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世我在清河大半个月,也未曾见到那些地痞流氓的身影。
一切都格外顺利,我也很少想起谢烬。
直至有一次,阿兄回家,与阿嫂说起我的婚事。
「我看冷霜年纪也不小了,不是进宫耽搁了几年,如今也该做人娘亲了。」
「是啊。」
「咳咳……」我惊得呛了一口汤。
阿嫂见状急忙过来拍我背:「怎么了这是?提到婚事反应这么大?」
「我本就是特赦出宫,若是谈婚论嫁此事岂不是要闹得人人皆知?届时若是连累了宫里头那位贵人可怎么办?」我急忙回绝。
「这……」阿兄与阿嫂面面相觑。
「那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阿兄不解。
阿嫂似是看透了一切:「冷霜自己有主意,你就随她的罢。」
阿兄更加一头雾水,但也没说什么。
饭后,阿嫂悄悄地来问我:「冷霜,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那位贵人?」
「太子妃待我很好,知道我不愿意服侍太子,想回家与家人团聚,特许我出宫的。」我答道。
可阿嫂却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太子妃?可之前写信来,明明说你的新主子是位男子……」
「哦——你说那位啊。那位脾气差,又矜贵,着实是不太好侍候。」想到谢烬,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这样啊。」阿嫂微微点头,「可你之前的信里分明说他待你不错,还……」
「哎呀阿嫂,那不过是不想你们担心罢了。」
「我看啊,你莫不是喜欢上那位贵人了?一时褒一时贬的。换主子莫不是也是因为他出宫了吧?」
「阿嫂,真的没有,你莫要再提他了!」
「好好好,我不提便是。」
「也不能跟阿兄说!」
……
11.
如今桓王不用打仗,阿兄每半个月就能回家一趟。
「冷霜,你猜我今日回来遇见了谁?」这次回家阿兄很是高兴,兴冲冲地跑来厨房。
「谁?」我一心在锅上,并未多想。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撒盐的手不禁一抖。
「存光兄,我想与冷霜叙叙旧。」谢烬嘴角含笑,眸光缓缓从我身上移开。
「厨房烟味重,世子不若还是……」
「无妨,从前冷霜做饭时,我便在灶旁替她添材。」谢烬眸中笑意渐深,蹲下身子替我添柴。
他说得不错,但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
谢烬也回来了,他也知道我回来了。
阿兄挠了挠头,眼神似洞察了一切,识相地退了出去。
锅铲被他拿走,回过神时,他已在替我翻炒锅里的菜。
「在想什么?」谢烬问我,就像是故人叙旧。
只可惜我们之间不是故人,是仇人。
对于一个上一世逼死自己心爱之人的女人,谢烬绝不会仁慈。
我还能想什么?不过是想如何让他放过阿兄一家罢了。
「我与你的恩怨,可以不波及到他们吗?」
谢烬替我将菜盛好,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只剩下伤痛。
虽然我不知道这伤痛从何而来。
「我快马加鞭两夜没合眼从雁门过来,你就跟我说这个?」他逼近我,火光将他眸底照亮,眼白的红丝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世子想听我说什么?」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两肩被他用力握住,我竟从他眼中读出了偏执。
「世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世子远在军中,我无法写信给你……」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双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我轻呼出声。
「那世子想我说什么?想我说上一世我毒发身亡的时候有多痛吗?还是想知道王雪嫣的遗言?」
我原以为自己会哭,但说完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可以平静地去面对上一世的回忆了。
但眼前的谢烬仍旧无比执着,他试图望进我的眼底:「那酒不是我给你的,涉及此事的人我没留一个活口。冷霜,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尽管你背叛了我。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我冷笑一声,原来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留在太后身边的目的,到现在还以为我背叛了他。
「背叛?若没有人提前将李景的排兵布阵告知于你,你觉得你可以在短短一年连夺十二郡?若非有人买通了宫卫,你觉得宫城一战,你会赢得如此容易?」
「当初你军功赫赫,太后与李景都忌惮你功高盖主,早已找好了杀手埋伏在军中。若无人通风报信,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
「谢烬,别太高估你自己。」我冷冷地睨着他,看着谢烬脸上的怒火悉数化为惊讶,最后变成痛惜落到我身上。
「前世与我联系的另有其人,我被告知一直是王雪嫣替我在宫中监视李景……」谢烬说得很慢,很不情愿。
「冷霜,我不知道那是你……」
「无妨,都过去了。」我淡然地笑道。
真相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他没相信过我是事实,没兑现承诺也是事实。
我终其一生将自己困在宫闱,只因他说他想打一场翻身仗。
他赢了,但我们却走散了。
他认为我背叛了他,直至刚才。
上一世我所做的一切,最后甚至没能换来他的信任,当真是可笑。
「对不起……」
苍白而又无力。
「如果可以,还请世子放过我。斗了一辈子,我累了,只想守住家人,过些平平淡淡的生活。」放在肩上的手松了,我趁机挣脱开,离他两步远。
他后知后觉地想伸手来抓我,手悬在半空中,手指僵硬地蜷曲着。
「世子既也已重生,想必再次夺位易如反掌,祝世子日后一切顺利。」说完,我便端着菜离开了厨房。
谢烬视角:
谢烬看着冷霜绝情的背影,心也碎成了好几瓣。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冷霜是变心的那个人,上一世的爱而不得变成执念,跟随他来到这一世。
这一世的情况与上一世相差甚远,他也不清楚为何这一世胡人来得这般早。
两人相处的时间从之前的十年缩短成两年,短到他们之间仍旧存在隔阂。
他将玉簪送给她,她不想要。
他执意让她留下,最后却出现在她给他收拾的包袱里。
她急于与他划清界限,他却不知道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玉簪是祖母留给他的,说日后送给心上人。
上一世离开时,他将玉簪给她,希望回来时,她能做他的妻子。
可这一世,宫里却传来了李景要了她去做贴身婢女的消息。
谢烬看着包袱里的木盒出神,原来她不要他的玉簪,是因为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还未等他启程回宫,宫里却再次传出消息。
冷霜向太子妃供出与他有私情,求太子妃让她出宫。
谢烬心里的失落与愤怒顿时化作担心,万一她走不到雁门怎么办?
