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不负

出自专栏《公主成长手册》

我随着母后回到正阳宫。

母后说,这十几年来,她与楼大人接触少,今日与楼大人「巧遇」,发现他确实已与当年不同。

但母后曾经也说过,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我猜想,之前就算见面聊天,母后不曾怀疑他,自然很难发现异常。

我仰着头问:「母后,楼大人有何不同?」

母后微微蹙了蹙眉头,良久未语。

我想了想,继续说我发现的事情。

「母后,楼梓斐表里不一,好像对楼大人有恨意。他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应该就是故意的。」

母后对我说:「日后楼梓斐再找你说话,你都仔细听着,尽可能地转述于我。」

「是!」我重重地点头应道。

回到凤阳阁,我立刻唤上伴读商议此事。

除了赵妤嫣,我派人把丁婧涵也请来了。

丁婧涵是太尉之女。

太尉乃武官之首,执掌军政要务。

丁大人与楼大人同朝为官多年,经常政见不合,对手或许是最了解彼此之人。

丁婧涵听我提起,瞬间眼睛锃亮,发誓要效忠我。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抽了抽嘴角,对她说:「不该对外说的事,封紧嘴巴。」

她连声保证,说要回府向她爹打听楼大人与武穆侯府之事。

我叮嘱丁婧涵,如果丁大人问起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是我想知道。

没想到,在丁婧涵回府的当天,丁大人就进宫请旨求见母后了。

丁婧涵匆匆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丁大人已经请完旨,正往正阳宫而去。

我拾掇了一下,立刻就去给母后请安。

映雪姑姑把我领到偏殿饮茶,这意思就是不让我旁听了。

不一会儿,永宁跑了过来。

她欢喜地说:「升平,你来了。」

「别跑,小心摔了。」

「不会摔的,我可厉害了。」

她现在说话越来越完整。

我弯着眉眼,替她高兴。

永宁拉着我的手晃了晃,撒娇似的说:「升平,陪我去看嬷嬷。」

她指的是夏嬷嬷。

自从上次去过浣衣局后,也不知道夏嬷嬷有没有想通,肯不肯说出真相了。

若非顾念着她是永宁重视的乳嬷嬷,只怕我也忍不住想要对她刑讯逼供。

「升平,陪我去看嬷嬷嘛,我想她了。」

我耐不住永宁的软磨硬泡,终是说了一个「好」字。

永宁高兴得在偏殿里蹦蹦跳跳,甚至还跟我的内侍们有说有笑。

我们在偏殿至少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母后才让我们过去,而丁大人已经离开。

母后看见我和永宁一起过来,嘴角隐隐地抽了抽。

我哄着永宁先跟内侍出去玩,答应今儿个就陪她去找夏嬷嬷。

母后又沉声问我:「你要一辈子都照顾永宁吗?」

我思忖片刻,继而才低着头回话:「母后,儿臣与永宁都是公主,总会有办法的。」

母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顿时,我把头垂得更低。

自打我记事起,我向来听话。

唯独在永宁的事情上,我没有听。

母后摸了摸我的头。

她告诉我,丁大人是来请她劝说父皇,不要同意楼子牧加入京畿卫。

我回想着楼梓斐嘴里的楼子牧,蹙着眉头问:「楼大人的义子要从军吗?」

母后也微微蹙着眉头,陷入思考。

2.

楼子牧最终还是加入了京畿卫。

但不是一开始说好的校尉,而是一名普通士兵。

楼梓斐跑来请求我,让我代为向太子哥哥说情,把他安排进京畿卫做楼子牧的上司。

我是不可能跟着他一起胡闹的。

楼梓斐却说:「公主,听说秦姑娘这几日郁郁寡欢。她自小在西北长大,或许让她见见军队的昂扬斗志,能开怀一二。」

他说的秦姑娘是我表姐明熙,舅舅已回西北,把明熙表姐独自留在了京城。

这些日子,我也听说表姐心情不佳,时常去找她说说话。

但是,「楼梓斐,你是从何得知的?」

「今日在弘文馆内听两位小姐说的。」

看来,有必要提醒一下进宫读书的世家千金们。

在宫里,就要谨记自己的身份,遵守宫里的规矩。

我沉着脸没接话。

楼梓斐继续跟我磨:「公主不妨提议皇上检阅京畿卫。」

「即便父皇准奏,也不会让你我与表姐随行。」

「京畿卫负责京城内外的安全防卫,关系重大。听说户部每月都会派人前往京畿卫营地检查粮草,公主可奏请皇上,随同户部官员前往参观学习。」

我不知道楼梓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他所言,京畿卫是军营重地,岂是能随便进入的?

