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期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师尊从凡间带回来了一名女子,生得面若桃花、弱柳扶风。已经人生重开了六十九次的我知道,这是天命既定的女主。

而我每一次,都会惨死在她手里。

第七十次重生,我惹不起我躲总行了吧?

当机立断地修习无情道以证清白。

可我修习无情道后,师尊和小师妹好像都疯了……

1

我看着瑟瑟发抖地躲在师尊身后的小姑娘,面色冷淡。

任谁被杀了六十九次都不会对杀人凶手有什么好脸色吧?

第一次,我对这个小师妹心生怜爱、百般照拂,最后却因为和同门历练时误吸魔尊残留的秽气入魔,被她毫不留情地一剑穿心。

第二次,我尚且还没弄懂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想闭关冷静一下。

却不想刚刚出关,就见小师妹满目血色,艳丽的面容被黑色凝结成块儿的血衬得无比瘆人,显然是已经走火入魔。

云隐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我再一次死在了失去意识的小师妹剑下。

……

总之,仰卧起坐六十九次的我,每一次都是以各种理由被小师妹亲手杀死。

在最后一次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时,我窥见了天机。

原来我存在的世界不过是小师妹历练的一方小天地,她是世界意识指定的天命女主。

我们只是她成仙路上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想我陆悯五岁练气,八岁成丹,十六岁就达到了金丹巅峰。

居然也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脚下?

真是怎么想怎么让人不爽啊……

「你知道你为什么死在你小师妹剑下吗?」

一个声音满是同情地发问道。

「为什么?」

「因为你作死和女主抢男人!你只要安安分分地走完你炮灰的戏份就行了,不要再去云慕渊面前蹦跶了!」

云慕渊,也就是我的师尊。

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仙界的天才,从来未对男女之情表现出什么热衷之意来。

一直就是那样高高在上、清冷淡漠的高岭之花的样子。

我们云隐山的弟子一致地认为,师尊修习的是无情道。

唉,看来知冷知热、貌若天仙的师娘也只能私下想想了,不存在的。

结果现在……

以前我从未意识到师尊对小师妹的与众不同,如今想想——

师弟师妹们在我的带领下偷偷地跑下山去集市玩耍,结果回来以后,只有小师妹免于责罚。

我当时心疼小师妹年纪小,还自愿替她领了十五戒鞭。

中秋节弟子们为表孝心,准备了各种琳琅满目的礼物献给师尊,我也准备了一只亲手雕的小玉兔。

结果师尊只收下了小师妹亲手做的一碗素面。

估计我们精心准备的礼物都被他随意地丢进哪个储物间落灰了。

……

之前装作不近女色的样子,原来是在为小师妹守身如玉?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对师尊,没有超越师徒以外的情感。」

我皱着眉重申。

我不明白这个所谓的世界意识为什么会觉得我恋慕师尊不得,要和小师妹争抢男人。

我陆悯一向信奉: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男人哪里有修习香?

……

但总之,如果小师妹是因为这个记恨上我,我便远离他们二人就行了。

「大师姐好……」

小师妹怯怯地躲在师尊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偷偷地瞟着我的表情。

师尊见我一脸冷漠,一向淡漠如仙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满:「陆悯,这是你小师妹姜末禾。」

话语中的警告我已经听出来了,这是让我做好大师姐的样子。

「师妹好。」

我挤出一丝淡笑,给足了师尊的面子。

姜末禾水汪汪的眼睛有些慌乱地垂下去,白嫩的面颊也泛起了红晕。

「她的父母死于魔族入侵人界边境的混战中,整个城就剩下了她一人。以后你们同门,应当好好地相处,明白吗?」

云慕渊淡淡地交代了几句,墨琉璃般的眼瞳扫过一众弟子:「没什么事就……」

「师尊,」我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有失礼数的事让云慕渊的眉心微皱:

「何事?」

我遥遥地朝师尊行了一个弟子礼,朗声道:

「弟子不日就要突破金丹期,此后……弟子想修习无情道。」

既然惹不起,我躲着你们还不行?

