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未烬

出自专栏《缘字诀:眼前人是心上月》

上一世我为谢烬卧薪尝胆十年,最后却换来一杯毒酒的结局。

他说好了要娶我,最后却看上了尚书之女。

重来一世,他的贴身婢女我不做了。

可偏偏这一世,他却来选我了……

1.

谢烬在宫中为质时,我便陪在他身边。

后来他离宫为国出征,我留在宫中替他观察宫中的风向。

再后来,我为太后所用,而他拥兵自立。

太后以王雪嫣的性命相威胁,而我那时,负责看守王雪嫣。

我本想偷偷将人送走,谁知王雪嫣投井自尽。谢烬得知她的死讯,连夜带兵破城而入。

谢烬为替王雪嫣报仇,将宫内的一众王公贵族,连同当时看守王雪嫣的宫人全部溺死。

至于我,他给我留了一杯毒酒。

「皇上说,念在与姑姑曾经的情谊,不会让您死得太难看,就是这酒喝下去痛苦了点。」

送酒来的太监这般说道,将酒送到我的面前。

眸光下撤,我看到自己被岁月冲刷后的面容。

他明知我最怕疼了,却还是赐我这样的死法。

宫中相伴十年,我原以为我与谢烬也算是相守相知。

我为太后所用,不过是为了替他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

我本无意逼死王雪嫣,甚至比她更希望他攻入宫城,一统大朝。

宫门是我买通人开的,只是这个秘密要被我连同这毒酒一起咽下,带入地狱。

毒酒烧喉,疼痛遍布全身。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我为了替谢烬拿到治风寒的药,被太子责罚,长鞭如雨点一般落到身上,也是这样火辣辣地疼。

最后是谢烬顶着高烧一步一步将我背回去的,为了救我,他用尽了他最后一点儿金疮药。

他还亲自替我上药。我一开始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谢烬则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以后我娶你好了。」

或许这对谢烬来说只是一句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可却让我产生了妄想。

直到他与王雪嫣定亲,我才明白,出身卑微的宫女,是永远比不上家底殷实、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的。

回忆与现实交杂,真真假假……

「冷霜,冷霜!」

似是有人在唤我,可自从我做了尚宫之后,便再也没人唤过我的名字。

我极力睁开眼,发现早已被嫁祸上吊自尽的秋云竟拿着手在我眼前乱晃。

「冷霜你愣着做什么?这些菊花都是皇上给德妃娘娘庆生用的,若是慢了,可得仔细你的脑袋。」她急得用手戳了戳我的额角,触感瞬时让我毛骨悚然。

如此真切,不像是幻觉。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昨日才被如真姑姑罚跪了一个时辰,当真是不长记性啊!」

秋云气得不管我,径直抱起花就走。

初初入宫那几年,我在花房管事姑姑如真手下,因为手脚不利索,被罚是常事。

也就是说,我是真的回来了!

我急忙抱起花追上秋云:「昨日膝盖疼没睡好,我的好秋云,你就饶了我罢。」

秋云白了我一眼:「那还不快走!」

才走没几步,那头就传来几声闷哼。

秋云急忙停住脚步,好奇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安国公骁勇善战,怎就生了你这个病秧子?嗯?」

「太子,世子体弱,可别闹出人命,不好交代……」

「孤不过是跟世子切磋,这点小伤,死不了。」

……

光听声音便知是谢烬又被太子李景欺负了。

安国公向来与皇后母家不对付,谢烬在宫中孤立无援,经常成为李景的发泄对象。

「这热闹可不是我们能看的。」我拍了拍秋云的肩膀,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时,正对上谢烬那双阴戾的眸子。

我不由得浑身一颤:「时辰不早了,再看,我们的命就跟他一样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秋云说道。

秋云收回怜悯的目光,朝我点点头,继续赶路。

谢烬那一眼看得我心慌,让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寒意从后背渗入,总觉得身后有人注视着我。

上一世阖眼前的痛楚又再一次袭来,仿佛在提醒我,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这一世,我躲着谢烬走便是了。

很快就到了皇上突发「善心」给谢烬拨人侍候的日子。

宫中无人不知谢烬在宫里势单力薄,加上他性格古怪,侍候谢烬无疑是一份苦差。

上一世被谢烬随手指中的人本是秋云。秋云虽是罪臣之女,但毕竟曾经养尊处优,自然不愿去。

所以我便让秋云装病,顶下了这份差事。

我记得谢烬上一世指的大致方向,因此这一世特地拉着秋云站到了另一边。

明明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上方目光灼灼。

这一世谢烬并未安分地坐在椅上,而是绕着众宫人来回踱步。

黑色的锦靴在眼前晃动,将我一颗心拨得惴惴不安。

最终那双锦靴停在我面前,这时谢烬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青涩:「就你罢。」

我惊恐地抬起头,发现他正对着我笑,墨色的瞳仁就像是地狱的深渊,望不到底。

更可怕的是,以我多年对谢烬的了解,这不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

他认出我了。

那日在御花园对视,想必他已经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我这才想起,谢烬性格孤僻古怪,且最记仇。

2.

「冷霜,你说这该怎么办啊……」秋云说着,泪珠滚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我只是一个宫女,难不成用一己之力搅乱这权利的漩涡?

