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考结束，她都没有离开我。
不到一个月，一天夜里，村长来了，手里还拿着张单子。
他们压着声音，却不知道我并没有睡着。
「咦！这老高捏！」我妈开心地说着。
「村长这意思……」我爸小心翼翼地问着。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两万，不是老早谈好的价钱？」村长伯伯的声音变了，不那么慈祥，不那么温和。
透着一股，威胁。
我爸为难起来：「是说好的，但陈雪这个分，这老高，你是不是该抬个价？」
村长不说话了，我妈唯唯诺诺地插了句：「村长……俺们能不能把钱还你……雪儿是真的想去上大学……」
「啪！」我爸起身就给了我妈一个大嘴巴，我也在这时冲出了房门。
这块遮羞布，终究是撕开了。
村长看着我，似乎也不想再演戏，谄媚地笑着将那张成绩单送到我面前。
「雪儿不简单，我老早就说过，你是个有追求的姑娘……能给父母赚大钱……」
我看着面前这张歌颂了十几年的脸，还有父亲手里的两万块钱。
「学我是一定要去上的！谁也抢不走！」我嚷嚷着，我爸扬着手就要来打我，却被村长一把拦住。
他蹲下身子，用手撩拨着我的头发，却被我妈一把打掉，死死将我护在身下。
「妮儿，你可想清楚。你要是不去，伯伯给你爹娘钱，还能给你找个好营生，你以后就是我亲闺女。你要是去了，呵呵……」
他看了一眼我妈，又看了一眼我爸。
「你家也没钱供得起你……你爹娘，估计也活不成咯~」
我不解地看向我妈，她将头低得更深……而我爸也是一脸的不自在。
接下来，村长毫不吝啬地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的母亲是被拐卖来的。
我惊讶地看着母亲。
「你妈要不是因为怀了你，她早跑了……你今天要是不答应，你爸能放过你妈？闺女，多想想……」
村长留住这样一句话，便给我爸使了个眼色，融进了夜色。
那晚，我爸打了我妈好久，直到我松了口。
「求你了……爸……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别打了……求你了……」
我跪在那里，听我爸喘着粗气，洋洋得意地往村长家里走去。
我抱着我妈，心里甚是悲凉。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明的竟不是事理，而是势力。
12
我再也没有见过林蓉，她替我，去上了原本属于我的大学。
我恨她，潜意识里，觉得她一直是知情的，甚至，觉得是她和村长联合夺走了我的一切。
她给我寄了很多信，我却从未打开过。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每天将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农活里，其间不断撺掇着我妈离开我爸。
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没有读过书该有多好。
这样我便不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更不会有不甘心与愤愤之情。
我会和我妈一样，沉浸在这黑暗中，丝毫不会对光明有渴望。
直到，我看了林蓉写给我的信。
直到张磊来到我家，说是要给「陈雪」赔偿金。
去找张磊的人，不止我一个。
毕竟是村长的亲生女儿，他即便再不情愿，也算是为他谋划半生。
我远远瞧着他，用手揪着张磊的领子，我在等。
在等他承认，撞死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林蓉。
可他却始终不肯说出口，最终被张磊的手下打得鼻青脸肿，扔在了冰天雪地。
那之后，他大概病了几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就来到我家，说是要将赔偿金的八十万全部拿走。
我爸哪愿意，两个人你推我搡地，竟打起来了。
而下一秒，我爸和村长，就双双掉进了河里的冰窟窿。
我一把扯住了想上前的我妈，焦急地冲她摇了摇头。
她死死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扑腾得逐渐失去力气的爸爸。
她咬了咬嘴唇，将那七十万的卡，塞在了我的口袋，转头拉着我，走了。
那次之后，我爸身体弱了，再也打不了我妈，甚至是骂我妈一句，她都能给他一嘴巴，整个人只能瘫在床上，求我妈给他一口饭吃。
我妈，终究是心软的。
而村长本就有旧疾在身，听说回去不到一个星期，人就没了。
而他的「身后名」，也渐渐显露出来了。
林国强，五十四岁，非法买卖妇女罪。
真可惜，他没有死在自己的罪孽里。
村长确实在省城有个大老板亲戚，不对，是很多个。
在林蓉出生以前，林国强的营生，就是将村里的妇女卖到别的地方去，或者是从省城骗一些没什么文化的妇女，拐到我们村里，给光棍当媳妇。
这也是大家，比较信服他的原因。
穷乡僻壤的光棍村，因为他，而「生机勃勃」。
直到林蓉出生，林国强算是个有见识的，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大学生，让自己翻身，走出这个小破村子。
他甚至，还给自己留了退路，给林蓉养了一群「后备军」。
这么多女娃娃，年龄相仿，总有一个，可以替「林蓉」考上大学。
而我，就是那个幸运儿。
至于那些消失的女孩，也在林国强死后半年，陆续回到了村里。
前去高考的女孩子，林国强给了她们两条路。
一，留在城里，伺候那些有钱人，顾名思义，就是给人家做二奶，甚至有的，连个二奶都不算，例如婷姐。
二，回村里种地。
当然，林国强的选择，其实向来只有一个，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想回家的，他便给了她们一个新的「家」。
他把她们卖进了更深的山里，赚到的钱，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良心总是过意不去，抽一点给他们父母，算是一点心意。」
而这一切。
都写在林蓉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当中。
13
《林蓉的信》
雪儿，对不起。
我想过很多理由辩解，但依旧改变不了，我还是顶替了你的这个事实。
我改变不了的东西太多了，正如你说的，我是个十分懦弱的人。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想我爸不会停止，甚至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像你和婷姐这样的女孩子牺牲。
雪儿，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直到高考的前几天，你爸来找我爸喝酒，我起夜经过门口，听到了一些我本一生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原来，你们都是为我而生的。
我听着我爸用两万块钱就买了你的人生，本想出去和他理论，却听到你爸……更让我崩溃的话。
「若是雪儿能像婷婷那样，能不能多加点？」
「嘿嘿……婷婷那样的少见，反正送进城里也是被别人糟蹋，我看着她长大，不如先给了我……雪儿？不行，还没长开呢……」
「啧！价低点也行啊……村长，考虑考虑？」
他们淫笑着，我的世界观崩塌了……我突然想起那天婷姐来到我家，我爸请她进去喝可乐……半夜的那声嚎叫……
我错过了婷姐的呼救，那我便救你。
顶替了你上大学以后，我一直很愧疚，我做了一个大福送给你，可却被张磊抢走了……
哦，张磊……他是我男朋友。
但他不是个好人……其中缘由，我心里很难……不想告诉你我的遭遇，但我终于想到办法，结束这一切了……
雪儿，我不是个好人。我爸也不是好人。
我的信下面，是我的证词，我按了手印，不知道行不行，要是不够，还有一些我从我爸那儿偷来的资料，应该都是他的犯罪证据……对不起雪儿，我太笨了……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雪儿，我想了很久，弥补你的方法，只有一个，我要将陈雪还给你。
我已经向上面提交了证明材料，很快，你就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只是雪儿，可不可以不要去听……那些流言飞语……不要去看那些照片……
算了……我没有资格要求你。
我只能为你去做最后一件事，用我的生命，去向你赎罪。
雪儿，原谅我。
14
我将张磊给的赔偿款，全部捐给了乡镇。
他们派了新村长。
村里也有了新学校。
我还在院子里，给孩子们立了一个新国旗。
而我也如愿回到了大学，用奖学金在旁边租了个小店面，我妈随着我一块，来这儿开了个早餐店。
至于林蓉。
我将她的那封信，埋在了山的最顶端。
阳光照射之处，自然会生出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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