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弟子有要事禀告!」
檀木玉雕的大门在我眼前打开,云慕渊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显然心情还未平复。
我心一横,一把拉住身边的临景,齐齐地跪在他面前:
「弟子已决意与临公子结为道侣,请师尊成全。」
临景一整个愣住,从脖子到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
我暗中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只需默认就行。
临景却似乎会错了意,立直了体态:
「我愿意娶陆道友为妻!」
我低垂着头,等待着云慕渊的反应。
面前是云慕渊那双不染纤尘的靴子。
他停顿了有多长时间,我不清楚。
半晌,我看见他绣着银丝鹤羽的衣摆动了。
曾几何时,我于尸山血海中垂死挣扎,视线中也是先出现了这样一抹圣洁的白。
他将幼小的我从尸体中抱出来,眉目悲悯:
「勿怕,以后你便是我的弟子。」
「云隐山就是你今后的家。」
这些话,曾经我是真心实意地相信了的。
可如今,这位被世人奉为救世主的仙尊。
你救我、养大我、培养我……
这些看似对我恩重如山的背后,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慕渊停在我和临景面前,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彻骨的寒意。
云慕渊猝不及防地给了临景一脚,将毫无防备的他踹倒在地。
紧接着,一双寒凉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下颌。
临景忍痛爬起想要过来,却被云慕渊微微一抬手就死死地压制住,摁在地上。
「你就非要同我置气?惹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慕渊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深邃幽暗,我竟隐隐约约地从他眼中窥见一丝疯狂:
「只是半日,你就如此自轻自贱,和这样一个东西私订了终身?」
「陆悯,你修习的无情道便是对世人有情,但对我无心无情,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我甚至听出了几分诡异的温柔和同情来。
眼前的景象逐渐地模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似乎摔进了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
冰凉的唇似乎在我耳边流连,低哑地安抚着:
「你总是会爱上废物,是我的错,不该让你出去野。」
「早些将你关起来,让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时间,已经不够了。」
7
云慕渊将我关起来了。
这种雷霆手段,居然用在我这种随时可以舍弃的替身身上,实在大材小用。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外界似乎彻底地忘记了我这个云隐山大师姐的存在。
我甚至不知,临景究竟是死是活。
外界的一切都与我彻底地割裂。
无情道得来的修为虽然消散,但基底尚在。
也幸亏我上一世拔除了情根,才不会被这无边的孤独与折磨逼疯。
尽管我如今就像被他豢养的笼中鸟一般,只能每日等待他的垂怜。
谪仙沉沦于情爱的姿态是令人迷醉的,若是换作任何一位女子,只怕石头做的心都会软上几分。
云慕渊,我的师尊,无数次埋首在我耳边低诉爱语,低哑地唤我「悯儿」。
似乎只要我回应他,他就可以把这世上的一切都寻来给我。
包括他的命。
可我仍然不为所动。
云慕渊很有耐心,并没有因为我的冷漠而丧气。
我知,他在等。
等我道心破损,重新知晓情爱。
我也在等,等一个,能够一击毙命的机会。
……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我心心念念的那一刻就要到了。
今天,是云慕渊将姜末禾从凡间带回云隐山的日子。
真命天女出现了,他总不会再痴缠于我了。
我从凌晨睁开眼等到天色暗淡,今晚云慕渊应当不会再来。
新弟子受戒,需去往涤清池,洗去凡间沾染的一切。
在此期间,由五位长老和云慕渊全程主持。
何况那是他心尖上的人,他绝不会缺席。
这是我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将那块儿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玉佩扔在床上,三下五除二便地解除了云慕渊设下的封印。
七十次的重生,我早已将术法烂熟于心。
纵使被他日日监视,修为虽并无长进,但理论基础还是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这些时日我思考了许多:
小师妹在我面前惨死,原本状态稳定的疯妇人在云慕渊到来不久突然暴毙,还有云慕渊对「时间」的执着。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个被云慕渊刻意地隐藏起来,甚至避讳提及的地方——
不老泉。
我必须回一次那里。
「你想去哪儿?」
我刚刚缓冲好坐卧太久发麻的腿,准备站起身,就被这句布满寒意的发问暂停了所有动作。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我皱了皱眉,看着缓步从暗处行至我面前的云慕渊。
他一身白衣早已被血色浸染,俊美无铸的面上从额头往眼角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圣洁无瑕的神明仿佛从地狱而来的恶鬼修罗。
「怎么?以为今日我是去接姜末禾,便无暇顾及你这边,想找机会逃走?」
……
他知道。
云慕渊,难道和我一样,也是重生者?
