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颂时宜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是相府假千金,而真千金竟是个小哑巴。

众人都保我,只因我才惊艳绝,早已是京城第一贵女。

可我想起,前世这个小哑巴为了救我而死。

世人笑相府二小姐不通礼数,性格古怪,暗地欺辱于她。

我撑着棍子一个一个地打过去。

「小哑巴,琴棋四书日后姐姐亲自教你。你喜欢哪样?」

崔枝意从泥地里抬起头,捉蛊的手颤了颤。

1

崔枝意回家那天,府上气氛尴尬。

她不愿让婢女给她换衣服,一身褴褛地赴了家宴。

崔枝意看起来营养不良,明明是与我同日所生,却看着瘦瘦小小,像个不满十二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说话。

是个哑巴。

父亲母亲的脸上流露出难堪,他们介绍我是相府嫡女,她的姐姐,绝口不提我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我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崔枝意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她想坐到我身边来,母亲却呵斥她安分点,不要冲撞了我。

崔枝意的身形一抖。

我朝着母亲一笑:「母亲,枝枝初回相府,和我这个同龄人相处得总要好一些。」

话落我掩嘴咳了咳,面上泛红,似乎要咳出血来一样。

崔枝意「噌」地一下站起来替我拍背,却被母亲挤兑到一旁差点儿摔倒。

「嘉懿,快,吃药。」母亲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

以水送服后,我的面色好了很多。

当即看向一旁同样蹙着眉担忧我的崔枝意:「母亲,你都把枝枝撞到角落去了。」

我起身落座,贴着崔枝意坐下,毫不在意她泥泞的衣衫。

污泥染上锦缎,崔枝意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摸了摸她枯黄的小脑袋:「坐姐姐旁边,无碍。」

前世崔枝意就是在这样局促的情境中回到相府的。

她长在乡野,没学过规矩,还是个小哑巴。

而我贵女八雅、琴棋四书样样精通,早就是名满京都的第一贵女。

举家上下心照不宣地保我,对外只说崔枝意是因病养在外的二小姐,绝口不提我是假千金。

只是真正地得了病的是我,父母寻遍名医也不得而治,只能靠着名贵药材吊着余生。

前世,我病入膏肓时,是瘦瘦小小的崔枝意捧着一盒药丸,指手划脚地让我吃下。

我心知自己早已药石无医,但看着她诚挚又着急的眼神,还是吃下了。

接着,我吐着黑血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来,缠绕我多年的怪病竟然已经奇迹般地被治愈了。

父母万分惊诧,而当我问及崔枝意在哪里时,父母才支支吾吾道误以为她毒害于我,竟活生生地将她杖杀。

她死前紧紧地揣着我的一只钗子。

我想起她初入府邸时,被我撞见下人欺负她。我将那群下人惩戒了一番,并送了她这根钗子。

一点点好心,竟然被她如此珍重。

身子大好后,我跪在崔枝意的坟前为她诵经。

一睁眼,却又回到了崔枝意刚进家门这天。

2

我自是不会让崔枝意像前世那样住去荒僻的北苑。

府中仆役,皆是看人下菜碟。

父母不重视她,若我再不护着她,恐怕人人都敢欺负到她头上去。

我让婢女小琼在我隔壁收拾了间屋子出来让二小姐住进去,算是向府中众人表明我的态度。

小琼向我禀报,说二小姐不肯洗澡,一有人靠近她的衣服,她就像疯了一样。

「大小姐,那个二小姐也太失礼了。哪有半分名门贵女的模样?大小姐何必把她揽到咱们院上......」

我一记冷冷的眼刀,她便不敢再多言。

我抚着闷痛的胸口,到了崔枝意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枝枝,是我。」

原本毫无响应的门骤然开出一条缝。

我示意婢女们都到门外去等我,室内就只剩下我和崔枝意两人。

「为什么不愿意洗澡?」我伸出绢帕擦了擦她的脸,留下一片黑泥。

她羞赧地垂下头。

我靠近她,想亲自为她洗漱。

崔枝意却一边捂紧衣口,一边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她见实在无法制止我,往后撤了一大步。

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在我受伤的视线中,她红着脸从她那破烂衣服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罐子里,养的是虫。

这回,轮到我吓得后退三米。

崔枝意见我害怕,眼里的光,灭了。

我看向那些瓶瓶罐罐里的奇形怪状的虫子,强压着恶心。

「枝枝是很喜欢这些?」

崔枝意猛地点头。

我僵硬地笑。

没关系,小孩子喜欢玩点小动物嘛。

我极力地说服我自己。

京城里那么多公子哥也爱斗蛐蛐儿,想必是一样的。

崔枝意兴奋地从罐子里挑出了一只最大的虫子,炫耀似的给我展示。

我僵着笑让她放下快来洗澡。

小女孩的背上,瘦弱的脊骨清晰可见。

身上纵横着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新有旧。

鼻尖酸涩起来,手下就更加轻柔。

梳洗干净的崔枝意露出一张清灵的脸,眼睛像水洗过的琉璃。

3

崔枝意大多数时间都很乖巧。

除了行为确实有些古怪。

崔枝意最大的爱好是玩泥巴。

怎么劝都不听。

天黑了就钻进屋子里,除了我谁也不给开门。

小琼跟我告状。

我笑笑,随她。

做我的妹妹,我想护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再三叮嘱院中上下,要如我一般尊重二小姐。

