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难婚

「我不值得可怜,夜娆,这就是我的选择。」平静过后,她望向窗外,屋子里没开灯,衬得落地窗格外的亮,她不禁眯起眼睛,「我上高中的时候暗恋我的语文老师,喜欢听他朗诵《致橡树》,我以为那是爱情,我以为那是爱情。」

收回眼神,她漠然地看着我,「但那不是,那是成年人无能为力的浪漫,和故作姿态的穷酸。」

我摇摇头,没有她语汇丰富,但还是下意识否认道:「不对,不是。」

她笑了一下,用眼神指着我脖子上的项链,「能还给我吗?」

辞职时,除了给了她一个月的房租,我还用我的真项链,跟她交换了这一条假的,留作纪念。

我将项链解下来,交到她手里,却说:「但是不值得,真的。」

她没说话,用手机给项链拍了个照,不知给谁发了一条语音,「在代购那里买了一条梵克雅宝,居然是假的,八千块,好心疼哦!」

对方没有回复,片刻,只有一声突兀又冷漠的电子音: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她淡淡地扫过屏幕,露出一个很讽刺,甚至有点高傲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对我说她叫林诚美,意思是诚实的人最美丽。

我在感怀往事,她却忽然开口问我:「夜娆,跟那个男人相比,你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需要你?」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拨通了阮平山的电话。

「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答案同样令我忐忑,我不得不反复调整呼吸,「跟你相比,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需要我?」

「你觉得呢?」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拿来睡?」

电话那端,他轻声开口,语气无比温柔,「拿来爱。」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爱」,我几乎瞬间就落了泪。

挂断电话,林诚美依旧看着我,「真好。这就是爱情,夜娆,但是我不羡慕你,我也有。」

几乎是自我安慰般,她笑着说:「虽然我男朋友没有钱,但是他很爱我。」

那一刻,我几乎脱口而出,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可她逆着光,年轻却沧桑的眼中忽然出现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称作「希望」的东西。

「夜娆,我男朋友就快回来了!他说过等他回来我们就结婚的!」

我险些崩溃,哭出声音——几乎是慌张无措地,我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

站在门口,我看着她,「诚美,我们拥抱一下吧。」

她的表情由微笑瞬间变得很严肃,甚至是警惕,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两步。

「不!」她防备地抱着手臂,「不行,夜娆,我很脏。」

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原配夫人打倒在地,衣服扯落了一半,而她那学成归来的男朋友义正词严,斥责她不知廉耻,将一整杯黏糊糊的饮料淋到了她的头上。

在众人的围观中,她狼狈地坐在那里,不停地用一张烂到不行的纸巾擦拭自己。

我用另一杯饮料泼了男人的脸,将那张照片连同各种他跟网红的合照拍在桌上。

我说你骗了她。

没想到男人一声冷笑,对我说:「这叫扯平了。」

「她把钱都给了你!可你根本没有想要跟她好好恋爱!你这个王八蛋!」

「难道白跟人睡才叫谈恋爱吗?Sorry,你们有那么贱,我没那么贱。」男人说。

我试图把林诚美拉起来,没想到她忽然笑了。

「哈!你不用拉我,夜娆,我就该坐在这里,我就应该被泼,我活该,我就是贱。哎呀,我本来今天是想,想,想让你跟我男朋友认识一下,你是我的好朋友,哈,怎么会弄成这样。」仰着脸,她看着那位原配,「对不起啊,你说得对,小三就是该死,所以你看,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对方被激怒,拽着她湿淋淋的头发殴打她,阻拦之中,对方抓花了我的脖子,血糊了我一脸。

错以为自己被毁容的我,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去医院的路上我还在跟阮平山通电话,我语无伦次,反复地冲着他喊,我说我的脸毁掉了,我的脸花了。

「不要怕,你不要怕。」我听见他拼命按喇叭的声音,「你冷静点,不要怕,我马上就到。」

不久前他还在形容我有多么漂亮,而此刻,他咬着牙,「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怕。」

虽然最后是虚惊一场,可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那天他看到我的时候无比狼狈,满头是汗,连领带都是歪的。

他在我面前,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甚至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

