利即的样子;又捣鼓捣鼓,变回了沈曜的样子。
天哪,沈大河是神仙吧!
沈大河使了个颜色,把屈利即扶出去后,沈曜立刻坐到了我旁边,深情款款地告诉我,我们俩必须得同吃同睡才能掩人耳目。
我信了你的邪。我虽然不想被逼嫁给屈利即,但是我也没有想过要害他啊。沈曜这么做,除了彻底把我绑在他这边,于我,于父王母后,于焉耆,什么用也没有。
一时气不过,我狠狠地把沈曜踢下了床:「谁要上你的贼船!」
万万没想到,我最后还是上了沈曜的贼船,并且多了好几样头衔:大唐和焉耆联合委派的卧底,沈曜的契约妻子,沈曜的直接下线,沈曜的暖床小妹。
(十八)
说是卧底,其实我真没什么事做。倒是沈曜,每天扮了屈利即的样子出去搜集情报,夜里回来就记录下重要信息,教沈大河传出去。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小五和小六逃去了安西都护府,现在大约已被郭都护送去了大唐境内更安全的城池。等与突厥一战结束,唐皇会派军送他们回焉耆。
我其实不太明白,大唐那么强大,为何要等?
沈曜搁下笔,伸手扣了扣我的额头,说突厥并未攻打焉耆,对焉耆的控制也是在暗地里进行。若此时攻打,师出无名。
好吧,汉人就是麻烦,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讨一个名正言顺。我捂着头缩回被子里,便看见沈曜勾着唇翻起被子一角,跟着躺了上来。他撑着后脑勺,愉快地看着我。
又来了。为了相互配合演好这场戏,我同沈曜每晚不得不制造点动静,只因为他打听到,屈利即离不开女人。
我侧身背对他嘤嘤嘤地叫起来,可是好半晌,背后也没有出声。不应该啊,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演,禁止独角戏吗。扭头查看,却见他正出神地望着我,脸上升起抹可疑的红晕。
「沈曜……」我试着推他胸口,却被他一把圈进了怀里。
沈曜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并很快吹熄了灯:「睡觉。」
「你怎么回事啊,?」
「别动,阿那莎。」沈曜抱着我的腰,头凑在我的颈窝,叹息声绕在耳侧,「明明你就在面前,为何我还是止不住地想你。」
「我可以亲亲你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十九)
我有点生气。
昨晚沈曜揽着我亲了许久,我本来想推开他的,但是他说去长安的时候我偷亲过他,堂堂焉耆公主竟然敢做不敢当,不肯弥补于他。
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我就偷亲了那么一下,至于还那么久的吗?而且,我觉得这小子有点压不住情欲,那玩意儿扎得慌。
于是我一生气,就把他扔给了屈利即的二夫人姗宁。
这位貌美犀利的姗宁据说也是位贵族女子,却心甘情愿嫁给屈利即做二老婆。屈利即倒也是真心宠爱她,她腰带上的宝石比我这个大老婆的更大更闪。
我刚成婚的第三日,她便带着群连头也不敢抬的小夫人们跑来找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无非是让我别趁着新婚霸占着夫君,影响屈利即诞下子嗣。
我端着热腾腾的奶茶,笑眯眯地气她:「哦,那你霸占他的时候,给他生儿子了吗?」
姗宁登时拂袖而去,一点小老婆的自觉也没有。后来日日都要找点事,找不到沈曜,就往我跟前递话,一会儿说她病了,请屈利即去探望一二,一会儿又说她尊贵的娘家来人,请屈利即去见一见。
本来我不想让沈曜卷入进来,可他实在太过分了,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了。所以当姗宁大晚上过来堵喝得醉醺醺的沈曜时,我直接让人把他抬走了。
没了沈曜捉弄,我躺在床上,竟然许久没有睡着。正要穿鞋准备看月亮时,听到一阵三短两长的狗叫。
是沈大河的紧急暗号。
我赶忙出了营帐,跟着着急忙慌的沈大河,拐到另一个营帐。钻进去一看,姗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一边,露出原本模样的沈曜衣衫不整地被绑在兽足立柜旁,面色潮红,额角也磕破了一个口子。
不是吧,沈曜不会被姗宁给霸王硬上弓了吧?
