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

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我当了五年的侯府夫人,还是没能得到侯爷的心。

所以,玉皎公主赐我那杯毒酒的时候,我喝的没有一点犹豫。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侯爷,居然会抱着我的尸首失声痛哭。

更是在知道了是玉皎公主赐死我后,对她恶语相向,甚至将她送去了他国和亲。

我简直都要惊呆了,毕竟,玉皎公主可是他曾经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1

我死后,黑白无常蹲在我的尸体面前打量了许久。

他们看着我不停的「啧啧」,我瞪大了眼睛和他们四目相对。

黑无常指责我:「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这生死簿上还写着你阳寿未尽呢。」

白无常立刻跟着附和,煞有介事的拿出来给我看。

「你看看,你叫宋清晓,今年二十五岁,靖国侯夫人……」

白无常边念,黑无常就蹲在他身边「啧啧」个不停。

「看看,多么显赫的身份,人家送毒酒来你就喝,怎么就这么虎呢?」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尸体。

还好,死的不是很难看,没有七窍流血啥的,就跟睡着了一样,我很满意。

「不想活了就不想活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我拍拍衣襟,抚平皱褶,将手伸过去,等着他俩将我拘走。

但是黑白无常比我想的要轴,愣是劝我还魂活下去。

我有些不耐烦了,原来连左右生死都如此困难。

回想不受自己掌控的一生,就连死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我还真是窝囊。

按理来说,我确实不该就这样死掉。

毕竟我是家里的嫡长女,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并没有纳妾,而我有弟弟妹妹。

现在还是一品诰命夫人,怎么想都不应该那么乖的喝下毒酒,多少得挣扎一下子。

可他们都不知道,我累了,我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因为,我是长女,所以我就得担起比弟弟妹妹更多的责任。

可谁都没问过我,宋清晓,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我就这样被迫长大,被迫接受一切安排。

所以妹妹可以出去玩,而我却要强迫学一些我不喜欢的规矩。

所以弟弟可以肆无忌惮得和好友花天酒地,而我却要整日待在闺阁。

我甚至没有一个贴心的好友。

连成婚都是父母一手安排。

不过,我能嫁给侯爷,算起来要拜我弟弟所赐。

按理来说,我父亲不过是个小小县令,哪怕再努力几辈子都不可能攀上靖国侯府。

就像我们家明明不算富庶,却还是能将弟弟养成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德行。他学人家去赌坊,大把的银子自由挥霍的像是一张张白纸。被人算计欠了债,还不起就回来哭诉。

父亲母亲不忍责怪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小儿子,只好各个门路打听。

正巧,靖国侯安知许从外面征战回来受了伤,至今昏迷不醒。

与安知许有婚约的玉皎公主见此情形,跑去找皇帝哭诉,说自己不想嫁过去就守活寡,还要伺候一个活死人。

老夫人听了这消息气的差点背过去,毕竟当初与安知许两情相悦的时候,公主可不是这副嘴脸。老夫人一听当即就爽快的退了婚,随后就对外找官家嫡女,合老夫人眼缘的即可与安知许成婚。

自然,聘礼对于靖国侯府来说,只多不少。

但凡父母心疼子女的就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嫡女嫁过去,毕竟这明面上说是招亲,实则是找正经嫡女给侯爷冲喜。

我的父母也不傻,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依旧是让我去了,只为了那一大笔的银子。

母亲一副苦口婆心,为我好的样子说:「清晓,你妹妹年纪小,与那侯爷实在是不堪相配。」

我无法反驳,因为我从小就没有一次是反驳成功过。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哪怕我很想告诉母亲,妹妹虽然年纪尚小,可也是及笄了的。只是我不愿意戳破,毕竟妹妹可是在家里娇惯坏了的,哪里看得上这样马上就要死的侯爷。

所以,为了给弟弟还债,那个被推出去的人只能是我。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当上了靖国侯夫人。

