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后者脸上露出痛色,跪倒在地。
「相爷,这火候不足恐怕难以驱除邪祟啊。」
「休出诳语!」一名老者与谢辞同道而来,大步地走进了主院。
谢辞放下崔枝意,见我被护卫扣倒在地。
也不顾我爹的面子,一脚踹倒那护卫,将我揽起。
他皱眉看着我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疼道:「疼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目光看向他被火舌烧到的半边手臂。
他侧过身子,轻声道:「小伤。」
我父亲见处理家务事却进了外人,脸色铁青。
可这谢辞本身就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狂慢无礼:
「崔相,嘉懿是我日后的夫人,以后崔谢两家就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我知道崔相是担心这蛊术传到圣上耳朵里引来灭族大灾才做出此番决策,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这崔二小姐并未行巫蛊之术呢?」
「崔相,这是仲景先生。就是他为崔大小姐定的药方。」
谢辞引荐站在不远处的那名穿着玄衫的老者。
父母一听仲景先生大名,面色一变。
传闻仲景先生可使枯骨生肉,医术精绝。皇帝曾三请入太医院而不得,后来这位仲景先生就大隐隐于市了。
仲景先生虽然年迈,却精神矍铄。
「的确是我让崔大小姐以毒虿入药。崔大小姐病灶缠身多年,实则是中了毒。我的药方是以毒攻毒。老夫的本心是济世救人,却没想到这方子却险些害了府里的二小姐。」
他看了一眼已经吓得哆嗦的道士,微微拱手:「老夫归隐这些年,走山川河海,确实见过驱邪避害的道士。可我从未听说,有道士驱邪的方式竟然是要活人的命。江湖纷乱,骗术横行,还请丞相明鉴。」
一边是圣上曾亲封的「医圣」,一边是江湖道士。
父亲心中已有决断。
他的所做,不过是为了万一传入圣人耳中时,给崔家一个台阶下。
仲景先生的话,显然是给了崔家一个最佳理由。
父亲看着崔枝意的视线染上歉意:「枝枝,可要回去休息?」
崔枝意垂着头,沉默地埋入我身后。
我抱着枝枝上下打量着,好在那木柱离周围的柴火还有些距离,那火焰并未烧到枝枝。
只是她突然皱起眉,看着十分难受。
「枝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正要让仲景先生来瞧瞧她。
枝枝捂着小腹比划:有点儿拉肚子。
我陡然松一口气。
未免意外,我还是让仲景先生给她探脉。
无大碍,想必只是喝了那不干净的符水闹肚子。
我放心唤来婢女带枝枝先回院子。
转身,我看着那妖道气得发抖。
「小琼,拿我的铁棍来。」
我握着铁棍上前,那妖道才知道怕。
「崔大小姐!崔大小姐我错了!我身在江湖,不过是囊中羞涩,看见了肥差就鬼迷心窍罢了。还望崔大小姐开恩!」
「开恩?」我脸上燃起滔天怒火,一棍狠狠地敲在他腿上,「开恩?!你刚刚拿着火种,要取我妹妹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开恩?!」
「放你这种人在江湖上,也是草菅人命。今日来了,我叫你去无门。」我扬起铁棍,狠狠地挥下。
妖道的袍下渗出血水。
「砰」的一声,铁棍自我手中滑落在地。
妖道已无气息,我气血上涌,脚下虚浮。
谢辞揽住我:「嘉嘉,没事吧?」
我摇摇头。
我虚着身子向父母行礼:「女儿累了,先行告退。」
12
夜深。
我推开窗子往外看。
崔枝意躲在自己屋子里透着门缝看我,谢辞则光明正大地坐在我院子里的墙头。
这么多年了,爱爬墙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想起铁棍今天放在主院忘了让小琼收回来,不然我非得把他给打下来。
谢辞见我开窗,从墙头跃下。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站在我的窗口和我对视。
我垂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神。
我正欲关上窗户,他却拉住我的手。
我看了看枝意的那间屋子的门仍然开了条小缝。
「枝枝还没睡呢,我先去看看她。」
谢辞嘴角一撇:「我去把她门关上,小孩子看什么大人的事情。还不好好睡觉,小心长不了身体。」
我目光幽幽:「枝枝与我同岁。」
谢辞挠头:「忘了。那今年都十六了怎么看着还跟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样,定然是没好好睡觉,我去给她把门关上。」
谢辞靠近那扇小门,周围的土地骤然翻涌出密密麻麻的虫虿。
谢辞头皮发麻:「算了,惹不起。」
月光淌了一地,我突然出声:「谢辞,我们成亲后,我能把枝枝也带入府吗?」
谢辞愣在原地,瞅了瞅崔枝意那扇门,像被雷劈了一样:「那不行,那不行。崔嘉懿,我就喜欢你。」
「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我冷着脸抄起手边的胭脂盒就往他身上砸:「你在想什么?」
谢辞十分灵活地躲过去,扬起的胭脂粉却落了他半边脸。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手里的胭脂放在嘴里。
谢辞一本正经:「嘉嘉的胭脂,都是甜的。」
我怒而关窗。
流氓。
睡深之时,一道人影站在我的床头。
我吓得心脏一滞。
崔枝意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了。
我亮起灯,只见崔枝意满脸兴奋地看着我。
「怎么还不睡觉?」
崔枝意:我现在觉得那个大马猴可以做我姐夫了。
我:?
