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公主成长手册》
数日后,太子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除了候立一旁的内侍外,还有朝中几位大臣。
太子哥哥紧了紧握着我的手,然后松开。
我按照太子哥哥说的,眼泪汪汪地绕过御案,来到父皇身边。
「父皇,儿臣前些日子胡闹,以为放孔明灯就能为您和母后祈福,儿臣知道错了。」
我哭得伤心欲绝。
父皇许久没有给出反应。
就在我以为计划失败的时候,父皇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我头上。
「朕不怪你,但这是大人们的事,你还是个孩子,不懂。」
我抬头看着他,倔强地说:「儿臣是不懂,可儿臣想要父皇和母后都开开心心的。」
「你母后……不开心吗?」
「母后不开心,母后关心父皇,关心儿臣和太子哥哥,也关心外祖父和舅舅们,我们都是她的家人。」
父皇怔了一下,而后目光凌厉地落在太子哥哥身上。
太子哥哥下跪请罪,但不说做错了什么。
我抽抽搭搭地出声:「父皇……」
过了半晌,父皇终是轻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朕与几位爱卿,正在商议何时让你舅舅进京。」
「择日不如撞日,父皇现在就下旨吧。儿臣还没见过舅舅呢。」
父皇犹豫不决。
其中一位大臣说:「秦老将军掌管西北军四十余载,在西北一言九鼎,不论让哪位秦将军进京,恐都有不妥。」
另一位大臣立刻反驳:「秦老将军戍守寒边一生,两位秦将军更是以其父为楷模,忠君爱国。敢问方大人,秦将军进京有何不妥?」
大臣们一人一言,争论不休。
唯独丞相楼亦明,低头看着脚下,一言不发。
我仰着头问父皇:「儿臣可以说句话吗?」
父皇扫视了一圈大臣,让他们都噤了声,然后温声对我说:「升平说说看。」
我吸了吸鼻子:「舅舅来看望我们,是亲情使然,难道他会伤害亲人?」
父皇怔了一下,眉眼渐渐柔和了起来。
「升平说得对。皇后寿诞在即,着秦将军进京觐见。」
「父皇,西北有多远?舅舅赶得及吗?」
「六百里加急。」
太子哥哥跪谢父皇,我也跟着跪谢。
我和太子哥哥离开御书房后,同时舒了口气,相视而笑。
刚才我心里可慌了。
父皇不如以前那么疼我,我真怕弄巧成拙,反而坏了事。
太子哥哥说,父皇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我们是故意示弱求情,他正缺个跟母后缓和关系的机会。
父皇与母后的事情,我实在是理不清,也不想理了。
我问太子哥哥:「给我和永宁下毒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他说:「查无所获。」
但是,以太子哥哥的本事,我不相信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蹙起眉头,以沉默表达不满。
太子哥哥把内侍挥退得远远的。
「所有接触过紫月和李嬷嬷的人,我全都查过,都没有问题。」太子哥哥的声音中隐含着一抹担忧。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总不至于真的是李嬷嬷或者母后要害我吧?」
「我当然不愿意这么想,但如果排除了所有可能,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
我气得推了他一把:「母后和李嬷嬷不可能害我。」
「但她们有可能害永宁。」
「你不相信母后和李嬷嬷就算了,我自己查。」
我和太子哥哥不欢而散。
我一路走,一路思考。
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母后没有理由害永宁。如果是因为梅妃,母后随便寻个理由除掉梅妃就是。
连我都知道,梅妃只是个扬州瘦马,没有背景,除掉她太简单了。
或许,太子哥哥从一开始就查错方向了。
下毒之人未必是紫月。
她是被屈打成招的。
2.