谢烬本就记仇,在想到万全的脱身之策前,我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不然,这一世我只怕会死得比上一世更惨。

「如何挡?这谢烬在宫中势单力薄,偏生还惹上了太子。入宫这些年你可都看见了,跟错了主子,还不如直接投了井!」

秋云鼻尖也哭红了:「再说,那谢烬脾气臭得很,你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我叹了口气,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伴君如伴虎,跟哪个主子不是战战兢兢?」

「呸!谢烬算什么君子?若是我能被太子看上就好了,我定将你要走。」秋云进宫后便希望自己能得太子青睐,替她父亲翻案。

可上一世在我被调去服侍谢烬不久,她便被人冤枉偷了淑妃的臂钏,上吊自尽,潦草结束了一生。

「成日做这种春秋大梦,不如做好手下的差事。」我叮嘱道。

「冷霜……」秋云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我坦然一笑,抽出手拿起包袱离开:「放心,我会好好的。倒是你,平日需万事小心。」

与秋云分离后,我推开房门,只见一人伫立在门前。

周身的寒气袭来,是谢烬。他嘴角噙笑,眸光却冷得让人不由发颤。

我与秋云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世子怎会在此?」我福身行礼,语气难掩惊讶。

「皇上才将你赐给我做贴身婢女,人便不见了。既你这贴身婢女不来贴我,我便来寻了,省得被皇上以为我嫌弃他的一番好意。」

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我失职,却险些让他被皇上误会。

「奴婢只是回来拿取东西,还请世子恕罪。」我仍旧低着头,不与谢烬对视。

「你是拿准了我不敢罚你,走吧。」谢烬这话让人辨不清情绪。

墨色锦靴离开了视线,我急忙跟了上去。

「秋云关心奴婢,一时失言,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谢烬脚步微微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自己可能都自身难保,还要开口替人求情,你当真是心大。」

「奴婢刚入宫时被掌事姑姑责罚,饥寒交迫时,是秋云给了奴婢一个馒头。她对奴婢有恩。」

上头传来一声冷笑:「才一个馒头你便冒死替她求情,若有人救过你性命,你是不是就会以身相许啊?」

我惊愕地抬眸,正撞入谢烬那双情绪复杂的眼。

谢烬移开目光,又问:「你叫冷霜是吗?」

「是。」

「霜为寒气所结,又带冷字,你这名字倒是寒苦。」他玩味道。

寒苦?

我内心不禁暗暗冷笑,上一世多少寒心,多少辛苦,不都是由他而起?

「既然命不好,就更应该顾好自己,少管闲事。」谢烬这话说得认真,许是怕我给他惹祸吧。

谢烬这话倒是提醒了我,秋云被诬陷偷了淑妃臂钏的日子,貌似就在我去伺候谢烬的第三日。

而淑妃丢臂钏的日子……就是明晚!

秋云虽整日幻想飞上枝头,但偷臂钏这种事风险大且根本没好处,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

前世我见过秋云的尸体,手脚有过挣扎的痕迹,说是上吊实在过于牵强。

但在宫中,宫人的性命如蝼蚁一般,谁又会关心是不是自尽?

重来一遭,我不会再让秋云重蹈覆辙。

但由于之前得罪过谢烬,在他身边这几日总是被他挑刺。

离他超过五步远,他就开始说我失职。去宫中替他领吃食和衣裳之物,都要被他亲自监督,生怕我下毒或中饱私囊。

谢烬嘴刁,不爱喝药。

上一世我会将庭院里的桂花收集起来给他做桂花糖,好言好语地哄他喝药。

这一世我看着桂花自树上簌簌而落,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救下秋云。

「世子,该喝药了。」我将药端到谢烬面前。

谢烬正躺在桂花树下小憩,良久才缓缓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只浅浅抿了一口,他便蹙起眉心。

「不喝了。」药碗被他放了回去。

「是。」我应了声,正好我能早些去跟踪淑妃。

转过身时,天上像下了一场桂花雨,花瓣飘落到肩上,在褐色的药汁里撑船。

真是奇怪,明明没有风,枝头却在晃动。

心头猛地一惊,我回过头。

谢烬仍旧闭目养神,并无异样。

我松了口气,加快了步子。

3.

天色渐暗,谢烬仍躺在桂花树下。

我松了口气,来到了万淑妃的宫殿外。

今日皇上并未传嫔妃侍寝,而上一世万淑妃一口咬定是秋云来送花时偷了她的臂钏。

只因为那臂钏是在花房里寻到的。

我看着秋云远去的身影,思绪愈来愈重。

就在我等到双腿酸软之时,看见一个宫女低着头从万淑妃宫殿里匆匆出来。

清风徐徐吹来,将宫女身上的香味带到我的鼻尖。

那香味极弱,旁人或许闻不出异样。

但前世老尚宫考验我时,同时将几种香料混杂在一起,让我从熏香中猜出香料。

尚宫局掌管宫中一切大小事,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若是察觉不出异样,根本没办法稳坐尚宫之位。

当然,宫中主子的喜好我也需一样不落地记在心底。

万淑妃睡得不好,因此床头会放安神的香包。

但如今这香包的气味却出现在她宫中的宫女身上,即便是日夜服侍,宫女也不会染上床头的香气。

想到这里,我装作赶路走上前,才发现这宫女的身影有几分似万淑妃。

宫女与嫔妃所习的礼数不同,仪态也会有很大的差别。

仔细一看,这宫女的仪态与寻常宫女相差甚远,想必就是万淑妃了。

上一世万淑妃费尽心思要除去秋云,而且一口咬定是今夜送花时偷了她的臂钏,想必与她今夜的行踪有关。

且上一世那臂钏是在花房找到的,花房……

她今夜会去花房,而花房本是我与秋云二人看管,如今我被调去服侍谢烬,就只剩下秋云了。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万淑妃,攥了一手的汗。

我必须要阻止秋云,绝不能让她今晚去花房。

我抄了一条近路,来到花房时,还未见万淑妃的身影。

因为走得急,方才又站了许久,体力早已透支,我正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大口喘气。

忽然一阵麝香味扑面而来,只见眼前有一人影,正朝我的藏身之处走来……

太子李景,喜熏麝。

今夜淑妃来花房要见的人,是李景!