我能管住自家院子里的人,却管不住院外的。

这天崔枝意溜了出去,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

我找到她时,一身的泥泞和伤痕。

我问她到底是何人干的,崔枝意只会委屈地呜咽。

「真是个小哑巴。」我瞪她一眼,「叫你不听话,挨欺负了吧。」

听我骂她,这孩子张嘴就嚎啕大哭。

我束手无措:「好了,不骂你了。」

4

我问遍了府中众人,才知道原是今天谢小王爷谢辞上门,崔枝意无意冲撞了他。

谢辞骂她两句,她便急了眼。

不知道撒了什么东西,弄得谢辞浑身红痒难受。

谢辞的小厮便和崔枝意扭打在了一起。

我气得心口痛,怒而拍桌。

一群大男人,竟敢欺负我妹妹。

我温下眸色看崔枝意:「枝枝,是谢辞欺负的你?」

崔枝意眼里燃起小火苗,重重地点了点头。

翌日我持着铁棍敲上了谢府。

沿路仆从,我挨个儿地指问。

「他有没有打你?」

但凡崔枝意点头,我挨个儿地打过去。

我虽身子不好,但这铁棍,我还是挥得动的。

京城上下,都知道我崔嘉懿。

我举棍,他们只有挨着的份儿。

谢辞一张好脸不知让多少京城贵女倾心,此时紧紧地蒙着面纱。

「你是......谢辞?」我挑眉诧异。

谢辞崩溃了:「你连未婚夫婿都认不出来了?」

谢家曾与崔家指腹为婚。

他捂着自己的脸,冲我告状:「嘉懿,你可得好好地管管你妹妹。」

我皱着眉:「你带人欺负我妹妹,还敢说枝枝的不是。谢辞,你真是个男人。」

谢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愤怒地摘下帷帽,露出一张青红的脸。

他指着崔枝意:「到底谁欺负谁啊?!我就是无意撞上这小妮子玩泥巴,逗了她几句。她身上的伤是自己爬树摔的,跟个猴儿似的。我好心地让小四去接她,谁知这小妮子不知道往我们身上撒了什么东西,痒死小爷了!小爷只是想让她交出解药,谁知道她......她.....」

谢辞挥了挥手,示意他身后的侍从都摘下面纱,只见七八个侍从的脸上或轻或重都有绯红的一片,还有不少被抓破的痕迹。

我诧异地侧身看向崔枝意。

后者一脸天真地仰着脸,好似这件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了解事情真相后,我黑着脸提溜着崔枝意回家。

「真是你干的?」我竟不知崔枝意还有这本事。

崔枝意点了点头。

「你怎么做到的?」看谢辞和他那群下属的模样,恐怕没有十天半月难以痊愈。

崔枝意挽了挽袖子,她的小臂上居然盘踞了一条漆黑的小蛇。

两颗红宝石般的血色眼睛,让我心间无端涌起寒意。

只见那蛇在崔枝意的腕间十分乖顺,崔枝意捏起颈间的一枚骨哨轻轻地吹响,黑蛇就从她的手臂蜿蜒至地上。

所过之处,花草转瞬枯黄,升起毒瘴般的雾气。

看着面前这一幕,我想起母亲说过我与崔枝意被对调,原是因为当年父亲在临近苗疆的地域做官,误判了一桩案子。

击鼓鸣冤之人直说自己的妻子被蛊婆诅咒,不日会离开人世,可父亲从不信这些迷信鬼神之说,并未授理这桩案件。

那人妻子后来果真因难产而亡,悲愤之下他倾尽家财买通了产婆,将官夫人的千金与我对调。

前世父母寻遍名医都没能治好我,而崔枝意却化腐朽为神奇。

想到她房中那些形色各异的毒虿,以及这样自如地操控毒蛇。

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崔枝意会蛊。

「蛊?」

崔枝意眼神一亮,好似在说:猜对了!