「我会向父皇提议。」

当日,我向母后请安时,便将楼梓斐说的事情和盘托出。

母后说,或许京畿卫中有些猫腻。

她让我明日去奏请父皇,前往京畿卫。

母后说的,我听。

次日,我在御书房外探头探脑。

我猜内侍们已经禀报过父皇。

父皇也早就看见我了,但他装作没看见。

这反而说明,父皇还愿意宠着我。不然,他早就让内侍来打发我走了。

正当我窃喜时,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公公走了过来。

他身子肥胖,比楼梓斐还要圆润,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似的。

「公主,皇上让您进去呢。」

我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做出严肃的表情。

李公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故意装成大人模样的小孩。

殊不知,这是太子哥哥教我的。

太子哥哥说,这样会更讨父皇喜欢。

走进御书房后,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父皇埋首批阅奏折,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父皇,儿臣听说户部的大人会去检查京畿卫的粮草,儿臣想去参观。」

顿时,父皇放下手里的奏折,抬头看向我,目光锐利。

「是太子,还是楼亦明的儿子想去?」

我泄气地垂着两只手:「什么都瞒不过父皇,是楼梓斐想去找他义兄的麻烦。」

「是那个楼子牧?」

「父皇知道他?」

「楼卿家举贤不避亲,向朕举荐过楼子牧。」

我「噔噔噔」地跑到父皇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父皇,儿臣很好奇那个楼子牧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您就让儿臣和户部的大人一起去京畿卫营地吧。」

父皇若有所思:「你若是对楼子牧感兴趣,朕下旨召他进宫。」

我睁着眼睛问瞎话:「让他做公公吗?」

父皇「扑哧」一声轻笑:「朕怕楼卿家在太和殿撞了柱子。」

「那让他进宫做什么?」

「宫里还有侍卫。」

「大内侍卫,他行吗?」

「有手有脚就行。」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心里想的是,按照楼梓斐说的去找楼子牧的麻烦,怎么结果反而是替他求了个更好的差事呢?

我脚步虚浮地走出御书房。

楼梓斐蹿到我面前,满脸期待地问:「公主,皇上答应了吗?」

我犹豫再三,如实告诉他:「父皇让楼子牧做大内侍卫,以后你可以常看见他了。」

楼梓斐轻叹:「便宜他了。」

我眨巴眨巴眼,怎么感觉楼梓斐很高兴呢?

难道他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3.

在楼子牧被调来侍卫营前,京畿卫被户部官员查出了问题。

有人用陈米换新米,从中牟利已长达三年。

我问太子哥哥,为什么以前没有查出来?

太子哥哥说,之前轮流去核查京畿卫粮草的两位官员渎职,这次去查的是户部新上任的一个员外郎,是重新起复的官员,原来在地方上做官。

我想起楼梓斐专门跟我提过户部查粮草之事,疑心其中是否还有猫腻,不由得又问:「那个员外郎为什么会被起复?为什么起复后,就由他去查了?」

太子哥哥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去查一查。」

很快地,太子哥哥夸我心思敏锐。

他查到,那个员外郎是楼大人推荐到户部的,那份差事也是因为楼大人在户部尚书面前提过,才让那员外郎得了去。

我不解地问太子哥哥:「楼大人早就发现京畿卫粮草的问题了吗?他是丞相,为什么不自己查?」

太子哥哥若有所思:「除非他别有目的,不能引人注意。」

我不懂,楼大人已经官至丞相,他还要偷偷地做什么?