我心里愧疚到不行,直到沈大河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幸好我发现及时,没让珊宁发现端倪。但阿曜此番中了春药,公主,现在他只有靠你了。」
「古代居然还真有这个玩意儿,我一直以为是传说来着……」
沈大河的声音突然邈远起来,我怔怔地,春药啊……等等,春药?!
(二十)
沈曜此刻正躺在我的床上,面若春桃,媚眼如丝,难受地咬着唇,时不时低低地唤「莎莎」。
沈大河这没义气的家伙,把人搬回来就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难堪的局面。
踌躇了许久,我终于认命地挪向床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沈曜也不会差点被玷污。要知道,在我们焉耆,男孩子的贞操也是很珍贵的。
「沈曜。」西域的春药难解,我索性平躺在他身边,小声道,「若你实在难受,我可以帮你。」
沈曜的眼睛满是秋波,额前的碎发被汗洇湿,手搭上我的脸:「那你肯嫁给我吗?」
我摇头:「我只是想弥补错误,我不该把醉酒没有抵抗力的你扔到姗宁那里。」
他目光里的光亮黯淡下去,收回手转身背对着我:「你出去吧,我自己抗。」
「西域的春药很霸道的,不解了你会废的!」我费劲儿地掰过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眼睛湿漉漉的,脸上写满了委屈。见我瞧他,还哽咽了起来。
这模样,就……很好亲啊。
沈曜甩开我的手,又背过身去抽抽搭搭。我一想到我跟他的秘密工作,想到逗留大唐的小五小六,等待救援的父王母后和焉耆,不禁怒火中烧,扯过他的领子就朝他亲下去:「嫁嫁嫁,嫁你!」
沈曜眼疾手快地捂住自个儿的嘴:「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我泄了气,却又懊恼极了,「你烦不……」
我没说完话,因为沈曜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堵住了要说出口的话。他的嘴和手都胡乱走,以至于我的心跳得厉害,忘记了一切,只想沉沦在这陌生而跳动的欲念里。
沈曜到底还是没有进行最后一步,他说,要有正式的婚礼才可以。
我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昨晚上翻来覆去挑逗得那么厉害的是谁,现在倒是一本正经得很。
等等……
不对啊!
如果这玩意一个人就能解的话,那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沈曜闭着眼把正在懵圈的我圈进怀里,我可以摸到他光滑的手臂和胸膛前的几道伤痕。
「莎莎,其实有个好消息,咱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高兴得坐起来,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问道:「真的吗,太好了!」
沈曜半眯着眸:「对于带来这个好消息的我,莎莎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
「啊?哦,谢谢……呜呜呜呜……」
我又被沈曜占了九分的便宜,趁他穿衣服,我埋头躲在被子里,忿忿地想:沈曜王八蛋。
可我没想到,王八蛋这一去,居然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以至于气势汹汹的姗宁很顺利地就带人把我给绑走了。
(二十一)
我不太能直视姗宁,因为沈曜跟我咬耳朵,说姗宁和屈利即大概喜欢些比较刺激的活动。
这也是沈曜为什么会被绑起来,还被灌了春药的原因。
如果屈利即在这里,我大概更无法直视他。
我五味杂陈地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姗宁,没注意她究竟是在骂我狐狸精还是在骂我小贱人,只心想这姑娘还比我小两岁呢,居然这么会玩儿。
「龙阿那莎,我真后悔没干脆在大唐杀了你。」姗宁艳丽的面孔扭曲出深刻的恨意,「不然今日你怎么会有命将阿即的心抢去!」
我跪得麻了,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腿上,仰起头真诚地解释:「如果我说我跟屈利即一点事都没有,你信吗?」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谎话?你缠着阿即日日夜夜地快活,迷得他撞破头也不愿与我……」
「其实吧,只有夜夜,没有日日。」我纠正完,才发觉这该死的嘴又比脑子快了,火上浇什么油啊!
但姗宁气极了,命人把我拖到一间小房里。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突厥男子色推门进来,色眯眯地朝我走过来。
我确定,这个姗宁比我蠢多了,我只是有时候说话不大过脑子,但这个姗宁简直就是个智障。想要诬陷我通奸,总不能在她自个儿的营帐区做局吧。而且这个人,长得可比屈利即磕碜多了,至少也得找个长得好点的吧。
不然我堂堂的联姻公主,大贵族屈利氏的正经夫人,是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不洗澡?