她蹦蹦跳跳地比划着,好似在说她很厉害。

见我不信,她再次执起骨哨。

骨哨的音色变得低沉呜咽,院中的泥土之下瞬间翻涌出遍地的毒虿。

我吓得面如土色:「好好好,我信了。」

毒虿四散之后,我仍然心有余悸。

我竟不知道,我住了十余年的院子里有这么多虫。

不,不能住了。

我拍着胸口,神色严肃地看着崔枝意:「你不可将会蛊一事让父母知晓,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施展蛊术,你房间的蛊虫也必须藏好,明白吗?」

崔枝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朝野最忌讳厌胜巫蛊之术,被父母知晓,恐怕会给枝枝带来灾祸。

这次她伤了人侥幸未被发现,也万幸这人是谢辞,晾他也不敢编排我妹妹,可若是换了旁人就麻烦了。

我说道了她几句,便放她走。

重获自由的崔枝意迅速地又蹿到泥巴地里去了,她从泥巴里揪出一只小虫子,塞到自己手中的瓶子里。

只见大虫子瞬间吃掉了小虫子。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我更加忧心。

我叫小琼去打了个漆木红盒给崔枝意,再三叮嘱她要把屋子里那些虫子收好。

在这院子里,我能护着她。

可是她总不能一生都待在这里。

身为相府千金,诗书礼仪多少也得懂一些。

想起前世她因不懂礼教,世家公子小姐私下逗弄侮辱她,仆从欺她,就连亲生父母也不曾对她有一丝怜爱,竟然为了我将她责罚致死。

前世我与她并不相熟,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定当好好地报答。

不论是救命之恩,还是她这些年替我遭受的苦难。

「枝枝,琴棋四书日后姐姐亲自教你。你喜欢哪样?」

崔枝意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手僵了僵,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随后又缓缓地侧过头去,假装没听见我的话。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泥点:「怎么样,跟不跟姐姐学?」

崔枝意眨着眼睛看我,双手比划着我看不懂的哑语。

看她模样仍然极不情愿,我还准备再劝她两句,双眼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5

室内四角弥漫着中药的苦味,丫鬟仆役们放轻了手脚进进出出。

母亲坐在我床头,眼里泪意翻涌。

「嘉嘉,好些了吗?」

我按着胸口坐起来,心口一阵一阵地痛。

我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我无碍。」

母亲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我的手背:「嘉懿,你实话告诉母亲。你是不是因为母亲把枝意接回来了,你心里难受?嘉懿,你自小就是最懂事的,我和你父亲都倍感骄傲。即便你不是母亲的亲女儿,可在母亲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让你受欺负。」

「你这病打小就有,眼看着调养稳定了,如今怎又晕过去了?母亲知道,你不愿意母亲为难,才对枝意这样好。你这个孩子,从来不把心事挂在脸上,天大的委屈也是憋在心里的。」

「枝意不通礼数规矩,在你院中,难免惹你烦忧。母亲这就把西街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让枝意住过去.....」

「母亲!」

「你怎可这样做?我知道父亲母亲宠爱我,可毕竟枝枝才是您的女儿,我自然是视她为姐妹。我这身体沉疴已久,不是因为枝枝才发病的。自幼家中无姐妹伴我,如今枝枝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她才进府中,难免不适应。枝枝是个好孩子,我会好好地教导她。」

我说得急切,掩嘴咳了几声。

母亲红着眼连忙应声:「好,母亲知道了,知道了。」

「嘉懿,你且放心。不论往事如何,你永远是母亲的女儿。当年的确是父亲的过失误判了一桩案,可我未承想,这因果报应竟是落在了你身上。」母亲掩面,泪意不止,「嘉懿,你万事都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母亲。」

我点头应「是」,让她安心。

6

夜半,我披着长衫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月色如水,崔枝意的屋子却亮着灯。

我走到她屋子外,敲了敲门。

「枝枝?」

伸手轻轻地一推,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

室内烛光亮堂,枝枝坐在书案前,单手拄着脸犯困,头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

我缓着步子到书案前,轻轻地抽出她面前的书。

《诗经》?

我诧异地挑了挑眉。

就在此时,崔枝意醒了过来。

见到我立马两眼汪汪。

「怎么哭了?」我话音刚落,崔枝意就一把扑过来将我抱住。

似是意识到我身体不好,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我有没有不舒服。

她伤心地落泪,比划着我手里的书,又指了指自己和她。

我艰难地翻译着她的手语:「你是说,以后会跟姐姐好好地学习?」

崔枝意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指了指书案旁一沓厚厚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地抄着《诗经》。

我知道崔枝意并不会写字,看字体结构似乎是照着形画出来的。

她着急地比划着,似是觉得我是因为她不愿意好好学习,才气得病倒。

看着她手指尖沾满的墨迹,我突然觉得鼻尖酸涩,心软成一片。

我带她去洗手:「姐姐不是因为你晕倒的。」

闻言,她扬起困惑的小脑袋。

我揉着她的头,哄她去睡觉。

她着急地握住我的手,皱着眉,像个猫儿一样嗅着我身上的气味。

崔枝意「哒哒哒」地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琉璃罐子谨慎地放在我手心。

里面是只蛊虫。

我打心底里相信崔枝意不会伤害我,却不妨碍我怕虫子。

崔枝意却不容我推拒,反复比着手语和我解释。

见我没看懂,她便干脆拿过小罐子示意我要像她这样压在枕头下睡觉。

我假笑着,继续装看不懂。

开什么玩笑,谁要把虫子放在枕头下睡觉?

见我不同意,崔枝意急了。

指了指小罐子,又做了个撕书的手势。

我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我不这么做,你就不读书了?」

崔枝意气鼓鼓地嘟起嘴,双手叉腰,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挺会威胁。

算你狠。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喜欢吗?