云慕渊嗤笑一声,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件让人觉得无比愉悦的事:
「姜末禾在你第七十次反抗我的意志时,居然会选择帮你……」
「好在,这个麻烦终于彻底地清除了。」
云慕渊瞳孔间弥漫着一股杀伐的血气,我倒没有觉得多恐惧,只觉得有一种脾胃翻腾的恶心。
「你杀了她。」
我心底弥漫起一股彻骨的寒凉,若云慕渊和我重生了一样的次数,那么多次同小师妹刻骨铭心的经历都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一丝柔软与怜悯。
如果不是因为他无心无情,便是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不止。」
「我将那一城的人,都杀光了,悯儿。」
云慕渊额上的血蜿蜒而下,静静地看着我,突然笑了:
「这下我是真的信你修了无情道了,连你最爱的蝼蚁被碾碎杀光,居然都无动于衷……」
他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在释然:
「也好,你心中始终装了太多人,如今一个都不在乎,我反倒觉得平衡。」
他慢慢地靠了过来,将额头贴在了我了眉间,一瞬间的动作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悯儿,我只要你爱我,挡在我们之间的人我都会除去。」
「所以,再离开我了。」
这句话,不像是哀求,更像是威胁。
云慕渊为了让我对他生情,居然能做出如此有悖人伦的事。
这样偏执的事居然就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个疯子,如果没有人将他捆在身边,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都不奇怪。
「陆悯,不要被他骗了!」
临景?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居然没死?
层层封印,哪怕是我来破除都要耗费不少时间,在他面前却被视若无物。
他轻轻松松地来到我面前,在云慕渊阴狠的目光中持起我的手:
「陆悯,快没有时间了,和我走!」
云慕渊墨玉般的眸子机械般地转动了几下、落在我们二人相持的双手之上,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不该留你一命……」
临景丝毫不领情地呛他:
「留我一命是为了什么,想必你自己心知肚明。」
「将我关押在不老泉泉眼……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太自信,还是太自卑?」
似乎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这世上能不能少一些谜语人。
8、
这两位曾经的师徒居然在我面前颇为势均力敌地对峙着。
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重生七十次都是白活了。
云慕渊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了,只是盯着拽着我的那只手:「放开。」
临景冷笑一声,空着的一只手一挥,便将尚还虚弱的云慕渊击倒在地。
也算报了当时那一脚的仇。
我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临景拖着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关了我都数不清多久的牢笼。
临景一路上都有些急切,语速很快:
「陆悯,我们的时间快不够了,云慕渊那个疯子,他要摧毁不老泉……」
他不再羞涩地唤我师姐了。
「这是时序神女留下的维护人间时间与空间的唯一法则,一旦被破坏,原本就只拥有短短数载寿命的人类会一夜间苍老死去。」
临景看着很急,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些告知我。
「你似乎知道的不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也是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从一开始不断地重生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证得大道,到如今居然浑浑噩噩地卷入一场拯救世界的计划。
不老泉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虽然猜到了一些,但看起来与眼前人以及云慕渊所知道的比起来,不过是沧海一粟。
临景一愣,回头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你可以,因为不需要你做太复杂的事。」
……
云慕渊赶到不老泉时,那层萦绕在泉眼周围久远的封印早已烟消云散。
他一身白衣浴血,极尽暴虐的神情在瞥见跪坐泉眼边的女子和枕在她膝上的男人时达到了顶点。
「你终是为了一人,放弃了坚守千万年的法则。」
他苍凉地笑了一声,无尽的酸楚:
「钟离兮,你的心那样狠,也会为了一人柔软一次。」
我将呼吸停滞的临景平放在地面之上,缓缓地站起身,直视着云慕渊悲凉的眼睛:
「你真的分得清眼前人是谁吗?」
云慕渊盯着我,仿佛透过我看见了另一个身影:
「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
陆悯是陆悯,只求自己苟活不管他人死生的陆悯。
钟离兮是钟离兮,以身殉道将时间的权能给予世人的神。
临景在死前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云慕渊在进行一场复活神的计划,为此他不惜以邪术吸取世人的时间争取一次凝聚时序神女残魂的机会。
疯妇人、陆悯、姜末禾都不过是承载钟离兮残魂的容器。
难怪我们这样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转世,居然在一个维度相遇。
这种奇诡的景象,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亦真亦幻的感觉。
「时序神残留的权能或许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到了你们。」
「就像疯妇人拼死也要从囚笼中逃出,姜末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一滴泪,还有……你无止境的重生。」
「不过,现在,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我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临景,当日跳脱羞涩的少年仿佛就在昨日。
时间真是奇妙又可怕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被云慕渊关在不老泉泉眼的那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临景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你觉得,人是时间的载体,还是时间的创造者?」
临景没有回答我,只是问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回过一些原本早已被我抛弃在时间长河中的记忆:
云隐山上和师弟师妹们开怀畅饮,海阔天空地畅聊学成后如何去往人间匡扶正道、惩恶锄奸;
卖桂花糖酥的夫妇会为了自家孩子拿到新买的小布老虎顶着寒风叫卖,脸颊冻裂,鼻涕直流,但脸上的笑却是幸福;
爱人相偕相依,他们不会去考虑未来如何,因为人类的时间实在短暂,只需尽力地抓住眼前。
被云慕渊带回云隐山前,我也是凡人。
也许正是因为本质无法改变,所以会对这样修仙者所不屑的愚情心向往之。
人间短短数载,虽不比仙山漫长年岁,却各有烟火百味。
这些经历,比起我漫长的一生,实在短暂,甚至微不足道。
但却是我拔除情根前最为珍视又无法全部参透的东西。
临景见我久久发愣,笑了一下:
「没关系,这个答案你可以只说给自己听。」
「在此之前,我先回答你的疑问。」
「我是不老泉的化身的转世,时序神女钟离兮死前窥见大道的一滴泪。」
临景有些复杂地看向我:
「这是我在近距离接触泉眼时被唤醒的记忆,或许也可以解释我为何对你一见如故,不断地想要亲近你,甚至……」
临景闭上了嘴,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不老泉原本是时序神留给人间的一处维持时间和空间稳定的界碑,却被云慕渊改造利用,变成了无形间吸食时间的魔窟。」
「他已经快要成功了。」
「但我想时序神并不会愿意以这种方式复活。」
「唯一补救的方法,就是杀了作为载体的我,将那些偷来的时间归还世人。」
我并不介意过程,只在意结果:
「如果我如你所愿,杀了你,将云慕渊窃来世人用以滋养不老泉的时间释放出来,我也可以得证大道?」
「……你和她果然不一样。」
「当然,自诞生以来我就已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临景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他看着我仿佛在鼓励我去做接下来要做的事:
「时序神钟离兮身殒前得以窥见大道,我是她落下的一滴泪。」
「或许你要寻的道,就在我的身体里。」
9、
「……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
全部。
「钟离兮已死,你也早已接替她成为新世代的时序之神,何苦执着于复活她?」
云慕渊死死地盯着我,声调狠戾:
「她不能死!」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觊觎不老泉的秘密?」
云慕渊面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接。
云慕渊将自己藏得太深,哪怕是临景,仅凭着钟离兮死前微薄的记忆和与他短时间的相处,也无法窥见全部的真相。
而刚刚破除不老泉封印时,我触碰到了这位远古神明留下的记忆。
一块块碎片,终于得以铺就一张完整的图。
「钟离兮以身死为代价,将自时空中创生的自己化作三千世界和无数可以被使用创造的时间。」
「执着于复活她,窃取时间与空间的你,又怎么会明白她的道?」
「呵呵……」云慕渊的神色濒临癫狂,他双目赤红地朝我怒吼:
「偷?那本就不是人的东西!时间与空间,一开始就是她的施舍,人不过是神恩的载体!」
「你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他如今和自己曾经厌恶过的、被虚无短暂情感困住的凡人有何区别呢?