只不过来突厥全程被人盯着,没空藏太多药,用一颗少一颗,还是看看能不能智取吧。
「这位壮士……」我缓缓开口,「二夫人许你什么,备受主公日日夜夜宠爱的大夫人我许你双倍!」
「哈哈哈,公主您和阿曜房事这么频繁也不怕肾亏啊,哈哈哈哈!」那壮士贼兮兮笑起来,突然变幻出另一张老实憨厚的脸。
「沈,沈大河?」
我……好丢脸。
「你怎么在这里?」
沈大河挪到我旁边坐好,非常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在卧底啊,只不过是隶属于乌契氏,也就是乌契姗宁的部族。刚好今天他们鬼鬼祟祟地在挑人办事,便过来看看,结果真挑中了我。得,也幸好是我。」
「行吧,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腆着脸问他。
沈大河挠挠头,为难地说:「那就这么等着呗。他们肯定去请阿曜了。啧,没想到突厥也有宅斗现场啊。哎,古今中外的女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呀。」
但当他瞅见我睨着他吐出「我要告诉小兰」几个字时,立刻安静如鸡。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沈曜扮演的屈利即才赶到。他脸色铁青地踹开门,将我抱起回房。姗宁并许多人押着沈大河在后面追着一路小跑。
他大约很累,也很焦急,额头都渗出了汗,眼角红红的,隐有泪光。
只有我看得见。
(二十二)
姗宁被气哭了。
有沈大河这个「叛主」的证人,沈曜根本不听她的诬告和爱的表白,反而狠狠地把她赏给了沈大河。
沈大河差点没跳起来跟沈曜打一架。等众人一走,沈大河也开始哭天抢地骂沈曜了。
「我只是让你把她和乌契氏给看着,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又没让你怎么她。」沈曜铁着脸把兄弟赶了出去,快速回身走到我身边,把我的脸埋进他胸腔,极温柔地,「莎莎,你不能再多待了,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沈曜,我在大唐出事的那次,是姗宁派突厥暗探把我劫去妓馆的。那时屈利啜已想着要同焉耆联姻,父王座下只有我与小六未嫁,在焉耆,阿姐未嫁,阿妹便不能成婚。因此,我便是最可能的对象。她不想让我嫁给屈利即,才策划了这么一出。」
「此举或许甚至能一石二鸟。我清白全无,名声尽毁,屈利即不会娶我。我又是在大唐的地界出事,亦能离间大唐与焉耆的关系,或许不用联姻便能轻松游说焉耆倒戈。」
「她害我,我要还回去。」
沈曜神色中俱是心疼:「莎莎想要怎么还?」
「我干不出来她干的事。她最爱屈利即,就让她看着屈利即一个一个地爱别人。」
沈曜没有说话。
姗宁顶着她平日里惯常欺辱的侍女的脸,惊恐万状地看向另一个锦衣玉带的「姗宁」和许多女人一道与真正的屈利即玩闹刺激的游戏,并狠狠羞辱她、伤害她时,沈曜也没有说话。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睚眦必报。焉耆王女龙阿那莎,不是任何人都能欺辱的对象。
「我走了,沈将军务必保重。」我挥了挥手,加入了回焉耆的马队,没有看他。
沈曜不会知道,我曾屡次特意使人捎去我与屈利即相好的消息,为的就是故意激怒姗宁,让她找我的麻烦。姗宁一旦动手,沈曜必会先将我送回焉耆。
当然这一切都是险招,即使我已准备了自保的的毒药和暗器。
但我必须回焉耆。
(二十三)
再见到沈曜时,我已是焉耆新任女王。
沈曜奉了唐皇的旨意,护送使节前来贺我加冕,并再续两国协约。
一年半内,西突厥先是被唐军击溃,撤出了焉耆,后又被唐军直捣王庭,元气大伤。
他似乎比以前更粗砺些,唇边泛着青色的胡茬,笔直地站在使节身后,面无表情地同我行礼。
我笑得雍容,毫不在意侧边王座上的人伸手覆盖了我的。
是伊布,我的丈夫,如今的王夫。
是夜,我在宫殿里准备了佳酿,派人等宴会上散了,接回伊布共饮。伊布来的时候,已然有了三分醉意,但仍难掩春风得意。
我偎在他怀里,斟了杯酒,先晃悠悠抿了一口,勾着他的脖子将酒递了过去。握着他的手抚上隆起的小腹。
夜色寂静,香炉里青烟柔柔地升起。
一刻后,我忽地轻笑。
伊布皱眉,脸上充着血色:「你笑什么。」
我迫不及待地起身,拿出帕子仔细地揩手,盯了右盯,却总觉得还脏着:「因为啊,今日终于能要了你的命。」
「你……」伊布手刚来得及摸上刀柄,便直挺挺地倒下,七窍汨汨流血。
我蹲在地上,替他抽出刀,端在手中把玩,而后缓慢地插入他的心脏。看着他痛苦的脸,我终于感到满意。
刚体会过权力巅峰的人总是容易死不瞑目,我好心地同他解释:「对,这些都是演的。为了这一日,我精心准备了一年多呢,你着实死得不冤。」
怎么可能冤呢?