当初,慎刑司抓了许多人。
经过连夜审讯,我身边的紫月招供,是母后命李嬷嬷指使她下毒的。
紫月是我身边得用的宫女之一,在我身边待了两年多。
李嬷嬷是母后的乳娘,是看着母后长大,又看着太子哥哥和我长大的人。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们呢?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
我把这事从头到尾说给我的两位伴读听。
赵妤嫣说,梅妃没理由毒害两位公主,要害也应该害太子。
丁婧涵说,除非梅妃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比如两位公主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们也是怀疑梅妃,建议我重点查一查梅妃以及永宁身边的人。
我把这件事安排给我的宫女溶月去办。
溶月比紫月进宫早,两人亲如姐妹。紫月被诛后,她伤心了很久,一直不肯相信紫月会对我下毒。
溶月斗志昂扬,眼睛里都是光。
我提醒她,要暗中查,千万小心。
溶月胆大心细,得了我的支持后,很快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然而,她查到可能真正下毒的那个小太监是御膳房的,前不久已经死了。
线索在这里断了。
但也恰恰说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下毒之人不是紫月。
这件事情,太子哥哥从一开始就查错方向了。
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太子哥哥。
他沉着脸,沉默了好久。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跟我道歉,承认自己先入为主,有些事情上疏忽了。
我扁了扁嘴,没怪他。
他说:「永宁是个公主,将来还能用作和亲、拉拢朝臣之用。梅妃没有家世背景,对母后威胁并不大。」
我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母后要害也应该去害二皇子。
不过,我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问太子哥哥:「公主是用来和亲、拉拢朝臣的吗?」
太子哥哥对我宠溺地笑着说:「放心,我们升平将来长大后,想选谁当驸马都行,不需要做任何牺牲。」
「那永宁就可以牺牲吗?」
太子哥哥沉默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太子哥哥转移话题,说他去查慎刑司。
然而结果又是,当初将紫月屈打成招的人死了。
这条线索也断了。
太子哥哥带着我把事情告诉了母后。
太子哥哥向母后道歉,说他不该怀疑母后。
母后也没怪他,说他是灯下黑。
但母后却再三叮嘱我们,不许再查下去了。
我不明白母后的用意。
太子哥哥跟我说,母后是担心我们有危险。
是啊,敢对两位公主下毒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可不查,甘心吗?
不仅不甘心,而且也是放任危险在身边,谁能忍?
我给了溶月最大的权限,允她自由支配凤阳阁的银钱和人手,继续暗中调查此事。
我依旧每天和两位伴读一起到弘文馆读书。
不仅是一起读书的贵女们,就连那些进弘文馆读书的世家子弟们,我也几乎都认识了。
他们的性格、喜恶,我摸了个大概。
对于想结交的人,我按照太子哥哥教的方法,与他们加强联络。
只盼着,日后能起些作用。
毕竟,能进宫陪伴皇子公主读书的,都是各家的人中龙凤。
不论是心性,还是学业,都是好的。
哦不对,有一人除外。
丞相的独子楼梓斐,心性犹如稚童,六艺愁煞夫子。
那小胖墩,就是弘文馆里的一朵奇葩。
3.
在母后生辰前,大舅终于进京了。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表姐。
对此,母后似乎很不高兴。
她沉着脸问大舅,是不是想让明熙表姐走她的老路?
大舅直言不讳地说,西北之地苦寒,想让女儿在京城找个好归宿。
我想,当年外祖父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母后不待见大舅,还对他发了脾气。
大舅离开正阳宫的时候,我追出去说:「舅舅,母后很思念你们。」
大舅笑得很慈善,透着许多宠溺。
「舅舅知道,你母后是跟舅舅撒娇呢。」
我有点糊涂了,母后那是撒气吧。
大舅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仿佛是对我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或许当年不该让她进京。」
「那岂不就没有我和太子哥哥了?」
大舅怔了一下,继而爽朗地笑了笑。
「对,因为有公主和太子殿下,你母后不会后悔。」
母后寿诞正日,宫里大摆筵席,凡三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
我和太子哥哥先到正阳宫给母后道贺,等父皇到了之后,一起入席。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宫里没有其他娘娘们之前。
想到这里,我更加厌恶丞相和梅妃。
他们破坏了我的家。
连带着他们身边的人,我也都讨厌。
只除了永宁。
入席后,我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永宁。
我出声问道:「梅妃娘娘,永宁呢?」
以永宁现在的情况,说句「不宜出席」也无法反驳,但我心里替永宁不值。
随着我这一声询问,父皇母后也都看向梅妃。
今日的梅妃打扮得极美,此时露出几分尬笑,回道:「启禀皇上皇后,永宁病了,臣妾便没有带她过来。」
太子哥哥对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懂他的意思。
「父皇母后,儿臣不放心永宁,想去毓秀宫照看她。」
父皇沉了沉眸,语气透出不悦,但却是朝着梅妃去的。
「既然永宁病了,梅妃就留在毓秀宫吧,没朕的旨意,不必出来。」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禁梅妃的足?
