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母后生得很美。
可我的长相却丑到她心坎里去了。
听说刚出生那天,母后看着皱巴巴的我,哭得梨花带雨,父皇心疼得连忙安慰:
「小孩子长开了就好看了,瞧瞧这鼻子嘴巴,跟朕像极了。」
母后看了一眼父皇,顿时哭得整个六宫都吵炸了天。
因此,我被取名:妤嫣。
瞧瞧,父皇母后对我这张脸寄托了多大的期望。
可惜十八年后没等我长开,我母后反倒先想开了。
1
这天她唤我去凤仪宫,说:
「嫣儿,齐家小儿与你年纪相仿,家世清白,亦有战功在身,不知你……」
「行,我嫁。」
我回答得干脆利落,倒是陪在母后身边的,我的亲妹妹,二公主妤然,面色有些晦暗。
母后当年艳绝后宫,受尽恩宠,头胎生了一个丑丑的我,还是女儿,不知多少嫔妃笑话。
直到与她长相几乎相仿的妤然出生,后来又生了三皇子明胥,地位才算稳住。
一个普通公主能有多大价值,不是被和亲就是送去和亲的路上。
而齐家随先皇开国,被赐国公府,且朝中门生众多。
若与齐家搭上关系,能让家族势力低微的母后多一份助力,还不用远嫁,何乐不为。
本来这好事轮不到我,是给我妹妹妤然留着的。
可听说齐家那小子在战场断了腿毁了容,见过的人无不被可怖的面容吓得噩梦连连,齐家老国公访遍天下名医皆无果。
总归母后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三分不屑四分厌弃,还剩三分是因为她总不拿正眼瞧我。
嫁出去了,清净,不遭嫌。
也算给了她的养育之恩一个报答。
两全其美的事嘛。
2
名满京城的丑公主,嫁给了曾经万千世家小姐的梦中公子哥,我估摸着茶馆一个月的话本子都有了。
大婚这日,我原本有些紧张,但想了想父皇陪嫁我送的那几乎掏空他半个小金库的嫁妆,瞬间底气足足的。
等到半夜,齐公子来了。
轮椅的铁铸轮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响声,低沉又吵闹,哗哗的。
让我想起小时候太监给我讲的天牢里的死囚,被铁链绑得死死的,被人拖在地上时,就会哗啦啦作响。
以前想象不出,现在脑子里有画面了。
可轮椅的声音约莫在我跟前就停住了,对面的人不动也不说话,饿极了的我深吸一口气,自己揭了盖头。
「我叫妤嫣,就是形容漂亮的那个妤,形容美丽的那个嫣,今天起我就是你娘子了,我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饿坏了你也心疼,所以,能不能给我上点吃的?」
叭叭了一通,我抬头一看,我这位未来夫君戴着面具,配上修长的身躯,你别说,还挺帅的。
「我叫齐临风。」
半响,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桌上的饭菜凉了,别吃。嬷嬷给了我一包桂花糕。」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包桂花糕扔我,还带着一丝丝热气。
桂花香香甜甜的味道,诱惑得我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我本来就生得不好看,这会儿吃东西又狼吞虎咽的样子,想必给齐临风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吧。
可我听见齐临风笑了。
笑啥笑,你当自己笑起来,是玉树临风的那个临风呢?
但我觉得他声音好听身材棒,人又不错,关键是我俩丑一块儿去了,谁也不嫌弃谁。
「夫君,你真好啊。」
嘴里塞满桂花糕的我,情不自禁嘟囔了这句话。
结果齐临风坐着轮椅,转头溜得飞快。
罢了,洞房啥的倒也不勉强,不过吃饱喝足后,我看着床上的喜帕皱起了眉头。
本来想让齐临风放放血的,这下只得自己来了。
牙一咬,刀一划。
血绽放在喜帕上,红彤彤的,一如我身上的嫁衣,真好看。
3
第二天早晨,我被门外的吵闹声唤醒,睁开眼就看到齐临风坐着轮椅,在我床边一动不动。
「齐临风,你睡着了?」
我小声唤他,未有回应,心下便萌发了恶作剧的念头。
这张脸,究竟什么模样?
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摸到面具边缘,解开扣锁,一拨——
齐临风锐利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我。
惊得我手一抖,反倒把他的面具彻底扒拉下来了,齐临风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布满了瘢痕。
另外半边脸则是增生的疤痕夹杂着未愈合的伤口,又红又肿。
有几道较深的伤口,新长出的肉外翻着,里面竟隐隐渗着鲜血。
空气瞬间安静。
我慌忙地捡起面具给他戴上,齐临风未发一言,只留下几声几乎低到不可闻的叹息。
我正愁不知用什么话题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房间外头的喧闹声倒是越发大了。
「临风!临风!」
砰地一下门被撞开,一个身着红衣,面容姣好的女子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好几个面容失措的小丫鬟。
女子冲到齐临风跟前跪下,眼眸含泪,说道:
「与你一夜夫妻,今生雪儿已无憾。」
说罢一头往床头撞去,那力道震得房梁都好似都随着晃动。
等小丫鬟们过来七手八脚抬起她时,已然断气了。
这一瞬,我的心急得怦怦跳。
「齐临风,你让我怎么办?」
说罢,我的眼泪止不住了,大颗大颗落下来。
小丫鬟们弄走了雪儿的尸体,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老国公赶来,杵着白玉拐杖就往齐临风身上打去。
「糊涂!临风你糊涂!」
老国公年轻时征战沙场,一身煞气,老了也未减半分,那震怒的模样让我也不免发怵。
原来齐临风昨夜离去,竟是与这位叫雪儿的姑娘在一起?