只不过他被困住的时间更长,长到一位长生不老的神只能靠着执念活着。
云慕渊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他看起来依然镇定自如。
他的确有这个自信,我没办法将他怎么样。
甚至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我和临景联手摧毁了不老泉的结界,拔除了他窃来的时间。
复活时序神女原本就是妄念。
她的神魂早已烟消云散,我也只不过是残魂的其中一世。
就像你永远不可能在一棵树上找到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我捏紧了手中那冰凉刺骨的、如同水晶一般剔透的泪。
我慢慢地走到眼中仿佛一潭死水,依然死死地盯着我的云慕渊面前,将他拥入怀中。
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是不敢置信。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喷涌而出的喜悦,仿佛枯枝绽新叶,重新有了生机。
下一秒,他的身体在我怀中逐渐地溃散开来。
他的眼神也由不敢置信到绝望,最后,不知是不是我看错,居然有一丝释然。
他的嘴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看清,就如同细雨一般濛濛地飘散开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如同风沙般消散的手指。
早知会如此。
不老泉的封印被破坏,的确可以归还被云慕渊夺来的时间。
但若不及时地修补,时间和空间的紊乱一样会将脆弱的人撕碎。
我是钟离兮残魂中的一缕,是最适宜缝补漏洞的线。
意识彻底地消散前,我看见临景紧闭的睫毛微微颤抖,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重生第七十一次,我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
傻子,你自己也不过是不老泉的转世。
轮回后的个体无需再背负前世的记忆和责任。
你怎么可能会死。
也许,我大概明白了时序神女的道。
无情道并非无情。
这个世界也不再需要神。
番外 1:一滴泪
我诞生于时序神女死前的一滴泪中。
她是一位爱人的神,这是我化作不老泉时就明白的事。
放弃自身权能,将时间和空间归还给人类。
这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和自己剥去羽翼,抽去筋骨无异。
所以,神权散去,她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既然我诞生于世上,便是她牺牲的意义。
我恪守职责,发誓一定要替她守护好人间的时间与空间的界限。
我在这里伫立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清冷俊美的男人开始频繁地在不老泉外驻足。
我认出这是当年神女身边的弟子、神女身殒后新的时序神。
可他如今的模样却让我无比陌生。
他每次来都带着一身的伤,将一些血腥黑暗又充斥着邪气时间顺着泉源输送进我体内。
这样庞杂的时间,是靠邪术窃来的。
我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我要阻止他。
这样不仅会对不老泉的泉眼造成持续的损伤,我无法保证哪一天封印毁坏,混乱的时间与空间洪流会不会吞噬一切。
最重要的是,这与她的意志相背。
我抽出自己的一缕残识,投生到人间。
为了防止自己在不断地寻找阻止他的过程中,被时间冲淡记忆,我在不老泉泉眼留下了一份记忆备份。
最后,我借用神女残留的神力在如今叫「云慕渊」的新时序神的脑海中投入了一段指令:
「将一切无法简单处决之人送往不老泉泉眼。」
由于我能力有限,触发的时间我无法保证。
——
我叫临景,通过凡间层层遴选,入选仙门魁首云隐山的弟子。
我在凡间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仙门的一切在我看来不过是多了些没有人味的所谓「仙气」。
不过尔尔。
故而我修行也不怎么上心,只想着赶紧结束回我的凡间去。
这里实在是有些让人高处不胜寒了。
可是最近,我却有了留下了的愿望。
大师姐陆悯。
她的确与我所见的那些修仙者很不一样。
虽然看着是个清清淡淡的性子,但她对师弟师妹们却是照顾有加。
她的修为是整个云隐山所有弟子中最高的,又是大弟子,却没有仗着这些优势来欺压我们一头。
更有意思的是,她喜欢凡间。
虽然每次嘴上不说,但每次她带着我们偷偷地溜下山,嘴边的笑是藏不住的。
她修为高,外冷内热,嘴硬心软,去凡间斩妖除魔也不是滥杀,而是论罪定罚,同样不会包庇为恶的人类。
而且,她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简直就是我的理想型!
可是,她好像不喜欢我。
说个大逆不道的猜测,我觉得她喜欢师尊。
唉,原本我都准备放弃了。
但大师姐居然因为师尊带回一位小师妹,怒而转修无情道?!
大师姐被师尊赶下山了,我既为师姐感到不平,又有些喜滋滋。
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就在我也准备收拾收拾下山时,第二天看见桌上摆放的行囊,我却迷茫了。
我这是要干什么来着……
正苦想着,门外传来新小师妹姜末禾的声音:
「临师兄,今日是师尊的早课,你可别逃课。」
不知为何,我心中居然生出了小师妹真可爱这样的想法。
这不对。
我怎么可能爱上两个人?
我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是个不要脸的渣男,但却控制不住地应和:
「好,多谢师妹了!」
这热情洋溢的语调,我真想抽死自己!
后来得知师尊要清算大师姐私自进入不老泉,我恍然惊觉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对劲。
赶往不老泉,见证大师姐和小师妹死在我面前,重生,被大师姐强拉去云慕渊面前结为道侣……
直到我被关进不老泉的泉眼,我才想起了一切。
我是时序神女的一滴泪,不老泉化身的转世。
经历人间百次转世,我在积累的记忆中终于理清了云慕渊的计划。
现在,我要去完成我应该做的事。
将陆悯带到不老泉时,我虽然已经恢复记忆,却依然控制不住地去喜欢她。
可是明明姜末禾也是神女残魂,为何我对她没有执念?