他派人一路尾随,满心欢喜地等她来找他。
可最后只得到她留在清河的消息。
清河……
谢烬记得上一世穆存光死时,冷霜哭了好几日。
所以这一世他早做好了救下穆存光的准备,不为别的,只为她这一世能开心一些。若是可以多爱他一点,便更好了。
但这一世的冷霜似乎没有前往雁门的打算,一心留在了清河。
谢烬虽然心里有气,气她又骗了他,气她利用他逃离宫中,但还是下令让暗卫除去饭馆附近经常来骚扰他们家的地痞流氓。
他本想着等这边应付完胡人再去寻她,直至……宫中又传来冷霜的手臂没有守宫砂的消息……
宫女入宫后为证清白点下守宫砂,除去的法子除了与男子欢好,便是用药膏抹去。
当年他离宫前,冷霜一心打算入六局当值,潜心学习。
谢烬记得,当时他帮冷霜温习时便有这样一种药膏……
可这是前世之事,莫非……
若是如此,这两年来冷霜的若即若离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他本以为这一世他能先一步将她绑在身边,但却还是落入了她的谎言。
他夜以继日地赶路,风尘仆仆地来到她眼前。
谢烬带着满腔怒火质问她,最后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无比心碎的答案——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相反,是他的不信任将她送上绝路。
他自以为聪明,一心想拼好破碎的前缘,却被锋利的真相割得遍体鳞伤。
12.
阿兄与阿嫂知道谢烬就是原先我在宫中服侍的主子,都对他笑脸相迎,因此我也不好在他们面前给谢烬冷脸。
「冷霜在宫中多亏了世子照拂,这一杯,我敬世子。」阿兄说着,站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烬眸中笑意复杂,倒也不拒绝:「存光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条命是冷霜救的,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娶她。这一杯,该我敬你。」
阿兄与阿嫂皆是一震,侄儿阿峰拍着手乐道:「阿峰要有姑父啦,阿峰要有姑父啦!」
「小孩子不要胡说。」阿嫂低声斥道,但眸底满是笑意。
我睖了谢烬一眼,他有意避开我的目光。
「这次冷霜为了出宫寻我,冒死向太子妃表露我们之间的感情。此情,我想用一辈子来还。」谢烬这才对上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伸手想去拍他,让他别再胡言乱语。
混乱中手却被他抓住,五指趁机扣上来。
他用我的谎言来套他的谎言,笃定了我不敢拆穿他。
「冷霜出宫前曾给我写信,说想先到清河看望你们,过些时日再让我来接她去雁门。」谢烬的话越说越扯。
「冷霜,世子奉命出征,私自离开战场可是死罪。」阿兄脸色严肃地对我说。
还未等我开口,谢烬又道:「存光兄误会了,我此番来除了接冷霜,还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我内心顿时警铃大作,二话不说便将谢烬拉到一旁。
「上一世阿兄已经够惨了,你的皇位不缺这一副尸骨吧?」
谢烬对我的话感到震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冷霜,你当我是什么?你出宫跑来清河是什么目的我清楚得很。但桓王造反是迟早的事,你难道想让穆存光做逃兵,让他一家一辈子再也见不得光吗?」
我沉默着,谢烬说得很对。
我若不想让阿兄丧命,以我现在的能力,只有这一个法子。
谢烬朝我逼近:「想必你也很清楚,桓王必败。所以,此时让你阿兄调转枪头与我一同除去桓王才是保住他性命最好的办法。」
果然,他还是要利用阿兄。
「桓王的军队有很多人,你不必认定我阿兄。」
「我认定他不是因为他好利用,是因为他是你阿兄,是你想救的人。冷霜,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了什么?」
还未等我回答,他又道:「你可知胡人这一世为何会突然进犯?若是我想,这一场仗随时可以结束。」
谢烬提醒了我,上一世,尉迟武向来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这一世的战事拖了大半年,不是谢烬的风格。
更何况,安国公还被困胡营。
「冷霜,」热风拂落,「你有没有想过,重生的可能不止我们?」
我猛地抬头,撞入谢烬的笑眼中,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
「难道……你已经猜出了胡人中有人重生,之所以迟迟不结束这一场仗?因为你不想暴露自己,所以让胡人以为胜券在握。而你则可以趁这个机会,先一步囚禁桓王。桓王的军队加上雁门的军队,再在胡人松懈的时候,一举重伤胡人,让他们在几年之内都无法再来进犯……」我虽不懂兵法,但谢烬的心思还是能猜个大概的。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谢烬一扫方才的神色,语气轻佻。
见我不应声,他又道:「上一世你一直替穆存光不值,觉得他为朝廷鞠躬尽瘁,最后却没能换来军功。这一世,机会就在眼前。」
阿兄自幼立志精忠报国,无论我如何劝说,就算有丧命的风险,他也抵挡不了谢烬的请求。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救阿兄?」
「就算我死,也会让他活着回来。」
13.