修习无情道,远离女主和她的男人,总能自证清白了。

云慕渊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地蜷缩了一下,冷哼一声:

「古往今来,多少修士死在无情道上,能做到摒弃一切之人方能有所大成,否则……只会为情所累,死无全尸。」

「弟子明白。」

我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坚持。

云慕渊顿时拂袖离去,只抛下冷冰冰的两句话:

「你若是下定决心,便离开云隐山吧。」

「不要最后身死道消,脏了云隐山的名号。」

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要和师尊杠上。

自然也不知道,为何一向淡漠的师尊会说出如此无情又有些意气用事的话来。

我最后给云慕渊行了一个师徒大礼,一身轻松地站起身,朝山门外走去。

只是,姜末禾,我的小师妹,你为什么哭了呢?

2

她的泪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她在为什么哭泣,在为谁哭泣。

但仅凭几滴泪,显然是无法消解我被杀六十九次的愤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云隐山第一大弟子,居然被逐出师门。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整个修仙界的茶余饭后的聊资了。

还好,我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一处适合修炼的好地方。

名曰:不老泉。

传说,这是司掌时序的神女钟离兮陨落之际落下的一滴泪化作的一汪清泉。

这里不仅灵力充沛,而且极其适合修行。

据传只要饮下这泉水的人,便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在我看来,却只是可笑。

凡人渴望寿元的极限,无非是心中有欲念,有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之物。

追逐的过程是疲累的,万物皆有法则,就连神女都会陨落,哪里来的什么长生不老。

万般皆苦,不如趁早放下。

承受雷劫,脱胎换骨,以证大道。

这是我的终极目标,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或许,修习无情道才是我堪破一切的契机?

……

彻底地改变之前的修行方式,对我来说一种痛苦与折磨。

但比起作为姜末禾的垫脚石,毫无尊严地死去,我更愿意选择前者。

我将之前的一切杂念尽数摒弃,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拔除了。

不过,我不后悔。

只不过是,少品几口桂花酥的香甜,少去体验几回凡间过节时的新鲜玩意儿,少同师弟师妹们相聚几回,把酒言欢……

说起来,我和小师妹倒是有些同病相怜,我也是被从凡间捡回来的。

这一切,在云慕渊将我从凡间捡回来前,原本也从未感受过。

现在只不过是一切归零,回到原点罢了。

这些快乐、肆意的日子,本来就不该是我奢求的。

八十多年前,我……

我如何来着?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了。

随着体内最后一丝情感的烟消云散,随之相关的记忆似乎也逐渐地模糊了。

……

好在这一方天地灵气充沛,倒是生出来不少山野精怪,可以和我无聊做伴。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不老泉修行果然有利于灵力运转。

我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眼见着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小竹子精一轱辘滚了进来:「仙人!」

「何事?」

小竹子精指了指被我设下封印的方向:「有人在攻击您设下的结界!」

哦?

这方圆百里的地界谁不知道这里住了个修无情道的煞星?

比起其他以「慈悲为怀」,满口勿造杀业的修士,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居然敢打到我门上来?

「我去看看。」

刚走到山门口,还未见其人,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

「大师姐!呜呜呜,大!师!姐!」

这些年我一向情绪稳定、心如止水,却被这狗叫吵得额头青筋跳动。

我一手捻决,直接给他做了手动闭麦。

眼前的少年……

不,青年。

我还记得,当年我离开云隐山时,他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如今,竟然也长成眉目清俊、俊美绝伦的青年了。

「临景,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不是你大师姐了。」

我看着眼前的青年眼眶越来越红,他咬了咬唇,露出一副「还是正事要紧,我不和你计较的表情」:

「大师姐,你快走吧!师尊前些日子知道你这些年都是在不老泉修行,勃然大怒,说……要来清理门户……」

我微微地挑了挑眉:「我在何处修炼,和云慕渊有何干系?」

清理门户?