今早这么一闹,大概整个齐府上下都传开了。
那我作假的喜帕……我瞧瞧往床上一望,完犊子了,被发现就解释不清了。
不行,这波我得保下齐临风。
于是我扑到齐临风身前,老国公拐杖硬生生停在半空,我一抹眼泪,说:
「爹,您别因他人一面之词就误会了临风。我们昨夜大婚,这喜帕……」
说到后面,我老脸也禁不住红通通。
齐国公和齐临风往床上一望,老的顿时收了拐杖往后面一转身,小的立刻低了头看不见表情。
那喜帕上鲜艳的红还未褪色呢。
「咳……公主,今日您受惊了,就先歇息罢。」
齐国公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
「立刻派人收拾俢竹苑!公主,就委屈您先去那儿住下了。」
我连忙应是,后续的事也不用我再多考虑,高门深宅里,今晨的喧哗不过一场上不得台面的小闹剧而已,自有人处理好。
今天本该给公婆敬茶,也免了,只说晚上家宴再议。
俢竹苑是齐临风的屋子,本来就干净,泛着淡淡竹香,我很喜欢。
到屋里了,一直沉默的齐临风问我:
「你相信我?」
「相信你啊。」
「为何?」
这倒是把我难住了。
我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他:喂齐临风,我突然发现你腿脚不便无法房事,所以昨晚肯定也没发生啥啊。
说了我可能当场被休。
不如留个开放式结尾,任他想象。
4
我没从宫里带丫鬟出来,齐家给我派了两个小姑娘,脸圆圆的唤作小荷,另一个瘦高的唤作小莲。
顶着昨夜的嫁衣和新娘妆始终不舒服,于是让她俩先帮我梳妆换洗。
镜子前,天真烂漫的小荷替我梳头时,叽叽喳喳聊起了天:
「听说夫人的母妃长得极美,今天看到了夫人,才知道名不虚传呢!」
——我母妃要是听到你这话,能气到从凤仪宫一个瞬移赶来扇你巴掌。
「夫人的眼睛真是太好看了,配上螺子黛画的眉,定是绝色。」
——但凡我从小有你们这拍彩虹屁的能力,母妃大概也被吹捧得找不着北了吧。
「夫人,我给您收拾房间去。」
小荷哼着小曲,欢快地跑开了。
唯独小莲安静地为我换好了衣衫,等我起身,才说:
「夫人,这只珠钗很配您,奴婢替您戴上吧?」
我一看确实不错,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然后,我就看着前一秒还温和淡然的小莲,面色狰狞地握着珠钗,凶狠迅速地朝我刺来。
「你有什么资格嫁给临风少爷!」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我认命地闭眼心想。
绕是后宫争宠巅峰时刻,也没这样的盛况。
嫁给齐临风,这体验,真不亏。
5
待我醒来已是半夜,意识模糊间,我知道齐府乱成了一锅粥。
公主下嫁,竟闹出这么多事。
齐临风依然坐在轮椅上,靠着我的床边,隔着面具,我不确定他睡没睡,但我真的胸口很痛,嗓子又渴。
「齐临风,我要喝水。」
我看齐临风迅速去给我倒了水,小心喂我喝下。
他行动不便,看着出也很吃力,但动作没有耽搁半分。
「齐临风,你以前有多帅啊,这么多人为你神魂颠倒。」
喝了水我感觉我又行了,于是嘴碎地跟他扯七扯八。
「要不你在我面前别戴面具了,我不嫌你,你看我长这么丑,不也无惧流言蜚语?大男人,勇敢点!」
「你早点休息,哪这么多话。」
别看齐临风腿不能走,手劲倒挺大,一把给我按回去,刚包扎的伤口又开始蹭蹭冒血。
我痛得眼泪鼻涕一下子飚出来。
齐临风笨手笨脚地拿袖子给我擦了脸,一股淡淡的竹香拂过我的鼻尖。
难怪这么多女子为他神魂颠倒,齐临风哪怕静静地待在那儿不动,周身气质也让人挪不开眼。
齐临风准备去叫驻守府上的太医,我又想使坏。
「齐临风,我都嫁给你了,纱布你来换,我要你换。」
话说出口我还是有点小害羞的,耐不住我脸皮够厚。
「你……认真的?」
「当然。」
于是齐临风真就缓身探了过来。
竹香渐浓。
气氛旖旎。
他的手缓缓从我肩头,一点点往下滑落。
「嫣儿。」
这是齐临风第一次这样唤我,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此刻离我这么近。
「……我够不着。」他叹气。
我擦,我怎么忘了齐临风腿脚不便这事?
不过问题不大,你过不来,那我就过去。
我呼一口气,使劲儿一挪,嘶——伤口的血这下比我对齐临风的爱意更汹涌。
「哇,叫太医,齐临风,齐临风我要死了!」
鬼哭狼嚎。
哭天喊地。
夜深人静的齐国公府,忽然之间亮堂如昼,人声鼎沸。
女医替我换好了药,跟老国公说我已无大碍,让大家都安心休息。
待到人散尽了,女医独独留下了齐临风,隔着屏风我听见她的口吻略带训斥:
「齐世子,虽新婚燕尔,但公主身体终究抱恙,您还是……」
羞红了一张老脸的我,已经不知道后面他们在讲什么了。
只是等齐临风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俩竟一时无言。
「手给我。」
「哦。」
我蒙圈地把手伸过去,齐临风轻轻握住。
「不必这样的。」
「啥?」
「喜帕的血不必用这样的方式作假。」
「小伤口啦,再晚点都愈合了。而且要不是我这一刀,那天早上你得被揍成猪。」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
我知道齐临风在看着我说话,但我辨别不出他表情,戴了面具果然就是好啊。
沉默了一会,他说:「因为我可以的。」
!!!
