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难婚

「那你干吗还要问我呀?我又没跟他谈过情,说过爱,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呀!」林诚美说完,接起男朋友的跨国电话,甜甜蜜蜜地下班了。

我站在更衣柜前琢磨了几个问题。

与阮平山分手后,我该如何维持生活质量?

除了脱衣服,我究竟擅长干什么?

阮平山适合什么样的礼物?

一个也没想明白,我照样开心地回家了。

阮平山正坐在我的沙发上,收拾我留下的外卖餐盒。

我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两声「嘿嘿」,甩掉皮鞋和手提包,朝着他飞扑过去,把他压在沙发上吻。

「我以为你不来呢。」我说。

他任由我为非作歹,也不搂我,只是反问:「我的别墅我不能来吗?」

我听出有点不对,「你还在生气呀?」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怎么,你要让我开心一下?」

「你先哄哄我,我才让你......」说到最后,我才发现自己被他绕了进去,正对上他狡猾的双眼含着满满笑意,于是趴在他胸口娇嗔,「太坏了!」

他终于笑出了声,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边有好几种烫伤膏。

他牵起我的手指亲了亲,拧开盖子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上过药了?」

「嗯,同事给上的。」

「还同事呢。」他把药膏搁在茶几上,「在包里放一只,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听他说什么,抬起脸去亲他的下巴,对他撒娇,「不生气了?」

他轻哼一声,不做回答。

我伸手搭上他的腰带,却被他按住,笑着对我发问:「干什么,又要出卖?」

我顺势用另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轻凑过去寻找他的嘴唇,「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推开。」

他才不会呢,他比猴还精!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俩算是轻车熟路,配合默契。

事后,他在娇粉色的 Hello Kitty 被套下抚摸我的腰和腿,「夜娆,你真觉得这好看吗?」

「你还有闲工夫看它呢?」我也不甘示弱地摩挲他肩头的皮肤,「说起来,今天跟你相亲那个女的,她是不是很有钱?」

阮平山笑出了声,连身体都在抖。

「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时间,好地点,好场合,一点没有不合时宜。」

我再笨也听出这是一句反话,但没办法,搞砸气氛是我的专长。

我不以为意,接着说:「其实我也想过,如果你将来要结婚,大概率会是和这种人,家庭不错,财产更不错,跟你门当户对。我在电视上看过,这叫商业联姻。」

「少看点电视。」阮平山短短五个字就把我给打发了。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不行啊?」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觉得呢?」

我学着白天他的语气,沉声说:「平山,不要用问句回答我的问题。」

他被逗笑了,伸手把我重新抱在怀里,「她哪都不行。你刚才说商业联姻,你真觉得她会对我有任何帮助吗?你真觉得我会因为娶了哪个女人,生意上出现质的飞跃?说白了,你以为她是想跟我互相帮助才要嫁给我吗?不是,她只是为了延续她作为有钱人的生活,以前她是千金,是名媛,现在她想继续当阔太,当贵妇,所以她需要一个有钱人给她的后半辈子提供保障。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女人提供生活保障,我有那么蠢吗?」

「不对吧,她还有演艺公司,她说女人要靠自己呢。」

「成立一个公司,把自己喜欢的漂亮小男孩都养起来,砸老爸的钱给他们拍一些根本没人看的脑残影视剧,这不叫靠自己,这叫选妃,选男宠。」阮平山的不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你要是想过这个开公司的瘾,我也可以给你弄个公司玩玩,反正都是砸钱哄人开心,我还不如哄我自己喜欢的,省着憋一肚子气,还得跟她结婚。」

「我才不开什么公司呢,你不要浪费钱。」我埋进他怀里,轻声说,「其实你给我的那二百万,我都没怎么动,我觉得你赚钱也有你的不容易,我不想乱花。」

「你最好还是放开手脚花。」他没有半点被我打动的意思,面无表情地提醒我,「因为我大概也给不了你别的。」

这一句话引燃了导火索,我光着身子跳起来,跟他吵了半宿。

「什么叫你也给不了别的?你是给不了,还是不想给?」

阮平山看了我一眼,将床头的枕头抽走,按灭了灯,「睡觉吧。」

「你一直这样回避问题有意思吗?」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臂遮住双眼,「我没有回避问题,我是压根没有问题。」