抱住我的时候,我甚至发觉他在哆嗦,「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可不是吗,也吓死我了。

其实我知道阮平山一直很瞧不起林诚美,可他还是帮林诚美请了律师,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

她最近在忙着起诉她的前男友——如今她万念俱灰,只希望对方能还她一些钱。

她说她真不知道好端端的恋爱怎么会谈成这样。

我心中只觉得后怕——原来失去自我的恋爱,是这样的。

不过,也发生了一件好事,我攒够了钱,盘了个小门市,我的买手店就这样开业了。

好多人都来给我捧场,就连当初的大嘴巴都来了,方虞也带着小帅哥来了——说起来,她把小帅哥送去选秀,没想到小帅哥太过耿直,说自己有喜欢的女生,结果闹了个一轮游。

不过,选秀没火,他为选秀做准备的 vlog 却阴差阳错地大火起来。所有人都说,他一边弹贝斯,一边指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那个画面太热血了。

可那时的观众席并不是空无一人的,方虞就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像当初在学校操场上一样。

借着这次偶然的走红,方虞重组了他们当时的乐队,还办了巡演,赚得盆满钵满。没想到他没做成演员,也没做成偶像,竟然做成了当初最不抱希望的乐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生活的偶然,真的很美。

今天他们俩过来,我以为是方虞来给小帅哥买东西,没想到是小帅哥给方虞买了条连衣裙。

他说姐姐,你给我花的钱,我都还上了,你对我的期望,我希望我没有让它落空。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女生,他要说清楚,然后勇敢去追。

方虞很洒脱,酷酷地接过他的礼物,「行,谢谢你,追星真的挺快乐的。」

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精彩,而我,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终于可以把阮平山给我花的钱照原价折给他了,拍了拍口袋里的银行卡,我笑眯眯地对前台小姑娘说:「你好,我找阮平山。」

「好的,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我,「没有预约的话,阮总可能不太方便接待您哈。」

「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你就说,我姓江。」

冲着她的背影,我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嘟哝,「还预约!你们老板睡了我一整年,也没有哪天跟我预......嗝!」

回头看到的这个人令我惊慌失措,甚至吓出一个嗝来。

「阿,阿姨好。」

女人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不是由上至下的,而是集中在我的脸上。

「确实蛮好看的。」自顾自地评价一句,她越过我上前,用骨节叩响了桌面,唤回了正准备打电话的前台妹妹。

「让她跟我一起上去吧,平山在吗?」得到肯定的答案,她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

站在电梯里,我身姿笔挺,犹如雕塑,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阮平山的妈妈,这个曾被我当作情敌的女人,她一直在看着我,略带微笑的表情跟阮平山如出一辙。

我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啊阿姨,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上几楼。」

女人转过身,默默按了十九,却在背对着我时忽然说:「睡了你一整年也不准你来吗?」

那句话到底还是被她听去,我后悔不迭,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不让我来,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来,我怕有人传闲话。」

她低头看了一眼表,不再说话了。

电梯终于发出叮的一声,我像是被塞进微波炉里的面团,浑身都在发热。

她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就这样穿过长长的过道,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忽然,她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转过来看着我,我险些没刹住车。

「你先进去吧,我去个洗手间。」

「那,那我帮您把包拿进去吧。」

她看了我片刻,将包给了我,拐了个弯去洗手间了。

我站在阮平山的办公室门前挠头,敲门后听到一声「请进」。

怕他办公室里有别人,我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只露出一只眼睛,确认只有他自己后才走进去。

看见我,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没跟我说你要来啊,楼下居然放你进来了?」

「没有我是跟......」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轻促的亲吻打断,「呃,你这个玻璃墙,外面看不到的吧?」

「嗯,看不到。」说着,他的手径直袭上我的领口,解开了顶端的一颗扣子。

我啪的一声打了他的手背:「你疯掉了!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

「你别动,我看你脖子上那个伤口。」他按下我的手,口中念念有词,「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少看点那些不入流的小说,尤其是那个伞大王的书你少看,那不是什么好人。」