梅妃当着所有人的面失宠了。
宴席正式开始后,我悄悄地问太子哥哥。
他说,今日是母后的寿宴,大舅也来了,梅妃却仍然想抢母后的风头,父皇自然不会允许。
4.
寿宴进行到一半时,我有些困乏。
太子哥哥说,可以出去透透气,过会儿再回来。
于是,我暂时遁了。
走至假山处,突然听见呜咽声。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居然是丞相家的小胖墩一个人躲在此处哭。
他坐在地上,哭得眼睛都红了。
我不困了。
犹豫了一下下,便蹲到他身边。
我问他:「今日是皇后寿诞,你怎么在哭?」
他哭着打了个嗝,抽抽搭搭地说:「我爹不让我来,连府里的下人都说我会给丞相府丢人。」
问什么答什么?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心中有几分窃喜。
我将手帕铺在地上,陪他一起坐着。
我旁敲侧击地问起了丞相府的事情。
楼梓斐说,他娘在他幼时就过世了,他爹从那以后特别宠他,要星星不给月亮。
后来,楼大人带回了一个义子,比他大四岁。
楼大人对楼梓斐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的事情就让他义兄去干。
说到这里,楼梓斐又掉金豆子了。
「我爹明明很疼我,可他今天居然不让我进宫,我听见府里的下人说我是个草包,爹嫌弃我了,怕我给他丢脸。」
「那你怎么进宫了?」
「我偷偷跑进来的。守宫门的侍卫认得我,就放我进来了。」
看来该和太子哥哥提一下侍卫的事情了。
「那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哭?」
「我看见我爹和义兄有说有笑,父慈子孝,我心里难过,就没敢进宴会。」
「楼大人待养子再好,你也是他亲生的,待你更好。」
楼梓斐沉吟了片刻,突然破涕而笑。
「这倒也是。我爹从来不会限制我花钱,不催我读书习武,我想怎样就怎样。」
「是啊,对你真好。」我抽了抽嘴角。
楼梓斐傻乎乎地笑了笑,说:「我让匪石再去找些新鲜的玩意儿给我玩。」
「匪石是谁?」
「我的小厮。他可厉害了,会抓蛐蛐,会斗鸡,会教鹦鹉说话,还会掷色子。」
这不就是带坏小主子的恶仆吗?
「你这个小厮确实很厉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做小厮的?」
「好像是我娘去世后,又好像是我爹收养义兄以后,记不太清了。」
楼梓斐说的,很多都是我不曾听说过的。
若果真如此,丞相府的水还挺浑。
只是,这么多信息……
该不会是楼梓斐故意告诉我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难道是想借我的嘴告诉母后或者太子哥哥?
我看向他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审视。
突然,楼梓斐满脸戒备地说:「公主,你问这个干嘛?你不会是想抢匪石吧?他还要娶媳妇呢,不做太监。」
我瞬间顿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我想多了。
5.
回席的时候,楼梓斐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有这个小胖墩在身后,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中心。
我扭头问他:「你不怕楼大人看见你生气吗?」
「我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他从来都没有凶过我。」
「那你去找你爹呀。」
楼梓斐可怜巴巴地说:「义兄在他旁边,我不想跟他们坐在一起。公主,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不合规矩。」
「公主把我当随从就行。」
我让侍卫把他挡在了门外。
「公主,你无情!」
我让侍卫堵住了他的嘴,顺便把他送出宫。
笑话,楼亦明的儿子,休想得寸进尺!
我心情愉悦地回席。
不多时,我突然注意到底下看向我的目光增多了。
我狐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声地问太子哥哥,我脸上是不是花了?
太子哥哥不答反问:「你怎么遇到了楼梓斐?」
我明白了。
刚才我和楼梓斐走在一起的事情,已经传了进来。
「我碰见他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哭,就安慰了他几句。谁承想,他竟想跟在我身后入席,我已经让侍卫把他送出宫了,宫外应该有丞相府的马车。」
太子哥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赵妤嫣走过来向我敬了一杯茶,丁婧涵也过来了。
她们今日将会和家人一同回府,休沐两日再进宫。
赵妤嫣说:「能陪伴公主左右,是妤嫣最大的福分。」
丁婧涵接着道:「公主万福金安。」
我微微弯了弯唇角。
我这两位伴读,还真是有意思。
她们平日里相处融洽,但也免不了会有相互比较的时候,谁也不让谁。
就像现在,赵妤嫣说着好话,丁婧涵四两拨千斤,让她的话明晃晃地变成了奉承。
我对她们点点头,饮了半杯茶,没有吭声。
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她们做我伴读有一段时日了,明白我是逐客的意思,便告了退。
太子哥哥一直坐在我旁边,也说我的两位伴读很有意思。
等到父皇母后离席,这场寿宴就算是结束了。
太子哥哥问我今晚的事情。
我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我问太子哥哥:「楼大人是不是有问题?」
仅他对待义子与独子的态度,就很奇怪。
但太子哥哥说,这是楼大人的私事,不便探查。
我又问他,在我离席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或趣事?
