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未烬

「我怀疑有胡人的细作潜入了军营,但不敢肯定,更不敢打草惊蛇。」谢烬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

「我只是一个宫女,不会查案,我想世子找错人了。」果然,还是想找借口让我与他一起。

「你当然会。你曾经是尚宫,精通六局事务,寻常的物件你只要看上两眼便能知道做工、材质以及出处,此事绝对难不倒你。」谢烬仿佛料到我会拒绝,几乎是接着我的话说的。

我内心隐隐一震,明明上一世我为尚宫时他已经在外与李景打仗:「你为何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宫中险恶,前世离宫后我便一直派人留意你的动向,自然清楚。」

听完谢烬的话我就后悔了,不问还好,一问这话更没法接了。

「难道你已经有了那个细作身上的物件?」我只好将话题绕开。

「没有,」谢烬的声音弱了几分,「卢凯在军营中被杀了,手法粗暴,当时除了有一股味道奇异的香气以外,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杀人的匕首在曾将星的枕下找到了,连血迹都没擦干净。」

卢凯,曾将星,谢烬前世麾下两名得力助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让谢烬这一世失去左膀右臂。

「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世子不会看不出来吧?」

「伤口疼。」谢烬眉梢微扬,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言外之意是让我别说了。

我对自己仍旧这么了解谢烬的脾性感到震惊。

「不处理曾将星,又找不到凶手,如此一来,军中人心惶惶。加之如今粮草紧张,只怕会军心溃散,届时……」

「没等到上战场,我军就如一盘散沙,不战而败。」谢烬将我的话接了下去,「如今曾将星被我假死处理,一日不找出真凶,我军便多一日危险。」

「世子可有做过排查?」谢烬也重生了,前世这场仗是胡人大败,说明前世没有混进过奸细,只要稍稍对比应该就不难发现。

「之前爹被埋伏损伤不少,从邻郡调来了不少兵,其中鱼龙混杂,根本无法排查。」谢烬应道,「冷霜,此事涉及两军战事,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你。」

阿兄很快就会跟谢烬一起上战场,若是此战不利,阿兄也性命堪忧。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谢烬阖上眼,他才受了伤,如今又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精力耗尽,「我如今能相信的,只有你了,冷霜。」

14.

谢烬说得句句在理,如今胡人有了解前世情况的人,还安插了细作在军中,如果信错人,恐怕会断送将士的生命,甚至,断送大朝的江山。

此战一败,阿兄也将性命堪忧。

为了阿兄,我答应了谢烬。

第二日谢烬就启程了,明明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坚持骑马走在前面。

等到中途休息时,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湿。

药敷上去时,谢烬的五官明显地紧绷着。

「你的伤还没好,就算要赶路也不应该骑马,颠簸了一日,很容易失血过多。」我没忍住,开口相劝。

谢烬眼尾微扬,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关心我?」

「世子的安危事关两军交战,冷霜自然关心。」谢烬这两日似乎格外喜欢见缝插针地说一些轻佻话。

「我如今领兵出征,我的状况事关士兵士气。我若躲在马车里,一来士兵们会不满,二来我的情况会遭到敌军的猜测。所以,我必须伪装成毫发无……嘶——」

绑上绷带时我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谢烬痛得轻呼出声。

「不是说要伪装得毫发无损,怎地此刻就原形毕露了?」我呛道。

「加上上辈子,你我相处了快十年,在你面前我还需要伪装吗?」谢烬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移开眼,不禁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疼……」谢烬眉心微蹙,眸前似是凝着雾气。

「不包紧一些,等下动两下又要出血,届时渗到盔甲外,世子便前功尽弃了。」

「好。」谢烬没再说话,马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因为怕谢烬的伤势被人得知,所以马车特地停在了离士兵们比较远的位置,微弱而杂乱的人声,鼻息交叠,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我包扎好那一刻,肩上忽地一沉。

