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松开手，那半截手臂失去控制，咕噜噜地滚在灰窝里。
一瞬间，我从受害人变成了嫌疑人。
就……
无所谓啦，反正人确实是我杀的。
就算躲过了这个，还有被所有人看到的村长，我赖不掉的。
「张霞！张霞！」
「妈妈，妈妈！」
我被手铐铐着排队上车时，居然看到了云明瑶和娇娇。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是了，是她们报的警，肯定要跟着指路的。
我慌张地将戴着手铐的双手躲进衣服里，看着娇娇，「你要乖乖听云姨的话，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知道吗？」
娇娇想要过来抱我，却被云明瑶死死拉住，「张霞！」
我也对着云明瑶笑着，「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娇娇！」
云明瑶不断地点头，哭着说：「张霞，你别怕，我回去就让我爸给你找律师，你不要怕！」
我才不怕。
只要我家娇娇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十九
云明瑶不愧是有钱人，一下给我找了两名律师，听说都是这行的专家。
按我的想法我应该填命的。
可他们二人在法庭上帮我据理力争，他们说我最开始也是受害人，还说我都是在正当防卫。
他们说我从来没有读过书，不知道法律。
他们说也帮忙解救了三十名被拐卖的妇女，也算是立了大功，希望法庭对我从宽处理。
他们还想给我做精神鉴定，以此来证明我不正常，杀人时我无法控制住我自己。
我看着他们忙前忙后，为我的事情在法律合理的范围内为我辩护。
我很感激。
最终我被判了无期徒刑，限制减刑。这辈子，就要生活在这个四方城了。
「人还在就有希望，不要灰心，云小姐说她会定期来看你的。你好好改造！」
这律师是来询问我要不要上诉的，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好了，我确实也做过很多错事，在里面赎罪，也挺好的，就不上诉给国家添麻烦了，「谢谢你，刘律师！我服判。」
（正文完）
一、番外——王娇
我叫张云娇。
原来我叫王娇的，可是我妈说这个姓晦气，给我改了名字和姓。
哦，我妈也不是我的亲妈，她叫云明瑶，是我的养母，我四岁那年被她收养了。
当时外公外婆的意思是他们收养我，但是我妈特别坚持，说她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就守着我过日子。
外公外婆拧不住我妈，也就同意了。
收养手续办得十分顺利，拿着户口本的那刻，她居然哭了，「还好王毅那人渣怕以后不好卖你，没给你上户口，不然得影响你一辈子。」
哦，我爸是人贩子，如果我是人贩子的女儿，以后想要拥有一份好工作是不可能的了。
我妈是被他拐去做第二个媳妇的，因为我爸没有儿子。
我爸的第一个媳妇自然是我亲妈了。
我亲妈叫张霞，是个连环杀人犯。听说她杀了我奶奶、我爸爸、我大伯、村长，还有十来个村民。
可是我一点都不怕她，也不恨她。
因为我妈说那是我亲妈在保护我，为了我才那样做的。
那是我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时间太久了，许多细节我都已经忘记，只记得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我亲妈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唱很好听的儿歌哄我睡觉。
直到有一天，我妈用一种我没有听过的语言给我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我知道我们家里多了一个人。
但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我妈每隔一天会给他送一回饭。
「娇娇，准备好没有？我们要走了。」
楼下传来我妈的声音，我连忙把桌子上的录取通知书放进书包里，「来了。」
我被首都最好的医科大学录取了，我妈说要我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亲妈。
我忐忑得一晚上没有睡。
这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虽然每个月我都给她写信，告诉她我的生活。可还是想亲眼看看她。
可她也是个老顽固，一直说什么都不见我，这次会见，还是我妈没有告诉她，悄悄带我去的。
监狱的围墙很高很高，过了一道门还有一道门，每一处转角都有摄像头。
她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十四年，往后余生还要继续待在里面。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她都是为了我啊！
「可别哭，等下她看了又得担心了。」
我连连点头，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终于来了。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苍老不少，身体单薄得如果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她也看到了我，先是不敢确认，在我妈对着她点头之后，惊喜地跑了过来，隔着一道玻璃想要抚摸我的脸。
我将脸贴在玻璃上，让她细细描绘。
虽然隔着玻璃，我也能感受到她双手的温度，感受到她的爱。
「娇娇考上我们国内最好的医科大学，以后会跟我一样，做一名医生。我本想送她出国学金融的，可是这孩子倔，一定要学医！」
我妈喋喋不休地跟我亲妈吐槽我不听话，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的手忍不住颤抖。玻璃那边的亲妈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笑。
她说：「尊重孩子吧，她已经很棒了。」
我妈点点头，「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最棒的。」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丝毫没有陌生感。
我妈说她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让我带去新学校。
我说我这三个月打算去做志愿者，植树造林。