所以上一世万淑妃在与李景偷情时将臂钏落在了花房,他们生怕事情被撞破,只好先发制人,诬陷秋云偷了臂钏!

但如今李景似乎是冲着我的方向来……我匆忙地捂住嘴,是我的气息!

李景武功了得,我方才的急促气息或许早已被他洞察。

可如今,我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从他手里逃走。

李景的脾性,我从前世待在谢烬身边时便知。

就在我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秋云上一世的下场时,一只宽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带着我的腰,飞上了屋檐。

落地无声,轻功了得。

耳后是温热的鼻息,眼下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一个是乔装成宫女的万淑妃,而另一个则是乔装成侍卫的李景。

李景用食指封住万淑妃的双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走到转角处,看到除了月光洒落的明暗外并无其他后,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有人?」万淑妃低声问。

李景摇了摇头,五指不安分地在万淑妃脸上流连:「方才明明听到有声音。」

「许是你太紧张了。」万淑妃落入他怀里。

「宫中眼线众多,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你先回去,这个月内不要再联系孤了。」李景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我被拥在怀里,躲在狭小的屋檐上,不敢呼吸。

后背与他的胸膛紧挨着,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这般吵闹。

月光落在我们身上,宫灯映在他们脸上,都是见不得光的。

万淑妃神色颇有不满,但她似乎更怕李景,只点了点头,乖乖地离开了。

万淑妃走后好一阵,李景才缓缓地从反方向离开。

待李景的背影隐入黑暗后,我才被松开。

还未看清他的脸,脚便先一步落了地。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许是躺在桂花树下久了,他的气息也带着桂花的香气。

从闻到桂花香那一瞬,我便知道,他是谢烬。

贴身宫女险些撞破太子与宫妃偷情,若是我被抓,太子定会怀疑到谢烬头上。

我低头垂眸,不去看谢烬此刻盛怒的神情。

「奴婢只是想来寻秋云,并未想到会撞见这一幕,险些连累了世子,还请世子责罚。」我跪在地上,心里却格外轻松。

今夜万淑妃并未进花房,也没有落下臂钏,秋云也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谢烬的喜怒,与我无关。

「罚?」下颌被捏住,眸光强迫对他的相对。

谢烬被我气笑了:「我今夜救了你的命,你该如何报恩?」

我无比冷静地应他:「世子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愿有来世,为世子做牛做马。」

「来世?」谢烬似要将后槽牙咬碎,「那这一世呢?」

还未等我开口,他又道:「冷霜你给我记着,你是我的人,不许因旁人而死。」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留我一人在黑暗中晃神。

我是他的人?

可笑。

我在心里骂道。

许是见我未曾跟来,谢烬又折返:「不跟着我,还想去哪儿闯祸?」

「贴身婢女,你最好安守本分。」他又道。

是啊,对谢烬而言,我不过就是贴身婢女。

不是他的人,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带在身边的物件。

不要时随手一丢,好不潇洒。

我站起身跟上,心绪并未再因他的冷嘲热讽而波动半点。

谢烬,这一世,是我先不要你的。

4.

从那日起,我便更不敢轻举妄动。

而谢烬也将我看得更紧了些,只要我挪动一下步子,他的余光就会立刻将我捕捉。

这一世的谢烬也更矫情了,又或是我前世情动并未觉得他这般难伺候。

沐浴之时,他也不许我离他太远,让我隔着屏风等候。

换作从前,我定会红了脸。

但如今听着里头的水声,我只觉得烦躁。

「进来,替我穿衣。」

谢烬的声音很轻,却宛如惊涛骇浪般让人心惊。

穿衣?

在我与谢烬最亲近的那几年,我都并未为他做过这种事。

「怎么?是聋了还是哑了?」见我并未应声,屏风又道。

「是。」我硬着头皮越过屏风,看见他赤裸着上身,张开双手正低眸看我。

谢烬的眸光往一旁的衣物一瞥:「如今天寒地冻,你还不速速替我穿衣,是盼着我染上风寒一命呜呼吗?」

「是。」我从他白皙却布满淤青与伤痕的胸膛移开目光,拿起衣裳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

谢烬虽只比我大一岁,但个头却比我高出不少,我需稍稍踮脚才能替他的双臂套上袖子。

就在我准备将衣袖套上他的手臂时,眼前的手臂忽然向后挪了半分,而我一个没站稳,朝谢烬怀里扑去。

温暖而有力的双臂将我拥住,我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我就被他握住双肩从他怀里移开,抬头对上谢烬描满嘲弄的眸子:「我让你替我穿衣,没让你投怀送抱。」