谢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向皇帝说明的情况,又是怎么让皇帝相信桓王与胡人勾结。
我记得那日我整日忧心忡忡,做的菜调味弄得乱七八糟。
阿兄回来时浑身都是血,万幸都是一些小伤,我与阿嫂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阿兄忽然握住我的手:「冷霜,你去看看世子吧。」
「世子身为尊贵,自有人服侍,哪能轮得到我?」我实在不想与谢烬再有瓜葛,婉拒了阿兄。
但阿兄并不死心:「冷霜,世子为了替我挡刀,如今性命垂危……你还是去看看吧……」
阿兄的话让我心头一震,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谢烬说的都是真的。
「那世子他……现在在哪里?」我清楚地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世子如今暂住在桓王府中。」
话音未落,我人已跑了出去,说不清是关心更多还是想知道答案的急切更多。
刚到桓王府我便被士兵拦下了,但士兵的语气却并无不善:「姑娘可是穆冷霜?」
惊讶之余,我朝他们点了点头。
「世子吩咐过,若你来了,就去最里面的院子找他,一直走便是。」士兵恭敬道。
想必谢烬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找他,提前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是说性命垂危?难道阿兄也帮着他一同来骗我?
带着怀疑,我加快了步子。
没人敢拦我,相反,他们还十分「好心」地给我开门。
谢烬趴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血渗过层层纱布,鲜红刺眼。
他正闭目养神,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脸色比上次冬日落水时更差些。
鬼使神差地,我的指尖落到他后背的绷带上。
就在这一瞬,他睁开了双眼,看了过来。
我急忙收回手后退两步。
「你来了。」他声音很轻,许是扯到了伤口,眉心微微蹙起。
「受了重伤,还耗精力安排人领我过来,世子费心了。」
「那总不能把你拒之门外吧?我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谢烬似乎将我的话当作是夸赞,神色中透着些许得意。
「为何要不惜性命去救我阿兄?」明明他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他是我心爱女子的兄长,所以我要救。」
「谢烬……」
「冷霜,我只是将我欠你的,全部还给你。」
「谢烬,谢谢你。」我低头不敢对上谢烬的目光。
「冷霜,我很快就会启程回雁门,桓王的旧部也会与我一起。」
「我知道,此事阿兄同我说过。以后,阿兄就拜托你了。」
「冷霜,我想你同我一起。」
我惊讶地看向谢烬:「世子,你救了阿兄的命,我很感激你。但前世的一切就像被揉皱的白纸,再怎么展平还是会有痕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谢烬扯了扯嘴角,「我之所以想让你与我同去雁门,主要是有事相求。」
「何事?」谢烬心思多,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我怀疑有胡人的细作潜入了军营,但不敢肯定,更不敢打草惊蛇。」谢烬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
「我只是一个宫女,不会查案,我想世子找错人了。」果然,还是想找借口让我与他一起。
「你当然会。你曾经是尚宫,精通六局事务,寻常的物件你只要看上两眼便能知道做工、材质以及出处,此事绝对难不倒你。」谢烬仿佛料到我会拒绝,几乎是接着我的话说的。
我内心隐隐一震,明明上一世我为尚宫时他已经在外与李景打仗:「你为何对我的事这么清楚?」
「宫中险恶,前世离宫后我便一直派人留意你的动向,自然清楚。」
听完谢烬的话我就后悔了,不问还好,一问这话更没法接了。
「难道你已经有了那个细作身上的物件?」我只好将话题绕开。
「没有,」谢烬的声音弱了几分,「卢凯在军营中被杀了,手法粗暴,当时除了有一股味道奇异的香气以外,周围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杀人的匕首在曾将星的枕下找到了,连血迹都没擦干净。」
卢凯,曾将星,谢烬前世麾下两名得力助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让谢烬这一世失去左膀右臂。
「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世子不会看不出来吧?」
「伤口疼。」谢烬眉梢微扬,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言外之意是让我别说了。
我对自己仍旧这么了解谢烬的脾性感到震惊。
「不处理曾将星,又找不到凶手,如此一来,军中人心惶惶。加之如今粮草紧张,只怕会军心溃散,届时……」
「没等到上战场,我军就如一盘散沙,不战而败。」谢烬将我的话接了下去,「如今曾将星被我假死处理,一日不找出真凶,我军便多一日危险。」
「世子可有做过排查?」谢烬也重生了,前世这场仗是胡人大败,说明前世没有混进过奸细,只要稍稍对比应该就不难发现。
「之前爹被埋伏损伤不少,从邻郡调来了不少兵,其中鱼龙混杂,根本无法排查。」谢烬应道,「冷霜,此事涉及两军战事,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开口求你。」
阿兄很快就会跟谢烬一起上战场,若是此战不利,阿兄也性命堪忧。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谢烬阖上眼,他才受了伤,如今又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精力耗尽,「我如今能相信的,只有你了,冷霜。」
14.