「我有问题!我需要安全感!」

「夜娆。」他重新坐了起来,打开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管男人要安全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刻,我全身赤裸,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尾,而他懒懒地靠在床头的软垫上。

他让我不要从他身上找安全感。

我不明白,谈恋爱不就是为了找个人依靠,好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沉默中,他漠然地看着我——其实他经常会这样毫不避讳地观察我的身体,有时带着男欢女爱的情欲,有时则想在欣赏一款美丽的摆件,甚至偶尔,我能在他眼中找到一丝温情。

如今,一场欢爱过后,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脸。

「你太混蛋了。」我摇摇头,爬下床,从衣篓里随便找出一件宽大的 T 恤套上。

阮平山很喜欢我穿他的衣服,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小聪明,但这次不是,这一次,我只想快点找一块布遮住自己,仿佛在遮羞。

赤着腿足站在衣柜前,我一边流眼泪一边重复,「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他依然稳稳地靠在原处,别说是挽留,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努力地想从这个地方找到一点只属于我的东西,我能够理直气壮带走的东西,最终,只找到了一套情侣牙具,两套情侣睡衣,一双情侣拖鞋,和我在网上花三十块钱定制的情侣马克杯。

这些东西甚至装不满一只小箱子。

阮平山终于说话了:「剩下的东西我寄给你。」

「我不要!」我回过头冲着他喊,鼻涕和眼泪淌了一脸,「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他抬起手掌,偏过脸不说话,意思是「算了」。

我真的太讨厌他这种举重若轻,满不在乎的态度了,在他的面前,涕泪横流的我是如此愚蠢和可笑。

我踮起脚,从衣柜最上方的小铁盒里找出一张银行卡,摔了过去。

轻薄的卡片静静地躺在被子的凹坑里。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重新爬上床,非要把这张卡甩在他脸上,「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阮平山,你以为你给我钱,咱们俩就两清了?你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我偏不让你如意!」

卡片顺着他的侧脸掉落在他的胸口,他没有伸手去捡。

「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以为你不找别的女人,你就有理了?你只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道德枷锁!」我哭得口齿不清,头发都黏在脸上,「那我呢?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要什么!你不在乎把我变成一个不光彩的人,一个见不得人的人,你太自私了你!」

「我说了,不建议你把自己摆在那样的位置上。你口中的那些见不得人,不光彩的事情,跟你一点边都不搭。」

「放屁!我非得等到自己成了小三,才叫不光彩吗?」我抄起枕头砸他,恶狠狠地说,「没错,我江夜娆是很烂,可是我还没有烂到要跟烂人比烂!」

我抓紧手中的枕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 Hello Kitty 脸上。

「这也是我买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忽然开始拆床上的被套,全然不顾他还躺在那里,「我都懂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不对,都谈不上爱,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伸手,唰的一声,三两下扯掉了整套床品,堆放在我面前。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他站了起来,从衣柜里找出衣服穿好,那张银行卡落在他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但我也的确受不了你这样。」

我发出了一声冷笑,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按在我的胸前,「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个?」

他垂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我一忍再忍,还是又掉眼泪了,「看来分开是对的,因为这些东西我早晚会失去的。」

他一声不吭,我不知道他是没话说,还是懒得解释。

我拖着箱子,穿着十个月前我穿来的卫衣和牛仔裤,站在门口。

阮平山穿戴整齐,坐在扶手椅上,「我送你。」

「不用了。」左思右想,我还是说,「阮平山,其实今天晚上我问你,为什么不接受那个跟你相亲的女人,你给我讲了很多你的理由,你的考虑,我承认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你很聪明,也很理智,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

沉默片刻,我轻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希望你会说,因为我已经有你了。」

他点点头,「嗯,因为我已经有你了。」

我不禁发出一声凄然的哂笑,「算了,你本来可以装得很像的,你就是懒得敷衍我。」

我走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阮平山站了起来。

他来到门口,垂眸看我,我以为从他好看的嘴唇里会吐出一句「保重」,但他手中捏着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银行卡,对我说:「拿着吧。」

我觉得自己险些心肌梗死。

「我不会拿这个钱的,拿了,就等于把这个包养关系做实了。」我勉强对他笑,实际也是哭不出来了,「阮平山,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心里,我就是谈了一场堂堂正正的恋爱。」