太子哥哥伸手戳了一下我的眉头,叮嘱道:「好好跟着张学士学习,这事你就别管了。」

他说不管,我就不管。

可我想知道。

我又跑去御书房看父皇批阅奏折。

次数多了,父皇也就习惯我在这里了。

父皇偶尔抬头问我:「要是无聊,就去玩,别陪父皇看奏折了。」

「儿臣不无聊。」

我常跑来御书房后,就连那些大臣们看我的目光都变得更敬畏了。

父皇指着一沓奏折对我说:「这边是朕批阅过的,你无聊可以看看。」

我瞬间眼睛锃亮,连忙确认:「儿臣可以看吗?」

父皇不以为意:「都是些小事,你随便看。」

我喜滋滋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心想:我大概是本朝第一位能看奏折的公主。

我看了会儿后,父皇笑着问我:「看得懂吗?」

我揪着眉毛,拿着其中一本递给父皇看。

「父皇,写这本奏折的人,说他外放为官十年,两年前回京述职留用。这两年里,他多次向吏部询问,吏部官员各种推诿。反而是那些比他晚回京留用的,已经接到了新的任命。」

在这本奏折里,父皇的批示是让吏部核查,该任用就任用,不该留在京城的就继续外放。

父皇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升平的意思是,吏部没有秉公办理?」

「儿臣不知。但儿臣知道,让吏部查吏部,委实不妥。」

说罢,我便忐忑不安地看着父皇,先行认错:「父皇,儿臣多言了。」

父皇沉声道:「升平言之有理。」

我有些无措地站着,看看父皇,看看侍立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对我微微点头,而后笑着说道:「老话说,虎父无犬女,公主是随了皇上。」

父皇弯了弯唇角,招手让我去到他身边。

他抱着我坐在他大腿上,把御笔拿给我,说:「升平来写。」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父皇让我写朱批?

他不会事后降罪于我吧?

我忙道:「儿臣不敢。」

父皇却问:「升平认为应该批示什么?」

我抬头看了眼李公公,李公公拼命向我使眼色。

父皇不怒自威:「升平是听朕的,还是听这个奴才的?」

李公公连忙下跪请罪。

我也连忙说:「儿臣听父皇的。儿臣认为应该先让吏部自查自省,再让御史台核查。」

父皇沉默了好一会儿,继而才道:「就这么写。」

于是,我提笔落下朱批。

父皇的心思,猜不透。

我继续在御书房待了会儿,直到忍不住连打哈欠,父皇才无奈地摇头失笑,让我跪安。

李公公送我出去的时候,悄悄地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其实,这些都是太子哥哥教我的。

太子哥哥让我想法子找出那本奏折,提议父皇让吏部先自查,再由御史台核查。

唯独那朱批,出乎我意料。

4.

我写朱批的事,母后很快就知道了。

母后把太子哥哥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太子哥哥向母后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我明白的,母后担心我被父皇责罚。

但我是自愿的,既能帮到太子哥哥,又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不过,我的这点小心思,怎能瞒得过母后?

母后郑重地告诫我,不可莽撞,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

我点着头应了。

没过多久,经御史台核查,吏部自那位方尚书在任起,就已经藏污纳垢了。

原来的那位尚书就是方淑仪的父亲,方淑仪出事后,方大人就被贬去外地做个小官了。

两位侍郎暂代尚书一职,变本加厉。

父皇气得着令大理寺与御史台共同彻查。

这一查,顺藤摸瓜,又牵扯出一批官员。

其中,那名查到京畿卫粮草问题的户部员外郎也被查了。

他叫裴熠,在蕲州任职五年。

回京述职留用后,在吏部使了不少银子,从而顺利得到一个空缺。

裴熠还走了楼大人的门路。

太子哥哥说,这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楼大人的门生故吏那么多,要用人,何必用这样一个人?