6
虽然回宫拜见母后父皇,给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敬茶这些新婚后要做的事儿,以后终究得补上,但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日子更快乐了。
我每天找齐临风叽叽喳喳,他也非常乐意陪我讲一堆口水话。
齐临风这人,难怪那么多妹子仰慕他。
他从不摆架子,也不因为自己的伤而自暴自弃,在我面前永远挺拔着身姿,哪怕坐在轮椅上,姿势也没有半分倦怠感。
当年齐临风在前线杀敌,必是英姿勃发。
面具是不可能摘的,但在我怒气冲冲地表示,我也很丑,我就敢给你看,你还对我如此不坦诚后。
齐临风非常认真且严肃的问我:
「你不害怕吗?」
「怕啥,我能治!」我晃了晃手中的瓷瓶,「我有宫里带出来的药,我这伤口都没留痕迹了,你那点小伤不是轻轻松松。」
「别闹,伤口快好了,躺着休息会。」
我不死心地把药放回床头,想着总有一天能有机会给他抹上。
阳光有些晃眼,往年到了快十月,京城已有凉意了,如今还是燥热不减。
齐临风让我躺好,自己在一旁执扇替我扇风。
好几次我其实忍不住想问齐临风,与我成亲,即使他不反抗,但我也应该不是他的意中人,为何这段日子要对我这么好?
说好的传说中高冷酷帅无情小世子呢?
可我舍不得捅破这层窗户纸,万一齐临风答曰这是圣上的旨意。
那我不是气得吐血,毕竟他们齐家上下对父皇的一片赤诚忠心简直感天动地。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哈?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是个人都看得出了。」
「齐临风,你脸上的伤,我真能治,你信我好不好。」
要是真把想法说出来,齐临风会膨胀的,为了他好,我决定换个话题。
齐临风也显然没想到我对这个事儿如此执着。
「你整天戴着面具,我怎么亲你啊?」
齐临风更没想到,我,堂堂一位公主,说话风格竟如此不拘小节。
「等你脸好了,我不会嫌你太帅的,也不会嫌弃你的烂桃花朵朵都爱找茬,唔……」
我的嘴上忽然覆盖一阵温热。
齐临风这个男人,该说不说,的确很快。
摘面具,亲吻,一气呵成,我来不及反应。
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道伤痕,狰狞着宣示它们的存在。
我一点都不想去猜齐临风到底怎么想的。
只敢大胆猜测自己的心意。
如果我像妤然一样被宠爱着长大,必定充满了自信,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遇见了一位不把嫌弃写在脸上的齐临风,就如同黯淡失色的生命里迎来了微光,情不自禁地便产生了眷恋之情吧?
一个吻很快便结束,齐临风立刻戴回了面具。
我细细回味着,总感觉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齐临风的脸,不对劲。
「再一次,齐临风,我刚没做好准备!」
顶着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彤彤的脸,我恬不知耻地发出请求。
但齐临风说什么也不肯,摸了摸我的头,说:「睡吧。」
我便晕晕沉沉地睡去了。
这狗贼,嘴上涂了安眠药吗?
7
次日醒来,我习惯性地往床边张望,睡眼惺忪间不见齐临风,而是坐着一位身着奢华的女子。
那张与我母妃有九成相似度的美艳脸庞,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
「妤然?你来啦。」
我开心地想从床上爬起来,妤然见状起身往后,与我拉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先去梳洗。」
「好好好。」
看着妤然对我嫌弃的小模样,我只得灰溜溜爬起来漱了口,又简单把自己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
果然还是齐临风细心,给我特意留了发带。
妤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在那洗洗刷刷,问道:「齐临风屋里的丫鬟呢?」
「大婚那天因为嫁给齐临风的不是她,一头撞死了。」
「那国公府也没给你重新配几个?」
「配了,大婚那天因为嫁给齐临风的竟是我,一钗刺过来……」
「别说了,后面我知道了。」
妤然扶额,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我瞧着她,美人儿真是什么样子都惹人喜欢呀。
「但是母后起疑心了。」
好一会儿,妤然才开口告诉我。
我满不在乎,大婚发生的这些事,本来就曲折得跟画本子似的,依我母后的性格,能相信是意外事件才怪呢。
「姐姐,你要尽快。」
「妤然,要是你还能用用美人计,我呢,空有一个有趣的灵魂。这齐临风,他眼神不好,瞅不着呀。」
「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没时间了,先走了。」
临走前,妤然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小药包。
我打开数了数,大约能撑个几月的。
看来妤然从母妃那偷了次大的。
我太贪图在齐国公府无忧无虑的小日子了,快要忘记母后在我出嫁前夕的叮嘱。
当个公主真难,要颜没颜,任务艰难,唯一的优点,就是富得只剩下钱了。
「齐临风啊齐临风,要不我俩私奔得了……」
我在房间里嘀嘀咕咕,没注意齐临风何时待在了我身旁。
「齐临风,你这是出门定制了一套静音轮椅?」
「是你想事情太认真而已,别动。」
齐临风把手伸向我的脑后,一把将我的发带扯下,青丝散落。
过分,他这是打算白日宣淫不成!