更可笑了,我早已不是云隐山的弟子,他清理哪门子的门户?

临景的眼睛微微地瞪大了:「师姐,不老泉可是云隐山明令禁止踏入的禁地,你不会忘了吧?」

「师尊对挖空心思想要进入不老泉的弟子,一向是严惩不贷的……」

却没想到临景在看见我毫无反应、一脸淡漠的表情时,仿佛天塌了一般:

「大师姐……你不会真修了无情道吧?」

「你之前明明……」

临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狠狠地闭了闭眼:「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他抬起头看向我,浅灰色的瞳孔透出一股豁出去的气势:

「师姐,你快走吧,我来拦住师尊!」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很久以前,我还会觉得感动。

但现在,我只觉得他是在自不量力。

他现在连我都打不过。

我不想理会他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转身就要走——

「师姐!」

临景突然喊了我一声,声音有些低哑:

「师尊一月前已经昭告天下,不日将和小师妹……」

「结为道侣。」

3

「临景,她早已不是我云隐山门下弟子。」

云慕渊一袭白衣,身边还跟着一位鹅黄裙衫,清水芙蓉貌的姑娘。

姜末禾已全然不复之前那般怯弱,俨然被极尽疼宠、捧在手心里的名门小姐。

「师姐……不,陆悯。你为何要违逆师尊的旨意,私自闯入不老泉?」

姜末禾一脸不理解地看着我,似乎我犯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罪。

全然不见多年前我离开云隐山时,那样复杂难言的表情。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一心一意爱地着云慕渊的普通女人。

「我既已不是云隐山的弟子,我在何处修行,不知与几位有什么干系?」

云慕渊定定地看着我,薄唇微启:

「你若是愿意自废在云隐山修行这么多年的修为,我便不再追究此事。」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悲悯众生的仙尊,内里是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

改修无情道后,我的修为的确有了很大的提升。

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依然不是有着修行千年的正道魁首云慕渊的对手。

临景惊呆了,立马向云慕渊求情:

「师尊,师姐她只是一时糊涂……」

我看着眼前这三人的对峙,越发觉得滑稽可笑了。

他们似乎都忽视了我这个活生生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云慕渊觉得他有随意地处置我的权利,也不过是仗着当年将我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

可我从来都不是谁的所有物。

死亡六十九次的阴影让我有了强烈的预感。

如果自废修为,我会再一次死去。

形同废人的我,要如何抵挡小师妹不留情面的一击?

生死刹那,电光石火之间,心念百转千回:

云慕渊禁止弟子们私探不老泉,这也似乎是他给自己下的一条禁制。

至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说过他来过这处禁地。

像是在忌惮些什么……

我既然能在进入不老泉这么久才被发现,可见云慕渊又并非表面上那样看重这处禁地。

这样矛盾的情况,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姜末禾依然皱着眉看着我,樱粉的唇微微地张开,似乎想劝我——

我身形快如鬼魅,迅速地移至小师妹身旁,一把扼住她的脖子,飞身后退至不老泉的阵法之中:

「别过来。」

「我会杀了她,说到做到。」

我毫无怜悯之心地捏死了手心间纤细娇嫩的脖子,姜末禾的气管被我压迫得几近断裂。

她惊恐地挣扎起来,面上终于有了一个「人」该有的表情。

无助、恐惧、绝望……

这曾经也是我被她杀死六十九次,濒死前最复杂又简单的感情。

这就是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吗?