一个人的大婚,没有人为我送嫁,一个人拜了堂,因为夫君,生死不明。

还好,老夫人还算好说话。

嫁过去的第一天,她说:「清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起,我便会将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于是她拿了很多银子补偿我,但是最终都进了父母的口袋里。

我知道老夫人并不算是个坏人,她是个好母亲,毕竟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为了对得起那几箱银子,我照顾安知许也算是很仔细。

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谁知道,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他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我,很陌生、又很生气,没来由的质问我。

「你是谁?为什么会躺在我的旁边?」

我只能低着头,等他平静下来,才告诉他。

「侯爷,我是你的妻子。」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安知许情理之中的大闹了一场。直到他从老夫人的嘴里了解了所有的事情,知道了玉皎公主的薄情寡义,知道了我是如何照顾他的,他才没有那么抗拒我。

最后,老夫人提出给我们重办一场婚礼。

我赶忙摆手说:「不必了,劳心劳神还费银子。」

我原本就是为了银子才嫁过来,实在是不想让他们再花更多的银子了。

再说,安知许与我没有感情,猜想应当是不愿与我再办一场婚礼的。毕竟他一个侯爷,有自己的骄傲,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确实是配不上他。若我再不识趣的惹恼了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或许我不善言辞,因为安知许听我这么说,眉头一皱,出言反驳道:「我们侯府还不至于如此落魄。」

他吩咐下去:「交给管家去操办,怎么隆重怎么来,无需计较花费多少银子。」

他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再办一场未免有些难堪。

因为,他是不喜欢我的。

现在想想,他说那句话或许是嘲笑我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最终还是办了盛大的婚礼,大家都说我是有福之人,是旺夫相,不然怎么一嫁过来安知许就醒了呢?

这算不得什么夸奖,但是老夫人听了却实打实的很开心。

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婚夜,安知许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推门进来,但是能看出来他在强撑着让自己的步子走的不那么虚晃。

他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我:「宋清晓,既然你嫁给了我,那便是我的妻子,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说的,是好好照顾我,并不是爱我。

但是我哪里知晓,到底是我太年轻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分别。

于是,我们还算愉快的度过了新婚夜。

却不知道,我们两个从这一开始就错了。

2

黑白无常见劝阻我还魂无效,于是又告诉我,自杀的人是无法好好进入轮回的。

我问他,该如何才能好好的进入轮回呢?

黑无常说,你得让这世上无人惦记你才可顺利进入轮回,否则就是罪恶的,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我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是真心实意的记挂我了。」

或许是有的,老夫人是真的拿我当女儿疼爱的。

她会纵容我的小孩子脾性,告诉我,若我不喜欢的,就不必做。

她一遍遍告诉我,我是这侯府的女主人,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我做不高兴的事。

只是,她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跟我讲。

让我可以做自己。

毕竟我的父母只会仰仗我拿银子给他们,我的弟弟也是将我当作摇钱树,和一座大靠山。

他一惹祸,出口便是:「你知道我的姐夫是谁吗?靖国侯的小舅子你也敢动?」

这些话很早就传进了安知许的耳朵里,每次我都很害怕,他会不会突然厌恶我,然后与我和离。

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说话,他甚至出面帮我弟弟摆平了不少事端。

我很感谢他。

因为他说:「清晓,你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你不用太过于担心。」

我未曾爱慕过旁人,不晓得心动是什么滋味,但是在一次次他的言语中,我想我或许知道什么是心动了。

或许是看着弟弟能够沾到一点光,我的妹妹也总是想着借我的身份攀龙附凤。

她总是央求我请一些世家子弟来聚聚,好从中给她牵红线。

可是我并不懂该如何与世家交涉,每次都是能推辞就推辞。

所以,我死了好像对她们也没有多大的影响,毕竟安知许还活着。

只要侯府还在,我的死活并不会让他们过于惦记我,只会让他们咒骂我为什么死的这么早,他们还没有榨干我所有的价值。

知道我与安知许离心后,我的父母劈头盖脸的将我骂了一顿。

「你怎么还是这副不中用的样子,在家里做不好事,出嫁了也抓不住男人的心,你有什么用?」

弟弟也在一旁煽风点火:「你跟侯爷和离了,到时候咱们家哪里来的钱,你可别妄想再回来,人家都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妹妹也是一脸担忧:「姐姐你还没帮我和伯爵府家牵线呢?再说了姐夫又没有非要与你和离,你忍忍不就行了,日子哪里有这么好过的。」