谢烬说得句句在理,如今胡人有了解前世情况的人,还安插了细作在军中,如果信错人,恐怕会断送将士的生命,甚至,断送大朝的江山。
此战一败,阿兄也将性命堪忧。
为了阿兄,我答应了谢烬。
第二日谢烬就启程了,明明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坚持骑马走在前面。
等到中途休息时,纱布已经被鲜血浸湿。
药敷上去时,谢烬的五官明显地紧绷着。
「你的伤还没好,就算要赶路也不应该骑马,颠簸了一日,很容易失血过多。」我没忍住,开口相劝。
谢烬眼尾微扬,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关心我?」
「世子的安危事关两军交战,冷霜自然关心。」谢烬这两日似乎格外喜欢见缝插针地说一些轻佻话。
「我如今领兵出征,我的状况事关士兵士气。我若躲在马车里,一来士兵们会不满,二来我的情况会遭到敌军的猜测。所以,我必须伪装成毫发无……嘶——」
绑上绷带时我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谢烬痛得轻呼出声。
「不是说要伪装得毫发无损,怎地此刻就原形毕露了?」我呛道。
「加上上辈子,你我相处了快十年,在你面前我还需要伪装吗?」谢烬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移开眼,不禁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疼……」谢烬眉心微蹙,眸前似是凝着雾气。
「不包紧一些,等下动两下又要出血,届时渗到盔甲外,世子便前功尽弃了。」
「好。」谢烬没再说话,马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因为怕谢烬的伤势被人得知,所以马车特地停在了离士兵们比较远的位置,微弱而杂乱的人声,鼻息交叠,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我包扎好那一刻,肩上忽地一沉。
垂眸看去,谢烬已将头靠在上面,温热的鼻息透过衣衫穿来,他的确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将谢烬扶到枕上,确定他已熟睡后便下了马车。
阿兄在马车外等我,看样子似乎等了许久。
「阿兄怎么在这?」
「我担心世子的伤,所以来看看。」阿兄瞥了眼马车,「世子伤势如何?」
我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身子过虚,熬了一天,刚睡下。」
「世子都是因为我才受了伤,如今还要带伤领兵前行,当真是……」
「阿兄不必自责,世子命硬,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等下熬些补血的汤药给他喝下就好。」我安慰阿兄道。上一世在宫中,李景折磨谢烬的手段多了去了,他还不是好好活着?
「说到底,世子都是因为你才出手相救。冷霜,我能看出来世子很在意你,但你似乎对他很冷淡。但世子之前又说你们在宫中……」
「我与世子的确在宫中有过一段情。」我没有澄清,若是说出了真相,只怕会牵扯到上一世的事,「但我与世子身份悬殊,世子不可能娶我为妻,而我不愿意做妾。阿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打算追随世子。此番若不是世子有事相求,我绝不会随他前往雁门。」
「竟是如此……」阿兄喃喃道,「你想清楚了便好,感情一事不可勉强,阿兄也不能逼你。」
「谢谢阿兄。」我应着,抬眼间无意对上谢烬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倚在马车窗前,双眸写满悲伤。
15.
去雁门的路上,谢烬很少再与我搭话,虽然我仍旧如在宫中一般侍候他,但两人见面总是沉默着。
直到那日到了军营,士兵们匆匆将一满是血的人从我眼前抬过。
我认得那人的脸,是年幼时邻家的大哥哥薛祉。
从前我家贫苦,父母在薛祉家做工。
那时薛祉的父亲是皇上宠臣的幕僚,家境殷实。
自从阿兄参军我家搬走后,我与薛祉再未见过。
他伤得很重。
我下了马车,追上去询问:「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抬着薛祉的士兵走得很快,对我这个忽然出现在军营的女子感到惊奇,但却并未搭理我。
正要继续追上去时,手臂被一股力道握住,我被迫停了下来。
回头时,正对上谢烬那双满是阴翳的眸子。
「你对我的士兵倒是很关心。」
「我……」
那些士兵看到谢烬纷纷停下:「世子,薛祉方才去刺探胡人军情时被胡人发现,受了重伤。」
谢烬挥了挥手:「速速去找军医医治,不必停留。」
「年幼时他曾教过我识字,薛家对我们一家都很好。故人重逢,难免有些失控,请世子见谅。」我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士兵,无心理会谢烬的情绪。
「我知道世子急迫地想要找到细作,冷霜不该因其他事情而分心的。还请世子告知卢凯被杀时的军营在哪,我这就前去看看。」
「冷霜,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女子身在军营也多有不便,尽快查清楚,对世子,对我,都好。」我收回目光,平静地看向谢烬。
他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悲伤,语气里满是无奈:「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地上的血迹被清理过,留下一层淡淡的红色。
「除了血迹,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我们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除了这股异香。」谢烬说道。
营中的确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虽然已经淡去不少,但若是仔细去嗅,就会有些眩晕。
我踉跄几步,头昏得很,一个没站稳落到了谢烬怀里。
「这是迷香,你别吸入过多。」谢烬说着,将我扶了出去。
我大口地呼吸着,但头的昏胀感却更重了。痛楚从回忆深处蔓延上来,大片的殷红在眼前铺开。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梦里热血洒到我的脸上,我只能看到大片的鲜红,耳旁是痛呼声。
娘亲用身体将我挡住,低声在我耳旁安慰:「霜儿不要怕,有娘亲在……」
明明她自己也害怕得浑身颤抖着,却用身躯替我挡住了刀枪。
我只记得身后的娘亲猛地一颤,接着就是一阵异香,我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阿兄告诉我,爹娘死了。
那日我去薛府找娘亲,薛府惨遭灭门。
除了被娘亲庇护的我,府内无一幸免,而那日未回府的薛祉,也从此失踪,下落不明。
就在当夜,薛府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毁尸灭迹,线索全无。
薛府灭门案也因此成了一桩悬案。
为何军营里的细作用的异香与当年薛府灭门案的一样!