垂眸看去,谢烬已将头靠在上面,温热的鼻息透过衣衫穿来,他的确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将谢烬扶到枕上,确定他已熟睡后便下了马车。

阿兄在马车外等我,看样子似乎等了许久。

「阿兄怎么在这?」

「我担心世子的伤,所以来看看。」阿兄瞥了眼马车,「世子伤势如何?」

我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身子过虚,熬了一天,刚睡下。」

「世子都是因为我才受了伤,如今还要带伤领兵前行,当真是……」

「阿兄不必自责,世子命硬,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等下熬些补血的汤药给他喝下就好。」我安慰阿兄道。上一世在宫中,李景折磨谢烬的手段多了去了,他还不是好好活着?

「说到底,世子都是因为你才出手相救。冷霜,我能看出来世子很在意你,但你似乎对他很冷淡。但世子之前又说你们在宫中……」

「我与世子的确在宫中有过一段情。」我没有澄清,若是说出了真相,只怕会牵扯到上一世的事,「但我与世子身份悬殊,世子不可能娶我为妻,而我不愿意做妾。阿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打算追随世子。此番若不是世子有事相求,我绝不会随他前往雁门。」

「竟是如此……」阿兄喃喃道,「你想清楚了便好,感情一事不可勉强,阿兄也不能逼你。」

「谢谢阿兄。」我应着,抬眼间无意对上谢烬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倚在马车窗前,双眸写满悲伤。

15.

去雁门的路上,谢烬很少再与我搭话,虽然我仍旧如在宫中一般侍候他,但两人见面总是沉默着。

直到那日到了军营,士兵们匆匆将一满是血的人从我眼前抬过。

我认得那人的脸,是年幼时邻家的大哥哥薛祉。

从前我家贫苦,父母在薛祉家做工。

那时薛祉的父亲是皇上宠臣的幕僚,家境殷实。

自从阿兄参军我家搬走后,我与薛祉再未见过。

他伤得很重。

我下了马车,追上去询问:「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抬着薛祉的士兵走得很快,对我这个忽然出现在军营的女子感到惊奇,但却并未搭理我。

正要继续追上去时,手臂被一股力道握住,我被迫停了下来。

回头时,正对上谢烬那双满是阴翳的眸子。

「你对我的士兵倒是很关心。」

「我……」

那些士兵看到谢烬纷纷停下:「世子,薛祉方才去刺探胡人军情时被胡人发现,受了重伤。」

谢烬挥了挥手:「速速去找军医医治,不必停留。」

「年幼时他曾教过我识字,薛家对我们一家都很好。故人重逢,难免有些失控,请世子见谅。」我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士兵,无心理会谢烬的情绪。

「我知道世子急迫地想要找到细作,冷霜不该因其他事情而分心的。还请世子告知卢凯被杀时的军营在哪,我这就前去看看。」

「冷霜,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女子身在军营也多有不便,尽快查清楚,对世子,对我,都好。」我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谢烬。

他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语气里满是无奈:「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地上的血迹被清理过,留下一层淡淡的红色。

「除了血迹,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除了这股异香。」谢烬说道。

营中的确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虽然已经淡去不少,但若是仔细去嗅,就会有些眩晕。

我踉跄几步,头昏得很,一个没站稳落到了谢烬怀里。

「这是迷香,你别吸入过多。」谢烬说着,将我扶了出去。

我大口地呼吸着,但头的昏胀感却更重了。痛楚从回忆深处蔓延上来,大片的殷红在眼前铺开。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梦里热血洒到我的脸上,我只能看到大片的鲜红,耳旁是痛呼声。

娘亲用身体将我挡住,低声在我耳旁安慰:「霜儿不要怕,有娘亲在……」

明明她自己也害怕得浑身颤抖着,却用身躯替我挡住了刀枪。

我只记得身后的娘亲猛地一颤,接着就是一阵异香,我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阿兄告诉我,爹娘死了。

那日我去薛府找娘亲,薛府惨遭灭门。

除了被娘亲庇护的我,府内无一幸免,而那日未回府的薛祉,也从此失踪,下落不明。

就在当夜,薛府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毁尸灭迹,线索全无。

薛府灭门案也因此成了一桩悬案。

为何军营里的细作用的异香与当年薛府灭门案的一样!