「原先我以为你爱极了那姑娘,不惜背叛对你母亲的誓言和我们之间的情义。可你见唐军兵强马壮,突厥似无胜算,又杀了你父亲,接收他的势力控制王室,几次三番向大唐表忠心。」我握着刀柄,缓缓将刀推到底,「伊布,其实你只不过是个贪婪的懦夫罢了。那姑娘也着实可怜,被诬做突厥奸细,死在心爱之人的刀下。」
我站起身,略可惜地看着他,人越心狠,越是容易做大事,伊布就是这样的人,但脑子有泡就很拉胯了,比如「你竟然相信我已经彻底爱上了你。」
「我演技好吧?从刚开始的极度怨恨和抗拒,到后来每一次接触的心动和挣扎,再到怀孕后的寸寸松动,直至彻底沦陷,愿与你生儿育女,共治焉耆,我是不是拿捏得很到位?」
「可是谁会爱你这样的人呢,何况还是间接逼死了自己父亲的仇人?」
「不过你也没有真的全信我,只不过如今你错认为大权在握,得意忘形,才使我钻了空子。如无意外,你的那些心腹,想必已死在小五和小六的刀下,同你黄泉作伴。」
人早死得透透的了,我还说这么多做什么呢?
我将摸到的兵符收好,叫人把伊布的尸体拖了下去。
窗前月华正浓,可我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尽管心里空洞无物。颓然转身,眼前赫然出现张英俊的脸。
我撇了撇嘴,决定明天就把王宫的侍卫们集体送到大唐去拜师学武。
不等我说话,沈曜便将我逼到墙角,他还想再进一步,但是没有成功。
我捂着圆鼓鼓的肚子,凶巴巴地仰头:「欺负孕妇,沈曜你算什么男人!」
沈曜伸手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眸猩红:「莎莎,你骗我。」
我偏过头,不想对上他:「吾乃一国君王,请将军自重。」
沈曜声音低哑:「和亲对象不需要自重,尽快培养感情,推进两国和平,方是重中之重。」
和……和亲对象?大唐搞什么鬼,难不成把沈曜送来给我当男妾吗?
啊,这么一想,我竟然觉得大唐有点抠门,也不说多送几个过来。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有夫君了。」
「死了。」
娘耶,他到底看了多久,是蹲房顶还是蹲窗口?这中原的武艺也太出神入化了吧!要学,一定要学!明天就派代表团,不,等会就派代表团,立马出发!