我好像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了。

「我我我知道了,你赶紧撒开!」我急得直跺脚。

「我看你这都有点发炎了,你这几天不要散头发了,指甲抓的肯定不爱好,这都有细菌。」他凑近伤口,轻轻吹气,「疼不疼啊?」

就着这个姿势,我跟阮平山的母亲对视了。

「阮平山,你你你......」我大惊失色,紧张得甚至拽歪了他的领带,慌乱之下,开始口不择言,「你妈!你妈!」

他愣住了,从我颈间抬起头来,「我怎么了?骂我干吗?」

我欲哭无泪,却见阮平山的母亲靠在门口,发出了一声轻咳。

随着这一点动静,在她的审视中,阮平山在整理领口,我在系扣子,气氛如此微妙。

明明啥也没干,好亏!

「妈。」阮平山心理素质过硬,很快便神色自若,甚至按了内线,要秘书端三杯咖啡进来。

女人十分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跷起腿,反复摸索扶手,姿态同阮平山一模一样。

她抬眼看着我,「坐啊。」

我贴着边边,很恭顺地坐了下来,引得她轻声发笑。

气氛有些尴尬,恰好秘书端着托盘进来了,她踩着高跟鞋,手上颤颤巍巍的,我都怕她忽然扣洒。

「怎么回事?」女人蹙着眉问。

「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嗯,那不如你来当老板好了,那个位置比较舒服。」看着秘书迅速变红的眼睛和涨红的脸,女人面无表情,「我真的讨厌笨蛋。」

我站起来,从秘书手上接过托盘,「没关系,我来吧。」

女人啧了一声,「什么人做什么事,我们家没有客人端咖啡这种规矩。」

秘书看着都快哭了,还好阮平山叫她先出去。

把咖啡依次摆在桌上,我憨笑一声,「没事阿姨,您别看我这样,我在咖啡厅打过好几个月的工呢!哈哈!」

说完我就后悔了,赶紧给了阮平山一个眼神,意思是「是不是不该说这个呀」!

没想到女人的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问我:「他没给你钱吗?」

这个问题令我有些汗颜。

「妈,您这个问题不友好。」阮平山轻声打断,「我觉得不要聊了。」

「没关系。」低着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说,「平山给了我很多钱,但是,我还是要自己做事的,因为我不是笨蛋。」

女人似乎没有预料到我的答案,于是轻声笑起来。

可是我不笑,甚至,我有些严肃地说:「阿姨,您让我不开心了,我不喜欢您刚刚的说法。」

看得出阮平山有些吓住,但最终,他并没阻拦我。

「您很优秀,很聪明,平山也是,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可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或者像我一样,比普通还要笨一点的。」我有些发抖,连吞了几口唾沫,才勉强说下去,「可能您觉得我们是笨蛋,但是不对,我们在很努力地生活,用我们仅有的,不出色的能力。」

女人挑起眉毛,舌尖鼓弄一侧腮肉,「你说这些有用吗?那是她的工作。」

「不对,不对。」我接连否认了两声,「她是平山招进来的,是高学历,高智商的人才,是比我厉害一百倍的人,我相信她被录用的理由不是能够稳稳地端住三杯咖啡,不是我们这些笨小孩也能做好的事情,那不是她的价值。」

女人扶住额头,「高学历就一定聪明吗?」

「您也不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聪明,阿姨。我从小读书就不太好,但是我一直记在本子上的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您在更厉害的人眼里,也是很笨很笨的人,只是他们没有向您指出,因为他们比您更温柔,更包容。」说到这里,我甚至不能自持地站了起来,双手攥拳,俯视着她,「我也有比您更聪明的地方。」

女人抬眼看着我,半晌才问:「你疯了吗?」

我却自顾自说了下去:「刚刚那位秘书小姐一进来,我就闻到了膏药的味道,我看到她粉底盖不住的黑眼圈,看到她手腕刮痧的痕迹,我知道她昨天一定熬夜敲键盘忙了很久,所以她今天能坚持完成工作,我很佩服她。我看到了她的厉害,这就是我比您聪明的地方。」

女人本来抱起的手臂垂向身体的两侧,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你想说什么,一起说完吧。」