「师妹!」

「放开禾儿!」

云慕渊肉眼可见地慌了,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凝聚起来的灵力。

只要一击,他就可以杀了我。

但他缓缓地将手收了回去,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

他淡漠的眼中终于有了彻骨的厌恶与恨意:「陆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插手?!」

我淡淡地望向他,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我只知道,不老泉的确对云慕渊有压制的作用。

无论如何,他不敢在这里贸然出手。

我赌对了。

我心情大好,正准备刺几句云慕渊——

姜末禾的头悄无声息地歪了下来,连带着原本激烈搏动的动脉也停滞了。

她死了。

我眼见着云慕渊目眦欲裂,几乎想要冲破结界将我碎尸万段……

我眼见着临景一脸不可置信,眼眶渐渐地泛红……

我愣住了。

我没想真的杀了姜末禾,甚至收着一股力气,绝对不至于掐死。

但她就是死了。

死得极为诡异,极为蹊跷。

我还没来得及翻过她的身子查看具体情况,突然眼前一阵眩晕——

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的脖子,肺内的气体也似乎在一点点地被抽干……

我控制不住地去抓挠那双「手」,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眼前也逐渐地模糊起来。

我这种下意识地自救的行为,落在结界外二人的眼里,只怕是恐怖非常。

十个指甲将原本白皙、细腻的脖子挠得鲜血淋漓,瞳孔充血,像是中了邪。

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死亡,我已经经历了六十九次。

眼前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意识也逐渐地模糊。

……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云隐山的弟子内室。

我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来,探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

而后,狠狠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案几上!

怎么会这样?……

我在不老泉苦修积攒的修为,烟消云散。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耳边那个自称「世界意识」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已经死了七十次了,谁都没办法保证,这是不是我最后的一条命。

之前的六十九次死亡,每次重生,都会往前推一年。

哪怕这不是最后一次,再往前推个十多年,我岂不是该彻底地消失了?

我承认,是之前自己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重生的第七十次,依然有许多我未曾设想过的疑点。

为何姜末禾在我离开时会落泪?

为何我明明没有下杀手,姜末禾就悄无声息地死去?

为何姜末禾没有杀我,我却还是死了?

我的脑子一团糨糊,明明感觉即将触碰到真相,却又被一片迷雾笼罩着。

「师姐!师姐!」

一阵杂乱的呼喊硬生生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走过去拉开门让外面吵嚷的师弟师妹进了门:

「何事如此大惊小怪?」

一位弟子将一块儿造型精美的玉牌递给我看,神色犹豫:

「师姐,有弟子发现一位疯疯癫癫、浑身是伤的老妇人凭空出现在后山,她手里死死地攥着这玉牌……」

「不过师姐放心,我们已经把她送去药宗那里去照料了!」

我皱了皱眉,如今的年份应该是我十九那年。

发生这样的事,为何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只是……师尊还未出关,他闭关前曾吩咐一切事物交予师姐定夺。」

「我们想请师姐辨认一番,这玉佩实在不像是凡品,或许可以借此推断那位老妇人的身份……」

我的目光在那块儿玉佩上逡巡一番,摇摇头:

「不太像是云隐山的信物……」

「啊……师姐也不知道吗?」

他们一脸失望的表情,都在为帮不到那位老妇人而自责。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手心已经被掐得生疼。

怎么不认识呢?……

这可是我的好师尊曾经亲手交到我手上的,贴身护命之物。

4

遣散师弟师妹们,我还是决定亲自去探一探那疯妇人的底细。

一模一样的玉佩……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

正值午间换班,云隐门的医修都去用午膳了,门外看守的弟子也不可能拦我。

我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来到了那个昏迷的疯妇人床边。

我凑得近了些,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熟悉。

除了她布满伤痕溃烂的容颜无法辨认,无论是身形、熟睡时规矩摆放的双手位置,还是依稀地可以辨认出习惯的打扮……

为什么……会和我这么像?

我突然想起曾经下山逛凡间街市时一些狗血话本上的故事:

「男子求心爱之人不得,四处搜罗样貌、性格、声音等与爱人相似者豢养身边,以慰相思之苦。」

我沉默了。

没想到师尊他一把年纪玩得这么花。

不对,现在应该想的难道不是怎样避开我的再一次死亡吗?