「我有孩子了。」
沈曜垂眸看着我的肚子:「我可以做他父亲。」
我眉毛都拧在了一块:「我不生二胎!」
沈曜双手撑在墙上:「我接受,心甘情愿。」
思绪飞快运转,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沈曜。
等等,不对啊,我现在是焉耆女王啊,拒绝人还需要找理由的吗?于是我强硬地挺起胸脯,没看到沈曜的神色变得奇怪:「我就不!」
(二十四)
我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不能。
因为沈曜在看到我的肚子伴随着放屁迅速地瘪下去后,发疯般狠烈地压着我亲吻。
我推不动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挪到了床上。
沈曜重重地吻过我的脸,我的耳垂和脖颈,却又突然停住,将头埋进我的肩窝。
「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要骗我?」
我听着他哽咽,这是沈曜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他身上有伤口,好几寸长的伤口,即使好了也触目惊心,让人轻易想到深嵌的刀剑。这些伤口我很多年前就见过,在偷看沈曜洗澡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心痛得直掉眼泪,可是沈大河告诉我,沈曜从来不哭,好像再痛也不会哭,也不会吭声。
肩头的纱衣被浸湿,我想他的确被我伤了心。
沉默了许久,我终于冷静地开口:「那时伊布杀了伊大将,控制了我父王,并且大有另立傀儡的打算。可惜我的兄弟姐妹们散落各方,难以联络,因此我父王在重重监禁之下,只能让插在西突厥的卧底联系我,让我回王庭对抗伊布。」
「伊布既然要讨好大唐,有我这个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在,又有小五小六在大唐发声,他也得掂量掂量重立新王的后果。父王和我联手做了这个局,他佯装怕被赶下王座,逼我嫁给伊布,并承诺事成后将向大唐讨封赏,正式让伊家与龙家共治焉耆。」
「为了让伊布信服,父王越发疯魔,放纵淫逸,还给自己下了慢毒,确保将王位顺利交付到我手上。」
那几个月里,我同父王最常做的便是争吵。我指责他辜负母后,失信于群臣和子民;父王砸了宫殿,要驱逐我,断绝父女之情,伊布一来,父王便笑着同他解释只是气话,小心翼翼,和颜悦色。直到他死,我们都在演戏,只有痛哭哀悼是真的。
我深呼一口气:「沈曜,我等不了你。至于骗你,很抱歉,我也是不得已。」
沈曜将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闭着眼,轻喃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在你最难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以后福祸生死,我都同你一起。」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我也闭了眼,鼻子跟着胸腔突然堵住,泪水决堤:「不要,迟来的喜欢我不要。」
(二十五)
沈大河约我喝酒。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绸包,扔给我,说是年初的婚礼我没去,小兰特意留了喜糖,让他带给我。本来小兰这次也想跟来,但临行前发现怀了身孕,这才作罢。
沈大河说起孩子,笑得像个傻子。他一直是这样的,以往每次见到小兰,眼里直愣愣的笑意就怎么也藏不住。
我拆开绸包,里面装着十颗红纸包的糖,咬一口,甜酥酥地直到心底。
我「咕嘟」地凑了口酒:「真好啊。」
「公主,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沈大河严肃起来,「你为什么不肯接受阿曜呢?」
我就知道,他这次一定是来做沈曜的说客。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说要放弃,是觉得已用尽全部的热情和勇气,不想再继续卑微下去,受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痴想。何况,许多唐人看不起焉耆。」
我撑在高台的边沿,眯着眼望向热闹的都城,远处是郊野,零星的房屋和篝火点缀其中。这里是生养我的土地啊,是故乡,是眷恋之所,是不可亵渎的归处。
「沈曜是其中一个。或许我可以爱得卑微,但是无法允许连对等的自尊都求不得。」
「后来……」我指节扣在台壁上,「我们之间实在发生太多事情,早已回不到最初。我想,他喜欢的,是那个纯真可爱的阿那莎,而不是满心算计和谎言,手上沾了血的焉耆王女。」