我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呼吸着,心似要撞破胸腔。

「冷霜。」

「霜儿。」

阿兄与谢烬围在床边,关切地唤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突然晕倒了?可是身子不适?」阿兄问道。

我浅浅一笑:「没事,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阿兄不必担心。」

「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这几日你就休息一下,世子喝的汤水就让你嫂嫂来熬便是了。我顺便让她多熬一些,给你也补补。」阿兄松了口气。

「方才军医也来看过,说冷霜只是身子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谢烬说道。

「那我这就去寻你嫂嫂,让她早些煮好送过来。」阿兄这才放心离去。

「薛祉怎么样了?」我问谢烬。

「伤得有些重,不过命是保住了。」谢烬答得有些不情不愿。

「我想去看看他。」说着,我起身下床。

谢烬见状迅速坐到床边,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床上。

「那香味有古怪,对吗?」谢烬的五官在眼前放大,「而且还是跟当年薛府灭门案有关。」

「冷霜,别硬撑。你骗得了穆存光,骗不了我。」

谢烬视角:

前世今生加起来十多年,除了今日,谢烬上一次见冷霜梦魇时唤她爹娘还是在上一世因他受了鞭刑,高烧昏迷时。

今日冷霜忽然昏迷,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在谢烬的记忆里,她向来坚毅。

前世冷霜鲜少提及亲人,除了兄长穆存光一家,她几乎没提到过父母。

谢烬曾派人查过,但薛府灭门一案本就是悬案,且后来薛祉不知所终,薛府又化为灰烬,线索全断。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变故竟将陈年旧案牵扯其中。

如果两件案子有联系,如今薛祉就在军中,或许,不用冷霜参与也能抓到凶手。

今日仅仅是到事发的营中查探一番,冷霜便有如此大的反应,谢烬怕她后面会撑不住。

前世因为他对江山的执着,两人分隔而致离心。这一世,任何事在他心中都没有冷霜的安危重要。

「我不清楚。」当谢烬问出口后,冷霜应他。

那便是有关了,谢烬印证了内心的猜测后又道:「此事你不用再查了,我亲自查。」

「为什么?」冷霜不解,「世子原先来找我帮忙,难道不就是因为找不到线索?如今才来就不让我继续查了,难道世子是故意找个借口将我骗来雁门的?」

「我……」谢烬看着眼前人一扫方才的疲态,变得咄咄逼人,有些无奈。

「冷霜,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受伤。你是我……」谢烬无奈地对上她的双眸,将脑海中原本拟好的后半句话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只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她听完后面色稍霁:「此事事关两军交战,更事关我爹娘一案。世子既把我当朋友,我应下此事,便绝不会推脱,还请世子放心。」

说完,她朝他浅浅一笑。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对他展开笑颜。

「那你万事小心,最好事事向我报备,不要私自行动。」谢烬本想握住她的手,但不禁想起这一世她对他说过的话,五指只能在袖下默默蜷曲。

「好。」她朝他点点头,「我想去看看薛祉。」

短短七个字,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16.