这个凭空出现在我第七十次重生的疯妇人,难不成是什么提示?

那个自称世界意识的说什么……我和姜末禾抢男人。

小师妹对师尊有没有意我不知,反正我是不可能对一个如同父亲一般养大我的人有越界的情。

……

难道是因为,我们都被动地当了替身?

等等!这样的话,破除我不断死亡的关键,是不是找到师尊真正的心上人,解开小师妹和师尊的心结?

那可怜的正主估计只是执念罢了,毕竟这是以他们二人为主的故事。

等师尊明白了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我和小师妹也就不再是什么劳什子的替身。

到时候,一切麻烦岂不是都……

「悯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润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不复我上一次重生那般冷酷绝情。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次重生,我甚至都快忘了,师尊原本对我也是百般照拂、疼爱有加的。

如果不是……

我额角一痛,似乎有什么记忆明明就要破土而出,却偏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

难道修习无情道的代价是提前老年痴呆?

「师尊怎么提前出关了?不是说闭关到明年暮春……」

云慕渊这次闭关不是小事,当年他只身前往一处滋生异象的城镇,处理一桩邪修盗取时间以求长生的惨案。

那里的人,无论青壮年,还是垂髫幼童,一夕之间竟全部白发苍苍,在睡梦中死去。

幕后操纵者虽被云慕渊就地正法,他却也受了不轻的伤,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修为,只能靠闭关修养。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奇怪地发问。

「你还未曾告诉我为何会来药宗,可是受伤了?」

云慕渊清冷俊美的脸上居然会出现担忧的情绪,这着实让我觉得有些违和。

「弟子无事,只是听师弟师妹说起这位身世成谜的老妇人,想来看看……」

我恭恭敬敬地答着,却一点儿都没漏下观察云慕渊的神情。

他居然一眼都没有往疯妇人那边看,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悯儿,是我太过于放心你了,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应当先向我通报情况如何。这样只身来探,实在冒险。」

这话听着像是师尊对弟子的爱护,我却只觉得诡异。

在姜末禾到来前,除了云慕渊,只怕还没人能伤到我。

「师尊是否有些担心过度,这种情况我还是应付得……」

话还未说完,只见云慕渊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我:

「你从小性子倔,不说这些了……至少把这块儿玉佩戴着。」

「此物是我贴身护命法宝,多年佩戴也算是有了些灵气,至少在你遇险时,我还能感知到你的位置。」

我看向眼前这块儿和一刻钟前师弟师妹递给我时一模一样的玉佩,眼神微微地凝滞住了。

但为了避免举止太过奇怪,我还是接下了这块儿玉佩:「多谢师尊。」

另一只手暗中去探腰间乾坤带中疯妇人的玉佩时,摸了一个空。

第一块玉佩,消失了。

几乎是同时,原本静静地躺在床上昏睡的疯女人却突然抽搐了几下。

我立刻意识到不妙,刚准备三步并一步地朝她奔去——

疯妇人嘴中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脖子高高地抬起,上面的青筋横生,仿佛在拼命地挣扎一般。

最后脱力一般地头一歪,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了。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凝重,云慕渊开口安慰:

「虽然不知此人善恶,但看她受了如此多的折磨,如今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要知道,云慕渊一向有「冷面佛心」的称号。

他方才对疯妇人的冷漠,和刚刚说出的话,简直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比起云慕渊反常的冷漠,我更在意的是前一秒还呼吸稳定的疯妇人。

这个发现将我之前信心满满的推论几乎全部推翻。

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心中,令我如鲠在喉。

在睡梦中挣扎的最后一刻,我瞧见她锁骨下方排列有序、位置特殊的三颗痣。

我也有这样三颗痣。

同一人的替身,纵使外貌、体态再相似,会连三颗痣生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吗?