「我想说,虽然我没有很高的智力,但是我一直很用心地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我对每个人都很真诚,努力去挖掘他们身上美的部分。我很友善,我很包容,我设身处地考虑别人,可能您觉得,到了您这个位置,这些就都不重要了,但是我是普通人,我是笨小孩,是这些品质保佑我能够有今天,能遇见平山,遇见很多很好的人。」最后,我告诉她,「我不是笨蛋,哪怕一辈子洗碗洗盘子,我也绝不承认自己是笨蛋。」

女人看着我,「你在教育我吗?」

「我不能教育您吗?」这一刻,我一定昏了头。

她指着阮平山,「你崇拜的这个人,都是我教育出来的。」

「是的,他跟您真的很像,我喜欢他身上的那些品质,比如非凡的魄力,比如优雅的气质,比如敏锐的判断,这些都是您带给他的,所以我也很敬佩您。」顿了顿,我继续说,「他真的很会赚钱,所以那时我的确很崇拜他,可是他不会谈恋爱,您知道吗?一定要时刻保持强大,不能露出一点懦弱和莽撞的样子,那不是在谈恋爱,那样的人不可爱,这是我教他的。」

「您的确把他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是我,我把他变成了更可爱的人。」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平复疯狂的心跳,「刚刚您问我,平山是不是给了我很多钱,对,所以我今天其实是来还钱的。」

我从包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就像一年前的阮平山。

女人看着那张卡片,忽然笑了,「你可以留着,能有几个钱。」

「不,我要跟他重新开始,以平等的关系再开始。」

女人似笑非笑,「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我不在乎,哪怕今天我们必须分手,这个钱我也要还。」我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她,「前不久有个人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难道只有白跟人睡才叫谈恋爱吗?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好几天,我甚至差点以为他说的是对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已经从这场恋爱里收获了很多宝贵的东西,超越钱,超越性,超越所有肤浅的东西,那就是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我相信,阮平山也是一样的。

女人默不作声地听完,忽然问:「那如果,我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他呢?」

「如果您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我,那我会更努力,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您。」

「哎呀,小江啊,你真的不是很正常。」她摇摇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管不了他。」

这句话中,我准备的所有说辞都梗在喉头。

「如果我的反对管用,早在你把蛋糕扣在他脸上那一天,他就已经把你踹了。」回过头来,她靠在那里,「我说我不喜欢你,他说反正也不会跟我们一起住。我说你会耽误他,他居然跟我说,人生就是用来耽误的。」

她发出一声哼笑,「但是他也没说错,你确实挺善良的。他喜欢你善良,喜欢你真诚,我讨厌你平凡,讨厌你莽撞,这都不冲突,这都是你。」

「但是你挺勇敢的,这一点,我还是挺喜欢的。」又看了一眼手表,她说,「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后悔不要来找我哭就行了。」

说完,她朝着我走了过来,甚至勾出一个不一样的笑来,「怕不怕以后在我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却笑出声来。

「我没那么无聊,还什么五百万。我有五百万干什么不好,何必用来买我儿子恨我。」停顿片刻,她对我说,「况且,你们也没那么重要,除了家庭以外,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老天,我刚刚还有点讨厌她,现在居然觉得她有点帅。

而此刻,她对着我伸出一只手——站在落地窗前,光模糊了她的轮廓。

我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心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婆媳见面弄得跟首脑会谈似的。

「啧。」没想到她咂咂嘴,抽出手,「干吗呢,我让你给我包。」

我这才想起我还拿着她的包,赶紧又双手递上,顺便拍拍马屁,「奶白色的小号戴妃,哑光皮的就是比漆皮的好看,经典永不过时,真不错呀真不错!」

「哦,你还挺懂。」她接过包,自说自话,「一块儿吃个饭吧,上次那个蔓越莓果塔,限量供应,我一口都没吃上,啧,无语。」

我回头看了看阮平山,他也正微笑地看着我——在整个过程中,他不发一言,可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出门时,那明显哭过的秘书小姐站起来送我们,阮平山的母亲本来已经越过她,却顿住脚步。

「辛苦了。」她说。

坐在餐桌上,我们三人共同注视着这一块小小的蔓越莓果塔。

这些餐厅真会搞饥饿营销,又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还限量供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限量」两个字已经不再让我那么狂热了。

「来点儿?」女人问阮平山。

他摆摆手,笑说:「不了,上次吃够了。」

我险些噎着,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提这干什么!