分明是他乱动的!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同谢烬拌几句嘴。

但如今,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提醒我,二人身份悬殊,不要动我不该动的心思。

「奴婢一时没站稳,还请世子责罚。」

还未等我跪下他便开口叫住我:「先将衣服穿上再说。」

「是。」我又急忙替他穿衣,冰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肌肤。

余光瞄到谢烬眉心微皱,下一刻手便被他握住。

「手凉到我了。」

明明是亲密的举动,但谢烬的脸色却不大好。

我想挣扎,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对谢烬这一番举动一头雾水,等到他放开我时,手已经被他捂热。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替他穿上衣裳,短短的一刻,在谢烬的注视下却像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

腰带系了几次才系好,我看着穿好衣裳的谢烬,顿时松了口气。

「世子,已是晚膳时间了,我去给你拿晚膳。」

我收回手,低头等谢烬的话。

「去吧,别乱跑。」半晌,谢烬才缓缓道。

我内心顿时长舒一口气,疾步离去。

合上门的那一瞬,我才敢大口地呼吸。

冷风被我吸入肺腑,人也醒了不少。

一边让我速速替他穿衣,别让他染上风寒,一边却裸着上半身替我捂手……

我回过头,隔着油纸与屏风,只看得见谢烬朦胧的人影。

风寒……

对了,仔细算了下日子,再过一个月,就是安国公从边境回京,上书参太子纵容手下贪污军饷的日子。皇上因而大怒,动了废太子之心。

而谢烬自然就成了太子的出气筒,在寒冬腊月被推入湖水中。

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谢烬被太子摁入湖中,几次想爬上来,手刚摸到岸又被太子踩住。

而我则被宫人扣住,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受苦。

眼泪从眸中涌出,被寒风凝在脸上,冻得又红又痛。

当然,最痛还要数后来求药时太子的鞭刑。

我实在不愿再平白地受一顿鞭打,但若是谢烬死了,被问罪的不会是太子,而会是我这个身份卑微的贴身婢女,因我没有好好照顾好谢烬。

毕竟守卫边疆的安国公得罪不起,太子又涉及皇室颜面,拉一个宫女做替罪羔羊就像捻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谢烬视角:

谢烬看着眼前人欢快离去的背影,双眸被阴郁所掩盖。

双手和怀里还停留着独属于她的淡淡馨香,温度却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殆尽。

双手举到半空,又渐渐握成拳。

上一世这个时候,两个人早已没有主仆之分。

她会坐在他身旁替他研墨,会为他做桂花糖,会温声劝他喝药……

这一世也会,只是她被迫于他的命令。

这一世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说,再看,她就同他一样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与他一起是吗?

谢烬的五指收得更紧了些,怒意在胸腔内翻滚。

这一世,就算是绑,他也要将她绑在他身边!

5.

一切果真如前世那般,安国公进京参太子纵容手下臣子贪污军饷。

军饷事关边疆稳固,皇上在朝上震怒。太子挨了一顿骂,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而谢烬便做了这出气筒。

这一世我早有准备,特地穿了身厚衣裳,省得等下在雪地里被太子的宫人押着时冻着。

太子带着人直接冲进谢烬的殿内,直接提着他的后颈将人往御花园拉去。

其实谢烬的武功并不在太子之下,但他总是伪装成一副孱弱的模样,不会对太子还手。

我贪恋地将手放在暖炉上烘了一会儿才追了出去,上一世一颗心都在谢烬身上,这一世不过逢场作戏。

同上一世一样,太子硬生生让谢烬在湖中待了半个时辰。谢烬爬上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如纸,青紫的筋脉尽数显现,手脚僵硬冰冷,仿佛一具冻尸。

将谢烬带回去又花了不少力气,幸好殿内烧了炭,能让人暖和不少。

我并未提前为此事准备,毕竟谢烬心思多,现下又将我看得紧,若是多此一举,难免会让他怀疑。

我匆匆忙忙地给谢烬找来干净暖和的衣裳后,又急忙去给他烧热水暖身,期间还要时不时唤他两声,生怕他真的一睡不起。

等热水烧好后,谢烬又阖上了双眼。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世子,世子?」

手蓦地被他握住,冰凉的触感吓我一跳。

「没死都要被你吵死了。」谢烬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热水已经备好,世子可以去沐浴了。」我讪讪地抽回手。

「扶我。」可谢烬并未就此作罢,他将手递给我。

谢烬身形比我高大,我吃力地将他拉起来,他却得寸进尺地将手搭上我的肩,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我身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谢烬反倒不着急,好似看戏一般轻笑了一声。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将人扶到了沐浴处。

待谢烬开始脱衣服时,我退到屏风后面:「世子您先沐浴,我去请太医。」

请完太医后便要去太医院拿药了,这一世为了避过太子的鞭刑,我得去找一趟秋云。

「嗯。」谢烬应了声。

我闻声迅速离开去请太医。

今年比去年格外冷些,得了风寒的嫔妃与皇子公主也不少。

太医们格外忙碌,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了陈太医。

谢烬在湖水中泡了太久,双腿又因被太子拽住拖行而淤青遍布。

陈太医开了驱寒的药方与散瘀血的药膏后,我拿着方子去尚食局取药。

毫无意外地,在回去的路上,我撞见了太子。

「谢烬可是病了?」还未等我行礼,李景便开口问我。

我跪下行礼:「是。太医开了些驱寒的药。」

「谢烬这身子就是让药给养费的,孤听闻穷苦人家的孩子没钱买药,大病小病都是靠自己熬的,所以成人后身子骨也好。」李景目光落在我手边的药包上,「依我看,这药还是别喝了吧。」