「过些日子,我带你出门逛逛,要是喜欢什么首饰,买就是。我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把我的腰带系在头上,妤嫣,这爱好不合适。」
「……」
尬不活了,齐临风这话我没脸接。
「齐临风,快换个话题,我好丢脸啊呜呜呜呜。」
「好,我刚听见你说想跟我私奔……」
「打住!」
问题大了,我这是在妤然刚走之后嘀咕的话,那齐临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试探着问:「这你也听到了。」
「嗯。」
「那妤然在的时候……?」
「我回来的时候,她刚离开。」
还好还好,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但一说起妤然,我又不禁想起母妃给我的任务,心里更加烦闷不安。
手腕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我,低头一看,齐临风拿着一个很细的镯子在我手上比划。
「应该正好戴上,试试吧。成亲后,没给你送过礼物,倒先让你受了伤。」
鼻尖一酸,我的眼泪突然有点刹不住了。
8
我们的婚后生活,有个大问题没能解决。
成亲这么久,一到晚上齐临风就推着轮椅吱呀吱呀去书房,次日只要没别的安排肯定出现在我床边,等我醒来,顺便投喂早餐。
按他的说法:妤嫣,你有伤在身。
现在我伤好了,这理由站不住脚了。
谁知道他又说:自己腿脚不便,担心每晚歇息会麻烦我,他在书房睡,有侍卫阿岳照顾。
我怒了:「那你去娶阿岳当二房!」
余光瞥见阿岳在角落瑟瑟发抖。
「我每月俸禄不多,只养得起你一个。」
「……」
可以,齐临风你让我无言以对。
「好了,嫣儿。」齐临风示意阿岳先退下,对我说:「你先把衣裳换好,今晚带你逛京城集市,还去吗?」
「去去去,当然去!不过……」我扯了扯身上的灰裙子,「我已经换好了呀,这身不好看?」
齐临风表示不行,并直接去了我的衣柜边,打算亲自挑选。
引入眼帘的,是一片黑的灰的黑的灰的……
「哎我就喜欢这些个颜色,那什么粉的,白的,不适合我,我衬不上。何况今晚出门,我们得低调点。」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从小生活在一堆长得粉雕玉琢、面容精致的兄弟姐妹间,我很少穿华丽或是鲜艳宣告自己的存在,而是尽可能低调又低调。
年少时总有点自尊心,怕被人说丑,说你怎么没遗传母妃半分容颜。
现在虽然看淡了,不过那时养成的习惯存留至今,倒也懒得改了。
「走吧,先出门。」
我连声答应,推着齐临风的轮椅就出发了。
今晚恰逢集会,京城热闹非凡。
齐临风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看着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如同话本子里妖精们最爱勾搭的小书生。
我瞧了瞧我这一身灰,我就是那勾搭齐临风的乌云精。
一个走神,齐临风就在成衣坊里挑了一大堆衣裳。
老板只以为是哪个富人家的少爷出来给自己妻妾们采买,一张老脸笑得尽是褶子。
「爷,您的妻妾们真是有福了!」
「我没有妻妾,只有一位夫人。」
「哎呀,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难怪这老板能开个这么大的店子,这脑袋转得还挺快。
只是我看着齐临风挑的这堆五颜六色的服饰,心情复杂。
老板刚准备包上,我凑上前阻止:「这颜色不合适,换换吧。」
「你这小丫鬟,你家少爷给夫人买的,人喜欢就好!少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老板挥手让我一边儿去。
「他夫人不喜欢!」
「喜不喜欢哪轮得到你这小丫鬟说?」
「我就是他夫人!」
「……」
老板呆愣,求助的小眼神转向齐临风,齐临风无奈道:
「我夫人平日穿着素净,想着带她换换风格。既然她不喜欢,劳烦老板您再把店里的新款拿出来。」
「令夫人审美不落世俗,属实难得一见,小的这就去拿,这就去。」
老板您这情商活该发财。
「爷!这里都是京城最新最流行的款式,不少世家小姐想买,可都买不上呢。」
我服了呀,现在京城世家小姐就穿这粉粉嫩嫩?
但齐临风瞧着倒十分认同,让老板直接全部包起来,我连说:「不!这颜色……」
齐临风拉拉我的手,示意我蹲下,他在我耳边悄悄说:「嫣儿,你穿,今晚我陪你睡。」
我承认美男计很无耻。
可太有效了,冲昏了我的头脑。
我甚至答应齐临风,换了一身粉嫩嫩。
到后面我已经不知道齐临风都买了啥,只要他说:「嫣儿,这个你喜欢吗?」
我就笑得痴傻:「喜欢,喜欢。」
直到阿岳忍不住前来哭诉,表示实在拿不下了,齐临风才作罢。
我想起以前在宫里,听小宫女们闲聊时说过,集市结束前有个花灯会,许愿特别灵。
我不信鬼神之说,但就是想去看看,齐临风也十分有兴致地同意了。
「嫣儿你这身,配上花灯,一定很好看。」
清醒就在一瞬间。
我可从来没穿成这样去过那么热闹的场合呐。
从小我是黑白灰,继承了母妃美貌的妤然,才配得上世界万紫千红各种美。
「不不不齐临风,我突然困了我想回家……」
「回去后,我答应在你面前不戴面具。」
「啥?」
「一个人本就不该被外貌所困,嫣儿。我们走吧,太晚的话,花灯就卖完了。」
齐临风你玩这么大?