我继续假笑:「姐姐去睡觉了。」

7

清早小琼给我端来一摞书。

「这是什么?」我抬眉看过去。

《女诫》《女训》.....

「大小姐不是说要教二小姐读书吗?奴婢就拿了这些来。」

「扔了。」

「啊?」小琼不解地看着我。

我想教枝枝读书,不是为了让她去学三从四德的柔顺之道;教她学规矩,也不是为了束缚打压她的天性。

我并不想她只将目光囿于闺阁夫家。

我想要她看的是大地天长、远山沧海。

她身怀蛊技为世人忌惮,更要明事理、辨黑白,心存敬畏,才能行有所止。

我去藏书阁选书,每日抽出时间亲自授课。

出乎意料的是,枝枝的学习能力非常强,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不过三月,不仅能把课本上的字认得七七八八,更是能大致地领会其意。

这丫头被我夸了几句资质过人,就飘到天上去了,然后开始日渐摆烂,主要体现在学会了给话本子外面贴上《论语》的书衣。

「看什么呢?」

「《富家千金与贫困书生》?《冷艳王妃:霸道王爷狠狠追》?」我悄无声息地站在本该在自修的崔枝意身后,按着跳动的额角翻着她的书案。

完了。

教歪了。

崔枝意猛地护住桌案,视死如归。

「知错了吗?」

崔枝意脑袋点着头,手势却比划着哑语:我就要看。

我冷笑,在她震惊的视线里比了个哑语回去:三日不准玩泥巴。

身为长姐,自然要做榜样。

她学会认字、念书,我自然也能学会哑语。

话落,崔枝意微睁杏眼,哭得不能自抑。

这丫头自从知道我怕她哭,就变成了个移动的喷泉。

我无奈得直叹气。

8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正是暮春好景。

谢侯府设宴,给京都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下了拜帖。

我作为他的未婚妻,自然也该去。

侯府外,谢辞看上去已经痊愈,他衣冠赫奕,满身清贵。

谢辞朝我走来,一双玉眸明亮剔透,眼里笑意不止:「嘉懿,怎么来这么晚?」

还没等他靠近我,崔枝意上前一步横在他面前龇牙。

谢辞面色一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丫头怎么每回都对我龇牙咧嘴的,京巴狗转世?」

眼看崔嘉懿就要放蛇。

我揪住崔枝意的后衣领,把她拉回来。

不知道自己刚从阎王门口绕了一圈回来的谢辞继续嘴嗨:「我是你未来姐夫,知道吗?一边去,别打扰我谈恋爱......爱......啊!!」

我狠狠地剁了谢辞一脚,淡淡道:「我带舍妹先入席了。」

话落,我就牵着崔枝意进府。

崔枝意满脸嫌弃地给我比划:姐姐,门外那男的看见你像个兴奋的大马猴。

我思忖片刻。

确实。

9

进了后园,世家公子小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捶丸。

崔枝意的眼睛亮了亮。

「想玩?那就去吧。」

近日不知是不是枝枝那只蛊虫起了作用,我的面色和体力都好了不少。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坐在一旁观战休息。

她转身冲我笑了笑,我挥了挥手:去吧。

崔枝意虽然不会讲话,但胜在娇憨纯真,十分讨喜。

她一过去,很快和不少贵女打成一片。

尚书家的小姐突然惊叫一声。

众人一看,原是捶丸的洞里,藏了不少椿象一类的虫。

离得近的几位小姐立马吓得脸色煞白,唯有崔枝意双眼冒金光。

我摇摇冲崔枝意摇了摇头,她又立马蔫了不少。

崔枝意掏出帕子,将那几只虫子掏出来扔走。

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她挥着球杆示意:现在可以继续玩啦。

那群世家小姐看她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两场捶丸下来,崔枝意和一众贵女的关系拉近不少。

父母原本还担心枝枝出门会没了规矩,可是眼下——

那些贵女动不动就伺机对枝枝上下其手。

一会儿掐掐脸,一会儿摸摸头。

没规矩的倒成了这群高门贵女。

崔枝意求救的视线看向我,我垂头品茶。

成天带娃也有点儿累,该解放双手了。

尚书家的小姐杨毓还送了根钗子给崔枝意。

崔枝意规规矩矩地行了谢礼,笑弯了眼。

周围几位贵女瞬间被萌化,无声地尖叫。

正在此时,一名绯色宫装的少女在众人拥簇下走来:「哟,这不是崔嘉懿吗?旁边这位妹妹是?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她容色娇媚,捂嘴笑了起来。