李景恨不得谢烬死在风寒里。

前世他也是这样说的,我拼死抵抗,任由长鞭如雨点般落到我身上。血浸染着白雪,将包着药材的纸染上大片的红。

重活一遭,我可不会这般愚蠢了。

「可世子若是不喝药,只怕……」我佯装害怕,眸光躲闪着。

「孤折磨他这些年,他不是也没死?谢烬命硬,你无需替他担心。」太子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中的长鞭。

我缩了缩脖子:「可是……」

「别可是了,孤就问你,你可知日后皇城的主子是谁?」冰冷的手柄将我的下巴挑起,正对上李景那对充满震慑与威胁的双眼。

「是……太子殿下。」

「那便是了。孤才是你最后的主子,所以该听谁的?」

我颤抖着将药包捧到李景面前,臣服地低着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识相。」李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为冷霜。」

「日后若谢烬死了,来东宫当差罢。」他将药包随手丢给身后的太监,随口说道。

「谢太子殿下。」我朝李景远去的背影叩头相送。

再抬头时,眼前多了一双凌厉的凤眸。

「我还没死,你就这么着急寻新主。冷霜,你这贴身婢女当真是『尽职尽责』啊——」谢烬脸色青黑,将「尽职尽责」四字咬得极重。

谢烬忽然出现惊着我了,不过想想前世他也是这般忽然就来到我身边将我背了回去。两世他都在,不同的是我。

「世子怎会在这里?」我瞥了眼他的衣裳,有些单薄,同上一世一样,是匆忙赶过来的,许是听到了太子将我截住的消息。

「自然是来看你是怎么背叛我的。」谢烬压下眉梢,眼色如刀。

谢烬视角:

谢烬的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忠臣,为国捐躯,为了打消君主猜忌,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送入宫被人折磨。

谢烬在宫中只能任人摆布,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其中最痛心的一件事莫过于看着冷霜为了护住那几帖药被打得鲜血淋漓,等他闻声赶来时,冷霜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但仍将药死死护在怀里。

当夜他用光了娘亲给他送来的最后一点金疮药。他第一次,违背父亲进宫时对他的训诫,冒着性命危险潜入东宫,偷了金疮药和祛疤膏。

当冷霜惊讶地问他药从何处来时,他故作轻松地骗她说是母亲又托人送进宫的。

可事实却是,他的父亲,对边疆任何一个士兵的关心都比对他多。

宫门之内,他只有冷霜。

重来一世,他不想让冷霜再受鞭刑之苦。

这一世,他希望自己能将她护在身下。

可待他赶到时,他看到的却是她亲手将药献给太子!

难道上一世那些都只是她为了赢取他信任用的苦肉计?

那这一世呢?

难道她改变了心意,连待在他身边骗他都不愿意了?

面对他的震怒,眼前人却无比冷静。

谢烬的心跳一滞,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后悔。

万一她真的承认她背叛了自己,那他又该用什么理由将她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6.

「背叛?」还未等开口,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

我与谢烬闻声望去,是秋云,她手里正拿着几包药。

「世子可知冷霜为了保住这些药花了多少心思?」秋云本就不喜谢烬,连礼都懒得行了。

我急忙将她拉下,眼神示意她收敛着点:「秋云。」

秋云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冷霜料到太子既然存心让世子受冻,必然会派人来抢药。所以提前让奴婢去尚食局装病拿几包药,然后在尚食局与世子的药互换,这样既不会得罪太子,又能保住世子的性命。」

「敢问世子,这样忠心的人怎就被定为『背叛』……」还未等秋云说完,我便匆匆捂住她的嘴。

她若是知道前世谢烬最后是怎么对太子的,只怕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秋云也是因为太过关心奴婢才如此激动,言语间若冲撞了世子,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秋云一般见识。」我急忙替秋云狡辩。

只见谢烬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

谢烬眸光冷冷扫过秋云:「外头冷,回罢。」

话音刚落,只见谢烬已经转身离开。

我拿过秋云手中的药,叮嘱秋云道:「此事你可千万不能同旁人说,而且下次切莫再顶撞世子。他如今再怎么落魄,也是安国公世子,若日后翻身,只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秋云敷衍地应了声:「我还不是看不惯他那样说你……」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如今在世子手下做事,你这样说可帮不了我。不说了,我得回去煎药了。」

与秋云分别后,我小跑着追上了谢烬。

谢烬的脸色很不好,比起我出去拿药时更苍白了几分,许是冻的。

「外面这般冷,世子下次出门还是多添件披风为好。」

谢烬闻声低头看我:「替我穿衣的人不在。」

这话硬是将我呛得一个字都应不上来。

接着便是一路无言,回去后我便去煎药。

将药端去时,谢烬正在看书。

「世子,药煎好了。」说着,我将药放到谢烬面前。

他目光仍旧停留在书上,并未分出一点。

我不禁回想起方才谢烬的神情。秋云替我辩解时,他只是简单询问了一句。但我心知谢烬的脾性,他心里这件事其实并未过去。

「若世子还是信不过冷霜,那我便先试一试这药。」说着,我端起药碗准备要喝。

手腕在一瞬间被扼住,接着药碗便被他抢了过去。

「乱喝药,等下病倒了谁来做我的贴身婢女?」谢烬将药碗放下,撑着脑袋睨着我。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在湖里手都冻僵了,喂药。」说着,他下巴朝药碗处轻轻一点,示意我喂他。