那我不答应都说不过去了。
等我们赶到护城河边,人群已经开始散了。
买花灯的小贩早就收了摊,我有点不甘心地推着齐临风,绕着长长的护城河往前走啊走。
「姑娘,你们才来呀?都散场咯,赶紧回去吧。」
「无事,我们散散步也行。」齐临风怕我难过,很耐心地劝着我。
会不会有倒霉蛋这么晚还没卖完花灯的呢?
我在心里嘀咕。
可护城河的花灯区都快走完了也没见着,这会儿已愈深夜,人影都快完了,垂头丧气的我打算跟齐临风说返程。
「嫣儿。」
齐临风突然喊我的名字,我被吓了一跳,可我总觉得他又不像是冲着我在喊。
一阵冷风吹过,我一个哆嗦。
大半夜的,齐临风不是中邪了吧?
已知齐临风需要坐轮椅,若他被鬼附身要追杀我,我拔腿就跑,逃生几率有几成?
9
「真巧呀,遇到你们啦。」
正当我内心还在上演一出「天子脚下怎会有鬼魅出没,看我妤嫣今日大战齐临风,驱除他身上邪祟」之大戏时。
不远处,一位老太太正向我们打招呼。
她身着一身粉色长衫却不觉违和,头发花白束在脑后,一个人站在护城河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尊老爱幼齐临风,刚刚喊我名字,是让我帮忙扶老奶奶过河?
「小姑娘,过来吧,这个送给你。」
我这才注意到老太太手里拿着一盏未点的花灯。
齐临风说:「过去吧,嫣儿。」
又好像看出我心里的疑虑与担忧一般,他握了握我的手,补充说:「不会有事的。」
我踌躇着挪过去,一步三回头看着齐临风。
他真不过来,而是看着我,放心让我独自过去。
行吧,要真是鬼,一个瘸的,一个老的,我年轻力壮还怕了不成。
我从老太太手里接过花灯,肌肤接触间,我发现她好像已经很苍老了,干枯粗糙的手,岁月无情地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活力。
她温柔地望着我,目光却是那样悠长,仿佛在我身上能看到她过去的一生。
我忍不住问她:「老奶奶,你一个人来的吗?」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大晚上的,难道还有第二个人不成。
于是我改口:「奶奶,你为什么要把花灯送给我们呀,听说这里花灯许愿很灵呢,您可以许个长命百岁之类的。」
「哈哈,老婆子我今年高寿九十九咯。」
「……」
我拿着花灯,走也不是,继续聊,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聊。
「小姑娘,去许愿吧,我得回家啦。」
老太太看出我的窘迫,及时帮我转移话题。
我连说:「奶奶,这么晚了,你家里人呢?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用啦,小姑娘。我的夫君呀,他在天上会保护我的。」
我心想万一遇着啥劫匪贼人,老太太要对着天大喊一声「夫君,救我!」
想想也不现实啊。
我溜回齐临风身边,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
「齐临风,我觉得这老太太可能脑子有点糊涂了,我们还是送送她吧。」
齐临风却让我不必担心,说:「她已经走了。」
我转身一看,护城河边果然空荡荡,哪有什么老太太影子。
这特么是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就跑了,还是掉河里去了?
「不是鬼,别害怕,走,我们去许愿。」
蛔虫之王齐临风,用他温柔的声音诱惑我。
我必定是中了他的邪。
不然怎会他说什么我信什么。
放了花灯,许了愿,回去的路上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老太太。
她跟我们打招呼的那句「真巧啊」,就像是知道我们俩会去那儿一般。
不会吧,齐临风的桃花里,还有这个花期的?
我跟齐临风说了自己的疑惑,齐临风却笑着问我:
「嫣儿,你相不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呢?」
「大半夜的不准讲鬼故事!」
「也许另一个世界里,有人上演着和我们一样的故事,只是结局走向了遗憾。但千千万万个时空交汇间,至少有一次要尽力争取圆满。」
我听不懂,神神叨叨的,齐临风也不准备解释,只催着我推他回家。
「今晚答应过你的,娘子。」
答应我,答应我什么?