太子哥哥想不明白的事,我就更不明白了。

等到楼梓斐来寻我时,我从他口中探听消息。

他也仍然故意透露信息给我。

我们两个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

楼梓斐笃定地说:「那个姓裴的员外郎肯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严刑拷打都没用。他要么是真不知情,要么就是对谁特别忠心,是块硬骨头。」

我点头赞同:「听说他是块软骨头,之前就是到处求人,才谋了户部员外郎这个缺。」

楼梓斐挠了挠脑袋:「我也听说了,那样的人居然能查出京畿卫粮草上的猫腻,他还真是运气好。莫非这就是他官路畅通的原因?」

我把楼梓斐的话转述给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没查到裴熠与楼大人的私交,倒是查到裴熠在到蕲州任职前,曾做过汝阳王府的长史。

汝阳王是父皇的堂叔,在封地多年,我从未见过。

此事最终以一批贪污受贿的官员被罢官革职而告终。

父皇亲自过问了吏部新官员的任命。

太子哥哥告诉我,他安排了东宫的人进到吏部,是父皇默许的。

他还叫我多找楼梓斐一起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太子哥哥有卖妹求荣的趋势。

不过,我也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我去向母后求旨,准我再带着永宁出宫去玩。

母后准了,让明熙表姐陪我们一起去。

自舅舅离开后,明熙表姐就住在正阳宫陪伴母后。

听说母后心中已经有了太子妃人选,最近在为明熙表姐选夫婿。

但明熙表姐的眉眼间总是染着淡淡的愁绪。

她是母后的亲侄女,不知道她在愁什么?

是思念舅舅他们吗?

5.

出宫后,最开心的莫过于永宁。

她开开心心地在我身边跑来跑去。

明熙表姐看着永宁,突然说道:「我家中也有一个小妹,今年开春时,我答应教她骑射。如今,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睁大眼睛,目露崇拜:「表姐会骑射?比之太子哥哥如何?」

「我的骑射功夫是在军中训练出来的。」明熙表姐的眉宇间透着满满的自信,英气十足。

我思考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太子哥哥比不过她。

我不服了。

在我心里,太子哥哥是最厉害的。

明熙表姐突然问道:「公主,你想不想学骑射?」

我微愣,摇头。

明熙表姐却不死心:「公主学会了,不用行军打仗,就当做强身健体。」

「多谢表姐善意,我身子骨弱,学不来。」

「公主,就是因为你体弱,才更需要学。我教你,你放心。」

啊这,我不放心啊!

我是个公主,没必要学骑射。

明熙表姐愁眉苦脸地叹气了一声又一声:「我瞧着公主就想到家中小妹,教不了她,能教一教表妹也是好的,可解我思亲之苦。」

我咬着牙说:「我学。」

明熙表姐开心了。

我愁了。

永宁跑过来,听见明熙表姐说要教我骑射,嚷嚷着要跟我一起学。

明熙表姐豪情万丈地答应,不假思索。

我们姐妹三个去画舫上玩。

刚要上船时,楼梓斐跑了过来。

「公主,我远远地看见是你,果然是。」

于是,他跟着我们一起登上画舫。

楼梓斐亲自为我们倒茶,状似不经意间随口一说:「京城御河上的画舫看着华贵,实则不够精美。」

明熙表姐满脸惊讶:「这还不够好?我们西北,可没这么奢侈的东西。」

楼梓斐说道:「听说江南的画舫,那才是真正的美轮美奂。」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江南」一词。

难道楼梓斐想引我南下?

我确实想南下查父皇当年出巡之事,但我只是个还未长大的公主。

我能出宫玩,已经是父皇母后宠溺纵容的底线了。

出京,还去那么远的地方,父皇和母后都不会同意。

明熙表姐问楼梓斐:「你去过江南吗?」

「还没有,我打算长大后四处去走走,看看最高的山有多高,最长的河流有多长。各地有各地的人文风景,都值得一览。」

「听你说的,我也想去了。」

明熙表姐和楼梓斐相谈甚欢。

永宁专心吃着糕点,时不时地还会拿给我吃。

我琢磨着究竟有没有办法南下。

6.