他因这句话抬起眼睛,收回银行卡,微蹙着眉,「到底什么叫谈恋爱啊?」

我冷漠又不屑地看着他,「谈恋爱就是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生病了,有困难的时候互相照顾,有好吃的想和他一起吃,有好玩的想和他一起玩,找到了有趣的地方,下次就想要跟他一起来。」

末了,我补上一句,「像你这种脑子里只有钱和性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这段独白情感真挚,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口中,恍惚间,我甚至有一种扳回一城的错觉。

没想到阮平山静静听完,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你说的这些,我没跟你做过吗?」

「呃......」

我被他问住,还在愣神,他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刻,望着那扇黑漆漆的门板,我暗暗地赌咒发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从来不知道租房子这么贵,一次最少要付三个月的房租,还要多付一个月的押金。

设施好,地段方便,环境又安全的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居然要几千块。

说起来,我好久没有在「几千块」前面加上「居然」两个字了。

住了一夜的快捷酒店,第二天,我拖着箱子去上班,林诚美听说我没地方住,邀请我暂住在她家。

她是本地人,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给买的,考虑我不住很久,就先不收我的房租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林诚美每天都要和在美国留学的男朋友通电话,连带着我也要忍受日夜颠倒的时差,不过我白吃白住,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她偶尔会给男友寄钱,鼓励他,说相信他一定能成为大导演,有时说着说着,俩人就开始对着屏幕哭,听得我也怪难受的。

我有时真想给阮平山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他妈才叫谈恋爱!

但是我不敢——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寄人篱下,连房子都租不起,再想想当初我留下的豪言壮语,肯定又会说我笨。

就这么混过了一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我看着卡里多出来的五千块钱,照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不少。

我才二十二岁,上个月还是珠圆玉润,光鲜亮丽,怎么现在看着,颇有一种人老珠黄的憔悴?

拿着这笔钱,我给林诚美买了不少吃的和日用品,然后去了商场——我还是要给阮平山买个礼物,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看看,我不是离开他就会饿死!

但是事实摆在我面前,配得上他的东西,我其实不太买得起。

一分钱不光难倒英雄汉,看来也难倒美娇娘。

最终,我花了两千块给他选了一款男香,这个价位的男香也不算太跌面,香味选了最经典的木质香,进可攻退可守,也蛮适合他的气质。

我约了他在我们常去的餐厅吃晚饭——我之前在那里办了一张储蓄卡,免去了约人出来却没钱请客的尴尬。

他来得很准时,由领位的服务生带到我面前的座位,道谢后坐下。

整个过程无比自然,我的紧张反而相形见绌。

他或许看出来了,于是笑了笑,问我:「怎么了?」

我开门见山地把礼袋递给他,「给你买了点东西。」

「领薪水了?」他没拆开袋子,靠在椅背上,松弛地看着我,「香水吧?」

「你怎么知道?」

「太便宜的东西你不会送,因为你怕丢人,太贵的东西你送不起,因为端盘子的工资不太高。这个袋子这么小,要么是领带夹,要么是香水,但你知道我不用领带夹的。」说完,他推开面前的酒杯,「不喝酒了,我自己开车来的。」

「你真的很不会哄女人,你这样会让女人很泄气。」我说。

「江小姐,江女士,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他面无表情地问。

「睡了十个月的关系!」我把手压在桌子上低声喊。

「否则我都不会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执着刀叉,低着头专心地切牛排,「夜娆,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离开我以后过得很好?还能买几千块的香水送人,还能来这种地方吃饭,是吧?」

「我,我没那么想,我就想给你买点东西。」我跟他嘴硬,不肯承认自己那点小九九,把礼袋挪了回来,「看不上算了。」

他也不跟我掰扯,「打算一直在那里打工?」

「没有,太累了,先骑驴找马呗。」我撑着脸,百无聊赖地感叹,「真后悔没有好好学习,好歹大学毕业,出来还要洗盘子。」

「下一份工作想干什么?」

「不知道,没想好自己适合干什么,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事。」说完,我又补上一句,「反正不去你们公司当前台!」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刀叉,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点微笑来,歪着头看我,「夜娆,毕业以来,你研究最多的是什么?」

「嗯......」我咬着叉子想了半天,最终用那叉子指着他,「你!」

「我是什么?」

我有点蒙了,试探着问:「大,大帅哥?」

不光阮平山笑了,连给我添红酒的服务生都笑了。

「还有呢?」他停下手中的刀叉,漂亮的双眼弯起来,「接着想。」

「还有......有钱人?」说完了,我还有点没底,「对,对吗?」

「还有救,还不算太笨。」他低着头轻声发笑,我便知道自己终于说对了。

可是他是有钱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知道了!你是说,让我再去傍个有钱的!」

他差点碰翻了手边的杯子,表情难得出现如此大的波动,「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啊,小傻子?」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算了。」他摆摆手,又问,「你现在住哪?」

我有点不情不愿地说:「朋友家。」

「跟你一块打工那个同事?」

他是会算命还是怎么着?