我快速搜刮脑内记忆,终于想起。
今晚我要睡了他。
10
梳洗,熏香,换寝服。
我在铜镜前深呼吸,映着烛光端详自己这张脸,只恨怎么没能生得倾国倾城。
转念想想,那档子事都是关灯做,黑灯瞎火的看得清什么。
勇敢嫣嫣,不怕困难,说上就上。
「齐临风,你怕痛吗?」
「……嗯?」
「就是,我接下来要的事,可能会让你见血,所以你要忍忍。」
齐临风怔住,一脸如临大敌却视死如归的神情,最终他深呼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说:
「好,嫣儿,那你轻点。」
我总觉得齐临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可是不容我多想,今晚不行动就没有机会了。
「不过,嫣儿。」
齐临风指了指自己的腿,「为夫行动不便,你是不是至少让我先躺着?」
我却望着他犯了难。
「你过来,先扶着我。」
我按照齐临风的指挥做,好不容易把他从轮椅挪到床上,已满头大汗,坐在床边累得不想说话。
「对不起。」
「那你以身相许。」
「好好好。」
我不在乎地挥挥手,休息了一会,让齐临风躺好。
这是我第一次碰到齐临风的腿,不是我想象中软绵绵无力的手感,反而非常结实,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一个奇怪的预感升起。
我爬到齐临风身边,轻手轻脚把他面具揭开。
齐临风全程乖巧任我摆弄。
果然脸上的伤口如我所想一般。
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只以为他的脸是被火烧过,伤势过重才一直未痊愈。
「齐临风,你在前线有没有与南邦交手?」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快回答我!」
「南邦早已求和,近年虽有异心,但也不敢进犯。」
「这样啊……」
我有点不甘心,好像刚接近真相,却来了一阵雾挡住探索的脚步。
「那你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的?」
「中了埋伏,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已是这样了。」
齐临风说得云淡风轻,可是我心抽抽地疼。
「嫣儿啊。」
齐临风看着我,嘴角上扬,眼神内的柔情快要把我融化。
「我们今晚不聊战事。」
但我心里的念头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齐临风,对不起,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
「先睡觉吧,来这边,给你暖好了。」
齐临风有些吃力地把身子往一旁挪了挪,给我留出一块空间。
看得我心疼不已。
我很早便听闻,齐家世子是大渝国的战神,骁勇无双。
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一下子人生变得不受自己掌控。
「齐临风,你听我说完。」
「那你躺过来。」
齐临风让我先睡下,盖好被子,揽着我躺在他怀里,下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
「娶你,是我从上辈子就在想的事。」
我被他的土味情话逗笑了:「上辈子?你是老妖怪吗。」
「但这次,嫣儿,恕我不能让你如愿。」
齐临风的语气变得坚决。
「我得留着这条命,护着你。」
「齐临风你……」
「嘘,夜深了,先做正事。」
挥手间,房里的蜡烛尽数熄灭。
只剩窗外的月光,映照着满屋旖旎。
老妖怪齐临风蛊惑了我一晚上。
他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我好像被送至九天之上,在层层云浪间上下翻涌,思绪飘飘乎不知所以然时,齐临风又扶着我往云深处冲刺而去,一次又一次。
他留着这条命是来折腾我的。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什么?
当我扶着酸痛不已的腰思考人生时,齐临风已经神清气爽地在溜达回来了。
我瞧着满满一桌「猪血汤」「鸭血粉丝汤」等各类红通通的食物时。
这一刻,我想打人。
「我的嫣儿今天好像不开心?也是,都怪我。」
齐临风一脸春风得意,心情甚是愉悦,可我敏锐地感觉到,这人下一句话肯定死不正经。
「怪我姿势还是太单一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我一个枕头扔过去,齐临风轻松接住,推着轮椅过来给我放回腰间。
「嫣儿,刚刚宫里来话,皇后娘娘念女心切,唤你单独回去小住几日。」
当朝皇后,就是我那漂亮母后。
说什么念女心切,估计是按捺不住了。
「不怕,一切有我。」
齐临风吻住我,慌乱的心神被他的缠绵与温柔缓缓稳住,刚想说谢谢,床幔竟被他拉了下来。
「嫣儿,先把我们见不着的几日补上。」
母后与齐临风,前是豺狼后是虎。
个个都是上天派来折腾我的。
11
「啪!」
凤仪宫里,一巴掌狠狠打在我脸上,在外人面前素来温婉动人的母后,却露出面目狰狞之色。
「不成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从小我被母后骂过不少次,从来不还口,可是这句话让我忍不住了。
齐临风的命,在高高在上惯了的母后面前,不过蝼蚁。
我的母后,虽然家族并不强势,可自入宫便承蒙盛宠,被赐凤仪宫。
后宫有些娘娘们在背后会嚼舌根,说母后一张狐媚子脸,过个几年人老珠黄,皇上必定有了新欢忘了她。
可后宫娘娘们脸上熬出了一茬又一茬岁月印记,唯独我母后依然美艳不减半分。
于是娘娘们就开始嚼舌根,说我母后八成用了什么驻颜邪术。
以前我当然不信,现在我想给娘娘们的未卜先知鼓鼓掌。
因为我亲身体验了母后的邪术。
我不得不信。
成婚前几日,母后来找我,说是我即将出嫁,她多少有些不舍,想与我再叙叙。
于是我毫无防备喝下她递给我的酒,被这难得的亲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高兴地想,母后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
下一秒还举着酒杯的我,浑身痛得死去活来,忍不住滚到地上大声哭喊。
但是宫人们早已被遣散,谁也不会知晓。
我的母后,抚摸着我满是泪水的脸,跟我说:
「妤嫣,你是不是也觉得,母后的脸很美?」
「但是万事皆有代价。」
「我不能失去你父皇的宠爱,若我再动手,他会起疑的……」
后面的话,被疼痛折磨得快死的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直到母后喂我吃下一粒药丸,我才从剧痛中活过来,脑子被强行清醒着,听我母后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残忍的话语:
——每过一天她都会老,所以,她决不久等。
——这是蛊毒,无法根除,只能定期让它沉睡,否则发作后将从我五脏六腑开始啃食,最终,活人会被生生啃成一副骨架。
所以我必须在成婚后定期取来齐临风的心头血,换取暂缓我体内蛊毒的解药。
至于被选中的为什么是我。
因为对脸痴迷入魔的母后,我这个长相丑兮兮的孩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又不是每个父母生了孩子就会好好养。
那一日,恰好来还书的妤然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
母后向来宠她,允她进凤仪宫内室。
于是妤然偷偷为我取来几粒解药,让我至今没有发作。
大家生来都是尊重的公主与皇子,可惜一张脸的差距,我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倒霉蛋。
人生真是一点点匪夷所思偏差,后续就会完全不同。
我趴在寝宫的窗边望着月亮,圆圆的,如同我嫁给齐临风的那一天。
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我?