回宫后,明熙表姐第一时间就向母后表明,要教我和永宁骑射。

母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我:「可是真的?能否坚持?」

我咬着牙回话:「儿臣可以。」

母后微笑着准了此事。

第二天,我从弘文馆一下课,明熙表姐就带着永宁来堵我了。

她眉眼弯弯,笑里裹着真刀子:「公主,该上骑射课了。」

永宁抱着我的胳膊,依旧笑容灿烂:「永宁和升平一起学。」

我们一起来到禁军的演武场。

禁军里的几位将军,都如临大敌。

「公主,这两匹马是禁军营里最温顺的。」

「公主,这两张弓,您和永宁公主一定能拉开。」

我暗暗点头,几位将军都是聪明人。

明熙表姐瞪大眼睛,气呼呼的,但最终没有阻止。

学骑射,对我来说,实是太难了。

半个月后,我终于能独自骑着马走起来的时候,永宁已经能在马上拉弓。

明熙表姐终于肯承认,我是学不会的。

永宁跃下马,脸蛋红扑扑地跑向我:「升平,我射中靶心了!」

「永宁厉害。」

这半个月,就当是陪永宁学了。

明熙表姐和几位将军都说,永宁有天赋。

永宁抱着我的胳膊,笑靥如花:「永宁保护升平。」

明熙表姐看得又羡慕又欣慰。

在我们学骑射的时候,太子妃人选定下了。

父皇下旨赐婚,陶姐姐即将成为我嫂嫂。

我带着永宁去东宫道喜,太子哥哥嘴角的笑容都变多了。

太子哥哥问我:「骑射学得如何?」

我惭愧地低着头,如实回答。

太子哥哥又问:「永宁呢?」

我与有荣焉:「永宁学得很快,表姐说永宁有天赋。」

永宁豪情壮志:「永宁学会了,保护升平。」

太子哥哥的眼神晦暗不明,摸摸我的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毫不意外地,永宁见状,把头凑过来让我摸一下。

我摸了摸永宁的头,看着太子哥哥沉下的眸光,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我怕我又做错事,给太子哥哥添麻烦。

我转移话题:「太子哥哥,大婚的日子可定下了?」

「钦天监在选日子。等完婚后,我参与的朝政会更多,会更忙。升平,切记遇事多问母后。」

「嗯!」我重重地点头,顺便提起南下之事。

太子哥哥惊讶道:「你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楼梓斐说,江南的画舫美轮美奂,比御河上的好看多了。」

「你是公主。」

太子哥哥神情肃然,他果然是反对的。

我沉默地低眉垂眸。

半晌,太子哥哥温和而有耐心地对我说:「凡事过犹不及,不可恃宠而骄。升平,你要始终记得,你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

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心有戚戚然。

永宁来回看了看我们,护在我面前,瞪着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怔了一下,无奈地摇头失笑,而后传召内侍上茶点。

这次的点心,与御膳房之前做的大不相同。

太子哥哥说:「御膳房来了个南方的厨子,你们尝尝看。」

我尝了,很好吃。

看永宁吃得那么欢,就知道她也很喜欢了。

太子哥哥意有所指地说:「南北各有特色,各有值得人向往与留恋之处。父皇曾经南下出巡,时隔十年,不知是否惦念南方的美?」

我眨巴眨巴眼,问:「太子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劝父皇再南下出巡?」

太子哥哥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下意识地看向享受美食的永宁,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将自己心头萌生的出游之意按了下去。

当年父皇出巡,惹出了一个梅娘娘和永宁。

父皇和母后感情破裂,就是从她们母女进宫开始。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再来一个梅娘娘,我受不了。

而永宁,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7.

我没有在父皇面前提起出巡之事。

这天,楼梓斐又来找我。

他急切地向我恳求:「公主,求您带臣去一趟大理寺大牢见臣的大伯父。」

他大伯就是武穆侯,现被关押在大理寺牢中。

我问道:「你大伯的案子判了吗?」

楼梓斐满脸凄然:「判了,秋后问斩。」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观他之前的言行,他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是丞相之子,就算大理寺的人不给你面子,也可以请你父亲带你去探监。」

「公主,就是我爹不允许我去,大理寺的人是听了他的话不肯放我进去。」

楼梓斐急得快哭了。

我心中更加狐疑,但我把他当作朋友,不会为难他。

「我去向母后请旨。」

「谢公主。」

瞧着规规矩矩地向我跪行大礼的楼梓斐,我没耽搁,立刻就去正阳宫了。

我把楼梓斐的事情跟母后说得仔细,母后只犹豫了片刻,就给了我一块令牌,还亲自点了两名侍卫随侍我左右。

我们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人果然想拦着楼梓斐不让进。

我亮出令牌,侍卫用带鞘的刀隔开狱卒,我和楼梓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狱卒被迫带路,把我们带到了武穆侯的监舍前。