「每个人都有局限性,时代的,阶层的。阿曜也不例外。公正来讲,选择从心去追随和公主你的这段感情,对他来说,无异于破开所有的认知和追求,寻一个全新的开始。这个选择很难,虽然迟了些,但是他仍然选择了你,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阿曜便没有再退缩分毫。」
「公主要的尊重,我想他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您。」
我转头,怔怔地:「什么意思?」
「卧底西突厥,是他主动请去的,不过是为了换你和焉耆的平安。你走后,阿曜也算九死一生,才终于从西突厥回来。」
「他大概也不会告诉你,为了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同你在一起,他向圣上求了旨意,放弃世子之位和沈府的庇护。等焉耆事了,辞官不再出仕。我问过他,放弃多年所求,会不会后悔。他说,这世间无事重过你,他愿意与你走天涯,看一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亦愿意留在焉耆,只要你喜欢。」
「公主。」沈大河也靠上前,「感情一定是随着人向前走的,没有人的感情会被禁锢在某一刻,某一个阶段。就好比以前的他爱以前的你,现在的他爱现在的你。感情变不变,没有人能替另一方判定,要两个人一起说了才算。」
我喃喃:「两个人一起说了才算?」
沈大河点点头,手指向宫中一角:「公主,阿曜在等你,你们应该谈一谈。」
习习凉风吹过我的脸,我突然想起在西突厥王庭的有一日,沈曜突然负伤回来,却不肯告诉我是为什么。我急得斥责他好几句,他只是轻轻地擦干我的眼泪,让我别担心。
「莎莎,若我被察觉,死在这里,应该只能立个衣冠冢。到时候要麻烦你将我的坟茔一半立在焉耆,一半立在大唐。」
我几乎哭得稀里哗拉:「凭什么,凭什么在我们焉耆?」
他抱我入怀,坚毅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一手替我擦拭眼泪,极温柔地说道:「想看着心爱的姑娘和她热爱的家人族人,过得很好。」
我立刻转身,跑向沈大河指的方向。
沈曜果然在那里。
我奔向他,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身上有好闻的气味,我喜欢了五年的气味。
「沈曜,你不用等了,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很喜欢你,我现在就要同你在一起!」
我急急地解开宝石腰带绕在他脖子上,然后踮起脚亲上他的唇。
沈曜紧紧地箍着我,他轻轻地回吻,睫毛在颤抖,落出两点泪光。
(后续)
我从焉耆溜了。
准确地说,我是带着沈曜一起溜了。溜之前,我把王冠和兵符都放在被沈曜弄晕了的小五枕边。
对不起了,小五。虽然你不喜欢做王,但是姐姐我实在做当下去了。索性如今焉耆恢复地不错,我也算没有辜负父王的嘱托。
我和沈曜要去看更广阔的天地了,还要生一串猴子。
沈大河知道我们的想法,送了我们一顶很小的帐篷,他说这个是什么野外必备,保暖一流,还防雨。
好吧,此刻我就和沈曜躺在大漠,探出头看星星。连着看了好多日的星星,实在也有点乏味了。我幽幽地看向沈曜,趁他认星座的时候,悄悄抽走了他的腰带。
我迅速地跨坐在他身上,准备把沈曜给彻彻底底办了。谁让他天天惹火,又不干净给扑灭了。
中原人就是瞎讲究,烦人。
等我要亲他的时候,沈曜突然开始扭捏了起来。他说,还要再等几天。
呵,我还不知道他,肯定是跟沈大河学了什么花招,想讨我的欢心。花招我要,眼前这个玉面汉人郎君,我现在就要。
于是开始剥他的衣服:「等什么等,你是不是不行?」
沈曜愣了好一会,突然翻身将我压下,吐气在我耳边:「那不等了,现在就试试,看我到底行不行。」
等我气喘吁吁,准备迎接他时,沈曜却停住,俯身嘶哑问我:「莎莎,嫁不嫁我?」
「哎呀,嫁嫁嫁,这个关头你干嘛呀?」
沈曜笑起来,和外头的星星一样灿烂。
可是外头的星星属于世人,而他只属于我。
我爱他。
我是沈大河,一名史料调查员。
我所在的这个时代,科学家已经寻找到穿梭时空的方法。我的工作,正是通过穿梭时空,回到过去,核验历史事实,以编撰客观的、毫无隐瞒和掩藏的史籍。
为了防止穿梭者任意篡改历史,或者由于一个小小的行为而引发蝴蝶效应,使历史偏离原本的发展脉络,这项技术并未对大众开放,只有获得时空管理局高层授权的科学工作者和维护类别的工作者,才能使用这项技术。
这项技术还有一个原因未明的缺陷——有必要进行时空穿梭的工作者,往往短寿,有的人从进入穿梭通道的那一天起,甚至活不过三年。
但也是因为此,签订了机密协约的工作者们在职业生涯也是个人生命即将终结时,可以获得一个堪称奢豪的补偿机会。
你可以提出一切心愿,时空管理局会酌情审核是否批准。
绝大部分同事们的心愿是给家人留下一笔不菲的财富或者资源,而我只希望去一趟我职责之外的唐代。
我原以为,我的要求会被直接否决。没想到,局里却批准了,甚至允准我随身携带一些现代设备,只是临走时他们告诫我,但凡我没有遵守规则,我就会被维护人员抹杀。