父母听了跟在旁边应和。

可是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了,连这点要求他们都不允许我实现。

所以,这个世上无人爱我。

然而黑白无常不信。

「但是生死簿上是说还有人惦记着你呀。」

我正想骂这个破本子出故障了,结果却听到门一声响。

是安知许突然回来了。

我好奇,他不是前脚出城门去打仗了吗?

还是我目送他离开的,怎么不过一日就回来了?

3

我在喝下毒酒前,预想过许多种被人发现自己尸体的样子。

甚至做过大胆猜测,会是那个细心的丫鬟最先发现,谁知道是前脚被我送出门的安知许。

他颤抖着抱起我,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我看着他慢慢的红了眼眶。

这哪里正常的他,我赶紧扒在门边,有些失落,并没有发现谁跟来了。

不应该啊,没有外人看演什么深情的样子?

黑白无常看着他哭红了眼眶,对我苦口婆心的说。

「你看看,你的夫君不就是很爱你,你怎么忍心现在死去呢?」

「好姑娘,夫妻之间都是有小矛盾的,赶紧还魂把误会说开吧!」

我坚定的摇摇头。

「装的,就是骗鬼呢。」

黑无常「嘿」了一声,指着我:「你怎么骂人呢?!」

白无常挠挠头:「不对,老哥,我们本来就是鬼,她好像也没说错。」

看着他两一唱一和的样子,我麻木的伸出手。

「求求你们了,把我带走吧,他真的是演的,这世上也没有关心我的人了。」

「我想早点投胎,不当人也行,花花草草、猫猫狗狗,总比当人要自由。」

黑白无常叹了口气。

「你再想想。」

「过了头七,你再来告诉我们你的决定。」

说完他们就不见了。

我站在安知许的身边,看着他为我痛哭,抱着我轻轻的喊我的名字。

像是真的很情深意重一般。

我甚至在想,你这是做什么呢?

成心不让我死后好好投胎吗?

因为我知道的,他明明是不爱我的呀。

可是偏偏他此刻又无比怜惜的抚摸着我的脸庞,沙哑着声音问我:「宋清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他落下一滴泪在我的脸上,声音轻轻的。

「你又骗我,你这个小骗子。」

我冷漠的看着他,我想告诉他失望是会积累的。

失望透顶了就不会再等了。

我曾经,是真的很爱他的。

毕竟与他日夜相对,少女心动后的那一刹那,总是那么炙热。

他对我虽然偶有疏离,但也确实对我很好,我想要的东西,也总会给我拿到。

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些我想要的,都是玉皎公主看不上的。

我好像,就不配拥有好的东西。

永远都是备选的那一个。

3

那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一年,宫中办了春日宴,安知许带着我一同盛装出席。

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在宫里要注意什么事项,让我有所准备和提防。

最后说到一半又停下来了,他看着我宽慰道:「不过也没关系,你是我的夫人,若是不想回答,就不必回答,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我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

他在告诉我,不必讨好别人,你可以做你自己,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全感。

宴会过半,大家都边走动边找好友相聚。

我原本就是小门小户的县令女儿,与这些世家贵族自然没有过什么交集。安知许不一样,他自小与这些人相识,不一会儿便被人拉去喝酒。

他说:「夫人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们便回家。」

我便乖巧的坐在一边等候。

这时,玉皎公主走了过来,我是认得她的。

在安知许的书房里,我见过她的画像,但是后来,他收起来了。

我也没有什么么可介怀的,毕竟他们两情相悦的事,是所有京城都知道的秘密。只是因为安知许受伤昏迷,让玉皎公主变成了大家的茶后谈资。

她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就是清河县令的女儿,宋清晓?」

我应了一声,赶紧起来给公主行了礼。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玉皎公主是来给我下马威的,那时候我单纯的想,她们也不过是曾经的青梅竹马,曾经的两情相悦了。此刻,站在侯爷身边的人,终归是我不是吗?