我很没骨气地流下眼泪,我不怕死,只怕有了牵挂。
「讨厌鬼齐临风……」
我转着手上那根细细的镯子。
「都怪你一天到晚勾搭我……」
镯子上有很细很细的纹路,我盯着想辨认是什么图案,眼皮却越来越沉。
「是,怪我。」
咦,为什么我会听到齐临风的声音。
「趴在这儿睡觉,也不怕着凉。」
我被抱了起来,依稀还闻到熟悉的竹香。
听说人在做梦时,是体会不到嗅觉或味觉的。
这不是梦。
我一阵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我的天,帅哥你谁?」
这张脸,好看到令人情不自禁犯花痴。
但我可是嫁人了的,我不能对不起齐临风,于是立刻挣脱起来。
「嫣儿,连自己夫君也认不出了吗?」
「???」
声音一样,身形一样,身上的味道一样。
可是他告诉我,这个好好的站在这儿,脸上光滑细腻一点儿伤口没有的人,竟是我的夫君齐临风。
「我肯定是做梦。」
我狠狠地往眼前人的腿上一掐。
有体温,是活人,不是梦。
齐临风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嫣儿,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是是,娘子。」
齐临风告诉我,他自前线受伤归来,用尽良药始终未愈,一直只当是伤势过重难治。
与我成亲那夜,在房里刚递给我桂花糕不久,他便突觉身上伤口异常,担心吓到我,这才急忙离去。
无力的双腿恢复了知觉,脸上的伤也消失不见,那一天恰好是满月,他恢复成完全正常的模样。
可第二天,他的脸和腿却又变了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势有蹊跷。
我回宫前,问他南邦的事。
南邦擅巫蛊邪术,表面归顺大渝国,实则暗地里蠢蠢欲动。
「我试过,如果只是满月,我不会有任何反应,那变量只能是你,嫣儿。」
齐临风抱着我,继续说:
「所以今晚我让阿岳帮助我来到宫里,果然在接近你后,我发现自己又恢复正常了。」
「那我是你的解药?」
我突然兴奋,我的体质竟然这么神?
「不,我怀疑你体内也有蛊术。」
齐临风的眉眼之间写满担忧。
「其实我……」
刚想跟齐临风坦白我和母后的事,熟悉的剧痛袭来。
是我体内蛊毒发作。
但我才服了解药,怎么会这样。
我痛得冷汗直流,但不敢大喊,担心引来宫人,只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齐临风怀里,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嘴里都是腥甜的血味。
「找……妤然,栖月……苑……」
我用尽全力拼出这几个字,脑袋却清醒不已,能清晰得感受到剧痛折磨我的一分一秒。
「我带你一起去。」
我听见齐临风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抱着我在宫里避开守夜侍卫,用轻功快速穿行。
风伴随他身上竹香,拂过我脸上。
坏事了,更痛了。
大半夜的我俩闯入妤然的寝宫,把她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看到我皱成苦瓜的脸,妤然凶狠的一剑已经刺来了。
「阿乔,封窗,取火盆。」
妤然吩咐侍女阿乔将火盆取来,随后将一包异常腥臭的药粉投进去,屋子里很快充斥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身上的痛感减轻了不少,已经可以忍受了。
火焰烧完,留下一颗黑漆漆的药丸状不明物体。
「齐小世子,趁热拿,喂我姐吃下。」
齐临风像是不怕烫似的,伸手就拿,指尖被烫红了也不皱眉头。
但药丸焦糊的味儿令我直呕,齐临风怎么哄我都张不开嘴。
妤然在一旁捂着鼻子,哈欠连天:「赶紧的,凉了就没效了。卸下巴会吗?喂完了再给按回去。」
真是我的好妹妹。
齐临风竟然真的伸手扶住我下巴,喂,这话你也听?!
当我惊恐不已时,齐临风却俯下身,以嘴将药渡给我,确认我吞下去后,手才松开。
我嘴里苦味伴随腥臭味一阵一阵泛,齐临风也不嫌弃,给我倒茶喂蜜饯。
妤然直呼没眼看,有人半夜残害单身狗。
「是我们冒犯了,抱歉。」
齐临风在确认我无事后,开口向妤然致歉。
「我姐体内的蛊毒与你的蛊毒犯冲。」
聪明如妤然,一下就猜到我们的来意。
「我解不了,你俩先别待一起。齐小世子,借一步说话?」
在得到我的眼神示意后,齐临风才说:「好。」
12
妤然与我母后那样,长得极美。
也继承了我母后在巫蛊术上的天赋。
小时候我瞧见她在看一些文字晦涩难懂的古籍,妤然说,千万不能让母后知道。
我还以为这也是小人书呢。
所以当妤然的书被发现,我替她接了这口大锅。
我天真地以为,被发现了也就是打手心的事。
谁知那一天,若不是父皇及时赶到并压下这回事,我就要被盛怒的母后活活打死了。
巫蛊之术,在宫中乃大忌。
妤然抱着被打得几乎快断气的我嗷嗷大哭。
「我是姐姐嘛。」
我疼得龇牙咧嘴,不忘安慰她。
不过至今我也没后悔过。
妤然长大后,母后的溺爱不曾让她养出半分娇纵,而是更加冷静,沉稳,且聪慧。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主见了,没小时候那么好哄了。
就像今天,我套了一早上的话,她死活不肯透露那晚跟齐临风说了什么。
只带给我一个好消息:
年末将至,按惯例,母后要去礼佛祈福,至少有一段时间顾不得我。
坏消息是她也得去,万一我有什么事,那就是天要亡我。
所以做了几颗小药丸,让我带着,以防意外。
还特意说,这次的药丸增加了几种新口味,让我尝过后给个反馈。
我接过颜色缤纷的药丸,那股直击灵魂的腥臭焦糊味儿依然极有杀伤力。
「对了,姐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万事小心。」
妤然刚要走,又折回来叮嘱我这句话。
我只当是多了个齐临风要照顾,连声答应。
母后每天以唤我小叙为由,召我至凤仪宫。
无非就是对我花式恐吓。
又或是拿养育之恩进行道德绑架。
听得我人都麻了。
只是母后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似乎少了几分嫌恶与凶狠,多了点……柔情?