手腕上隐隐发着幽光的生命监测芯片提示,我的生命已不足一月。但是没关系,穿梭后,在我身上流逝的时间会同比变得极慢。
局里批准的十天期限,抵得上十年。
很足够。
来到唐代后,阴差阳错之下,我拜认了一个义母,她是唐朝开国功臣沈国公夫人的亲姐。由此,我也认识了沈国公的寄予厚望的长子,沈曜。
虽然事情没有按照我在日记本上列的计划一样有序进展,充满了戏剧性,但总算达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和我想象的一致,沈曜是个英俊沉稳的年轻人,虽出身高门,通身却无一点浮夸之气。
有这样一个祖先,我很满意。
不久,因为脾性相投,又几次共同经历磨难,我和祖先成了歃血为盟的兄弟。
阿曜出走长安,自请前往西域驻守时,他的婚事刚遭遇挫折。
旧日门阀望族卢氏瞧不起草莽寒庶出身的勋贵武将,宁愿将女儿许给只会自视清高的博陵崔氏幼子,也不欲将女儿下嫁给能文善武的沈国公长子。这一出失败的求亲,狠狠挫伤了青年人内里的风发意气和骄傲。
到底是职业病作祟,我也十分想去看看史册上真实的西域诸国,于是跟他一起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我遇到了兰切玛,我的小兰。
说起来,虽然我看到小兰的第一眼便觉得惊艳,但和她相爱,却是日久生情。
那时候,她跟着焉耆的阿那莎公主,眼巴巴地守在将军府外,想要见一见阿曜。
小公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异域红衣,额上戴一串明亮精致的蓝宝石,一头细小的辫子,坐在将军府门口的石阶上,大大的眼睛期期盼盼地盯着门内,容色很是欢快,偶尔哼出一段曲调。
我听不懂。
但是我有古代小语种翻译器。
原来是情歌啊。
我幸灾乐祸地拦下悄悄从后门回来的阿曜,告诉他那首大胆的焉耆情歌的歌词,想等着看他闹个红脸的样子。
阿曜瞟我一眼,冷冷淡淡地走开了。
祖先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闷,没意思。
小公主常常披星戴月地从焉耆赶来安西都护府,骑骆驼换马,要在沙漠和戈壁滩上走大半个月,还常常拖着给阿曜捎的各种礼物和特产,有时候甚至会在府门外吹上半日的筚篥。在悠长而热烈的异域乐声之中,我想,有这份心,只要是个男人都被感动了,可阿曜偏偏不为所动,总是避着她,送来的礼物一律不收。
要不是知道阿曜之前想求娶卢三娘,我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好男风,以及需不需要同他保持点安全距离。
小公主倒也不馁,为了追心上人,楞是坚持了三年。
当然了,小兰这个傻大妞,和她家公主一模一样,看上了谁,一点也不含糊。那时候我已经难以按捺情感,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她表明心迹,谁知道小兰竟然当着满将军府的卫兵们,先开了口,目光灼灼,满脸期待,像是在说「不准不答应」。
就这样,她得手了。
我们相处得很好,可是小兰不肯留下,非得跟着她的公主同甘共苦,在两地之间辛苦往返。以至于我不得不忍受着异地恋的孤苦,每每心疼地想到她们两个姑娘长途跋涉的辛苦,就只能哀怨地盯着阿曜那张死人脸。要不是我还顾念着兄弟情,我想我大概会一锤子把他打晕,送给小公主,喜抱小兰归。
谁让兄弟如衣服,老婆是肋骨啊。
在我彻底失去理智,成为重色轻友的人之前,小兰终于肯跟着我回去了。我摩拳擦掌,只等着向她求婚,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留下。
女朋友松口的起因,是因为小公主为了追沈曜,决心跟着朝贡的使臣来大唐。
阿曜避无可避,经常被小公主撩得炸毛,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我能感觉到,阿曜那块顽固的冰山,似乎在慢慢融化。
可是我没有告诉小兰这个好消息,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没有好结局。
到长安后,小兰答应了我的求婚,与此同时,小公主却跟阿曜彻底决裂。我和小兰前去送行,她眼睛浮肿,里面布满红丝,像是彻夜痛哭过。但她只是笑着说,往事已矣,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小兰俯在我怀中抹泪,她说,小公主此次回去,该按照焉耆王的旨意同重臣联姻了。
「希望阿那莎幸福」。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稍虚。
小公主离开的那一日,我曾去武场寻阿曜,却见他气息不稳,剑意凌乱,眉宇上染了层难以消解的疑惑和苦涩。
「阿曜,你当真想好了?这一别,或许你和阿那莎,再无相见的可能。」