牢里昏暗腥臭,我不由得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楼梓斐对我作揖,说:「牢里湿气重,请公主移步外头。」

我拿下手帕,坚持道:「不必。」

楼梓斐上前抓着监舍的栏杆,痛呼:「大伯。」

武穆侯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坐在监舍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出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大伯,侄儿来看你。」

楼梓斐上演了一出亲情戏。

可是,他以前提起武穆侯之时,分明是不甚在意的。

我看了看他悲痛的侧脸,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左右,挥退所有人。

果然,其他人一走,楼梓斐的亲情戏就停止了。

他收起对武穆侯的孺慕之情,扭头看了我一眼,满含深意。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数息,楼梓斐把头转向监舍,面色肃然道:「大伯,我见到铁叔了。

「铁叔说,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您,您却妄图利用那事要挟我爹,为自己谋利。」

原本一动不动的武穆侯,突然又哭又笑。

他说:「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爹。」

楼梓斐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

我刚想上前劝一劝他,只见武穆侯突然爬起来,冲到栏杆处,吓得我后退了一步。

「斐儿,现在丞相府里的那个人,不是你爹。

「你爹在十年前就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楼梓斐满眼猩红,半晌才道:「大伯还知道什么?请您全都告诉我。」

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既震惊于武穆侯的话,也震惊于楼梓斐的反应。

如果楼大人早就死了,那么现在这个楼大人是谁?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发现呢?

哦,不对,或许楼梓斐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透露各种信息,才会让我觉得他这个人如此古怪。

8.

楼梓斐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就连我在他身后喊了他三四声,他都没应。

我不放心地追上去,用力拍醒他。

「楼梓斐,你这副模样回府,叫楼大人和其他人怎么看?」

他停下脚步,木木地站在那里。

许久,他突然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哭着。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蹲下来。

「楼梓斐,如果你大伯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就要更加坚强,你要时刻提防那个西贝货伤害你。」

楼梓斐最后擦干眼泪,跟我道了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回宫后,我就把我听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母后。

母后说,真假难辨,也有可能是楼梓斐故意骗我。

她叫我保密,不可再对其他人说。

我每天依旧到弘文馆上课,到正阳宫请安,偶尔跑去御书房。

而楼梓斐,也依旧来弘文馆。

弘文馆的世家子弟们已经不再排挤他。

楼梓斐总是说,这是托我的福。那些人是见他跟我玩得好,才会跟他一起玩。

楼梓斐在我面前露出更多真实的模样。

他早就怀疑楼大人故意养废他,故而时刻提防着,这才发现了一些端倪。

直到前不久,他遇见了他爹曾经的心腹铁叔,终于得知真相。

楼梓斐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他信任我,我也愿意同样信任他。

我提醒他,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楼梓斐说,他会小心求证。

虽然还没有实证,母后说真假难辨,但我心底里是倾向于相信楼梓斐的。

相信他没骗我,相信他的判断。

十年前,大概就是父皇南下出巡的那一年。

如果真正的楼大人在那时就已经死了,那么当年把梅娘娘献给父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冒牌货。

假冒丞相,进献美人给父皇,其心可诛。

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与人商议,只能自己琢磨。

我又联想到了我和永宁中毒之事。

我带着永宁又一次来到浣衣局看望夏嬷嬷。

自从我们来过之后,夏嬷嬷在浣衣局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我看着在不远处玩耍的永宁,脑子里闪过一个主意。

「夏嬷嬷,永宁生在宫外,如果证实她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第一个会没命的就是永宁。」

夏嬷嬷眼底的惊慌失措,几乎要化为实质。

虽然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但这一次,无论她表现得有多么面色如常,眼底的慌乱还是流露出来了。