我去见薛祉时他已经醒了,他并没有认出我,反倒对军营里出现女子一事感到惊讶。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薛祉挣扎着爬起身。

我上前制止住他:「薛祉哥哥,我是冷霜,你还记得我吗?」

「冷霜……」薛祉眉梢微皱,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你是冷霜?」

「你……为何会在这里?当年的事……」

「我如今在世子手下做事,今日刚从清河赶来,就看见你受伤了,所以特求世子让我过来看看你。」我应道。

薛祉点点头:「但你一个女子,来这军营,只怕是不方便。」

「我只是协助世子做些事,不碍事的。倒是薛祉哥哥,当年阿兄寻不到你,很是担心。今日见到你一切都好,我与阿兄这么多年记挂的事终于能放下了。」

「当年……」薛祉说着,双眸渐渐黯淡下去,「爹娘遇害,薛府化为灰烬,甚至还连累了你爹娘。我怨自己无能,不能替爹娘报仇,更让你与存光家破人亡。我没脸面对你们,更无法接受在他人可怜的目光下过活。正好在离家的途中撞见朝廷征兵,就当了兵。」

「对了,听闻世子一直深居宫中,你又是如何成了世子的人?」还未等我开口,薛祉又问。

许是见我愣了下,薛祉急忙道:「此事是我唐突了,你如今跟着世子做事,也该事事保密的。」

「多谢薛祉哥哥谅解。如今胡人步步逼近,雁门战事紧张,薛祉哥哥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胡人趁我们粮草不足忽然袭击,如今战士们吃不饱,还得时时提防胡人进攻,人心惶惶。」薛祉叹了口气,「虽然听闻世子从清河借来了桓王的军队,但粮草若是跟不上,只怕更难抵挡胡人。」

「薛祉哥哥不必担心,粮草的补给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所有的将士都会吃上饱饭的。」我安慰道。

薛祉双眸蓦地一亮,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连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与薛祉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等我离开时天色已暗,而谢烬正站在营外,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

「世子为何在此?」我惊讶地问道。

「你阿嫂熬的汤送来了,我怕凉了,特拿过来给你。」说着,谢烬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我。

「多谢世子关心。世子伤口未愈,需静养,不必特地为冷霜走动的。」谢烬的脸色并不比里头的薛祉好多少,「外头风大,世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你的汤还没喝。」谢烬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事。」我瞥了眼军营里面,「这汤,薛祉比我更需要。」

话音才落,谢烬的脸色冷了几分,扔下一句「随你」便离开了。

这些日子我经常去找薛祉聊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爹娘去薛家做工时总会带上我。

我无聊时就会溜入薛祉的房间,吃他给我的酥饼,跟他识字。

不知谢烬用了什么法子,当真从旁郡借来了粮草。

这些日子我一直以谢烬的婢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在商量粮草一事时,我正在一旁替谢烬沏茶。

本来此事涉及军机,按理来说我不必在一旁侍候。

但谢烬说我了解一下军中事务对我找出凶手也有帮助,于是我便留下了。

待人走后,谢烬问我:「如今军中士兵众多,粮草数量如此庞大,你认为该如何存放最为稳妥?」

「世子与我说此事是……?」我不明白为何此事谢烬竟突然问起了我的意见。

待话脱口而出后我才明白,谢烬是想用粮草一事引蛇出洞。

「世子是想逼那人出手?」我又问道。

「是。如今两军交战在即,我虽严禁我军私自前去打探,避免细作将消息传给胡人,但你似乎一心都在薛祉身上,我只好走这一步险棋。」

「我与薛祉二人清清白白,还请世子不要胡说。」

「清清白白,好一个清清白白。」谢烬气极反笑,「那你查到了什么?」

17.

日子越往后,我与谢烬的话越少。

相反,我与薛祉说话的时间渐渐多了。

九月初五,是我的生辰。

那夜薛祉约我到军营后面的树林里,在那里,他放了烟花。

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我看着火光飞向天空,又看着它们在空中绽放,最后化成我的模样。

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人一生难忘。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我看着烟火落下,惊叹道。