太子哥哥突然就黑了脸,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我掩下心中疑惑,没敢直接问他。
回到凤阳阁后,我询问内侍。
原来是有人谏言,太子该娶妃了。
回想起今日宴席上的贵女们,未来的太子妃嫂嫂应该就是其中一位了。
顿了一下,我突然反应过来。
我的两位伴读,该不会也想着太子妃之位吧?
然,她们的年龄,不合适吧?
6.
休沐日,我去毓秀宫看望永宁。
梅妃微笑着招待我,吩咐内侍去把永宁带过来。
我说道:「梅妃娘娘,我自己去偏殿看永宁就行。」
「不妨事。」梅妃依然温柔似水,但却比以往强势。
我继续在正殿坐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喝了两盏茶后,内侍才领着永宁过来。
永宁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锃亮,但很快就熄灭了。
我满心疑惑与担忧,仔细打量着永宁。
永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稚嫩,有错处,但却极其认真。
梅妃半眯着眼,在我看过去的时候迅速切换成微笑,被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永宁,来我这边坐。」
永宁站着没动。
若是以前,她一看见我就会立刻兴奋地奔向我。
我不由得沉下眸子。
梅妃依然语气温柔:「永宁,记得要听升平公主的话。」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
「是。」
永宁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走向我。
离得近了,我甚至能看见她眼底浓郁的恐慌。
我的心突突直跳。
我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恍若没有察觉出异常,没有起疑。
「永宁,是不是我很久没来看你,你生气了?」
永宁讷讷地不说话。
直到梅妃咳嗽了一声,她才小声地说:「没有。」声音低,头垂得更低。
永宁的变化,太让我震惊和愤怒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梅妃说道:「梅妃娘娘,我想带永宁去御花园玩。」
「永宁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宜到外面吹风。」
「那我陪永宁回偏殿休息。」
我边说,边起身牵起永宁的手,作势就要离开。
梅妃连忙对内侍使眼色,内侍们紧紧地跟在我和永宁身后。
这哪里是随旁伺候,分明就是监视。
到了偏殿后,我赶走内侍。
为首的嬷嬷说:「启禀升平公主,永宁公主年幼,娘娘和奴才们都怕她伤了您。」
「滚!」
我赶走了他们。
但他们守在门外,并不离去。
我气得面红耳赤。
永宁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拽着我的衣角,怯生生地喊:「升平,升平。」
之前的永宁那么活泼可爱,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昨日在母后的寿宴上,我让梅妃丢了面子失了宠,所以梅妃虐待永宁了吗?
我突然有种错觉,在这座皇宫里,如果我不管她的事,可能真的就没人会管了。
「升平,你别不高兴。」
永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她的样子看上去快哭了。
我禁不住鼻头一酸,眼眶湿润。
「我没有不高兴。」
说完我就先哭了出来。
7.