女人又把盘子推给我,「切一块儿?」

「好呀!」我用叉子挖了一半,搁在盘子里,「谢谢阿姨!」

女人又摇摇头,显然是还不能适应我的「真诚」。

晚上八点,又有人到台上去唱歌了,我埋着头不敢说话,却还是躲不过。

「要不把他撵下来,你上去唱?」女人细细咀嚼口中的食物,咽下后看着我,「顾里是谁啊?她二姨很老吗?」

救命,我的脚趾险些挖穿了鞋底。

阮平山却忽然说话了:「你听过我唱歌吗?没有吧?我上去唱一个,我唱得可好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上台,把那位正在调琴的歌手请了下来。

刚一开口,就引来全场停杯投箸——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神奇的歌声,声音明明是好听的,但没有一个字在调上,每一次仿佛要回归正轨时,又会在下一个瞬间毫无预兆地放飞。

台下有窃窃私语,碍于礼貌,没有人出声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哈!」这洪亮笑声的主人当然是我自己。

有了我打头阵,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餐厅的每个角落里,就连阮平山的母亲也在笑。

我想对她说,您真的把他教得很好。

可她忽然拍拍我的膝盖,「你真的把他教得很好。」

她甚至去了我和阮平山住了一年的别墅,随着她的查看,我也才发现,原来这里充满了我们相爱的细节。

拨弄罐子里的速溶咖啡,她说:「平山从来不喝冲剂咖啡的,他要喝手磨的。」

拍了拍书桌旁的零食箱,她说:「天啊,劝你不要摆在这里,平山不能忍受别人在他书房里吃东西。」

看见电脑上暂停了一半的综艺节目,她说:「我们全家都很讨厌这个主持人,他真的很吵。」

最终,看见卧室里那一套娇粉色的 Hello Kitty 床品,她甚至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小江,我们家是做家纺的,你知道吗?所以平山从来没有睡过不好的床和被子,我记得他去留学的时候必须要带一张床垫,最好的床垫,那个床......」

「妈。」阮平山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在改。」

只这一句话,女人静了下来。

「其实我真的挺快乐的,速溶咖啡也挺好喝的,有人在旁边吃零食,我也没那么寂寞了,看综艺节目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她开心我就开心。」他没有看我,说出的字字句句却都与我有关,「这个粉床单,粉被套,说实话,确实不是我的取向,但是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伸手指着那只傻乎乎坐在正中间的 Hello Kitty,「因为我喜欢和她躺在那。」

女人静静地听完,问他:「她让你经历了很多开心,是我和爸爸没有带给过你的?」

「对,是只有她能带给我的。」

于是女人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挺好的,真挺好的。」

她走了,走前还邀请我有空去家里坐坐,她说去了我就知道了,阮平山的爸爸跟他更像。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那么聪明,我说:「是呀,都喜欢漂亮的!」

阮平山依旧没有「公布」我们的关系,但他有空的时候,总是会开车送我去上课或者去店里。我的买手店不算非常火爆,但幸得方虞和几个朋友的照顾,还给我介绍了几位爱美如命的女明星。

公寓租约到期后,我又搬回了阮平山的公寓里,但我们说好了,每个月都存一笔相同数额的钱,等到两个人都有空,就用这笔钱出去玩。

阮平山的妈妈把那只我夸过的包送给了我,我也送了她一只我费尽千辛万苦淘来的手镯——听说还得了其他贵妇的赞美,也不枉我忍痛割爱。

他爸爸真的跟他一模一样,尤其是都喜欢漂亮女人,见我的第一面,他就跟我说,还好你没去什么娱乐圈,不然什么冰冰,都没得混了!

阮平山的妈妈说他很肤浅,她说你就看不见人家除了漂亮之外的优点吗?

那时阮平山看着我笑,从他眼中,我看到了我。

美丽的我,美丽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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