「嗯,她人蛮好的。」我打从前开始,有点什么事都喜欢跟阮平山讲,这个毛病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其实我觉得她有点可怜欸,她男朋友在国外读书,她经常寄钱过去,前一阵子她过生日,她男朋友寄了条梵克雅宝的项链过来,把她都给感动哭了!」

「然后呢?」阮平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然后,其实我都没好意思跟她说,我一眼就看出那条项链是假的。」我用手掌遮着嘴,「她男朋友也没有钱,有这个心意已经很好了,但是如果换成我......」

他抬起手掌,示意我不用再往下说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有点生气了,「你有没有专心听我说话呀!我说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条高仿的梵克雅宝的项链,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没有表情,「再说一遍。」

「你有病啊?」

「高仿奢侈品,你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夜娆,结果你告诉我,你没有擅长的事?」

「这算什么技能啊?你想让我去打假啊?」

他咂嘴,发出「啧」的一声,从手机上翻出一个页面给我看,「你买那么多包,买完了然后呢?你知不知道它们很多都已经绝版了?」

我接过他的手机来看,「啊?这款绝版啦?涨价了吗?涨了多少啊?」

阮平山伸出两根手指。

我吃惊地掩住嘴,「两万?!」

「两倍。」

我倒吸一口凉气,邻桌的食客吓了一跳。

早知道当时就不唱高调,把那些衣服包包鞋子带走,现在卖了也能狠赚一笔!

可是大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我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该不会琢磨着要去卖二手包吧?」阮平山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见我点头,他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你这脑子也想不到什么更深刻的东西了。」

「什么更深刻的东西啊?」

「你的天赋。夜娆,这个世界上所有最赚钱,赚大钱的行业,都是需要天赋的。」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干别的不行,用来臭美还是挺有一套的。」

我简直喜不自胜,心里美翻了天,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天赋」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用。

但我总算也有点除了美丽之外,更高级的优点了。

我还在那美滋滋地沾沾自喜,阮平山已经把他切好的牛排换到了我的面前。

可能他也习惯了吧。

「好吃吗?」他问我。

「好吃!」自从开始惨兮兮的打工妹生涯,我就没吃过这些盘子比脸还大,食物比巴掌还小的东西了,好怀念啊。

「嗯,那多吃点。」说完,他探过身体,把小礼物又挪了回去。

「你不是不稀罕吗?」我嘟着嘴,小声小气地说。

「我这是收学费,我是生意人,不能白让你开窍。」他看了一眼表,「待会儿我送你回去,我一口酒都没喝。」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到了。」

「那我陪你坐地铁。」

「你想干什么?」其实我半是警惕,半是期待。

「我倒不想干什么,你裙子那么短,我怕别人想干什么。」他说。

我往下抻了抻裙摆,心说要不是跟你出来吃饭,我才不这么穿呢!

最终还是他开车把我送回去的——反正都得跟他一块儿回家,我为啥放着迈巴赫不坐,要坐地铁,我又不傻!

我在阮平山的副驾驶抽屉里,找出个七度空间的外包装。

想闹,没身份,想哭,没立场,只能梗着脖子憋红了脸。

等红灯的空档,阮平山忽然问我:「要哭?」

「没有!」我矢口否认,眼泪却在同一时间砸了下来。

他不发一言,重新打开抽屉,在里边找出一张超市小票来。

时间是三个月前,买了一包卫生巾,一只乳酪棒,一罐旺仔牛奶。

哦,原来是我自己买的。

我破涕为笑,发出了一声要多傻有多傻的「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地停好车,转过头来,「到了。」

下车前,我问他:「咱俩这算和好了吗?」

「这不是取决于你吗?」

我愣在当场,想了半天,「虽然我很想,但我不能跟你和好,否则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白努力了!」

我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他真的笑了。

暂时没有别的女性踏入阮平山的领地,我简直太开心了——虽说跟他闹分手的是我,这会儿要求他守身如玉,确实不怎么讲江湖规矩,可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变优秀,优秀到阮平山主动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说他要跟我谈恋爱!