陆悯实在太像她,也难怪云慕渊宁愿冷落她七十次重生来报复她的无情。
但她很肯定:「我不是她。」
已经来不及想清原委了,我将我的化身——泉眼的那滴泪交给她。
「这是世间唯一能杀死云慕渊的东西,但使用它,也就相当于我的死去。」
她居然问这样能不能得证她的道。
我很想告诉她,神女是以死证道,如果你渴求的是这种道,还是算了……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的意识空茫,应该已经消散了吧。
可当我再次睁开眼,却是身处一处农户家中。
善良的夫妻发现了不老泉边昏迷不醒的我,将我救了回来。
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这不对,我应该彻底地消失才对!
「你们有没有在我身边看见一个姑娘,高挑漂亮,表情淡淡的……」
看着两位夫妻迷惑的表情,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前路漫漫亦灿灿,往事堪堪亦澜澜。
只是从此世上,再无时序神女。
番外 2:两滴泪
我叫姜末禾,是师尊将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我很感激他,发誓要敬重他,爱戴他。
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发觉到了师尊对我与其他弟子不一般的感情。
我很惶恐,很害怕。
但这样一位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对你爱护有加,如同人间爱侣一般相伴,任谁都会心动吧?
我很傻,所以没有逃脱。
他在得到了我全部的爱后,却如疯魔了一般,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爱上了我,不老泉却依然没有解开封印!」
我又惊慌又害怕,此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清明,我手中的剑已经刺入了最疼爱我的大师姐的心口。
我双手颤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大师姐也是满面的不敢置信,我甚至来不及上前去抱住她。
她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
几乎是同时,我的心口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时,我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可大师姐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将她从凡间特意给我带的桂花酥糖放到我面前,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小馋猫。」
这是一次我被师尊拘着不让我和师姐们下山,我一个人关在屋里生闷气。
大师姐特意带了桂花酥糖来哄我。
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我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师姐,哽咽不止:「谢谢师姐!」
大师姐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地抚了抚我的背:「不就是桂花糖酥吗?多大了还哭鼻子……」
我不管,抱得更紧了些,师姐身上清幽的香气让我安心。
我绝对不会再伤害到师姐!
……
第三十次将师姐一剑穿心后,我哭着从床上坐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明明每次刚醒来时都能记得,却在时间推移中逐渐地忘记,再次筑下大错?
「因为你在不断地爱上云慕渊啊……」
一个自称世界意识的声音幽幽道。
「爱会让人迷失自我,何况你爱上的人是云慕渊。」
「他只想要你的爱,却不想爱你。」
「你看看你大师姐就懂了。」
我开始去观察大师姐和师尊的相处。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大师姐一向对师尊只有敬重。
可我却发现,大师姐也会在师尊罚她私自带弟子们下山惩戒她时露出落寞的表情。
大师姐也会在师尊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不在意地放置一边时,露出失望的神情。
师尊对我只有利用,可大师姐待我是真心。
虽然我不知道师尊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但我不能再让大师姐受到伤害。
「我要怎么做?」
和自称世界意识的声音询问时,我就明白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它要走了我第七十二次重生的机会。
「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它告诉我,我和大师姐都是一位神女的一缕残魂转世……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我却相信了。
「我需要怎么做?」
「你还是会在爱上云慕渊的过程中失去记忆,但我可以为你争取一次时间,一次自杀的时间。」
「自……杀?」
「你是未来的陆悯,只有属于未来的你死去,陆悯才有机会回到过去,回到一切的起点。」
「同样,你是承载着爱上云慕渊的那一份情感,你的死去,也会让陆悯对云慕渊的依恋烟消云散。」
「陆悯和你情况不太一样,她是最适合去完成那件事的人。」
真正地被告知自己死亡的时间,我却不怎么害怕了。
回望我漫长的一生,最幸福的时候居然不是依偎在师尊怀中听他动人的情话。
我现在很想被大师姐刮刮鼻子,笑着调侃一句:「小馋猫」。
我点点头:「好,我愿意。」
再次睁开眼,大师姐看我的眼神有些冷漠。
但我依然很开心,努力地对她挤出一个笑。
大师姐选择修习无情道,便不会再被爱上云慕渊的牢笼困住。
大师姐要离开了,我还想对她再笑一下,想听她再喊我一声「小馋猫」。
可是透过她晶莹剔透的瞳孔,我看见自己落下一滴泪来。
「大师姐,再见了。」
番外 3:神爱世人
我名钟离兮,诞生于时间与空间之中。
我是这个世上,唯一拥有时间和空间支配权的生物。
漫长到无止境的时间,宽广到无边际的空间,每天都由我分配给每一个个体。
我做这样的工作做了很久,但再长的时间对我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
直到我在一方天地中看到不久前我的两位老友:花神与月神,下界游历之地。
他们二位一向相处别扭,此次游历一趟居然定情。
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他们说,那里是个好地方,叫作人间。
在我刻意地分配下的时间与空间,居然也会诞生足以撼动二位神明的奇迹。
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用窥世镜探查了一番:
花神祭的情人相携相伴,走过白头桥。
他们难道真的沉溺于情爱无法自拔,不知最亲近之人也会有背叛与欺骗吗?