「不过是当年贪玩,跟卖烟火的人学了些皮毛,就当作是送你的生辰礼了。」薛祉的脸被火光照亮,笑着对我说。

「谢谢你,薛祉哥哥,我很喜欢。」我与薛祉相视一笑。

话音刚落,只见谢烬领兵走进树林,五官紧绷,神情严峻。

他看见我也在,冷着脸走到我身旁低声道:「我们的粮草被人用硝石炸毁。」说完,他抬头瞥了薛祉一眼,「你的硝石从何而来?今夜你可有去过粮草存放的地方?」

还未等薛祉开口,我便替他应道:「今夜薛祉一直都跟我在一起,今日是我的生辰,他只是用了硝石来为我放烟花,仅此而已。」

谢烬眸色渐冷,「此事事关军情,你可知替他隐瞒后果会有多严重?」

「薛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会焚毁粮草?再说,制作火药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你不排查其他士兵,偏偏将矛头指向他?」我被薛祉辩解着。

薛祉并未生气,反倒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冷霜,别担心。世子怀疑我自然有怀疑我的道理,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世子定不会随随便便冤枉我,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谢烬并未理会他,目光定在我身上:「冷霜,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薛祉并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

谢烬气极反笑:「好,冷霜,你很好。」

一旁的士兵见气氛有些冷,低声问谢烬:「世子……那这人……我们还抓吗?」

「如果要抓薛祉,那便将我也一并抓了好了。我今夜一直都同他在一起,我也是同谋。」

谢烬额头青筋崩起,良久才从嘴里吐了一个字:「走。」

谢烬走后,薛祉轻声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冷霜,你本是侍候世子的人,如今却为了我顶撞了世子,你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是好?」

「谢烬此人冷血至极,如今事态紧急,只怕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你施以酷刑,又或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意放过一个。」我向他解释道。

薛祉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笑得一脸轻松:「冷霜,你将谢烬说得这般可怕,但你难道就不怕他真的把你看作是我的同党,将你我二人一并抓走吗?」

「不会的。」薛祉的语气似乎另有所指,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冷霜,虽然此事是我多嘴,但我觉得世子并非把你当作普通侍女,不然,今晚也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我。」薛祉小心翼翼地说着,似在试探着什么。

「我与世子之间清清白白,或许……世子是念着在宫里那几年的相护之情罢了。」我低着头,生怕被薛祉看出破绽来。

18.

粮草被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营,谢烬仍旧执意要战,在士气低迷之时更引起不少士兵的不满。

那日我特地做了一桌的菜给薛祉,他有些受宠若惊。

「冷霜,你这是……」

「不知道薛祉哥哥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都做了一些,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将碗筷往他面前递了递。

「你是不是也觉得此战危险?」薛祉问道,「其实如今粮草被毁,就算将雁门所存的粮食都算进去,军队也撑不过七日。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此时并不是发兵的最佳时机。如果能与胡人谈判,说不定会……」

「薛祉哥哥为何这么清楚雁门的存粮?」我忽然打断薛祉的话。

「我……」

「还有,当年我在薛府目睹爹娘遇害时曾闻到一股异香。而在你给我放烟花那晚,你身上也有那种香味,这又是为何?」不等薛祉说完,我又问道。

「冷霜,我那日给你放烟花,身上只有硝石味,你莫不是搞错了?」薛祉神色如常,没有半点紧张。

「你那日身上的确有很重的火药味,我也知道你之所以用火药是为了掩盖你身上的那股异香。但我对那香印象深刻,而且不久前才又闻到过,所以不可能认错。」我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薛祉身上,「其实,薛府并没有被灭门,杀害我爹娘的人,其实就是你的爹娘,对吗?你们根本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

「冷霜,你为何会这样想?」薛祉双眸微睁,但却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与世子设计好的。让你烧掉假的粮草,让你通过烟火将消息传回去。如今胡人定认为我军势弱,我们便干脆来个扮猪吃老虎,打胡人个落花流水。」

「你……」薛祉说着,手移向袖中。

还未等他施展,一枚飞刀从帐外飞来,异香扑向了他自己,而我则被冲进来的谢烬护在身后。

薛祉终于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不对!我分明不受此香所惑……」

「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茶水中放了迷药。」我看着薛祉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眸,解释道。