「大河。」沈曜收了剑,背过身去,让我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你多虑了。」
我沉默着,倒宁愿是我多虑了。
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听说焉耆生变,焉耆王被囚禁,他的四公主被反臣嫁去了西突厥和亲,对方是西突厥主战派大臣,大唐的老敌人,屈利啜家的子弟。
焉耆五王子和四公主侥幸在焉耆宫变中逃脱,求援大唐。唐皇允战,阿曜被亲点为副将,而沈家和卢家婚约重议刚有了眉目,便也因之耽搁下来。
我见到阿曜时,他正在擦剑,双眼通红,擦剑的手有些抖,不发一言。
「阿曜,我同你一起去。」
半晌,他才摇头:「不必,这次是真正的战场,凶险万分。」
「我待在辎重营即可,不会与你添麻烦。」我故作轻松道,「又不是为了你,是小兰要我去的,她很牵挂阿那莎。」
阿曜擦剑的手一顿。
自从小公主走后,我们兄弟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她。
我怕他难过。
我猜,他怕压制不住自己的心。
又一年,大唐才正式发兵攻打西突厥,这一战,唐军大获全胜。攻入西突厥王帐那一日,唐军的旗帜插上王帐所在,大唐西境最后的威胁彻底消除,军中四处山海欢腾,呼声澎拜,却唯独不见阿曜。
我寻了许久,才在屈利即的营帐找到阿曜。
他半跪在地上,长剑深深地扎在土中,虽抬眼看我,眸中却迷惘,眼角噙泪,手中淌血。
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嘴唇张合几度,却说不出话来。
我步履沉重地走过阿曜身边,却并不打算扶他。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扛,扛得过去,便是柳暗花明,扛不过去,就是一辈子的死结,打不开,也忘不掉,于苦痛中饱受煎熬。
「阿曜。」我想起我来这里的目的,终于不忍地开口,「当日公主送给你的那只和田玉兔,我藏在了你不爱用的那只枕头芯里。」
那只握着剑刃的手捏得更紧,任由锋利的剑刃啃噬主人的意志。
回到长安后,我同小兰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她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得到了永恒的自由和真挚的爱情。
小兰的眼神亮晶晶的,手里紧紧捧着我请求焉耆新王赏赐的宝石珠子——那是小公主的旧物,脸色泛着既高兴又伤感的泪痕:「我就知道,公主那么好,沈曜一定会后悔的,幸好,结局还算圆满。可是……公主到底去哪里了呢,她会来看我吗?」
我搂紧她:「当然会的,但是她和阿曜太贪玩了,也许,得等上一阵子吧。」
可是一想到阿曜孤涩的身影,萧索地立在沙漠的边缘,风蚀的城楼下,我不由得抬手,双臂将小兰搂得更紧些:「我时日无多,也不能给你留下孩子。小兰,你真的不后悔么?」
小兰嘟着嘴,不悦道:「不许再说了!」
「我告诉公主,我们很快就有孩子了,她也很开心。」我忍下嫉妒,轻轻地说,「等过几年我死后,你就找个好郎君再嫁,生个孩子,免得公主以后说我骗她。」
小兰不悦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过头去,重新望向窗外的星空,大概在想念她的公主。
她永远不会知道,焉耆四公主,以最惨烈刚强的方式向故国表明了决心。大战前夕,她刺杀了屈利啜,然后被惯常凌辱她的丈夫,狠狠割断了喉管。
她倒在地上,血色殷红,染红了死国的白衣。
其实,阿曜连公主的尸首也没看到。焉耆士兵在他赶去前,已满怀悲痛地,将他们的公主,送回焉耆了。
长安一别,竟是永诀。
小兰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将长远地驻守在西域,直至长埋。
哄小兰睡着后,我翻开日记本,在记录下大唐对西突厥一战的实况后,笔尖忽顿。
我想到中学时,西北曾挖掘出一唐代将军的墓穴,简陋的墓室里空荡荡的,除却一副枯骨,只有一件铠甲,一柄长剑,一只半拳大小的上等和田玉镶嵌红宝石的玉兔陪伴身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听旁白介绍墓主人生平,冲着爸妈高声大叫:「爸妈,你们快来看,这人是我们的祖先!我在老家的族谱上见过的!」
「沈曜」这个名字,出现在沈氏宗谱第二辈最耀眼的位置,可是却孤零零的,没有妻儿后嗣。
十四岁的我不禁疑惑,他究竟因何去西北?为什么堂堂将军的墓室中会有只白玉兔?
这些最初的疑惑,指引我跨进了日后我无比热爱的行业的大门。
现在我选择回来,是想索求一个答案。
夜已深,我揉了揉眉心,上得榻去,将妻子拥入怀中。我想,我此生无悔无憾,已然圆满,这世道于我,甚是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