我松了口气,这人的脾气,比起上一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刚才抓我手腕时力气不小,喝药时却装作一副虚弱难以自理的样子。

偏偏还挑剔得很,一会儿说太热,一会儿又说太凉。

等喂完一碗药,我已是筋疲力尽。

等我洗完碗回房时,发现铜镜边竟多了一个檀香木盒。

木盒花纹繁复,做工精巧,里面放着的定是什么珍贵之物。

我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支玉簪,通透温润,不加任何其他装饰,仅靠工匠巧手打磨、雕刻。

这是……谢烬一直带着的玉簪。

是谢烬外祖母的嫁妆,是谢烬进宫时外祖母所赠。

我记得前世谢烬一直将这支玉簪带在身上,在离宫前将其交给我保管。

不知上一世我死后,这玉簪又去往何处,是否又再次回到了谢烬手上?

时隔两世,这支玉簪又回到了我手上。

只是为何谢烬突然要将这玉簪放到我房中?

我这才忽然想起,过几日便是年宴,京中贵女都会作为大臣的家眷入宫参宴,而王雪嫣便在其中。

7.

难道这玉簪是谢烬想托我给王雪嫣的?

但我此时根本不知道王雪嫣的存在,谢烬贸然给我这玉簪又是何意?

莫非……

烛火在我眼前跳动,舞得人心惊。

莫非谢烬也重生了!

想至此,我不禁抓紧了手中的玉簪。

但如果谢烬也重生了,他又怎会容我活到现在?

前世我曾将他最爱的女人逼死,他见到我的那一刻就该亲手杀了我。

有仇必报,这才是谢烬的做事风格。

我将玉簪收好,打算跟谢烬说清楚。

风雪忽至,才几步的距离,雪落满头。

刚到谢烬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响,里头还掺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

我急忙推门而入,只见谢烬正倒在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和热茶。

「世子!」我疾步上前想将人扶起,手触及他,犹如寒冰与烈火相拥。

他的身子,烫得可怕!

我按下内心的惊讶,将他扶到椅上。

「世子怎这般烫?」

上一世谢烬及时喝药,当夜并未发热,为何这一世……

想问出口的事只好被暂时搁下,这头扶谢烬上床敷上湿手帕后,那头便要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

等到忙完,谢烬已经阖眼沉沉睡去。

我拿开湿帕,伸手摸了摸谢烬的额头,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烫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收回手时,被滚烫的手掌握住。

「世……」

「别走……别走……」失去血色的薄唇艰难地启合。

「凌微阁很冷,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

谢烬眉心紧蹙,眼角渗出几滴泪来。

凌微阁,便是谢烬如今住的地方。

很明显,这番话不是对我说的。

至于是谁,我不关心。

谢烬尚在病中,力气不大,我轻易地就挣开了他的手。

许是我动作大了些,他竟稍稍睁开了眼。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出言相讽时,他却唤了一声「娘」。

看着谢烬又阖上了双眼,我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我替谢烬换了块湿帕后,又马不停蹄地去请太医。

谢烬视角:

在听到门被阖上的那一瞬,谢烬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此刻他也如冷霜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头像被人用锤子用力敲着,似要敲破头骨一般。

冷霜不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生病,故意在浴桶中多待了一阵。

她更不知道的是,方才若不是他恢复了清明,他差点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上一世有人自作主张,以为他恨透了背叛他的冷霜,先一步将她的尸体送到他面前。

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几乎尝遍了暴室的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非娘亲与其他兄弟姐妹拉着,登基的第二天,他差点躺进棺材与她长眠。

世人都说他疯了,他知道宫里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也知道大臣们都不愿将女儿送入宫。

他们都觉得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人知道,他失去了人世间独属于他的最后一丝温暖。

在他在位的几十年,他如刚入宫为质那般孤独。

独寝于凌微阁内,靠在已经枯死的桂花树下,用余生回忆那些年桂花的馨香,以及那些有她的温暖岁月。

在她离开的那些年,每一年冬日都格外难熬,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

谢烬的手覆上额头上那块湿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万幸,他们还有一世。

8.

太医与我赶回来时,谢烬还在昏睡中。

太医给谢烬诊了脉,重新开了退热的药。

但药煎好了,我却怎么喂都喂不进去。

最后我鼓起勇气,用手捏住他的下颌,打算将药强灌进去。

就在稍稍用力的时候,谢烬忽地睖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心慌,握着勺的手稍稍一抖,药汁悉数洒到了他身上。

「世子……」

谢烬并未发怒,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喉咙似被灼过一般沙哑:「你在做什么?」

「奴婢……想给您喂药,奈何喂不进去,所以才……出此下策。」我将勺放好,掏出帕子替他擦净药汁。

「奴婢这就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给您换上。」

才转身,人就被他拉住:「药。」言简意赅。

我这才将药急急忙忙地递给他。

谢烬坐起身来,将药一把接过,一饮而尽。

虽然身子还烫着,但看谢烬的双眼,想必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我拿来干净衣裳的同时还将那玉簪一并拿了过来。

「世子,这玉簪可是您的?」我将木盒递给他。

「难道还会有旁人会送你这样贵重的东西?」谢烬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里透着几分嘲弄。

「奴婢入宫之后就在花房当值,随后便来服侍世子,哪里能认识别的贵人。」谢烬话中有话,像是故意挖坑让我往下跳。

「是送你的。」谢烬应了我一开始的话,可我却无话可接了。

我不知道为何谢烬要将这玉簪送我,明明这一世两年来我与他的关系根本算不上亲近。

若谢烬当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前世又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赐我一杯毒酒?