5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云慕渊的态度时常让我感到奇怪。

在我过去的记忆里,他不过是将我看作天资最高的弟子培养。

对我多有照拂却又仿佛相隔千里。

也许是在我成年后,师尊有了想要避嫌的心思?

可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有些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单地来说,他对我的关心已经开始不着痕迹地越界了。

中秋宴他收下了我在山下随便地淘来的一个平安结。

花神祭他一改常态,放了师弟师妹们假,却独独地拘了我去了一趟凡间。

万家灯火,车水马龙。

灯会热闹非凡,凡人所造名为「烟火」的玩意儿流光溢彩,虽是刹那光华,转瞬即逝,但却煞是好看。

很奇怪,明明上一次我尚在执着于心中的目标。

现如今我居然有些迷惑了。

我心中的「道」,究竟是何物?

也许是在时间的长河跋涉了太久,我逐渐地有些厌烦亘古不变的一切。

反倒是这样在短暂的一瞬拼尽全力留下的惊艳更令人心折。

「悯儿,你总是喜欢来凡间,便是留恋这样短暂的虚妄之物?」

「看来你还是没有参透。」

云慕渊低沉的声线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只要时间不停,就会不断地失去。」

「你看这些男男女女,谁不是想将生命永远定格于这一刻呢?」

「离别、失去、背叛……悯儿,这才是人间短短数载时间背后的真相。」

他带我缓步行至一棵苍翠古树之下,上面挂满了写着成双成对姓名的红绸。

「相传,月神和花神便是在这棵树下定情,这里也成了凡间男女祈求姻缘之地。」

「悯儿,」

火树银花,斯人却若那道唯一的光源。

时间永远在不断地流逝,但在他身上却仿佛静止。

如果我答应他的请求,是否就拥有了与他同享永恒的机会?

他似乎有些紧张,我明显地发现他的下颌都绷得紧紧的。

此情此景此人,我应该心折。

但我的头脑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你愿意……」

「师尊,」我打断他的话,「片刻须臾间许下的诺言,怎么能作数?」

「你说得不错,」云慕渊顿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幽暗,「但我可以给予你永恒。」

这在前七十次我们的相处中,从来未曾出现过。

可我看过太多次他对师妹做了同样的事,如今全盘照搬到我身上,我只觉得好笑。

早间晨起,我刚刚睁开眼,就看见师尊眉目低敛地站在我床边:

「悯儿醒了?今日还要去寒潭冥思吗?」

午间教导几位师弟师妹修行,师尊居然在一旁督导。

脸色还越来越差,最后在众目睽睽下拉我离开。

我几次想要挣脱他冰凉的手,却又被紧紧地攥住,捏得生疼。

我实在见不得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严肃且大声地喊了他一句:「师尊!」

云慕渊骤然停下,突然转身捏住我的肩膀,突然间朝我俯下身——

那张令修仙界无数女修、女仙神魂颠倒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与我几寸近的地方。

云慕渊似乎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墨玉般的眸子格外挣扎:「悯儿……」

云慕渊看着我,就像是在看自己不懂事的恋人一般缱绻,却又暗含不满:

「你不该和他们走得那样近,我的亲传大弟子,不是免费的教书先生。」

这话说得诡异,倒像是他吃醋了似的。

我拼力地挣脱出他的束缚,代价是半边肩颈几乎脱臼的痛楚:

「师尊自重。」

云慕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悯儿……我对你的情,你当真感知不到?」

「师尊看着不太清醒,你我二人分明只有师徒之谊,还请收回这句话吧。」

云慕渊皱了皱眉,似乎不理解我为何会拒绝他的示爱。

他上前一步,还欲再开口,却被另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了:

「陆道友显然是不愿意,仙尊何必逼迫于她?」

我有些愕然地回头,临景那张肆意清俊的脸撞入了视线。

这个时间线上,临景应当还没有出生才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慕渊看着眼前陌生的青年,面色恢复为平日的清冷淡漠:

「擅闯云隐门,还敢口出狂言,你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和云慕渊相处了这么多年,我自然可以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然的杀气。

也是,示爱被拒,无上尊严被一个毛头小子挑衅。

换了谁,都想把眼前的人就地挫骨扬灰。

我立马挡在临景面前:

「师尊,他只是路过而已,何必与他计较?」

虽然不知临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若是让他在未出世前就被云慕渊诛杀,恐怕就是真的在这世间身死魂灭了。

他毕竟真心地想要保护过我,纵然我没有领他的情。

但我不想看着这样一个拥有鲜活情感的人就这样彻底地消失。

云慕渊似乎愣了一下,阴郁的目光在我和临景之间来回地切换一番:

「你对一个陌生人倒是呵护得紧。」

他的语意中似有怨言,但我也来不及深纠:

「弟子只是听凭本心。」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是哪几个字刺激到了云慕渊,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声调陡然拔高了:

「你的心……就是给了这样一个人?!」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失态的云慕渊,他一向是清冷淡漠的神,此刻却如同从九重天跌入凡尘的人,眼中满是怨恨与不甘。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激烈的情感冲击对我来说着实有些大。

好在不用我开口,一直沉默的临景说话了:

「你错了。」

「她早已修习无情道。」

「她的心不会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6

云慕渊在听见「无情道」三字时,终于停止了歇斯底里。

「呵,又是如此……」

他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仿佛刚刚发疯一般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高冷淡漠的师尊。

临景见云慕渊离开,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师姐,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又要被他骗了。」

我皱眉打量着眼前人:「你怎么过来的?」

他老老实实地交代:

「小师妹死时,我见师姐状态不对,就想先把你拉出来,可是不老泉的结界实在厉害,还没碰到师姐我就昏过去了。」

「醒来就在这里了。」

现在我可以确定,眼前人的确是那个我重生第七十次时见证我死亡的临景。

说完,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我,眼眶有些泛红:

「师姐,你还活着……你没事就好。」

悲伤劲儿还没过,他又狠狠地「呸」了一句:

「师尊……不对,云慕渊那个老禽兽,居然肖想师姐!真是为老不尊,不要脸!」

这小子情感跌宕起伏,实在太过于丰富,一时间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他不过是把我当替身,他真正爱的人是小师妹。」

我淡定地纠正他的错误。

临景一脸不敢置信,片刻又愤愤补充:「更不要脸了。」

这一次的重生,实在是有些反常。

好在不知为何到来的临景也许可以成为我的助力,也算是意外之喜。

「师姐,你……你这块儿玉佩好眼熟。」

临景突然眼尖盯住了我悬挂在腰间的玉佩,欲言又止:「这块玉佩……」

我心思一凛,联系起疯妇人那块儿消失的玉佩,立马追问:「玉佩怎么了?」

临景摇摇头,有些不确定:

「我似乎记得,师尊在昭告天下,要与小师妹结为道侣那日,所赠的聘礼中,似乎有和师姐这块儿一模一样的玉佩……」

「你再想想!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盯着临景,势必要追问出一个结果。

临景依言绞尽脑汁地回想:「我……我想想。」

「对,不错,我记得那块儿玉佩上雕刻着一朵夕颜花,其实寓意并不好……所以我当时还很奇怪,为何师尊会送小师妹这样一份聘礼。」

我轻轻地抚上腰间那块散发着丝丝寒凉之意的玉佩,只觉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云慕渊,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从我这次重生,云慕渊似乎费尽心思地想要让我对他生情。

前七十次重生,我见证他对小师妹的特殊与优待,在这一次似乎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一把揪住了不明所以的临景:「你,跟我过来!」

临景倒是乖觉,没有反抗,一路被我拉到了云慕渊的居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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