「你别说太多话,屏住呼吸,别吸入香气。」谢烬说道。

我朝他点点头,朝营外走去。

薛祉使用异香被当场捉获,谢烬于战前将人斩于万军眼前,士气大振。

谢烬首战告捷,顺势解救了安国公与其存活下来的部下。

军队凯旋时,我并未去迎接,而是在自己的营帐里收拾包袱。

细作抓到了,我也该走了。

收拾衣裳时,却发现里头藏着一个木盒,是谢烬上次给我的那个。

我本不想打开,谁知木盒下压着一张纸条,下面写着:「等我回来。」

谢烬视角:

谢烬问出那句话时心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灼得生疼。

尽管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极力说服自己,即便冷霜不愿意再同他一起也没关系,他只要护住她,护住她想护的人就好。

可这些日子看着她与薛祉日渐亲密,几乎是一离开他的营帐就往薛祉处跑,穆存光送来的补汤也都统统进了薛祉的口,醋意就像是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埋得越深,发芽的势头越猛,最终在他的心里盘根错节,将一颗心粉碎。

她说她与薛祉清清白白,更是将他气得怒火翻涌。

亲密至此也能说是清清白白,明白是在袒护他罢了!

只见她低着头,咬唇不语。

气氛骤冷,两人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冷霜缓缓开口:「我怀疑……薛祉就是当年杀害我爹娘的凶手,亦是胡人派来的细作。」

话音一落,谢烬觉得自己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浑身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你……这些日子都是在……」谢烬有些窘迫,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有些无地自容。

冷霜朝他缓缓点头:「那异香味道极不容易散,加之我从前在宫里也了解制香,所以纵然薛祉身上的异香味道极淡,我依旧能察觉到。」

「而且经过这几日与他的相处,我便肯定了,他身上有此香味不是偶然。」

谢烬顿时大悟:「所以在我们回到雁门那一日,他与胡人交手受伤,有可能是与胡人互通消息!」

军中戒备森严,想给胡人传递消息无疑难上加难。但如果是通过前去查探军情而与胡人通信,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很小。而且薛祉利用苦肉计,让大家对他的忠心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此说来,这个薛祉一家应该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当年薛府灭门一案,可能是他们的脱身之法罢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死的是谁。」谢烬推断道。

「也有可能是,我爹娘撞破了他们是细作一事,他们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冷霜接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往事的。」谢烬后知后觉,话音渐渐弱了。

「无妨,将薛祉抓住,也算是替我爹娘报仇了。」冷霜坦然笑道,「我认为世子借用粮草引蛇出洞这招十分可行,不如我们索性就将计就计,让薛祉主动暴露。」

谢烬看着全然投入其中的冷霜,有些失神。

他已经忘了距离上一次他们之间这样交心、合作已经有多久了,如果可以,谢烬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那日薛祉给冷霜放烟花,看着绚烂的烟火将她明媚的双眸照亮,将她的影子刻入他心底。

即便知道那是一场戏,但谢烬说不吃醋也是假的。

两世相处,冷霜的情绪表现谢烬一清二楚,他很清楚,她喜欢那场烟花。

在薛祉被抓后,谢烬曾问过冷霜:「你喜欢看烟花?」

她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很意外:「只是有些惊讶,毕竟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惊艳的烟火。」

谢烬试图将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收入眸底,她没有说谎。

仅仅是惊艳而已。

谢烬听完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

原本给薛祉的是万般折磨的酷刑,当日顿时被改成了直接砍头。

费尽心思都没换来冷霜半分心动,也算个可怜人,就让他死个痛快吧,谢烬如是想。

19.