我一哭,永宁就跟着一起掉金豆子。
我胡乱擦干自己的眼泪,再用干净的手帕轻轻地为她细细擦拭。
「永宁别怕,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
她依旧怯生生的,但眼睛里逐渐有光,越来越亮。
「升平。」
「在。」
「升平。」
「在。」
「升平。」
「在。」
永宁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
叫了许多声后,抱着我哭。
「升平,不要我。」
「我丢脸。」
「傻子,他们说,永宁是傻子。」
「升平……」
「永宁乖,不哭,一切都有我,有我在呢。」
我温声哄着她,换了块干净的帕子继续为她拭泪。擦完眼泪,顺便为她擦了擦手。
当她的袖子被稍稍撸上去一点的时候,我看见了细长的红痕。
我顿时一惊,连忙把她的两只袖子都往上撸。
她的两只胳膊上全是被打过的痕迹。
我看得心惊不已,又连忙掀开她的前后衣领去看她身上,前胸后背都有伤痕。
那一刻,我恨不得掀了毓秀宫。
「谁打你?」我瞪大了眼睛,怒火中烧。
永宁被我吓哭了,两只手抱着头。
「我错了,我听话。」
像惊弓之鸟一样。
我心疼地抱着她,泪如泉涌。
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要先替永宁解决麻烦,带她脱离现在的困境。
「永宁,你记住,不论你生了什么病,何时何地,你都是公主,是我的皇妹,没有人可以随便欺负你。」
永宁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替她整理好衣裳,擦干两人的眼泪,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毓秀宫有内侍试图上前阻拦,我一脚踹了过去。
我的随从见状,连忙护在我们身边。
我一脚踹在毓秀宫的大门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我扫视了一圈,冷嗤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梅妃走了出来,「升平公主这是怎的了?要在毓秀宫如此撒野?」
永宁害怕地躲到我身后,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
我咬着牙说:「梅妃娘娘,本宫要带永宁去面见父皇。」
梅妃面色慌乱,快步走向我们。
她伸手想抓永宁。
永宁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地躲,我紧紧地护着她跨出门槛。
「梅妃娘娘别忘了,你还被父皇禁着足呢。今日只要你敢擅自踏出毓秀宫半步,就是藐视父皇,公然违抗父皇的旨意。」
隔着一道门槛,梅妃双眼猩红凶狠,额头青筋暴起,像要吃人一样。
我牵着永宁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让内侍跑一趟太医院,让太医和医女直接到御书房外候着。
永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以后我可以跟升平一直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永宁的智力永远地停留在了四五岁,我自己也还没有完全长大,父皇和母后都不会同意让永宁跟在我身边。
等我们长大后,我们就更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了。
我不想骗她。
永宁倔强地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眉眼间的着急与委屈越来越浓。
我思忖片刻,说道:「需要父皇同意。」
顿时,永宁咧开嘴角笑了起来,眼睛里流露出希望的光。
而我,心底里更难过了。
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
8.
我牵着永宁到御书房的时候,我身边的内侍小声告诉我,毓秀宫的内侍鬼鬼祟祟地躲在一边。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余光已经看见他们了。
我是皇后所生的嫡公主,太子的胞妹,梅妃能奈我何?
太监通传后,我牵着永宁走进了御书房。
永宁跟着我一起行礼。
她每个动作都做得很仔细,看上去十分紧张。
我拉着永宁近前,掀起永宁的袖口给父皇看。
父皇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我,怒不可遏:「这是怎么回事!」
永宁吓得往我身后躲。
我对父皇说道:「永宁贵为公主,却全身都是被虐打的伤痕,这是对皇室的藐视。请父皇为永宁做主。」
父皇亲自过问此事,让内侍去传梅妃,让慎刑司去审毓秀宫的人。
我抓住机会说:「父皇,不能再让永宁继续住在毓秀宫了。」
父皇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在思考把永宁给谁养。
如果是寻常富贵人家,正房夫人是最合适的。
但父皇与母后之间的纠葛一言难尽,父皇开不了这个口。
「父皇,不如让永宁住在凤阳阁吧。」
「这……」父皇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升平,你还小,照顾不了永宁。」
「有嬷嬷宫女太监,他们会照顾好永宁。我只需要看着点就行。」
父皇慈爱地看着我说:「升平,父皇明白你对永宁的善心,但你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有父皇和你母后在,万万没有让你照顾永宁的道理。」
「父皇,儿臣十岁,永宁九岁,儿臣可以单独住在凤阳阁,永宁也可以。」
父皇犹豫不决。
我问内侍:「太医来了吗?」
「启禀皇上,升平公主,太医与医女已在殿外等候传唤。」
「父皇,先让太医们看看永宁的伤吧。」
「好。传太医。」
我带着永宁随内侍走进内殿,太医和医女进来为永宁诊治。
医女为永宁处理鞭伤烫伤各种伤痕的时候,永宁没有哭,没有叫一声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仿佛只要我在她身边,她就有莫大的勇气一样。
医女处理完后,我从嬷嬷手里拿过永宁的衣服,一件件替她穿上。
永宁展开双臂,乖乖地一动不动。
我穿得很仔细很小心,生怕弄疼她一点点。
等我为她穿完衣服后,我的眼泪又没控制住,止不住地落下。
永宁拿着手绢为我擦眼泪。
「升平,不哭。」
「呼呼,不疼。」
她紧张地看着我。
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努力扬起唇角。
这么乖巧懂事的妹妹,做姐姐的怎么可能不护着?