我猛地睁开眼,惊恐地呼吸着,心似要撞破胸腔。
「冷霜。」
「霜儿。」
阿兄与谢烬围在床边,关切地唤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突然晕倒了?可是身子不适?」阿兄问道。
我浅浅一笑:「没事,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身子有些吃不消。阿兄不必担心。」
「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这几日你就休息一下,世子喝的汤水就让你嫂嫂来熬便是了。我顺便让她多熬一些,给你也补补。」阿兄松了口气。
「方才军医也来看过,说冷霜只是身子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谢烬说道。
「那我这就去寻你嫂嫂,让她早些煮好送过来。」阿兄这才放心离去。
「薛祉怎么样了?」我问谢烬。
「伤得有些重,不过命是保住了。」谢烬答得有些不情不愿。
「我想去看看他。」说着,我起身下床。
谢烬见状迅速坐到床边,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摁在床上。
「那香味有古怪,对吗?」谢烬的五官在眼前放大,「而且还是跟当年薛府灭门案有关。」
「冷霜,别硬撑。你骗得了穆存光,骗不了我。」
谢烬视角:
前世今生加起来十多年,除了今日,谢烬上一次见冷霜梦魇时唤她爹娘还是在上一世因他受了鞭刑,高烧昏迷时。
今日冷霜忽然昏迷,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在谢烬的记忆里,她向来坚毅。
前世冷霜鲜少提及亲人,除了兄长穆存光一家,她几乎没提到过父母。
谢烬曾派人查过,但薛府灭门一案本就是悬案,且后来薛祉不知所终,薛府又化为灰烬,线索全断。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变故竟将陈年旧案牵扯其中。
如果两件案子有联系,如今薛祉就在军中,或许,不用冷霜参与也能抓到凶手。
今日仅仅是到事发的营中查探一番,冷霜便有如此大的反应,谢烬怕她后面会撑不住。
前世因为他对江山的执着,两人分隔而致离心。这一世,任何事在他心中都没有冷霜的安危重要。
「我不清楚。」当谢烬问出口后,冷霜应他。
那便是有关了,谢烬印证了内心的猜测后又道:「此事你不用再查了,我亲自查。」
「为什么?」冷霜不解,「世子原先来找我帮忙,难道不就是因为找不到线索?如今才来就不让我继续查了,难道世子是故意找个借口将我骗来雁门的?」
「我……」谢烬看着眼前人一扫方才的疲态,变得咄咄逼人,有些无奈。
「冷霜,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此事受伤。你是我……」谢烬无奈地对上她的双眸,将脑海中原本拟好的后半句话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只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朋友。」
她听完后面色稍霁:「此事事关两军交战,更事关我爹娘一案。世子既把我当朋友,我应下此事,便绝不会推脱,还请世子放心。」
说完,她朝他浅浅一笑。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对他展开笑颜。
「那你万事小心,最好事事向我报备,不要私自行动。」谢烬本想握住她的手,但不禁想起这一世她对他说过的话,五指只能在袖下默默蜷曲。
「好。」她朝他点点头,「我想去看看薛祉。」
短短七个字,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16.