等他回来……

待谢烬凯旋,如此战功,定会受到朝廷嘉奖。

又或许,他这一世占尽先机,会比上一世更早谋反。

权臣,或是乱世新主,都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玉簪华贵,谢烬亦非池中之物,但我不想再踏上旧路。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玉簪,留恋地看了一眼。

「谢烬,或许我们最好的归宿只能是相知的朋友。」

再往下一步的关系,是我担待不起的。

随着我自言自语的话音落下,眼前忽地一黑,我陷入了昏迷……

将我唤醒的是一盆冷水,寒意随着水珠渗入衣衫,冰凉彻骨。

水珠从眼前滑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几个人影。

待视线清晰后,我眼前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看装扮,是胡人。

我这才意识到,那日薛祉将我的模样做成烟火,是想告诉他们我的模样!

趁全军出击时,派人潜入军营,绑走我一个弱女子易如反掌。

「你就是谢烬心尖尖上的人?」带头的那位穿着华贵,许就是胡人的将领。他用匕首抵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

还未等我开口,上头就传来一声嗤笑:「还以为是什么倾城绝色,能让谢烬两世倾心之人,竟是这般姿色平平。」

「两世」二字仿佛巨石落水,掀起回忆的涟漪。

我记得谢烬说过,他怀疑胡军也有人重生了,或许就是眼前这位!

想必他前世就已经知道我与谢烬的关系,只是碍于我前世一直深居宫中,所以不知道我的容貌。

这一世我出宫来到雁门,正正给了他机会。

想必他早已想好用我来威胁谢烬,如今胡人大败,谢烬定想乘胜追击,所以……我可能会被用来威胁谢烬退兵。

若是为了我一人退兵,莫说谢烬会成为罪人,就连阿兄可能也会受其牵连。

「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服侍谢烬的婢女。在皇上将我赐给谢烬前,我曾经得罪过他,他将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我戴上伪装,极力想让眼前的胡人将领信服,谢烬对我,只有恨。

我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冷笑道:「我看你前世定是死得太早了,我后来投靠了李景,与谢烬反目成仇。这一世,我早已将他得罪了个干净。他之所以留我一条命,不过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他比李景强罢了。」

眼前人不为所动,反倒大笑道:「我看是你死得太早了吧?你死后,谢烬不顾群臣劝阻立你为后,当时他险些与你一同入棺的消息可是传遍了。野史话本子都将此事写烂了,虽然版本不一,但总归他对你有情是不假的。」

我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震惊的自己,谢烬他……怎么会?

20.

因着需要我来与谢烬做交易,那人并未苛待我。

但也派重兵看守我,让我绝无出逃的可能。

听那些胡人士兵说,那位是胡人的大将军执失武。

执失武自那次嘲笑我后再未来过,直至他收到了谢烬的来信。

与他猜测相反的是,谢烬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甚至在信中直言可直接将我杀了。

信是执失武当着我的面念的,他用的是:「区区贱婢,赠与将军又何妨。」

执失武大怒,抬手给了我一掌。脸火辣辣地烧着,但我内心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与十万将士的存亡相比,我的确微不足道。

而且执失武是何人?若是被他证明了谢烬当真看重我,只会被用作进一步要挟。

是真正的交易还是执失武的缓兵之计,谁也不敢赌。

如果牺牲了我能保全阿兄,我是愿意的。

「将军都看见了?谢烬与我之间,便是如此。我劝将军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了,这些日子我也浪费了你们不少粮食和人力,我劝将军还是直接杀了我省事。」我朝他淡然地笑着。

执失武脸色青黑:「想死我自然会成全你!」

他气得冷笑连连:「既如此,那我便以牙还牙,将你斩于两军阵前!我当真不信谢烬前世对你痴心至此,这一世却能对你不管不顾!」

……

谢烬乘胜追击,很快就到了交战的日子。

战场的风很大,宛若刀锋一般在我脸上刮过。

隔着两军士兵,我看到阿兄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而谢烬则一脸冷漠地坐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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