第二天,暂时没等来他的表白,倒是先等来了他的快递。

他把我的衣服包包鞋子首饰都给寄回来了——他跟我说,让我把这些东西都卖了,按原价折给他,赚了的部分算我的。

我赶紧打字回复:那要是赔了呢?

可是他压根不回我了。

要不是搬进了林诚美家,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来买了这么多东西——我平时会把它们按品牌、颜色和季节,分门别类地摆放在衣帽间的陈列柜里,看起来井然有序。

但现在,这些东西只能堆放在林诚美家的客厅里,一眼望去,很像是来到了女装批发市场。

「这不是香奈儿嘛,」林诚美盘腿坐在地上,看我开箱,「夜娆,你不会是什么富家千金出来体验生活的吧?」

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倒不是,这都是别人送的。」

「前男友?」

「我希望是,可他不承认是在跟我谈恋爱。」我泄气地垂下头,轻声说,「你就当我之前被人包养了吧。」

「啊?那男的不会结婚了吧?」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否认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对结婚谈恋爱好像特别抵触。」

「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受过女人的伤害,所以对爱情特别失望!」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得治愈他呀!你把他治愈了,你就是阔太了,就不用每天洗盘子了!」

阮平山受过伤害吗?他需要治愈吗?

我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索性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受过女人的伤害吗?」

他不回,这一条问题跟上一条「那要是赔了呢」一起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的手机没动静,林诚美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正是她远在美国发奋图强的男朋友。

俩人在通视频,我在一旁收拾东西,收着收着就听见那头吵了起来。

林诚美的男朋友怀疑她有了别的男人,否则她身后的一堆名牌是哪来的?

俩人开始吵架,吵到异地恋,吵到信任,吵到安全感,就跟要开辩论会似的。我赶紧凑过去,冲着屏幕摆摆手,「嗨,我是诚美的室友,这些名牌儿不是她的,是我的。其实诚美真的挺在乎你的,你不应该这么怀疑她。」

屏幕对面,不知道对方是网络卡顿还是愣住了,总之,他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的脸。

说句大言不惭的,男人的这种眼神,这种眼珠子恨不得飞出来钻进我内衣里的眼神,我实在太熟悉了。

林诚美吸吸鼻子,「跟你没关系,他就是不相信我。」

说完,她切断了视频,趴在膝盖上哭,「他送我的那条项链是假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她抬起脸,涕泪横流地看着我,「我本来想去把这项链卖了,把钱寄给他,可是寄卖的那边说,那项链是假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个画面很尴尬。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安慰她,却听她又说:「他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乎这些物质?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奢侈品,他有这个心意就够了,我只想跟他好好的。」

我大受感动,差点跟她一起流泪,「你不生气吗?」

「他又没有钱,只是想哄我开心。自从去留学,他就很没安全感,老是怕我会变心。」她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不是钱可以衡量的,谈恋爱不就是同甘苦共患难吗?」

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阮平山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等林诚美终于平复了情绪,我也终于收好了东西,想了想,我问她:「哎,你说的那个奢侈品寄卖的地方靠谱吗?在哪里啊?」

她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决定,等卖掉这些东西,我要付她一笔合适的房租,再给她买条项链做礼物。