世家大族中会同我阴阳怪气的不外乎福康郡主,高明玉。

我和高明玉从小就是死对头。

她不服我,更讨厌我处处压她一头。

却又拿我没办法。

眼下就把枪口瞄准了我妹妹。

贵女们并未如同往常那般附和她,纷纷地朝崔枝意投来关怀安慰的目光。

而崔枝意,正暗戳戳地开始挽袖子。

我目光一凛,走过去捏了一把她的屁股。

一只手比划着:在外不准施蛊。

崔枝意委屈巴巴:姐姐凶我。

高明玉敢指点枝枝,我定会收拾她。

只是若崔枝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用蛊,那后果才不堪设想。

崔枝意嘴角一撇,眼眶一红,开始施展必杀技。

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哭得伤心欲绝,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哭了别哭了,这相府二小姐说来也有十六岁了吧,怎么看着这么小。和我家里的妹妹一样。」

「是啊,哭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听说是得了病才哑的,郡主这样出言揭人伤疤的确不对。」

高明玉绷着脸,突然不知所措。

她没想到心如钢铁的我,胞妹却是个玻璃心。

崔枝意哭得这样让人心碎。倒显得这福康郡主仗势欺人。

「我......我,我没说你什么啊?你哭什么啊?!别哭了别哭了!」

高明玉急着给她擦眼泪,崔枝意却越哭越凶。

手忙脚乱的样子尽显憋屈。

最后福康郡主用了两袋金叶子,才哄得她堪堪地止住眼泪。

末了,还不忘又掐了把崔枝意的脸。

眼看这丫头又要哭,她连忙又补了袋金叶子。

崔枝意还要哭。

高明玉抖着口袋:「没了。」

10

开宴后,崔枝意乖巧地坐在我身边吃点心。

她悄悄地给我比划:姐姐,那个大马猴又在看你。

我挑眉,侧头一看,就对上了谢辞那张春心荡漾的脸。

随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散席后,崔枝意被那群贵女们缠得难舍难分。

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拉进角落。

是谢辞。

我扬声就想喊小琼,却见她对我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容,便先一步去了马车那儿等我。

谢辞长得好看,五官精致。

他离我极近,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我有些看不清他的情绪。

只是这个距离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焚香。

我和谢辞自小就订了婚,如今六礼已过五礼,婚期定了,就在来年开春。

被他盯得久了,我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

谢辞的脸上浮起几分无措:「嘉嘉,你是在躲我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看着面前少年满身失落,我竟然有想上前抱一抱他的冲动。

他看着我咬牙切齿:「不喜欢也没用,我等了这么多年,你必须嫁给我。」

谢辞目光深深,似要看穿进我的心底。

他补了句:「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他抱住我的腰,将我揽上马。

谢辞靠近我的耳边,气息温热:「你一天到晚把心思扑在你那个妹妹身上,今日放你回去,下次就不知道该何时才能见到你了。」

他策马扬鞭,将我稳稳地护在怀中。

我惊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枝枝还在.....」

他俯身吻住我的发顶,柔下声:「嘉嘉,我已经吩咐小琼了,让她一会儿直接带着你妹妹回相府。」

「现在,不谈他人,只论你我。」

谢辞带我纵马绕进南街一条窄巷,他扶着我下马。

巷子深处,曲径通幽。

一间古朴雅致的小宅跃然眼前。

我诧异:「谢辞,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见仲景先生。」他攥着我的手,不给我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

我脚步一顿:「仲景先生?」

仲景先生是民间传闻中的神医,妙手回春。

圣上曾几次招揽他入太医院,都被婉拒。

我有些心虚:「你带我来见仲景先生做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崔嘉懿。」

谢辞鲜少喊我的全名。

一般喊人全名,大都是生气了。

他突然转身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脖间。

谢辞说:

「你这两年来躲着我,是不是担心自己活不长了?」

「崔嘉懿,你生病了凭什么不告诉我?」

「我找你,你处处躲藏。崔枝意又不是你亲妹妹,你为她时刻用心,却为何不能分出半点心思给我?」

我怔在原地。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光是你们相府有能耐,我也有。」

「今日我们先看仲景先生,若是不行,就再看别的先生。」

院门突然被打开,一名玄色衣衫的老者站在门边:「谁说我不行?」

仲景先生引我至内室,连声称奇。

他说我是中了母胎里的蛊毒。

我心中一沉,想必是从我那中了蛊毒的生母身上遗传的。

仲景先生抚着胡须讶异道:「姑娘,你这蛊毒潜伏在身上,本该早就卧床重病。可你现在却隐隐地有痊愈之态。」

「中原一带,解蛊毒之法早已失传。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高人?」

我蹙眉,前世和此生,唯一的不同便是枝枝送我的那只蛊虫。

她让我置于枕下,我觉得的确身体去了不少浊气,便佩戴在身上。

我取出被帕子裹紧的琉璃盏,交给仲景先生看。

「竟是刺翅?!」

仲景先生早年去过苗疆,了解过一些域外蛊毒。

只是苗疆巫蛊一族极为排外,又是传女不传男之术,哪怕仲景先生苦心钻研,却也不得其法。

而刺翅,则是传说中一种可解百蛊的蛊虫。

仲景先生像是发现了宝藏,连问我是从何得来。

我抿着唇思索如何措辞——我并不想他们知道有关枝枝会蛊的事情。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本该在家守着枝枝的小琼却满身狼狈地匆忙而入。