「夏嬷嬷,本宫知道你对永宁有多疼爱,本宫也很疼她。」

「公主可是听见了什么?」

听到她这一句,我以为心中可以稍稍放下的大石,反而更加提了起来。

说什么如果永宁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只是我临时用来试探夏嬷嬷的话。

但夏嬷嬷的反应,却让我害怕了。

我紧紧地盯着她:「为了永宁,你最好如实告诉我。」

夏嬷嬷的眼底仍是慌乱的,她抿着唇不出声。

永宁朝我们这边招手,喊道:「升平,嬷嬷,你们快来!」

「公主,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害永宁公主。」

「那是谁要害她?」

「公主就别问了,奴婢向您保证,不会有人害永宁公主的。」

「你不过是浣衣局里的一个粗使奴才,拿什么保证?」

夏嬷嬷微微低着头,眼神却很坚定。

永宁跑过来,一手拽着一个。

「升平,嬷嬷,去玩啦。」

于是,我一边陪着永宁玩,一边给夏嬷嬷施加压力。

到了夜里,夏嬷嬷悄悄地溜出了浣衣局。

她以为是她自己躲过了宫中巡逻的侍卫,却不知是我让人悄悄给她放行。

9.

夏嬷嬷来到了冷宫。

她来见的人,是已经被贬为庶人的梅娘娘。

梅娘娘很诧异,开口就问:「你来做什么?」

「娘娘,有人怀疑您当年根本就没有怀孕,随便找了个女童来冒充公主。」

「有人怀疑永宁的身份?」

梅娘娘瞪大眼睛,愤怒多于惊讶。

「什么人如此诬蔑我?永宁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扬州知府别院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他们都是别院里的下人。」

「还有给我看过诊的大夫。哦对了,我曾经大着肚子去过游园会,参加游园会的人也都能作证。」

「敢问娘娘,还有别的证据吗?」

「我和永宁进宫前,永宁和皇上做了滴血验亲。就算有人怀疑,皇上也不会相信。」

梅娘娘狐疑地看着夏嬷嬷:「你个狗东西,你会有这么好心来给我通风报信?是不是有人叫你来套我的话,想害我?」

「娘娘,奴婢是担心永宁公主。」

「她是皇上的种,用不着我们担心。」

梅娘娘说得斩钉截铁,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溶月说得详尽仔细,将她们见面时的情形复述给我听。

我怎么听,都认为梅娘娘没说谎。

永宁是我亲妹妹。

反而是夏嬷嬷,她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永宁而冒险去找梅娘娘吗?

我让溶月安排人盯紧了她们。

次日,梅娘娘在冷宫「自尽」。

冷宫的宫女及时发现,救下了她,并将此事禀告到正阳宫。

我去请安,「刚好」碰到。

母后吩咐映雪姑姑去一趟冷宫,顺便请太医也过去一趟。

我全程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像隐形人一样。

母后对我招招手,我立刻走到她身边。

「升平,你带永宁去冷宫见一见梅嫔吧。」

「是。」

我听话地带着永宁过去。

太医刚好诊治完走出冷宫,看见我们便站在一旁行礼。

我问道:「梅娘娘的身子如何了?」

「回禀公主,梅娘娘已无大碍。」

我点点头,让太医离开。

我们走进冷宫后,梅娘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永宁抓着我的手,惴惴不安:「升平。」

我温声哄她:「别怕,没事的。」

「升平。」

她喊着我,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紧紧地依偎在我身边。

我狠着心肠把她拽到前面,对梅娘娘说:「梅娘娘,我陪永宁来看看你。」

梅娘娘眼眶微红,笑着点头应声。

「永宁,以前是娘错了,让娘仔细看看你,好不好?」

「升平。」

永宁一个劲地往我身后躲。

我把她往前推,哄着她:「梅娘娘已经知错了,她是你娘。」

梅娘娘声音哽咽:「永宁乖,到娘这里来,娘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我和梅娘娘一人一句哄着她,把她哄到了梅娘娘跟前。

梅娘娘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微微一笑,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她。

凭着我的本能与直觉,我依旧认为梅娘娘没说谎,永宁是她和父皇生的。

除非,梅娘娘自己也不知情。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哪有当娘的,不知道自己孩子身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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