但我很快就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她永远都比我要重要。

玉皎公主愤懑不平:「想不到最后竟然便宜了你,宋清晓,你何德何能能让侯爷喜欢你?他心里装的人永远都是本公主。」

我想起是她落井下石先退婚,有些替安知许抱不平:「玉皎公主,当初明明是你抛弃侯爷在先……」

她不耐烦的打断我:「可是,你信不信,他永远会在我们两个之间,义无反顾的选择我。」

我捏紧拳头,告诉她我不信。

而下一刻,她在我面前猝不及防的晕倒了。

没有如话本子里说的,恶人先告状的诬告我对她如何,她的丫鬟也没有帮腔,只是说公主近来休息不好,体质弱。

尽管是这样,可我还是看见安知许眼里展露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冲过来,直接忽略我抱起玉皎公主,转过身来警告我。

「宋清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我已经娶了你,你为何还是要和玉皎争锋相对,她幼时就体弱多病,以后请你离她远一点!」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玉皎公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

我知道,她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宋清晓在安知许心里的位置。

鱼目怎可代替珍珠。

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可他就是那样快的对我下了定义,觉得是我说了重话。

那天,我记不清我是怎么回去的。

或许是安知许安排了人送我,或许是好心人搭了我一程。

总之,我浑浑噩噩,脑海里乱得很。

那天夜里,我点着灯,看着烛火一点一点的变短,直至全部燃尽,也没有等来安知许回府的消息。

是和玉皎公主在一块吗?

或许,是的吧。

我流的眼泪都干了,第二天,上了厚厚的妆,掩饰掉疲倦。

因为,我得给老夫人请安。

她虽然身在内宅,却仍然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她见着我便摸摸我的头 ,怜惜的说:「好孩子,受苦了,回来我定然是要教训他一番的。」

我连忙制止:「他只是担心公主,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装作贤妻良母的样子,在婆婆面前不停的说好话。

但是我是一个普通人,有感情,也是会累的。

从那天开始,安知许待在军营里,一连着几个月不归家。

而我的父母又不停的向我要银子。

虽然是我主掌家里的开销,但是我不能昧着良心,于是我总是会写信问一下安知许是否可以给这笔银子。

问的次数多了,他有些不耐烦。

他有次回来,我开心的迎上去,还不等我开口说话,他就对我没好气的说。

「怎么,你母家的银子又花光了?」

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像个妓子。

没脸没皮的只为讨银子花。

他将我准备好的所有温情话语,堵在喉间,让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4

我死后,安知许并没有将我安葬,还好是寒冬腊月,不然我都得担心我要臭掉。

安知许显然也想到了,他定制了一口冰棺,将我小心翼翼的抱进去安置好。

我看着他不吃不喝守在我身边的痴情模样,忍不住想笑。

从前我们有矛盾了,老夫人还在的时候,他还乐得与我装模做样的演戏。如今老夫人已经故去,他不必再演给谁看,倒也不用摆出一副这个模样。

我懒得看他这个样子,大大方方的躺在公案上,骨子里的叛逆让我不想再守规矩。脑子里正想着如何顺利投胎时,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些耳熟。

我想了想,应该是我的父母来了。

果真,他们二老带着弟弟妹妹一同来了。

看到安知许一副憔悴的样子,我的母亲先是装模作样的接着哭起来,随后便擦擦眼泪,走到安知许面前一丝哭腔也无。

「侯爷,我们家清晓一向是乖巧懂事,她现在死的如此突然,且还不明不白的。我们做父母的,还有她的弟弟妹妹都没办法承受这个事实,这让我们一家人以后该怎么过啊?」

然而安知许目光呆滞,就像没听到一般,一直无动于衷,我的父亲没办法紧跟着又开口。

「听说,我的女儿是因为侯爷才想不开的。因为侯爷薄情寡义,准备抛妻弃子,迎娶玉皎公主。」

虽然我父亲说的没什么错,但这倒不是主要原因。

安知许听了气笑了,「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来讨银子吗?」

我父亲一听,脸上有些挂不住,叉着腰理直气壮起来:「难道我的女儿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不能来讨说法吗?」