我牵着永宁再去见父皇。
太医将永宁的伤势一五一十地禀告给父皇。
父皇怒得扔掉了手里的奏折。
永宁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往我怀里躲。
我轻声哄了哄她,埋怨地看向父皇。
父皇的气势收了起来。
我问太医:「永宁身上的伤,持续多久了?」
「回禀公主,从永宁公主的旧伤来看,应是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
永宁被虐待两月有余啊!
我松开永宁,让她跪在我旁边。
我重重地向父皇磕了一个头。
「父皇,儿臣想确保永宁不再受到伤害,求父皇准许永宁搬到凤阳阁。」
永宁看了看我,也磕了一个头。
傻乎乎的,惹人心疼。
9.
梅妃一走进御书房,永宁就又紧紧地拽着我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躲。
父皇的脸色更加沉了下来。
梅妃行礼后,转身温温柔柔地看向永宁。
「永宁,到母妃这儿来。」
永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边喊着「升平」,一边把头埋在我怀里不肯出来。
父皇拍桌子怒斥梅妃。
「你看看你,自己女儿这么怕你,你是怎么为人母的!」
「皇上,永宁之前一直好好的,臣妾也不知道她今儿个是怎么了?」
「永宁全身伤口,持续两个多月了,你敢说自己无辜?」
「什么!」
梅妃震惊不已,痛哭流涕,伸手想抱永宁。
永宁一个劲儿地躲着梅妃,紧紧地拽着我不松手,不停地喊着:「升平。」
她的反应,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我不相信梅妃是无辜的。
「永宁是臣妾怀胎十月生下的,是臣妾的命!一定是那几个该千杀的奴才,见永宁中毒失了智就欺负她!」
梅妃哭天抢地,把罪责全都推给了照顾永宁的内侍。
我突然想起夏嬷嬷,今天去毓秀宫的时候一直不曾见到她。
「父皇,请传夏嬷嬷,她是照顾永宁的乳嬷嬷。」
梅妃的脸色顿时变了。
父皇立刻就让侍卫去传夏嬷嬷。
在等待的期间,梅妃越来越不安。
永宁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只是仍然躲在我怀里,甚至不敢看梅妃一眼。
终于,侍卫回来禀报。
然而结果却是没有找到夏嬷嬷。
梅妃抹着眼泪说:「皇上,一定是夏嬷嬷这个狗奴才虐打永宁。」
父皇气得浑身发抖,让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夏嬷嬷找出来。
就在这时,母后来了。
夏嬷嬷跟在母后身后,她的脸上全是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永宁出声喊:「嬷嬷。」
夏嬷嬷抬头看向永宁,脸上全是惊喜之色。
母后对父皇说:「她就是永宁的乳嬷嬷,让她来说吧。」
父皇点点头,在母后面前似乎仍然有几分不自在。
夏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指认梅妃虐待永宁。
「启禀皇上皇后,梅妃娘娘殴打永宁公主,随手拿起什么就打,鞋子、板尺、筷子,甚至用热水泼公主,还按着她的头往桌子上撞。」
「你胡说!」梅妃否认。
父皇命令她噤声。
夏嬷嬷双目赤红,一桩桩地细数着梅妃做过的事情。
「奴婢想阻止,反而遭了毒打。梅妃娘娘威胁奴婢,若是将事情透露出去,就杀死公主,让奴婢背了这黑锅。
「今日升平公主去毓秀宫,梅妃娘娘担心奴婢会坏事,就让人悄悄地把奴婢给处置了。
「承蒙皇后娘娘搭救,才让奴婢捡回一条命,有机会为永宁公主说出真相。
「求皇上皇后为永宁公主做主!」
10.
慎刑司审讯了毓秀宫的人。
梅妃虐待永宁,已是不争的事实。
梅妃被打入冷宫。
后宫的嫔妃们站出来好几位,请旨抚养永宁和二皇子。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想要的只是皇子。
生母尚且虐待永宁,我如何能放心将永宁交给她们?