何况情爱被时间消磨殆尽,剩下更多的明明是柴米油盐,一地鸡毛。
若是他们也有与仙与神一般的寿数,还心怀如此复杂丰富的情感,只怕不会快乐。
唔,原来也会有超脱控制的生物吗?
有意思。
观察这些和我们样貌并无二致的「人类」,我原本没有丝毫波澜的心居然微动。
我居然会因为他们的绝望而难过,因为他们的幸福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去问自诩无所不知的花神这种奇怪共情的来源。
她朝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便是人间的奇妙之处,不过,你也不要陷得太深。」
「你所修的无情道与我们不同,情感对你来说只是累赘。」
可是已经晚了。
我在不断地窥伺世间的同时,也被深深地吸引。
阿云说,这也许就是人间的奇妙之处。
我生出了神不该有的妄念。
没有我对他们的干涉,他们活得肆意;
哪怕我施加一点小手段,将他们的时间骤然加长或缩短,他们也活得安然。
这样顽强坚韧的生命,这样璀璨夺目的人。
我反倒被他们须臾的情感支配,爱上了原本可以称之为我的子民们。
我不能控制自己去想,这样肆意地支配他们的时间,阻断空间的互通,真的正确吗?
我甚至时常觉得,这些小世界中的时间并非受我控制,受我支配。
也许是时候将一切归还给他们了……
——
我是时序神钟离兮睡梦中为人留下的一滴泪。
神原本不会做梦,只因她有了妄念。
所以她不记得我从何而来。
可她还是将我收做弟子,因为她感知到了我体内纯正的时间和空间的控制力。
她给我赐名「阿云」。
这名字真够傻的。
只是因为她说见我突然出现的一瞬间就想到了九天之上最洁白无瑕的流云。
一开始的我是看不起这位神的。
身为掌控时间与空间权能的神,居然愚蠢到爱上人类。
这样正好。
不断地消耗自己,道心破损的神早已不配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
既然我有足以匹敌她的力量,何不取而代之?
我开始装作乖巧,引导她更深层地去探索人类的情感,看着她越陷越深。
我心中恶念滋生的同时,却又控制不住地被这位看似无情实则将全部的爱都投射在人类身上的深吸引。
她和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神……太不一样。
但那些虚妄的情感往往在产生时就被我死死地压下去。
我痛恨自己是一滴泪,蕴藏着她最为丰富的情。
要成为新神的我是不能有情的。
可我却鬼使神差地没有修习无情道。
我相信自己的定力,绝不会被情感左右。
而她,只是我成神的垫脚石。
直到成为新的时序神,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欣喜若狂。
我想起她身殒前一夜将我叫到面前。
「都交给你了。」
我算计了神,我害死了不敢言说、不敢承认的爱人。
「她在人间留下一处界碑,名为不老泉。」
「最后的,最纯正的时序神力,哪怕是你都远远不及。」
「或许利用那处神迹,可以复活她。」
「况且,你不想知道她得证的大道是何物,你不想知道自己和她比差在哪里吗?」
「只需让她的残魂爱上你,神的动情是解开封印的唯一钥匙。」
被妄念吞噬的瞬间,我恍惚地看见她眼中落下一滴纯净到刺眼的泪。
神此生落过两次泪,两次都是为人。
我与它可以说是兄弟。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彻底地被邪念控制,做出毁掉她心血的恶事时——
可以请你来了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