崔枝意:我一直觉得姐姐和我最爱的话本子中的人物很像,原先我觉得大马猴不行,可现在看起来他有这个潜力。
我:「哪个话本子?」
崔枝意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精装版话本子递给我。
指着封面上的书名——《冷艳王妃:霸道王爷狠狠追》
她手指灵活地编织着剧情:虽然大马猴现在只是个侯爷,啊,侯爷好像可以升王爷的吧?那等他什么时候做了王爷,姐姐你再嫁过去好了。
我按着跳动的额角:「崔枝意!不准熬夜,快去睡觉!」
13
过了年,我和谢辞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我穿着一身金绣喜服,华丽而炫目。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我曾劝谢辞降低古朴简素一些,他却不同意,极力地要做到王侯规格之最。
红绸漫天,鼓乐齐鸣。
世人都说他纨绔不羁,可是我说的话,他向来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
他提前在京城独自开府,也不过是因为我那句想接崔枝意离开相府而已。
京城中那些贵女得知枝枝和我一同在谢小侯爷开的新府。
隔三岔五地上门来打叶子牌。
尤其是高明玉,总是用金叶子勾引崔枝意随她回郡主府。
我冷着脸:「高明玉,别以为我听不到你打的什么算盘。」
高明玉欠揍地高傲一笑:「喜欢枝枝怎么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
我:?
高明玉扬声看着周围贵女:「是不是啊,姐妹们?」
「是!」贵女中以杨毓为代表喊得最大声。
我招呼着崔枝意过来。
谁知高明玉摇了摇手中的金叶子,她便迟疑了脚步。
我扶额:没出息。
常登门的除了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女外,还有仲景先生。
中原人厌恶巫蛊,不过是因为蛊术常被认作是害人之法。
可三生万物,必有两相。
蛊术,能害人,也能救人。
在仲景先生眼里就是后者。
他行医从不收弟子,面对枝枝,却有了收她为徒的念头。
仲景先生笑问崔枝意愿不愿和他走。
崔枝意扒拉着我的衣角: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把意思翻译给仲景先生。
他大抵是没想到以自己的名望还能被拒绝,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仲景先生厚着脸皮,泰然道:「没关系,我可做上门师傅。」
我:您开心就好。
14
我问枝枝,是喜欢谢侯府还是从前的相府。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
这里无长辈束缚,也无须设防。
父亲母亲不喜欢她,她从未拥有,也无所期待。
在谢侯府,每日都能玩不同的游戏,还可以拿着福康郡主给的金叶子去买点心和话本子。
在这里,也不用整日藏着自己那些宝贝虫虫担心被发现了。
那个老先生好像也很喜欢虫虫,在枝枝心中算是个忘年交。
而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我跟枝枝说,若是遇见喜欢的郎君,别忘了告诉我。
我的妹妹,要嫁给最疼爱她的人。
崔枝意不舍地抱住我的腰:姐姐,我只想一直待在你身边。我可以不嫁人吗?
我微微地愣了愣,又豁然笑开。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若有如意郎君,我定给枝枝十里红妆作嫁。
若她想长伴我身边,我也能护她一生。
15
这天深夜谢辞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回了房。
他凤眸微敛,红晕飞上双颊。
我伸手想把他推下床,喊小四服侍他去洗澡。
谢辞突然靠近我,浓厚的烈酒味将我笼罩。
「嘉懿,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嫁给我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你对我不管不顾。」
谢辞委屈巴巴,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眨着湿漉漉的眼睛。
我一怔。
刚想解释,他的唇就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
他眼眸漆黑,似乎是要把我吸进去。
谢辞的拥抱抚平了我心间一切慌乱、踟蹰和怯懦,我像消融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嘉嘉。」
「嘉嘉。」
「嘉嘉?」
他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被他的视线灼烫,微微敛眸:
「嗯,知道了。喜欢你。」
我想起谢辞很多的好。
年少时,老侯府就在相府隔壁。
我俩做邻居的时候他最爱爬墙。
那时我家里规矩严,饭点儿过了便不能多食。
小孩子正是馋嘴的时候,谢辞冒着被老侯爷追着打的风险也要日日给我送好吃的。
今天是酥酪,明日便是桂花糕,日日不重样。
他课业学得极差,每回都要靠我在老侯爷那儿蒙混过关。
先生教的诗文没学会几句,却大言不惭地感跟我许下死生契阔的誓言。
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我当然也喜欢。
只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谢辞的情谊,我不敢回应。
我怕有了羁绊,就会离不开。
而在我刻意的忽略下,谢辞已经在我身后亦步亦趋了十余载。
他说过很多遍喜欢我,可我总是......忘记告诉他。
谢辞,我也喜欢你。
我回应他的吻,笑着流下了眼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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