我亲妈说她在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会识字了，还学会了织毛衣，她给我和我妈一人织了一件，让我们带走。
探望的时间到了，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我看着她，「妈，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她不住地点头，「好！妈等你。」
番外——云明瑶
我叫云明瑶，在二十四岁那年被未婚夫骗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卖掉了。
我还来不及伤心，就掉入一个黑漆漆的魔洞里。
那里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时不时出现的男人。
每次他出现就意味着我的噩梦来了。
他让我给他生儿子。
可我是因为查出有不孕症，才会被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卖掉啊。
三个月后我还是没有怀上孩子，那男人就没有再来了。
之后换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每隔两天她回来给我送一次饭。
我太想离开这里了，她不跟我说话，我就跟她说，什么都说，说我的生活，说外面的变化。
渐渐地，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虽然她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对外面的东西感兴趣。
我给她跳舞，给她唱歌。我给她说外面的天地，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风土人情。
终于有一天，她开口了：「外面的女人真的可以读书吗？」
我点头，「外面的人都可以读书，我也是女孩，我从小都在读书的。」
她思索了一会，再次开口：「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我以为她让我带她一起走，可谁知道她让我带她四岁的女儿走。
原来，她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嫁给那男人十年，给他生了六个孩子，最终只留下了这么一个。
真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我们还没有商量出如何离开这里，她却告诉我她杀了人。
看着放在我面前的尸体，我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
可她好平静，感觉她只是在通知我，而不是来找我出主意。
果然，她说完就走了，我问打算她怎么办，她说直接丢在山沟里就行。
「这样会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谁发现就杀了谁！」她扬了扬手上的菜刀。
我还要靠她放我出去，所以她不能出意外。
我只能用我的医学知识帮助她毁尸灭迹，「尸体煮过之后会对侦查造成一定的困难，如果能彻底处理是最好的。」
她表示明白。她没有恐惧，没有兴奋，就好像她吃的是一坨猪肉一样平常。
第二天那男人就回来了，我知道他是来找他妈的，再三确认张霞已经把尸体处理干净后我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道第二天这男人会到地窖找我。
他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帮他生孩子。
我不断地用尽各种方法反抗，还是被他掐住了脖子。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的时候，张霞出现了，她救了我。
之后我们制订了一个计划，用王毅的手机报警。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王毅的手机居然改装过，并且很大可能安装了监听系统。
我不敢报警了，我怕害了张霞。
我们又一起杀了一个人，是王明。
我在手电筒中的干电池里提取了氯化锰溶于甜水中，让张霞给王明喝了下去。
之后我又在除草剂里提取了百草枯，让张霞倒入酒里，害死了十几个人。
所以说起来，我其实是张霞杀人案中的帮助犯。我也应该进监狱的。
可是我跟张霞商量好了，所有的事情由她承担，我只要帮她照顾好娇娇，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不怕坐牢，我只是想完成张霞的愿望。所以在面对警察询问的时候，我按着我们商量好的说谎，沉默。
幸好，我做到了我所承诺的一切。
娇娇长得很好，她有一份喜欢的职业，找到了一个爱她的男人。
我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娇娇幸福的笑容，我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照片。
明天又到了探望张霞的时间。可以把这张照片给她看看。
我们的女儿，长得很好。
番外——警察篇
我叫博特，是 M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也是「5·12 特大拐卖案」的负责人。
这起案件我们追踪了五年之久，终于在今年的夏天有了一些眉目。
王毅是 X 集团的司机，负责运送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到达其他中转站。我们监控他许久，在快要收网时他突然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在我们猜测是否暴露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从王家村里出来。
我认得她，她是首富的千金云明瑶，在一年前被拐卖后无影无踪。
从她口中我们知道了一些王家村的情况，并且从云明瑶带出来的手机中掌握了整个拐卖集团的销售窝点。
M 市公安局立即部署抓捕计划。这件立案长达五年的案件终于勘破，其中抓获首要犯罪分子五人，其他犯罪嫌疑人一百余人，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一千余人。
在这场特大的拐卖案中，还牵连出一件特大连环杀人案。