我去见薛祉时他已经醒了,他并没有认出我,反倒对军营里出现女子一事感到惊讶。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薛祉挣扎着爬起身。
我上前制止住他:「薛祉哥哥,我是冷霜,你还记得我吗?」
「冷霜……」薛祉眉梢微皱,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你是冷霜?」
「你……为何会在这里?当年的事……」
「我如今在世子手下做事,今日刚从清河赶来,就看见你受伤了,所以特求世子让我过来看看你。」我应道。
薛祉点点头:「但你一个女子,来这军营,只怕是不方便。」
「我只是协助世子做些事,不碍事的。倒是薛祉哥哥,当年阿兄寻不到你,很是担心。今日见到你一切都好,我与阿兄这么多年记挂的事终于能放下了。」
「当年……」薛祉说着,双眸渐渐黯淡下去,「爹娘遇害,薛府化为灰烬,甚至还连累了你爹娘。我怨自己无能,不能替爹娘报仇,更让你与存光家破人亡。我没脸面对你们,更无法接受在他人可怜的目光下过活。正好在离家的途中撞见朝廷征兵,就当了兵。」
「对了,听闻世子一直深居宫中,你又是如何成了世子的人?」还未等我开口,薛祉又问。
许是见我愣了下,薛祉急忙道:「此事是我唐突了,你如今跟着世子做事,也该事事保密的。」
「多谢薛祉哥哥谅解。如今胡人步步逼近,雁门战事紧张,薛祉哥哥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胡人趁我们粮草不足忽然袭击,如今战士们吃不饱,还得时时提防胡人进攻,人心惶惶。」薛祉叹了口气,「虽然听闻世子从清河借来了桓王的军队,但粮草若是跟不上,只怕更难抵挡胡人。」
「薛祉哥哥不必担心,粮草的补给很快就到了,到时候所有的将士都会吃上饱饭的。」我安慰道。
薛祉双眸蓦地一亮,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连声应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与薛祉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等我离开时天色已暗,而谢烬正站在营外,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
「世子为何在此?」我惊讶地问道。
「你阿嫂熬的汤送来了,我怕凉了,特拿过来给你。」说着,谢烬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我。
「多谢世子关心。世子伤口未愈,需静养,不必特地为冷霜走动的。」谢烬的脸色并不比里头的薛祉好多少,「外头风大,世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你的汤还没喝。」谢烬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事。」我瞥了眼军营里面,「这汤,薛祉比我更需要。」
话音才落,谢烬的脸色冷了几分,扔下一句「随你」便离开了。
这些日子我经常去找薛祉聊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爹娘去薛家做工时总会带上我。
我无聊时就会溜入薛祉的房间,吃他给我的酥饼,跟他识字。
不知谢烬用了什么法子,当真从旁郡借来了粮草。
这些日子我一直以谢烬的婢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在商量粮草一事时,我正在一旁替谢烬沏茶。
本来此事涉及军机,按理来说我不必在一旁侍候。
但谢烬说我了解一下军中事务对我找出凶手也有帮助,于是我便留下了。
待人走后,谢烬问我:「如今军中士兵众多,粮草数量如此庞大,你认为该如何存放最为稳妥?」
「世子与我说此事是……?」我不明白为何此事谢烬竟突然问起了我的意见。
待话脱口而出后我才明白,谢烬是想用粮草一事引蛇出洞。
「世子是想逼那人出手?」我又问道。
「是。如今两军交战在即,我虽严禁我军私自前去打探,避免细作将消息传给胡人,但你似乎一心都在薛祉身上,我只好走这一步险棋。」
「我与薛祉二人清清白白,还请世子不要胡说。」
「清清白白,好一个清清白白。」谢烬气极反笑,「那你查到了什么?」
17.
日子越往后,我与谢烬的话越少。
相反,我与薛祉说话的时间渐渐多了。
九月初五,是我的生辰。
那夜薛祉约我到军营后面的树林里,在那里,他放了烟花。
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我看着火光飞向天空,又看着它们在空中绽放,最后化成我的模样。
转瞬即逝,但足以让人一生难忘。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我看着烟火落下,惊叹道。
「不过是当年贪玩,跟卖烟火的人学了些皮毛,就当作是送你的生辰礼了。」薛祉的脸被火光照亮,笑着对我说。
「谢谢你,薛祉哥哥,我很喜欢。」我与薛祉相视一笑。
话音刚落,只见谢烬领兵走进树林,五官紧绷,神情严峻。
他看见我也在,冷着脸走到我身旁低声道:「我们的粮草被人用硝石炸毁。」说完,他抬头瞥了薛祉一眼,「你的硝石从何而来?今夜你可有去过粮草存放的地方?」
还未等薛祉开口,我便替他应道:「今夜薛祉一直都跟我在一起,今日是我的生辰,他只是用了硝石来为我放烟花,仅此而已。」
谢烬眸色渐冷,「此事事关军情,你可知替他隐瞒后果会有多严重?」
「薛祉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会焚毁粮草?再说,制作火药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你不排查其他士兵,偏偏将矛头指向他?」我被薛祉辩解着。
薛祉并未生气,反倒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冷霜,别担心。世子怀疑我自然有怀疑我的道理,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世子定不会随随便便冤枉我,定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谢烬并未理会他,目光定在我身上:「冷霜,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薛祉并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
谢烬气极反笑:「好,冷霜,你很好。」
一旁的士兵见气氛有些冷,低声问谢烬:「世子……那这人……我们还抓吗?」
「如果要抓薛祉,那便将我也一并抓了好了。我今夜一直都同他在一起,我也是同谋。」
谢烬额头青筋崩起,良久才从嘴里吐了一个字:「走。」
谢烬走后,薛祉轻声在我身后叹了口气:「冷霜,你本是侍候世子的人,如今却为了我顶撞了世子,你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是好?」
「谢烬此人冷血至极,如今事态紧急,只怕他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你施以酷刑,又或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意放过一个。」我向他解释道。
薛祉非但没有担忧,反而笑得一脸轻松:「冷霜,你将谢烬说得这般可怕,但你难道就不怕他真的把你看作是我的同党,将你我二人一并抓走吗?」
「不会的。」薛祉的语气似乎另有所指,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冷霜,虽然此事是我多嘴,但我觉得世子并非把你当作普通侍女,不然,今晚也不会这么轻松就放过我。」薛祉小心翼翼地说着,似在试探着什么。
「我与世子之间清清白白,或许……世子是念着在宫里那几年的相护之情罢了。」我低着头,生怕被薛祉看出破绽来。
18.