还是说……这是他对我的试探?

他许是还在怀疑我是效忠于太子?

「无功不受禄,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世子这份礼,奴婢不能要。」我将木盒高举过头。

「你救了我的命,却说无功不受禄。在你眼中,我的命连着玉簪都比不上吗?」谢烬俯下身来,药汁淡淡的苦涩钻入鼻尖。

抬头,他的眸光冷若寒霜。

「奴婢……」那道目光实在太过锋利,像锋利的铁剑,压在我的后颈,后半句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改成了,「谢世子赏赐。」

这一世似乎变得古怪的不只有谢烬,安国公在年宴开始之前就匆匆赶回边境。

听说胡人大军压境,但明明前世战事是年后才起的。

此时粮草不足,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怕对我军不利。

但看安国公这般匆忙,想必边境的战事已经刻不容缓。

谢烬听到这消息时,神色淡淡的,并未说话。

前世他与安国公的关系很僵,每年宫宴上见了也很少说话,话一多便会争吵。

上元节那日,边境传回消息,安国公被生擒,胡人连夺五城。

可上一世,赢的明明是安国公……

安国公头一回落败,而且代价沉痛。

但若是连安国公都败了,谁又能替他上战场呢?

在太子的煽动下,皇上与群臣将目光放到了谢烬身上。

这无异于将谢烬往火坑里推,二十多岁的谢烬的确可以叱咤沙场,可年少的谢烬,不过是深宫里一个苟延残喘的病弱质子。

不过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了,只要谢烬离宫,我与他便不再是主仆关系。

离开了谢烬,对我而言就像挣脱了束缚着我的未来的缰绳。

上一世若非因为谢烬,我又怎会费尽心思往上爬,最终错过了年满出宫的机会,在宫墙之内,绝望地死去?

圣旨送到时,谢烬正在写字。

他仍旧是那般淡定自若的模样,待人走后将圣旨随手扔到一旁,仿佛那是一件什么脏东西。

皇上要谢烬第二日就离京,时间急迫,我正给他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我心情是格外的好,毕竟即将送走瘟神,而且时间要比上一世早上许多年。

「收拾得这么快,你这是巴不得我立刻去送死?」谢烬忽然出现在身后,冷不丁地说道。

心声被道出,我吓了一跳,调整好神色后缓缓转过身:「皇上要世子明日天一亮便出发,奴婢是怕耽搁了皇上会怪罪,想着今早帮世子收拾好衣物。若是世子不喜,奴婢不做便是。」

横竖被罚的不是我。

谢烬许是没想到我竟顺着他的话这么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晌才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关心我。」

「奴婢是世子的贴身婢女,自然事事要替世子考虑。」

「哦?」人影漫过脚下,抬眼时他的身影已经压了下来,「既然这般忠心,若我还有命活着回来,我便将你要到府上可好?」

凌厉的凤眼眯起,拂来的鼻息明明是温热的,却让我打了个冷战。

9.

谢烬这一走,这一世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

我对谢烬这话并未上心,朝他福身,笑道:「那奴婢就在宫内等世子的好消息。」

「我走了之后,你想去哪里当值?」

上一世谢烬离宫的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还有一两年便满出宫的年纪。但那时李景已经登基,太后与李景忌惮安国公府,让谢烬上战场其实就是想送他上绝路。

为了谢烬的处境,我留在宫中,一步一步坐上尚宫的位置,成为太后的心腹。

「奴婢的去留自会有人安排,哪是奴婢自己能左右的?」

谢烬双眸微微睁大,似是对我的想法有些惊讶。

「那你就保住你这条命,等我回来带你走。」他说得有些郑重,神情与上一世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江山易主,将曾经欺辱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一样。

我看得有些恍惚,轻声应了:「好。」

第二日天才亮,谢烬便要离宫。

我将那枚玉簪一起放入了他的包袱中,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无福消受。

谢烬走后,我又被派回到花房。

但没过多久李景便让人过来传话,让我入东宫做他的贴身婢女。

许是上一次送药的事,他记住了我。

但李景可不是比谢烬好侍候的主,再说,日后若是谢烬登基,我的下场只会比上一世更惨。

而且,这一世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秋云听到我成了太子的贴身婢女倒是很高兴:「终于能摆脱谢烬那个瘟神了,一定是菩萨听到我的话。」她双手合十,「你就在东宫好好干,说不定到时候太子……」

我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闭嘴:「我看你是忘了太子妃了。」

李景的这位太子妃宋月葭是当朝丞相的嫡女,人生得明艳,性子也烈。

李景若想沾花惹草,还得先过她这关。前世她对李景的妃子所做的事还历历在目。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宫人的呼声:「太子妃到。」