她脸上缀着泪。

「大小姐,快回家救救二小姐吧!二....二小姐要没命了。」

「什么?!」我扬声怒道。

小琼发髻凌乱,涕泪哆嗦着说父亲和母亲发现枝枝房里那些虫子,说她是妖孽。

请了驱邪的道士,要烧死二小姐。

我心中一跳,心如坠冰窖。

看着面前的仲景先生,我跪地施了个大礼。

「嘉嘉!」谢辞忙扶我起身。

我对着仲景先生磕了个头:「还请仲景先生救舍妹一命。」

我不再隐瞒,迅速地将大致缘由向谢辞和仲景交代。

随后奔向门外,纵身驭马疾驰。

11

我抿紧嘴角,手紧紧地扣着缰绳,几乎要将其融入血肉。

只希望,速度能快些,再快一些。

回到家,我纵身下马往主院去。

心跳个不停。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枝枝被紧紧地捆在木柱上,下面堆满了干柴。

我瞳孔一缩。

一名道士着装的中年男子正和我父母交谈。

枝枝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的脸色一寸寸地凝结成冰望向众人:「这是何意?」

母亲神色严峻地急忙上前捧着我受伤的手:「嘉懿怎么才回来?」

她垂了垂头,目中流露出不忍:「嘉懿,你知道的。朝野上下最是忌讳厌胜巫蛊之术,我却不承想这枝意养在苗疆,却也沾染上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眉头皱紧。

母亲继续叹道:「这是你父亲找来的驱邪道士,以火术符水驱驱枝意身上的邪祟。」

我冷眼看向那老道,一副道貌岸然之相。

「谁说枝枝沾染了邪术?有何凭证?」

「崔二小姐养在苗疆,屋子里又养了那么多毒虿,难道不足以证明她与蛊术有关?」那道士唯恐天下不乱。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向母亲解释:「母亲,那不是蛊虫,是药材。」

「药材?」母亲哑然。

「母亲,民间早有以蝎、虫入药的方子,我今日在民间寻得一名医,见我沉疴缠身,就给我开了几副以毒攻毒的方子。只是女儿实在害怕这些虫虿,而枝意自幼养在乡野,见惯了这些,便放在她屋子里以便取用。」

母亲见状,面色隐隐地动摇。

父亲上下打量着我:「嘉懿近日确实面色渐佳。」

那妖道见我父母动摇,唯恐我父母改变心意:「崔大小姐莫要包庇族亲,老道不曾听说过毒虫入药一说。」

我怒极,看向他的视线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我父亲思忖片刻,命令人压住我。

然后让那老道施法。

我看向崔枝意,平日里最爱哭的她,此时却抿紧了嘴,死死地含着泪看着我。

她的手被绳子困住,微微地挣扎地向我比划:不要担心。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而下。

怎么这时候知道乖了。

平日里说了多少回,要把东西藏好,藏好。

就是不听。

看着枝枝被绑在那里,我却无能为力。

心就像落入刀山,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我无法呼吸。

那老道写了道符纸烧成灰,倒入水中逼迫崔枝意喝下。

她苦着脸咽下。

场上众人都在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变化。

好像这符水是什么神仙药,喝了就能变形一样。

一炷香过去,枝枝跟众人大眼瞪小眼。

那老道挂不住脸,咳了两声。

还不等我略微松口气,他立马装模作样地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说这是消灭邪祟的三昧真火。

好狠的心!

不管是不是邪祟上身,这一把火烧下去总归是死无对证。

我拼命地挣扎着,母亲于心不忍。

父亲却凛着神色让护卫按紧我。

府中出了厌胜之术,闹到圣上面前,恐引起灭族之灾。

他为官至此高位,哪怕面对着亲生骨血,在家族面前,也要两相权衡。

我冲着那手里握着火种的老道破口大骂:「妖道!你敢伤害我妹妹!我要你不得好死!」

那老道手抖了抖,看我一眼。

我的双手在地上摩擦出斑斑血迹。

护卫死死地扣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

我颤着手朝枝枝比划:不要怕。

枝枝冲我笑起来:不怕。

泼了油的树枝接触到火种,刹那间燃起滔天的火舌。

我满是恨意地盯着那老道。

只见他冠冕堂皇,向我父亲拱手:「这是三昧真火,如今邪祟已除,还请丞相放心。」

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划落了绑在枝枝身上的绳子。

谢辞飞身踏空,将崔枝意从火海中救出来。

他同样满脸怒色地看着那道士:「既然邪祟已除,想必这崔二小姐亦可以放出来了。邪祟并非凡胎肉体,想必见这真火时就已经离开了二小姐。你说呢?」

谢辞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后者脸上露出痛色,跪倒在地。

「相爷,这火候不足恐怕难以驱除邪祟啊。」

「休出诳语!」一名老者与谢辞同道而来,大步地走进了主院。

谢辞放下崔枝意,见我被护卫扣倒在地。

也不顾我爹的面子,一脚踹倒那护卫,将我揽起。

他皱眉看着我血肉模糊的伤口,心疼道:「疼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目光看向他被火舌烧到的半边手臂。