在那之前,我要给阮平山打个电话。

他很快就接通了,显然是手机就在身边。

「你怎么不回我的微信啊?」我问。

「什么事?」

「你是不是受过女人的伤害?」

电话那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你还有别的事吗?」

听出他要挂电话,我赶紧说:「你还没回答我呢,那我要是赔了怎么办?」

「夜娆,赚钱都是有风险的,你洗盘子还得承担摔碎了赔钱的风险呢。」顿了顿,他的声音里添上了一丝戏谑,「难道就因为你跟我睡了十个月,就可以做永不亏本的买卖了?」

「你小点声,万一被你的员工听见,抓住你的把柄怎么办?」

他居然笑了,「我的什么把柄?」

「乱搞男女关系呀!」我的声音比他还大。

「男女关系我承认,乱搞我不承认。」刚说一句,他又要挂断,「还有事吗?」

「有有有!呃......」其实我没什么事,但是我就想找借口跟他多说说话,「对了,你知道吗,我室友把那条项链拿去寄卖,发现是假的了!」

他沉默了片刻,「你想把那些东西拿去寄卖?」

我吓了一跳,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会在监视我吧?」

「夜娆,你拿去寄卖,对方难道不赚你的钱吗?」他懒得跟我掰扯没用的,只说他自己的重点,「有钱人都去哪里,都喜欢什么东西,他们难道比你懂?」

「可是那样好麻烦啊!」我说。

他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快,冷冷地说:「躺着挣钱不麻烦,你干不干?」

我让他噎得没话,又怕他要挂断,只能找话道:「今天他们俩又吵架了,那个男生好没安全感,怕自己没有钱,女朋友就会变心。其实我觉得谈恋爱,只要两个人有感情,钱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你觉得呢?」

「我觉得高等教育的门槛越来越低了,连傻子都能上大学。」

「什,什么意思啊?」我又蒙了。

「你知道美国留学的费用一年是多少钱?你知道办签证是要提供存款证明的吗?你知道学导演,玩设备有多烧钱吗?这种人需要女友用洗盘子的钱接济,你们以为审核签证的工作人员是弱智吗?」他这一长串的问题没什么抑扬顿挫,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浮动,但我还是听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讽刺。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想问题啊!为什么把人想得那么阴暗,可能人家是用全家的积蓄出来读书的,可能是用奖学金加上勤工俭学呢?」我不服气地说。

「对,然后这种人能通过手机摄像头认出一大堆名牌,却买不起一条正品项链?」

我又被他说服了。

「你的意思是她男朋友在骗她?」

「她被不被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在乎你。」可能是这样的表述肉麻又露骨,令他有些不适,顿了顿,他调整了说法,「我希望你思考问题的时候,脑子能转个弯。」

可是我已经开心得快要起飞了,「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只在乎我?」

「夜娆。」他冷静地打断了我,也浇灭了我的快乐,「如果你的生活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打算围着我转的话,我建议你回来。」

可他压根就没给我说要回去的机会,就把电话挂了。

双双在男人那里遭了灭,我和林诚美大受打击,玩起了扮家家酒——我们在家里盛装打扮,从头武装到脚,假装自己是混得非常不错的贵妇。

男人,被我们踩在脚下。

最终,借着那股子上头的劲儿,我坐在小沙发上,睥睨着我幻想中的阮平山,「你想跟我谈恋爱?抱歉,门在那里!」

林诚美穿着我的皮草大衣哈哈大笑,像一只兴奋不已的北极熊,「你别说,好有范儿啊!」

我看着她的笑脸就想哭——该不该告诉她,她男朋友可能在骗她呢?

短暂狂欢过后,我们终于找回现实,灰溜溜地把东西重新归置好,尤其是我,要跟它们做最后的道别。

其实我有很多东西的吊牌都还没摘,我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可是一想到它们很快就不是我的了,我还是觉得很舍不得——曾几何时,它们也是我精挑细选,爱不释手的宝贝啊!

甚至某天夜里,我独自坐在客厅,抱着某只早已绝版的中古腋下包痛哭失声,把出来上厕所的林诚美吓坏了——在她的视角里,看到的就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抱着一只包,口中叫着「呜呜妈妈的宝贝」。

一方面是不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渠道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直到这天,我照例在咖啡厅打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小姐今天不是来相亲的,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单人 A 套餐,然后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途中,她接了个电话,用不容置疑地霸道语气同对面讲:「不行,必须给我找到,我必须要用鹦鹉螺 5711!钱?钱不是问题!」

她口中的这一款表,我恰好有。

于是我凑过去,招了招手。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遮住听筒,「你啊,有事吗?我忙着呢。」

「方小姐,打扰您了哈,偶然听见您在打电话,我刚好有您在找的这款表。」

她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耐烦的样子,「我不要高仿,我找正品!」

合着她是把我当成卖假货的了。

说话间,对面好像也找到了这款手表,她的眉头因此舒展,挂断了电话。

我把那条限量手链解下来,又一次放到她面前,「方小姐,您可以去任何地方鉴定,其实这是真的。等您信任我了,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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