粮草被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营,谢烬仍旧执意要战,在士气低迷之时更引起不少士兵的不满。
那日我特地做了一桌的菜给薛祉,他有些受宠若惊。
「冷霜,你这是……」
「不知道薛祉哥哥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就都做了一些,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我将碗筷往他面前递了递。
「你是不是也觉得此战危险?」薛祉问道,「其实如今粮草被毁,就算将雁门所存的粮食都算进去,军队也撑不过七日。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此时并不是发兵的最佳时机。如果能与胡人谈判,说不定会……」
「薛祉哥哥为何这么清楚雁门的存粮?」我忽然打断薛祉的话。
「我……」
「还有,当年我在薛府目睹爹娘遇害时曾闻到一股异香。而在你给我放烟花那晚,你身上也有那种香味,这又是为何?」不等薛祉说完,我又问道。
「冷霜,我那日给你放烟花,身上只有硝石味,你莫不是搞错了?」薛祉神色如常,没有半点紧张。
「你那日身上的确有很重的火药味,我也知道你之所以用火药是为了掩盖你身上的那股异香。但我对那香印象深刻,而且不久前才又闻到过,所以不可能认错。」我站起身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薛祉身上,「其实,薛府并没有被灭门,杀害我爹娘的人,其实就是你的爹娘,对吗?你们根本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
「冷霜,你为何会这样想?」薛祉双眸微睁,但却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与世子设计好的。让你烧掉假的粮草,让你通过烟火将消息传回去。如今胡人定认为我军势弱,我们便干脆来个扮猪吃老虎,打胡人个落花流水。」
「你……」薛祉说着,手移向袖中。
还未等他施展,一枚飞刀从帐外飞来,异香扑向了他自己,而我则被冲进来的谢烬护在身后。
薛祉终于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不对!我分明不受此香所惑……」
「那是因为我在你的茶水中放了迷药。」我看着薛祉不甘地缓缓闭上双眸,解释道。
「你别说太多话,屏住呼吸,别吸入香气。」谢烬说道。
我朝他点点头,朝营外走去。
薛祉使用异香被当场捉获,谢烬于战前将人斩于万军眼前,士气大振。
谢烬首战告捷,顺势解救了安国公与其存活下来的部下。
军队凯旋时,我并未去迎接,而是在自己的营帐里收拾包袱。
细作抓到了,我也该走了。
收拾衣裳时,却发现里头藏着一个木盒,是谢烬上次给我的那个。
我本不想打开,谁知木盒下压着一张纸条,下面写着:「等我回来。」
谢烬视角:
谢烬问出那句话时心像被烈火焚烧一般,灼得生疼。
尽管这些日子他已经在极力说服自己,即便冷霜不愿意再同他一起也没关系,他只要护住她,护住她想护的人就好。
可这些日子看着她与薛祉日渐亲密,几乎是一离开他的营帐就往薛祉处跑,穆存光送来的补汤也都统统进了薛祉的口,醋意就像是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埋得越深,发芽的势头越猛,最终在他的心里盘根错节,将一颗心粉碎。
她说她与薛祉清清白白,更是将他气得怒火翻涌。
亲密至此也能说是清清白白,明白是在袒护他罢了!
只见她低着头,咬唇不语。
气氛骤冷,两人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冷霜缓缓开口:「我怀疑……薛祉就是当年杀害我爹娘的凶手,亦是胡人派来的细作。」
话音一落,谢烬觉得自己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浑身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你……这些日子都是在……」谢烬有些窘迫,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有些无地自容。
冷霜朝他缓缓点头:「那异香味道极不容易散,加之我从前在宫里也了解制香,所以纵然薛祉身上的异香味道极淡,我依旧能察觉到。」
「而且经过这几日与他的相处,我便肯定了,他身上有此香味不是偶然。」
谢烬顿时大悟:「所以在我们回到雁门那一日,他与胡人交手受伤,有可能是与胡人互通消息!」
军中戒备森严,想给胡人传递消息无疑难上加难。但如果是通过前去查探军情而与胡人通信,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很小。而且薛祉利用苦肉计,让大家对他的忠心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此说来,这个薛祉一家应该就是胡人派来潜伏的细作。当年薛府灭门一案,可能是他们的脱身之法罢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死的是谁。」谢烬推断道。
「也有可能是,我爹娘撞破了他们是细作一事,他们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冷霜接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想起往事的。」谢烬后知后觉,话音渐渐弱了。
「无妨,将薛祉抓住,也算是替我爹娘报仇了。」冷霜坦然笑道,「我认为世子借用粮草引蛇出洞这招十分可行,不如我们索性就将计就计,让薛祉主动暴露。」
谢烬看着全然投入其中的冷霜,有些失神。
他已经忘了距离上一次他们之间这样交心、合作已经有多久了,如果可以,谢烬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那日薛祉给冷霜放烟花,看着绚烂的烟火将她明媚的双眸照亮,将她的影子刻入他心底。
即便知道那是一场戏,但谢烬说不吃醋也是假的。
两世相处,冷霜的情绪表现谢烬一清二楚,他很清楚,她喜欢那场烟花。
在薛祉被抓后,谢烬曾问过冷霜:「你喜欢看烟花?」
她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很意外:「只是有些惊讶,毕竟从未见过如此让人惊艳的烟火。」
谢烬试图将她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收入眸底,她没有说谎。
仅仅是惊艳而已。
谢烬听完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大好。
原本给薛祉的是万般折磨的酷刑,当日顿时被改成了直接砍头。
费尽心思都没换来冷霜半分心动,也算个可怜人,就让他死个痛快吧,谢烬如是想。
19.