他侧过身子,轻声道:「小伤。」

我父亲见处理家务事却进了外人,脸色铁青。

可这谢辞本身就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狂慢无礼:

「崔相,嘉懿是我日后的夫人,以后崔谢两家就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了。我知道崔相是担心这蛊术传到圣上耳朵里引来灭族大灾才做出此番决策,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这崔二小姐并未行巫蛊之术呢?」

「崔相,这是仲景先生。就是他为崔大小姐定的药方。」

谢辞引荐站在不远处的那名穿着玄衫的老者。

父母一听仲景先生大名,面色一变。

传闻仲景先生可使枯骨生肉,医术精绝。皇帝曾三请入太医院而不得,后来这位仲景先生就大隐隐于市了。

仲景先生虽然年迈,却精神矍铄。

「的确是我让崔大小姐以毒虿入药。崔大小姐病灶缠身多年,实则是中了毒。我的药方是以毒攻毒。老夫的本心是济世救人,却没想到这方子却险些害了府里的二小姐。」

他看了一眼已经吓得哆嗦的道士,微微拱手:「老夫归隐这些年,走山川河海,确实见过驱邪避害的道士。可我从未听说,有道士驱邪的方式竟然是要活人的命。江湖纷乱,骗术横行,还请丞相明鉴。」

一边是圣上曾亲封的「医圣」,一边是江湖道士。

父亲心中已有决断。

他的所做,不过是为了万一传入圣人耳中时,给崔家一个台阶下。

仲景先生的话,显然是给了崔家一个最佳理由。

父亲看着崔枝意的视线染上歉意:「枝枝,可要回去休息?」

崔枝意垂着头,沉默地埋入我身后。

我抱着枝枝上下打量着,好在那木柱离周围的柴火还有些距离,那火焰并未烧到枝枝。

只是她突然皱起眉,看着十分难受。

「枝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正要让仲景先生来瞧瞧她。

枝枝捂着小腹比划:有点儿拉肚子。

我陡然松一口气。

未免意外,我还是让仲景先生给她探脉。

无大碍,想必只是喝了那不干净的符水闹肚子。

我放心唤来婢女带枝枝先回院子。

转身,我看着那妖道气得发抖。

「小琼,拿我的铁棍来。」

我握着铁棍上前,那妖道才知道怕。

「崔大小姐!崔大小姐我错了!我身在江湖,不过是囊中羞涩,看见了肥差就鬼迷心窍罢了。还望崔大小姐开恩!」

「开恩?」我脸上燃起滔天怒火,一棍狠狠地敲在他腿上,「开恩?!你刚刚拿着火种,要取我妹妹性命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开恩?!」

「放你这种人在江湖上,也是草菅人命。今日来了,我叫你去无门。」我扬起铁棍,狠狠地挥下。

妖道的袍下渗出血水。

「砰」的一声,铁棍自我手中滑落在地。

妖道已无气息,我气血上涌,脚下虚浮。

谢辞揽住我:「嘉嘉,没事吧?」

我摇摇头。

我虚着身子向父母行礼:「女儿累了,先行告退。」

12

夜深。

我推开窗子往外看。

崔枝意躲在自己屋子里透着门缝看我,谢辞则光明正大地坐在我院子里的墙头。

这么多年了,爱爬墙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想起铁棍今天放在主院忘了让小琼收回来,不然我非得把他给打下来。

谢辞见我开窗,从墙头跃下。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站在我的窗口和我对视。

我垂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神。

我正欲关上窗户,他却拉住我的手。

我看了看枝意的那间屋子的门仍然开了条小缝。

「枝枝还没睡呢,我先去看看她。」

谢辞嘴角一撇:「我去把她门关上,小孩子看什么大人的事情。还不好好睡觉,小心长不了身体。」

我目光幽幽:「枝枝与我同岁。」

谢辞挠头:「忘了。那今年都十六了怎么看着还跟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样,定然是没好好睡觉,我去给她把门关上。」

谢辞靠近那扇小门,周围的土地骤然翻涌出密密麻麻的虫虿。

谢辞头皮发麻:「算了,惹不起。」

月光淌了一地,我突然出声:「谢辞,我们成亲后,我能把枝枝也带入府吗?」

谢辞愣在原地,瞅了瞅崔枝意那扇门,像被雷劈了一样:「那不行,那不行。崔嘉懿,我就喜欢你。」

「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

我冷着脸抄起手边的胭脂盒就往他身上砸:「你在想什么?」

谢辞十分灵活地躲过去,扬起的胭脂粉却落了他半边脸。

他伸出手指,蘸了点手里的胭脂放在嘴里。

谢辞一本正经:「嘉嘉的胭脂,都是甜的。」

我怒而关窗。

流氓。

睡深之时,一道人影站在我的床头。

我吓得心脏一滞。

崔枝意不睡觉,跑到我房间来了。

我亮起灯,只见崔枝意满脸兴奋地看着我。

「怎么还不睡觉?」

崔枝意:我现在觉得那个大马猴可以做我姐夫了。

我:?