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人在短短五天内杀了十五个人。其中两人还被残忍地分尸后又进行了烹煮，手段极其残忍。
一个人是不可能在某天突然由一个正常人变成魔鬼的，他们后来的凶残行为往往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了邪恶的「种子」，而这些「杀戮的种子」，往往要追溯到他们的童年。
管他们叫「连环杀手」也好，还是「变态杀人狂」也好，这些杀人犯的原生家庭，或多或少都隐藏着一些不安的因素。
一半以上罪犯的直系家属有精神病史，约一半的罪犯父母有过犯罪记录，另外还有大约 70% 的罪犯和其家庭成员有酗酒和吸毒的记录。
根据我们的了解，张霞出生在一个比较畸形的家庭里，父亲嗜赌如命，却又无挣钱的能力，每天除了赌钱就是偷鸡摸狗。
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张霞母亲一人的肩上。
在张霞十五岁这年，她的父亲赌球输了一百万元，卖了房子都不够，最后只能卖了张霞。
几乎所有的罪犯在童年时候都表现出精神上的一些问题，随着他们长大，这些精神问题就发展成了心理医生所说的各种异常状况，比如性功能失调、人际关系不佳等。
张霞也不例外，她父亲忙于赌博，母亲忙于生计，家中还有一个小三岁的弟弟需要张霞照顾。
没有人去了解她的内心和需求，她只能沉默，渐渐地就失去了思考和交流的能力，唯一就剩下一个活着的本能。
科学调查表明，从出生到六七岁这段时间里，孩子生活中最重要的成年人是他们的母亲，而孩子也是在这个阶段学习爱的能力的。
罗伯特的研究显示，在此期间，这些罪犯和他们的母亲之间关系冷漠，互相排斥。
这些罪犯小时候很少被母亲爱抚，他们感觉不到精神上的温暖。相对于肉体的痛苦，心灵上的创伤往往是更致命的。
他们的言行无人注意，也没有人管他们做什么，父母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让这些孩子无法知道什么是对和错。
等他们长大后，这些童年的感受依然存在于内心，因而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或什么是不该做的。
罗伯特的调查研究显示，四成多的杀人犯在儿童时期曾被父母打过或者猥亵过，七成多的凶手在小时候曾亲眼目睹过性暴力的行为，甚至自己也是受害者。
孩子和家人的关系是否融洽是他长大后能否融入社会的关键所在，而在这些凶手的家里，我们只能看到不称职的父母，因此他们从小时候就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长大以后自然就会孤独寂寞地生活。
我询问过张霞，她说他已经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名字，连家住哪里她都忘记了。
张霞十五岁就被卖给了王毅。
王毅对她并不好，在王毅的眼中，她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特别在她接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的时候，这种不好达到了顶峰。
虐待、殴打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张霞在青春期的时候没有遇到拯救者，因此错过了自己最后的机会，最终迈上了这条有去无回的人生道路。
根据调查，孩子的负面特征到了八至十二岁的时候会加速变化，这时候对孩子最重要的人是父亲。
但张霞的父亲却都没有尽到责任！
那些不负责任的家长，不是已经死亡，就是进了监狱，或者在离婚后离开了这个家庭。
张霞的父亲将他卖给王毅后的十年里，并没有来看过她一次，父亲这个角色，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我透过张霞面无表情的面容，看出了她内心的孤独。
在心理学上，这种孤独感一般产生于八至十二岁之间。
心理学家认为这种孤独感是他们日后成为杀人犯的最大原因。
形成这种孤独感的因素很多，但最重要的就是父爱的缺失。
张霞跟我们回忆过，她记得当时家里很穷，但是弟弟能吃到大米饭，她只能喝汤。
父亲会把弟弟抱着举高高，可是却从未抱过她。
压力是谋杀的催化剂，但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可能碰到麻烦，比如丢了工作、感情破裂或者经济窘迫等，正常人会克服这些问题，但那些杀人犯无法处理这些问题，除他们之外还有很多人不知如何处理压力，这也是精神医疗机构人满为患的原因所在。
心理异常的人在面对挫折时会把一切过错推到其他人身上，而采用幻想的方式解决问题，压力越来越大，最终肯定会被压力摧毁。
他们的行为基本上都是自我毁灭并反社会的行为。
我问过张霞，她在杀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什么感觉，跟我平时杀鸡差不多。」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就是我们的悲哀，也是她的悲哀。
她对于自己罪行认罪认罚的主要因素来源于古语里的杀人偿命。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偿命，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看，我杀了他，所有麻烦就都解决了。
婆婆经常骂她，那就杀了婆婆，这样就不会有人再骂自己了。
老公经常打她，那就也杀了，这样就没有人再打自己了。
这样快速解决麻烦的方式让她大脑处于兴奋当中。
她会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越来越难以满足，然后做下一个又一个残忍的案件。
如果一直没有被抓到，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无敌的超人。
还好，在她继续作案之前已经被我们警方控制了。
上周我有去监狱了解过她的生活，她心态很好，还学会了许多技能和知识。
她让狱警给我传了话。
她说，在这里的生活比她过去二十五年的每一天都还要好。
可我还是想问问她，她怎么知道除草剂里有百草枯的。
为什么她家里没有手电筒？明明村里每家都有。
这些只是我的疑问，我三次去往王家村，都没有找到证据。可能这些疑问永远都只能埋在我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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