弟弟一听也跟着帮腔:「是侯爷就可以这样肆意妄为吗?」

偌大的灵堂骤然安静下来,安知许叹了口气,「放心,我会为清晓讨回公道,也自然会补偿你们。」

我看见我的父母亲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真想叫黑白无常出来看看,看看我的父母,根本不是为了悼念我而来,而是死皮赖脸的讨银钱。

安知许唤来管家,让他带着我的父母弟妹去了库房。

他说,「想要什么随便拿。」

我的父母一通乱搬,恨不得将整个库房搬空,实在是只长了两只手搬不了太多东西。

安知许竟然真的就随他们去了。

在他们贪婪的走后,安知许的目光冷下来,看着管家说,「拿走了什么东西仔细记下,清晓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些东西可以代替的吗?」

我笑了起来,想不到我还挺值钱。

5

不过我父母也没有白来,好像点醒了安知许,他开始调查我的死因。

我看着他忙碌查找我见了什么人,有什么人来过府里,说了什么话之类的。

我想告诉安知许别瞎忙活了,早点把我埋了比什么都好。

毕竟,是我自己不想活的,没那么多的阴谋论。

他听不见我的话,也看不见我,一个劲的瞎翻,然后就看见了我夹在书页里的和离书。

安知许看到后愣了一下,手有点颤抖的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仔细辨认许多次后,才发了疯似地将纸撕得粉碎。

我记起来了,是安知许决定出征写的。

对于征战这种事我实在是害怕的很,战场上刀剑无情,每次安知许出征我都担惊受怕的,生怕他又昏迷,所以皇帝原本是想安排玉皎公主去和亲的。

但是安知许却请旨领兵出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那天夜里,我和他吵了一架。

他说我自私自利不懂得为国着想,只贪图眼前的一时安稳。

那天是我第一次对他发脾气,摸到什么东西就往他身上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的往下掉。

我说:「安知许,你就不自私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喜欢玉皎公主,舍不得她去和亲,所以才不要命的上战场……」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怒不可遏打了我一巴掌。

突如其来加上我一时重心不稳,我的肚子撞上了桌案,疼的我跌坐在地。

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我觉得我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我已经没什么不能再失去的了。

所以,我写下了和离书。

但是我没等到他签下,因为他没有回来,直接就率兵出了城门。

那天我走到城楼上,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走远,直至化成一个小黑点,直至所有的马蹄声我都听不到了。

我失魂落魄的回了住处,等着我的是玉皎公主。

她看着我说:「等知许旗开得胜的回来,他便会休了你,迎娶我过门。」

我看着她高傲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是啊,玉皎公主有这个资本。

我没有,我没有好的父母,没有权力地位。

我仅有的爱,也全部给了安知许。

可他,不要我了。

「我要是你,我就自己喝下毒酒自行了断,还落得一个好听的名声,不至于被休掉如此难堪。」

她说完这句话就留下一杯毒酒给我。

玉皎公主说的很对,我确实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安知许很快就知道我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玉皎公主。

他给玉皎公主写了封信,很快她在当天夜里就来了,一袭盛装,与满府惨白的缟素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知许从白幡后走出,他冷冷的看着玉皎公主艳丽的装扮,冷笑出声。