等他回来……
待谢烬凯旋,如此战功,定会受到朝廷嘉奖。
又或许,他这一世占尽先机,会比上一世更早谋反。
权臣,或是乱世新主,都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玉簪华贵,谢烬亦非池中之物,但我不想再踏上旧路。
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了那玉簪,留恋地看了一眼。
「谢烬,或许我们最好的归宿只能是相知的朋友。」
再往下一步的关系,是我担待不起的。
随着我自言自语的话音落下,眼前忽地一黑,我陷入了昏迷……
将我唤醒的是一盆冷水,寒意随着水珠渗入衣衫,冰凉彻骨。
水珠从眼前滑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几个人影。
待视线清晰后,我眼前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看装扮,是胡人。
我这才意识到,那日薛祉将我的模样做成烟火,是想告诉他们我的模样!
趁全军出击时,派人潜入军营,绑走我一个弱女子易如反掌。
「你就是谢烬心尖尖上的人?」带头的那位穿着华贵,许就是胡人的将领。他用匕首抵住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
还未等我开口,上头就传来一声嗤笑:「还以为是什么倾城绝色,能让谢烬两世倾心之人,竟是这般姿色平平。」
「两世」二字仿佛巨石落水,掀起回忆的涟漪。
我记得谢烬说过,他怀疑胡军也有人重生了,或许就是眼前这位!
想必他前世就已经知道我与谢烬的关系,只是碍于我前世一直深居宫中,所以不知道我的容貌。
这一世我出宫来到雁门,正正给了他机会。
想必他早已想好用我来威胁谢烬,如今胡人大败,谢烬定想乘胜追击,所以……我可能会被用来威胁谢烬退兵。
若是为了我一人退兵,莫说谢烬会成为罪人,就连阿兄可能也会受其牵连。
「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服侍谢烬的婢女。在皇上将我赐给谢烬前,我曾经得罪过他,他将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我戴上伪装,极力想让眼前的胡人将领信服,谢烬对我,只有恨。
我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冷笑道:「我看你前世定是死得太早了,我后来投靠了李景,与谢烬反目成仇。这一世,我早已将他得罪了个干净。他之所以留我一条命,不过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他比李景强罢了。」
眼前人不为所动,反倒大笑道:「我看是你死得太早了吧?你死后,谢烬不顾群臣劝阻立你为后,当时他险些与你一同入棺的消息可是传遍了。野史话本子都将此事写烂了,虽然版本不一,但总归他对你有情是不假的。」
我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震惊的自己,谢烬他……怎么会?
20.
因着需要我来与谢烬做交易,那人并未苛待我。
但也派重兵看守我,让我绝无出逃的可能。
听那些胡人士兵说,那位是胡人的大将军执失武。
执失武自那次嘲笑我后再未来过,直至他收到了谢烬的来信。
与他猜测相反的是,谢烬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甚至在信中直言可直接将我杀了。
信是执失武当着我的面念的,他用的是:「区区贱婢,赠与将军又何妨。」
执失武大怒,抬手给了我一掌。脸火辣辣地烧着,但我内心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与十万将士的存亡相比,我的确微不足道。
而且执失武是何人?若是被他证明了谢烬当真看重我,只会被用作进一步要挟。
是真正的交易还是执失武的缓兵之计,谁也不敢赌。
如果牺牲了我能保全阿兄,我是愿意的。
「将军都看见了?谢烬与我之间,便是如此。我劝将军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了,这些日子我也浪费了你们不少粮食和人力,我劝将军还是直接杀了我省事。」我朝他淡然地笑着。
执失武脸色青黑:「想死我自然会成全你!」
他气得冷笑连连:「既如此,那我便以牙还牙,将你斩于两军阵前!我当真不信谢烬前世对你痴心至此,这一世却能对你不管不顾!」
……
谢烬乘胜追击,很快就到了交战的日子。
战场的风很大,宛若刀锋一般在我脸上刮过。
隔着两军士兵,我看到阿兄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而谢烬则一脸冷漠地坐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