崔枝意:我一直觉得姐姐和我最爱的话本子中的人物很像,原先我觉得大马猴不行,可现在看起来他有这个潜力。

我:「哪个话本子?」

崔枝意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精装版话本子递给我。

指着封面上的书名——《冷艳王妃:霸道王爷狠狠追》

她手指灵活地编织着剧情:虽然大马猴现在只是个侯爷,啊,侯爷好像可以升王爷的吧?那等他什么时候做了王爷,姐姐你再嫁过去好了。

我按着跳动的额角:「崔枝意!不准熬夜,快去睡觉!」

13

过了年,我和谢辞的婚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我穿着一身金绣喜服,华丽而炫目。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我曾劝谢辞降低古朴简素一些,他却不同意,极力地要做到王侯规格之最。

红绸漫天,鼓乐齐鸣。

世人都说他纨绔不羁,可是我说的话,他向来字字句句都放在心上。

他提前在京城独自开府,也不过是因为我那句想接崔枝意离开相府而已。

京城中那些贵女得知枝枝和我一同在谢小侯爷开的新府。

隔三岔五地上门来打叶子牌。

尤其是高明玉,总是用金叶子勾引崔枝意随她回郡主府。

我冷着脸:「高明玉,别以为我听不到你打的什么算盘。」

高明玉欠揍地高傲一笑:「喜欢枝枝怎么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

我:?

高明玉扬声看着周围贵女:「是不是啊,姐妹们?」

「是!」贵女中以杨毓为代表喊得最大声。

我招呼着崔枝意过来。

谁知高明玉摇了摇手中的金叶子,她便迟疑了脚步。

我扶额:没出息。

常登门的除了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女外,还有仲景先生。

中原人厌恶巫蛊,不过是因为蛊术常被认作是害人之法。

可三生万物,必有两相。

蛊术,能害人,也能救人。

在仲景先生眼里就是后者。

他行医从不收弟子,面对枝枝,却有了收她为徒的念头。

仲景先生笑问崔枝意愿不愿和他走。

崔枝意扒拉着我的衣角: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把意思翻译给仲景先生。

他大抵是没想到以自己的名望还能被拒绝,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仲景先生厚着脸皮,泰然道:「没关系,我可做上门师傅。」

我:您开心就好。

14

我问枝枝,是喜欢谢侯府还是从前的相府。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

这里无长辈束缚,也无须设防。

父亲母亲不喜欢她,她从未拥有,也无所期待。

在谢侯府,每日都能玩不同的游戏,还可以拿着福康郡主给的金叶子去买点心和话本子。

在这里,也不用整日藏着自己那些宝贝虫虫担心被发现了。

那个老先生好像也很喜欢虫虫,在枝枝心中算是个忘年交。

而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我跟枝枝说,若是遇见喜欢的郎君,别忘了告诉我。

我的妹妹,要嫁给最疼爱她的人。

崔枝意不舍地抱住我的腰:姐姐,我只想一直待在你身边。我可以不嫁人吗?

我微微地愣了愣,又豁然笑开。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若有如意郎君,我定给枝枝十里红妆作嫁。

若她想长伴我身边,我也能护她一生。

15

这天深夜谢辞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回了房。

他凤眸微敛,红晕飞上双颊。

我伸手想把他推下床,喊小四服侍他去洗澡。

谢辞突然靠近我,浓厚的烈酒味将我笼罩。

「嘉懿,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嫁给我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你对我不管不顾。」

谢辞委屈巴巴,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眨着湿漉漉的眼睛。

我一怔。

刚想解释,他的唇就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

他眼眸漆黑,似乎是要把我吸进去。

谢辞的拥抱抚平了我心间一切慌乱、踟蹰和怯懦,我像消融的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嘉嘉。」

「嘉嘉。」

「嘉嘉?」

他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被他的视线灼烫,微微敛眸:

「嗯,知道了。喜欢你。」

我想起谢辞很多的好。

年少时,老侯府就在相府隔壁。

我俩做邻居的时候他最爱爬墙。

那时我家里规矩严,饭点儿过了便不能多食。

小孩子正是馋嘴的时候,谢辞冒着被老侯爷追着打的风险也要日日给我送好吃的。

今天是酥酪,明日便是桂花糕,日日不重样。

他课业学得极差,每回都要靠我在老侯爷那儿蒙混过关。

先生教的诗文没学会几句,却大言不惭地感跟我许下死生契阔的誓言。

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我当然也喜欢。

只是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谢辞的情谊,我不敢回应。

我怕有了羁绊,就会离不开。

而在我刻意的忽略下,谢辞已经在我身后亦步亦趋了十余载。

他说过很多遍喜欢我,可我总是......忘记告诉他。

谢辞,我也喜欢你。

我回应他的吻,笑着流下了眼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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