「公主对已故之人似乎并不尊重啊?」

玉皎愣住了,「知许,你从前私下里并不这样叫我。」

安知许并不回复她,只是拿出一盏杯子,我看着很眼熟。

他眼中露出杀气:「这杯子,是宫里的纹饰。」

哦,原来是盛毒酒的杯子。

玉皎顿时梨花带雨的哭诉:「知许,我没有逼她喝,是宋清晓自愿饮下,她说她要让出靖国侯夫人的位子。」

安知许哽咽了一下,好半天他才说出一句话。

「靖国侯夫人的位子,生前死后都只会是宋清晓一个人。」

玉皎听完跌坐在地,迟迟不敢相信。

「我以为,你约我前来是想告诉我,你终于可以娶我了……」

安知许深吸一口气,「你去和亲吧,我们两不相欠了。」

玉皎听完哭的死去活来,想伸手抓他的衣角,却被安知许一脚踢开。

他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哪怕玉皎此刻哭的肝肠寸断。

我看着这一幕,没来由的觉得好笑。

怎么,在我灵堂前演戏给我看呢?

失去的东西,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回来,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我不喜欢安知许了。

所以他此时此刻对我的喜欢,轻如草芥。

6

安知许冷静下来后,枯坐在我的灵前,直到管家走过来出声提醒他。

「侯爷,让夫人入土为安吧。」

安知许依旧是一动不动。

我的贴身丫鬟跪在地上,为了烧了许多金元宝,她哭的伤心欲绝:「夫人或许是解脱了,她只是太想小世子了……」

这下安知许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怔怔的看着丫鬟。

「什么小世子?」

丫鬟觉得此刻安知许的神色特别不对劲,于是颤颤巍巍的开口。

「夫人不曾告诉侯爷吗……」

「半月前,夫人不慎摔倒小产了……」

是的,我不曾告诉他。

不曾告诉,我跟他有过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只待了四个月,就死在了自己父亲手里。

死在了那个我与安知许争执出征的晚上。

我不想让他征战的原因很简单,确实是我自私,我想让他多陪陪我,多陪陪我腹中的孩子。

我差一点就告诉他了。

我们有孩子了,所以,你能不能顾念孩子不出征?

但是他那时想的都是玉皎公主,他觉得我自私,然后推倒了我。

就是那一天,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情。

我从一开始就在不停地失去。

直到,我的孩子也没有了,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了。

对了,或许还有这条命。

我只剩这条命了。

我想,那就这样吧。

「夫人在侯爷离开之后就小产了,她让我们不要告诉您,说会自己告诉您……」

安知许的表情相当懊悔,他或许是想起了我小产的那天,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甚至,他再仔细一点就会知道。

是他亲手推的我,杀了我的孩子。

然后不管不顾的离开。

我不懂安知许。

一个人为什么在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非得失去了才觉得后悔。

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7

头七之日终于是到了。

自从安知许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事情后,他出门了几天,去做了什么我一概不得而知,毕竟我只是个魂魄,离不开自己的尸体太远。

只隐约从下人的嘴里知道了,我那个弟弟拿着大笔的钱去了赌坊,不知道为何赌注太大,竟让人砍下了手做抵押。

我坐在灵堂前,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下坠,心想着赶紧天黑吧,我好顺利投胎。

但是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让我不得不升起好奇心凑过去听一听。

「听说清河县令贪赃枉法,已经将他下狱过几日便要处斩了。」

「侯爷没有去求情吗?毕竟是夫人的父亲?」

「侯爷娶得是夫人,可不是夫人的爹……」

我的父亲虽然爱财,可胆小,绝不会干贪赃枉法这么大胆的事情。

这时突然想到,在我死后,他们在侯府的库房里拿了许多金银珠宝。如果说这些来历不明的珠宝是安知许放的呢?

这个大胆的猜测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我不明白安知许想干什么。

直到他接见了我的母亲和妹妹。

我的母亲带着妹妹跪在她面前,说父亲已经入狱,家里没有靠山,求安知许收了妹妹当妾室。

安知许冷冷的看着我的母亲:「今日是清晓的头七,说这话,你不害怕吗?」

我的母亲打了个寒颤,哭着求安知许给她指一条明路。

「李家是皇商,家财万贯,李大人一直未娶,不如让你的女儿嫁过去做正室?」

我的母亲一听家财万贯,立刻就点头同意了。

只有我觉得这个皇商李大人很耳熟,想了很久才想起了,是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可能年纪比我父亲还大。

虽然很想笑安知许缺德,但是,我怎么感觉他在为我出气呢?