这天天聊着聊着,难道跟我聊得母女情深了不成?
我可不信,于是我趁机偷摸跑去央求父皇,说我新婚与夫君已分别良久,甚是思念,能不能早点回去。
父皇笑哈哈地摸摸我的脑袋,说:「嫣儿这是不要父皇咯,也罢,你待在宫中时日已久。陪父皇母后吃顿饭,明天就回吧。」
家宴上,我母后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一刻也不曾离开。
「嫣儿。」
在旁人面前,母后的声音一向是甜得淬了蜜:「要好好待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怎么又是这句话?
齐临风在你们眼里是有多弱鸡啊,一个个的都让我照顾他。
没有多想,一出宫门,我就逃得飞快。
齐临风却不在府上,老国公也没在。
下人们说京城郊外来了个神医,老国公携夫人外出求药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一个人等啊等,好几天,齐临风都没有回来。
快入冬了,修竹苑本就清凉,入夜后凉意更甚。
小丫鬟们把碳火给我烧得旺旺的,我还是不争气的感冒了。
病着病着,吃东西也开始没有胃口,怏怏的,甚至闻到肉味就想吐。
人一生病,就喜欢乱想。
我想,齐临风是不是知道我要取他心头血,连夜收拾行李跑路了。
想着想着我又委屈。
他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管我死活啦?
每天的药很苦,我赌气不喝,于是头更痛,犯困得厉害。
迷迷糊糊间,竟病了一月有余。
小丫鬟们哒哒哒跑来通报,说世子回家了。
「把门给我关上!」
我心里蹭蹭冒火。
不辞而别这么久,这家门想进就进,我作为他的夫人,还有没有一点面子了?
北风吹过,刮得窗户哗哗响。
「算了,外头冷,这次放他进来吧。」
是因为天冷,不是我心软。
我咬牙切齿恨自己不争气啊不争气。
「对不起,嫣儿。」
齐临风的声音透露着浓重的疲惫。
「事出紧急,我不敢耽搁时间,才跟你不辞而别。」
都是借口,我不听我不听。
「我知道我错了,嫣儿,先喝点药好不好?」
躲进被子,我不喝我不喝。
「乖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齐临风把我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手轻轻放在我的小腹上。
「我们有孩子了。」
13
「府里来了一批上好的布料,等会量量尺寸,做几件舒适一点的新衣裳。」
「等身子好一点了,我带你多出门走走。」
齐临风完全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之中,絮叨个没完。
我也不知道是因着怀孕还是其他原因,尤其多愁善感,遇到一点小事眼泪便刹不住,脾气也容易上来。
「齐临风,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吼完我就后悔了,我能感受到齐临风已经很累很累了,他这一个多月想必一定是非常忙碌,但回来后的第一时间没有休息,还是赶过来陪着我。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
我嗫嚅着道歉,齐临风只是笑笑,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凶一点才好,有精神。」
齐临风端着药,替我吹凉了,小口小口喂着。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个月你去哪了。」
「我去了千福寺,陪皇后娘娘在佛祖前打了个赌。」
我差点把嘴里的药喷出来。
齐临风这是孤身入敌营,擒贼先擒王?
「放心,我不会对皇后娘娘动手。」
我担心的是这个?
我是怕我那母后愤怒之下,直接送齐临风上西天见佛祖。
「你们赌什么?」
「过会儿告诉你好不好,我有点累了。」
齐临风已经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我招呼阿岳进来,把齐临风带到小书房先睡下。
我不能过病气给他。
尽管还有很多想问的,等齐临风醒来再说吧。
可他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而我感到精神好了许多,便出院子散散步。
摸着小腹,我实在不敢相信这里面有个小生命。
俗话说一孕傻三年,可我现在头脑灵光,思维活跃。
母后为何偏偏要取齐临风心头血,为她延续容貌?
巫蛊邪术向来是南邦人所擅长的,母后是中原女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身上的蛊毒,和齐临风的蛊会相互起作用,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冒出了一大堆问题,没一个是我能想通的。
真是令人生气。
等齐临风醒来后,我耍无赖一样躺在他怀里,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跟他倒了出来,眼神闪闪地盯着齐临风。
颇有一种搞快点,等你分析的架势。
齐临风哭笑不得,假装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一:长得好看。
二:书看得多。
三:我俩有缘。
「齐临风你糊弄我!」
我气呼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嫣儿不气,我告诉你在千佛寺的赌约,如何?」
「嗯?」
我竖起好奇的小耳朵。
「赌皇后娘娘的容颜,一无是处。」
我惊掉下巴。
我母后对脸的偏执已疯魔,听到这话不先给齐临风邦邦两拳?
「我告诉她,除夕后的万国宫宴上便知分晓。」
万国宫宴,名字听着霸气,实则就是大渝国的附属国每年上贡的日子罢了。
那些附属国也会进献一些美姬,大多被赏赐给王爷们了。
要知道,从我母后执掌中宫后,宫里再也没进过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