我不管二皇子跟谁,但必须管永宁。
我继续向父皇母后请求,让永宁到我的凤阳阁来。
父皇让母后定夺。
母后将二皇子指给方淑仪暂时抚养,自己抚养永宁。
她是成全我。
正阳宫里,永宁抱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母后表情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天黑后,永宁打着瞌睡,母后让嬷嬷带永宁下去休息。
永宁立刻精神了,着急紧张地喊我。
「升平,我不走。」
我小心翼翼地瞅了眼母后的表情,摸摸永宁的头哄她:「天黑了,你该去睡觉了。」
「升平一起。」
永宁死活不肯离开我。
母后开口说道:「你先去把她哄睡了。」
「是。」
我陪着永宁去偏殿休息。
永宁拉着我一起躺下,满脸都是欢喜。
等到她睡着后,我方才离开。
母后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永宁太依赖你了。」
我想了想再回话:「她只有四五岁,和我玩得最好。」
母后的脸色更加沉了下来,问:「你要一直这样照顾她吗?」
这个问题,我不敢想。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一直这样照顾她。
我低着头没有作答。
母后轻叹了口气。
「母后不想逼你,但你必须明白,你与永宁同为公主,她九岁,你也不过才十岁。其他皇子公主的事情,不是你该管的。」
「是。」
我低着头应了一声。
母后说的道理,我懂。
可永宁是我最好的玩伴。
我们一起中毒后,她变痴傻,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不管她。
在回凤阳阁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纵然永宁变痴傻,她也是梅妃的亲生女儿,而且还是位公主,梅妃怎么就能对她下得了毒手呢?
凤阳阁外,夏嬷嬷突然冲出来拦我。
「升平公主。」
「公主,永宁公主只有您能保护她了。」
夏嬷嬷神情急切。
但我也不过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公主,甚至很多事情都还不懂,需要询问太子哥哥与请示母后,我能帮得了永宁多少?
「夏嬷嬷,永宁如今养在正阳宫,对她来说是好事。」
「公主,永宁公主是梅娘娘带进宫的,皇后娘娘有多不喜她,宫里无人不知。」
「夏嬷嬷慎言!」我蹙起眉头,厉声喝止。
夏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升平公主,奴婢说错了话,可奴婢担心永宁公主。」
她的意思是,永宁在正阳宫不安全吗?
我冷声道:「夏嬷嬷,母后怜恤你,允你养好伤再当差。你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跑到凤阳阁来寻本宫说些离间之词。」
「升平公主,永宁公主太可怜了。」夏嬷嬷声音哽咽。
看得出来,夏嬷嬷把永宁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是真的担心永宁。
我能理解她的这份心情,但她多虑了。
如果母后想对永宁不利,她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反而不必把永宁养在正阳宫。
对母后而言,养着永宁,无非是多个公主而已。
「永宁在正阳宫,没人会伤害她。」我声音咬得极重。
母后就算要害,也该是害二皇子。
那孩子尚在襁褓中,母后却将他指给了母族势力不弱的方淑仪抚养。
可见母后根本就无心伤害他们,反而处处为他们着想。
夏嬷嬷跪在地上哭个不停。
我深呼吸了一下,继而才道:「你进来说话吧。」
夏嬷嬷惊喜地抬头,跟在后面进了凤阳阁。
我对她说:「你是永宁的乳嬷嬷,对永宁的忠心善心,本宫看得一清二楚。
「但你需谨记,皇后是六宫之主,是本宫的母后,永宁的嫡母。
「倘若你再有只言片语透露出对皇后的不敬,本宫第一个不饶你。」
「是,奴才谨记。」
夏嬷嬷似乎冷静了下来,但脸上仍然布满了对永宁的担心。
我不知道她这份担心究竟从何而来,便仔细询问起她和永宁在宫外时的事情。
夏嬷嬷说,她是扬州本地人,家里遭了难,丈夫和两个孩子都没了,她为了挣口饭吃,经人介绍去应征当乳娘。
梅妃当时被京城里的贵人养在扬州知府的一处别院里,给的月钱多。
再加上她自己刚没了家,其中一个孩子还才刚出生,可以给孩子当乳娘,她心里万分愿意,一直将永宁当作亲生的孩子一样。
梅妃和永宁被接进京城,夏嬷嬷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那时才知道京城的那位贵人是丞相,而永宁是当今皇上的女儿。
我好像有些明白夏嬷嬷对永宁的过分担心了,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再次提醒她,永宁在正阳宫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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