我与秋云相视一眼,急忙跪下行礼。

只见一抹月色从眼角闪过,宫人们在眼前来来往往。

茶盏被端起,又被重重放下。

良久上方才传来宋月葭的声音:「你们谁是冷霜?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心在胸口乱撞,我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双眸时便听到一声不屑的轻笑。

「我当是什么绝色,竟让太子日思夜想,安国公世子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将人要来了。」

「奴婢自知貌丑,不敢肖想太子。」

「哼,你从前是安国公世子的贴身婢女,人一走你就想爬太子的床。你觉得你的话,我会信吗?」

「奴婢知道太子妃不会只凭短短几句话就相信奴婢,但想必太子妃也知道太子一向与世子不对付。太子让奴婢入东宫服侍,不过是想拿奴婢气世子罢了。」宋月葭面色稍霁,并未打断我的话。

我继续道:「其实太子妃今日不来,奴婢也会去拜访太子妃的,因为奴婢并不想入东宫。」

「哦?」宋月葭眉梢微抬,示意我继续说。

「奴婢爱慕世子,已经与世子有了夫妻之实。若非被宫规困于宫墙之内,奴婢定会随世子前去边境。」说到这里,我拉起衣袖,手臂上的守宫砂已消失不见。

我看着宋月葭惊讶的眼神,心知我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

从前做尚宫时总为宫妃们寻各种养肤、祛疤的药膏,没想到竟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奴婢听闻太子妃对太子一往情深,想必也能明白奴婢此刻的感情。奴婢不愿入东宫,奴婢只想与世子一起。世子此行凶险,说不定……」眼泪滑过脸颊,声音也有些哽咽。两世入宫,演这些戏于我不是什么难题,「说不定有去无回。」

「奴婢不求攀上太子,只求与世子死在一起。」

话音刚落,一旁的秋云错愕地看着我。而宋月葭却是再也没忍住,一旁的茶盏被她推倒,茶水四溢。

「奴婢心知能阻止此事的只有太子妃您了,希望太子妃能成全奴婢。」说着,我朝宋月葭磕头。

不知道磕了多久,脑袋有些昏涨,血顺着额头滑落,渐渐模糊视线。

新染的蔻丹在桌上敲着,上头的声音也从方才的怒气冲冲化为玩味。

宋月葭走下来,隔着手帕捏住我的下巴:「你既如此忠心,那我成全你一回也不是不可。」

「但若是被我发现你另存心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激动得声泪俱下:「奴婢谢太子妃成全!」说着,我又朝她叩了几个响头。

待宋月葭走后,秋云急忙替我包扎。

「冷霜,你疯了,你为了那样的人竟然触犯宫规,还……还想跟他一起死?」秋云对我方才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若我不这么说,你觉得我能活着进东宫?」我没了守宫砂,又被李景要走,宋月葭绝不会凭我几句话就相信与我有夫妻之实的是谢烬。若我不说想离宫去寻谢烬,她绝对会怀疑我早就勾引了李景。

贸然处死我,可能会让她与李景间生出嫌隙。纵然李景忌惮宋月葭的母家不敢动她,但毕竟李景是她的夫君,二人总不能成为怨偶。但若是送走我并告诉李景我与谢烬之间的事,李景就算真对我有意思也会死心,又不会让李景对她不满,一举两得。

再说,出宫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今日是三月初五,阿兄死在战场那天,是十月二十。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10.

宋月葭说到做到,将我送了出宫。

离开京城后,我并未前往谢烬所在的雁门,而是停在了清河。

清河郡是桓王所在的封地,阿兄多年前便跟随桓王打仗,因此也在清河成了家。

桓王早有异心,上一世与胡人一起发兵,想要困住安国公,一举瓜分我朝疆土。

阿兄一生忠于朝廷,不愿与桓王为伍。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前去给安国公送军机,最后被桓王围剿,只有一个冲出重围。

那人不是我阿兄,是我阿兄用后背替他挡下了箭雨。

那人得到了朝廷封赏,可我阿兄与死去的弟兄,却暴尸荒野,无人埋尸。

没了阿兄,阿嫂与年幼的侄儿日子渐渐艰难。苦弱的孤儿寡母,人人可欺。

我虽能每月寄些钱银过去,但银子经转几手,终是远水难救近火。

阿兄每月的俸禄少得可怜,早在两年前,阿嫂便用她的嫁妆和爹娘留下的钱开了一家小饭馆。

我根据阿嫂信中所说,几番打听便找到饭馆。

阿嫂见了我很是惊讶,问我为何能从宫里出来。

我说是服侍了一位心善的贵人,恩准我出宫。

阿嫂没有多问,单纯地为一家团聚而感到高兴。

没过几日阿兄也回来了,他与阿嫂一般很是高兴。

当日拿了多年刀剑的阿兄头一回拿回菜刀为我下厨,饭桌上其乐融融。

而我看着被喜悦熏红了脸的阿兄,却感到一阵悲寂。

我不知该如何向阿兄开口说桓王欲反一事,更怕他问我为何会知道此事。

万幸的是如今时候尚早,我可以慢慢思考对策。

上一世我做尚宫前曾在六局当值,制作膳食一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简单地调整了菜品和用料,很快饭馆的生意红火了起来,阿兄一家的生活也改善不少。

奇怪的是,上一世阿嫂曾在信中提到,附近经常有恶霸来饭馆骚扰,逼迫阿嫂给他们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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