最后一丝阳光也终于散去,黑夜悄然降临。

安知许拎着一壶酒坐在我的棺椁旁,他靠在一边,对我诉尽衷肠。

「我并不喜欢玉皎。」

「春日宴上,我那样对你,只是想让她放下对你的敌意。她是公主,被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她要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都不夸张。」

「宋清晓,我只是想保护好你。」

我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很冷静的开口。

「你这样的喜欢,我不需要。」

他忽然很震惊的看着我,酒壶也随之滚落。

安知许能看见我了?

他的声音是震惊中带着点惊喜:「清晓?你回来了?」

也对,今天是头七,他能看见我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我这么想着,看他伸手就要来抱住我,我赶紧往后一挪,和他保持距离。

「等等,人鬼殊途,侯爷自重啊。」

安知许愣了愣,赶紧将酒壶找了回来。

「我和你一块死。」

说着他就要仰颈饮下,此情此景,这是学人家殉情?

我赶紧拦住,抢过他的酒壶,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侯爷,我求你个事儿。」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麻烦你把我烧了,我不想死后跟你葬在一处。」

「我想成为风,成为云,成为千千万万。」

「换句话说,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他那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黑白无常就在这时候赶来了。

安知许并不恐惧,只是突然红了眼眶,他看着我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你要走了?」

我点点头,起身看着黑白无常。

「我想好了,走吧。」

而黑白无常还是处在纠结中,「你带着他的执念很难投胎啊?」

我不理解,现在的鬼都这么博爱吗?

不是人死了就赶紧拘走的吗?

我有些不耐烦了,「那让他将我忘记不就好了?」

安知许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要,清晓,至少留下回忆给我。」

黑白无常简直男默女泪,我亦是久久沉默。

我自以为,我和安知许之间没什么值得好回忆的。

「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是我不好……」

「我不善于表达,让你误会了我和玉皎之间的关系。自从我知道她与我退婚后,我就不喜欢她了,可是她是公主,我不能对她太过于冷漠……」

「我从头到尾喜欢的都只有你一个,宋清晓,你听到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安知许,太迟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喜欢了,放我去投胎吧。」

「就当是完成我最后的愿望。」

「我这一辈子,过的窝囊又委屈,希望下辈子,寻得有缘人,相夫教子,顺遂一生。」

安知许含着泪,轻轻的说了句:「好。」

黑白无常将我带走后,问我:「他后悔了?你其实可以和他继续好好生活的。」

我叹了口气,破镜不能重圆,覆水亦是难收。

我想要的,他没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

所以,回去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再重蹈覆辙。

终是妄想。

8

番外:安知许

宋清晓又胆小又笨。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明明已经是靖国侯夫人,但是做事情却有些畏手畏脚,事事总想着旁人开不开心。

后来,我带着宋清晓回门,才知道我的夫人为何总是如此小心翼翼。

她的父母好像并不喜欢她。

我亲眼见着他们把她拉到一边,就跟大牢里审囚犯一般。

「侯爷给了你多少钱?你弟弟要请一些才子吃饭,好打通些科考门路。」

宋清晓就愣愣的回答:「要多少?我得问问侯爷……」

她话还没说完,迎接她的就是母亲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一点小钱还要问侯爷?怎么靖国侯府如今你还当不得家?做不了主不成?!」

宋清晓只是低着头,手指悄悄地捏紧衣角,默默忍受。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刚醒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垂着头不争辩,她好像从来就不懂得争取。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

宋清晓就像是一朵路边的雏菊,任凭风吹雨打,她有着自己的坚持与底线。她一点也不娇蛮,不似玉皎,想要得到的东西会想方设法的得到。

如同春日宴她刻意递来了拜帖,并嘱咐我一定要将宋清晓带上,让她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留在我身边。

