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粉罐

墙角的婆婆在闷哼之后也立即闭上了嘴。

可惜,她已经被找到了。

地上的香灰被踩上了脚印,一大一小,一湿一干。

这次的脚印并不凌乱,径直向着法阵中的小人。

法阵中间一大一小的泥人碎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那两个泥人好像干了一些,黄了一些。

就好像……

泥人里面原本的血和骨灰,被吸走了一样。

脚印又顺着法阵转向床边。

看来是泥人碎了,阵法破了,婆婆才来掰我的眼睛。

同样的前提下,自然是有血缘的我更容易被寻仇的我妹盯上。

婆婆的尸体躺在床铺最里面,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她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我妈第二天快到中午才敢抱着我弟走出来,我弟饿瘦了不少,没有一开始的圆润可爱。

他这几天勉强喝一点骨粉续命。

昨天最后一点被婆婆用了,也算是放手一搏。

婆婆输了。

赌注是她的命。

我妈输了。

赌注是她儿子的命。

我妈看到婆婆的尸体,悲怆的哭出声。

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全部希望。

我爸死的时候,我妈也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

「你还活着!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活着!」

「都是你的错!」

我妈冲我嚎叫,她眼睛已经猩红,拿起桌子上的刀,好像是想砍死我。

「反正都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我死了,我儿子死了,也不让你这个小贱人独活!你这个命硬的婊子。」

我妈用所有难听的词汇辱骂我,旁边邻居都探头出来看,却又不敢靠近。

我爸死了之后,我家就开始请神婆,摆法阵,人人敬而远之。

我妈跑累了,我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我和我妈说,我弟饿着也不是办法,他说不定会喝血。

七天时间还没到,我们还可以找其他神婆,现在放弃太早了。

「妈,你吃了十个月骨粉,弟弟能喝进去骨粉,就能喝进去你的血。」

「婆婆不是也说了吗,这是引子,是你们血脉相连的证据。」

我弟真的喝了,我妈又哭又笑。

她没有再去找神婆。

不到晚上,我妈就抱着我弟,回了他们的主屋。

房间地面没有收拾,因为不知道婆婆的法阵哪里能动。

婆婆的尸体也还在床头,我妈不让动。

我把拆下来的门窗安好,我妈锁上了门。

一夜无事,一夜无梦,这是我睡的最好的一天。

没有被莫名打扰,没有奇怪的声响。

地上干干净净,没有奇怪的脚印。

这太正常了,让我觉得浑身战栗。

我鞋都没来得及穿,一路小跑往我妈房间赶去,门紧紧关闭,我拍门叫她,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又去撞门,房门纹丝不动。

我终于慌了,光着脚往村长家里跑。

屋里的门最后是村里几个壮汉合伙撞开的,我妈躺在床边,整个人好像被泡肿了。

过分惨白的皮肤,恐惧痛苦的表情,最终定格在绝望。

她死了。

我二妹下的手。

我弟还安安稳稳躺在我妈的臂弯里。

村长看到地上的法阵和屋里的情景,愣是拦住了,其他想进来的人。

仙姑又来了,还是村长请来的。

她清理了房间,村长让人把我妈和婆婆的尸体抬走安葬,我抱着弟弟。

自从有了弟弟开始,家里的人就一个一个的少,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如果婆婆说的没错,我弟也马上就要死了。

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今晚就是最后一天。

仙姑摸我的头,我下意识看她喃喃自语「我弟,他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对吗?」

屋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仙姑整理着床铺,从我妈枕头下来,翻出一把刀。

「这就是命啊。」

她把刀丢的远远的。

「你弟原本还是有救的。」

「如果你家老黑狗吓鬼拦门的时候,你爸没有阻止。」

「如果你妈肯把实话告诉我,让我有办法应对。」

「如果你妈不把这把染了血的刀放在枕头下。」

「这不是镇鬼,这是枕鬼,是她自己把鬼引过来的。」

我妈死了,尸体都被抬走了,所以这些话她听不到了。

婆婆来的那天,我妈用这把家里最锋利的刀,杀了一只鸡。

「你们家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助长鬼的戾气,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我帮不了你。」

「真可惜。」我说「最起码,我想让弟弟活着的。」

他是得利者,也是受害者,出生就是为了死去。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仙姑说了,我希望妹妹不要魂飞魄散。

「他吸收了骨灰,等他死后你给他们立一个墓碑,刻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吧。」

「剩下的,我尽力试试。」

今天晚上是第七天的最后一天,仙姑坐在我旁边。

她说今夜不用闭眼,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弟的死亡比我想象的安静很多,几乎可以称得上和谐。

夜深了,她们从门外进来,二妹过来抱起我弟,小妹在旁边打量一番。

他们三个开始往外走,我弟在我怀里身体渐渐凉透了。

我不太喜欢我弟,只是他死了,我觉得悲凉。

为我自己。

仙姑替我弟妹选了一块墓地,和他们道别。

他们三个人,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巴掌大的一捧灰。

我在里面放了三个骨灰盒,有两个是我妈生前买的。

18.番外

我妹死了之后,我经常做梦。

梦到我二妹死的那天,我其实是跟出去的。

我看到我妈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我妹的胳膊一个劲的扑腾,换着角度,把我妈都抓出了血。

我妈面目狰狞,脸在昏暗的月光下,像是厉鬼。

水的噼啪声,传的老远,村里的狗被激的一直叫。

有人不耐烦的喊着「夜里谁在洗衣服,要死啊?」

我妈怕被人发现,更是发了狠,半个身子压了上去,原本压进去的只有一个头,现在只能看到我妈自己在水面。

她压的很深,几乎只露了一个头在上面,像是一具浮尸。

我妹不动了,我妈才松了手,回了家。

她的鞋子里面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啪嗒,啪嗒。

我下水去救我妹,我使劲把她往岸上带。

人家都说人死了会飘起来,我是在水底捞到我妹的,她肯定还活着!

我给她做人工呼吸,我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的按,我还掐她的人中。

村里的狗不叫了,灯也熄灭了。

我妹还是没有醒。

骨灰盒拿回来那天,我想把藏着的奶糖和妹妹放在一起,打开之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现在那个骨灰盒里,有一颗奶糖。

仙姑收养了我,她教我识字,送我上学。

办理收养手续的时候。她说「把名字改了吧,多子多福,叫多福吧。」

「希望你以后福气多多,一生顺遂。」

明明只是改了一个字,意义却天差地别。

这一次我连名字都属于我自己了。

头几年,仙姑叫我每年下葬日要去看看弟妹,后来有一天,她和我说「从今以后就不用去了。」

「现在那里没人等你了。」

那是我考上心仪大学,要离开这个小村子的前一天。

我去墓碑前哭着坐了一夜,之后再也没去过。

仙姑后来又收养了几个小孩,她不准我回村,我只能偶尔打些赞助款回去。

听说仙姑建了孤儿院。

仙姑不理我了,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除了转款几乎断了。

后来,仙姑死了。

她资助的孩子联系到我,说感谢我这么多年的捐款,老院长去世了。

我们聊了很多。

我说「她走之前还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倒是没有,不过院长留下来一个传统。」

仙姑走之前交代他们每年都要去北山扫墓,一排的墓,就祭拜那一个。

一定一定,每年都要去祭拜,这是孤儿院的传统,每个人都要记住,都要教给其他新来的孩子。

「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为了保她在外的孩子一生顺遂,后顾无忧。」备案号:YXX1merJk8ZhAmddAZTLZ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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