她的措辞与语气,都能让我想象得到她对宋清晓有着满满的敌意。

于是,我在入宫的路上,拉着宋清晓一遍又一遍的讲述着宫里的规矩。但是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毕竟她的性子软,应当是和人起不了冲突的,唯一令我担忧的就是玉皎会来主动招惹她。

那里是皇宫,是玉皎的地盘,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所以哪怕我被邀着去饮酒作乐,目光却也是始终是落在宋清晓的身上。尽管我再如何谨慎,玉皎也还是猝不及防的倒在了宋清晓的面前。

所以,我必须要对宋清晓色厉内荏,毫无条件的站在公主的这边。只有我先将错处怪到宋清晓身上,玉皎才不会再来惹她。

我告诉玉皎,如今我已经成婚,所以前尘往事都应该各自放下。

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宋清晓,她那样的姑娘,我该怎样去哄她呢?

正逢那时要操练军务,于是我便在军营里待着,让已婚的将士们帮我出主意。

他们说,「小别胜新婚,侯爷不必着急,或许过几日夫人就来找你了。」

我等啊等,等到了无数的信件,但是没有我想要看到的。

上面无一不是在问可不可以拿些银钱给他的弟弟。

没有一句问我何时归家。

可能她的心里是没有我的,不然为什么不冲我发脾气,为什么不质问我,她一点醋意也无,就像是对我和玉皎之间的关系丝毫不在意。

哪怕在之后,我们的关系稍有缓和,可总是觉得不似从前那般,我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是玉皎。

所以玉皎要去和亲的消息传出来后,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会有所缓和的。

但是没想到玉皎告诉我,她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

她说:「知许,从前我救过你的命,现在你要还我了。」

年幼时我被毒蛇咬了,是玉皎求得太医将我诊治好,她确实是曾开玩笑的说:「安知许,你可要记着,你欠本公主一条命哦!」

可如今我不能不答应,于是我决定出征,拒绝用公主和亲。

但是宋清晓误会了,我们大吵了一架,却没想到那一眼就是永别。

带兵到一半,副将提醒我说,「夫人今日在城墙上送您,但是我瞧着她的神情不太对,侯爷您回去看一眼吧?」

他说得不错,我回来后,看到的是宋清晓的尸体。

她安静的趴在桌边,走的很安静,就像她这一生,原本就是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我报复了她的弟弟妹妹,甚至拉他的父亲入狱,然后再假惺惺的去保他出来,将他彻底废为庶人,甚至与玉皎决裂。

但是我做了这么多,在最后关头才知道,害死宋清晓的从来不是别人。

而是,我自己。

我将她拒于千里之外,等着她鼓起勇气向我走来,可是我忘记了。

宋清晓哪里有那么多的勇气,她能爱上我,就已经耗尽了勇气,她没有办法再向我走来了。

我听了宋清晓的话,将她一把火烧了,留了一部分的骨灰装进了一枚瓷瓶里贴身携带。其余的找了个有风的天气,站在城楼上洒掉了。

我希望,她能成为一阵风,一朵云,一只鸟,自由自在,只做她自己。

而玉皎也正好在那天被绑去和亲。

我的好友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的对我说,「你不是从小就很喜欢玉皎公主的吗?现如今你夫人亡故,总归是要找续弦的,不如去抢亲?」

我摇摇头,「不会了,我不会再娶续弦。」

因为,我已经弄丢了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姑娘了。

9

凛冬将至,靖国侯外出征战,旗开得胜归来,队伍中唯独少了靖国侯一人。

副将曾在醉酒后言明,那一箭他明明可以躲掉,但却站在哪里一动不动,神情像是看到了故人的身影。

后来,入殓的宫人在靖国侯身上找到了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白色粉末不知何物。

按照祖制与靖国侯夫人合葬时,却发现她的棺椁内空无一人。

-全文完-

作者:一里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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