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得不行了,大概说了几样差不多的,又坐了没多会儿,借口告辞。
等到上马车安稳下来,我突然想起方才在路上,那个慌慌张张撞到我的小宫女。
再一摸腰间,香囊果然不见了。
这一日,呼延玉要我陪他玩捉猫猫。
我蒙上他的眼,找来一堆丫头小子陪着,他要在众人间寻到我。
我故意捉弄他,偷偷跑到假山上,坐在亭子里,瞧着他满园子摸瞎。
平日里多精明的一个人,此时磕头绊脚,笨死了。
我支着下巴笑,忽然看见表姐从远处来。
她与呼延玉在夹道相逢,不闪不躲,直直地撞进他怀里。
呼延玉好像把她当成我了。
他将她圈在臂弯里,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跑了似的。
我走下假山,听见他说:「你今日,格外香甜。」
表姐见我近了,轻轻将他推开,伸手揭掉他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羞答答道:「小单于,您认错人了。」
还未入夏,尚有凉风,她却穿着轻纱薄裙,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肌肤。
有备而来。
方才那一抱,不知抱出多少旖旎的心思。
她的身上带着熏香,与我丢掉那只,味道像又不像。
难怪会被呼延玉错认。
「妹妹,方才是我冒犯单于,你若不高兴,便怪罪表姐吧。」
她眼角藏着委屈,故作娇柔,想摆出被我欺压的姿态。
呼延玉笑着瞧我一眼,开口逗弄我:「你还会吃醋?我没见过,你醋一个我瞧瞧。」
表姐见他抓错重点,又接过话道:「妹妹嫁到草原上,到底是长大了,这样才好,可不能像以前似的,太子多瞧我两眼,都气疯了心,对身子不好。」
呼延玉挑眉,有些不痛快。
我轻轻咳嗽两声,倒被他盯得心虚了。
「罢了,咱们不提从前。」
表姐见好就收,最后还要补上一刀。
「妹妹,太子要我来约你,说是有事相商,你……去是不去?」
我还未答话,呼延玉忽然打横将我抱起来,笑得很不痛快。
「劳烦太子妃回去说一声,不巧,我也有事跟我家夫人商量。」
他恨不得用眼睛把我剥个精光。
「事关我呼延氏能否子孙绵长,如此大事,只能扫太子雅兴,改天再约。」
我握拳捶着他的胸口,笑骂几句。
表姐的脸色,即刻变得黑沉沉的,难看极了。
表姐开始频繁来找我。
这日她来时,正巧碰到我与呼延玉拌嘴。
算一算我们来京也有月余,呼延玉想返程回草原,我不愿意。
他说我是被人迷眼,生出二心。
「你别忘了,你是草原的女人,便是拖到明年,你也得跟我回去。」
我描眉画眼,浑不在意道:「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嘛。」
呼延玉被我气得哑口无言。
表姐跳出来,做个和事佬,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亲密地笑说:「你呀你,怎么学会恃宠而骄了,从前在东宫时,是怎么疼人的,如今全忘了。」
言外之意,便是我对周宴秋体贴有加,上赶着让呼延玉搓火。
「小单于也莫要怪她,她难得回来一趟,贪玩也是正常,怎么会有嫌弃部落的意思?」
她说着,上手拍在他的胸膛。
我咬牙忍下一口气。
表姐吹捧道:「草原广袤无垠,生活在那里,一定是自由自在,令人向往。」
呼延玉冷笑:「太子妃也不必装模作样,你们背地里说我们草原民族野蛮,我也略有耳闻。」
「哪有。」
表姐扯扯他的袖子,倒有些撒娇的意思。
她手一晃,身上的香气就更为明显。
「再说,旁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若能去草原生活,一定是高兴的。」
呼延玉看着袖口上的那只手,没吭声。
我撂下螺子黛,将表姐拨去一边。
「表姐,你贵为太子妃,理应知道谨言慎行。」
她也不恼,有些羞涩地摸摸额头,笑说:「是了是了,免得惹太子殿下不快,若不说妹妹你最疼殿下了……」
眼看着呼延玉的表情越来越冷,她捂着嘴装作失言,适时走了。
我与呼延玉不合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京城。
他执意要走,只是夏日炎炎,又是雨季,路上是非多,于是便定到暮夏入秋之际启程。
月中时,周宴秋作陪,在避暑山庄款待使臣。
这里不比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每日钓鱼遛鸟,惬意得很。
周宴秋召集京中公子,打算跟呼延玉来一场马球赛。
二人最近总在较劲。
凡是跟骑马有关的事,呼延玉就没把旁人放在眼里。
周宴秋也不甘示弱:「打马球,孤还从没输过。」
他指指腰间的吊坠,笑得意味深长。
「有人诚心为孤求的,保一生顺遂心想事成,孤,不会输。」
呼延玉默声扫过我,我撑着脑袋,假装在看风景。
他伸手揽过我的肩头,掐着我的下巴转向他,问我说:「既然是比赛,就得有点彩头。」
「金银,太俗。」
「不如,我们就拿太子手里的小玩意儿打个赌,看看谁能赢了它,如何?」
问我干什么?
周宴秋答应的很爽快,只是语气不怎么痛快。
「小单于这样举止,未免不懂怜香惜玉。」
周宴秋越在意,呼延玉就越得意。
我的嘴巴被他捏着,嘟一下嘟一下的。
「太子有所不知,她就喜欢我这样。」
我瞪着他,他露齿笑了,瞧着很高兴。
松开我,呼延玉翻身上马,提着手里的月杖抡了两圈,朗声道:「等着,为夫把你的小玩意儿赢回来。」
这一场马球打得惊心动魄。
呼延玉一出手,就是奔着伤人去的。
周宴秋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动作更阴更毒,偷偷摸摸。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在场众人齐齐捏了把汗。
最后,呼延玉以两球险胜。
我松了口气。
本以为尘埃落定,不会再出乱子,他却忽然挥杖,把周宴秋挑摔下地。
我跟着众人拥上去,就听见呼延玉冷着声音,向周宴秋伸手。
「交出来。」
周宴秋不语,呼延玉便又抬起月杖,想要砸下去。
我忙拦住他,喊道:「够了,这是干什么!不可理喻!」
呼延玉咬牙,「愿赌服输,彩头,交出来。」
「不就是一个玩意儿,何必大动干戈!」
我蹲下身扶起周宴秋,放缓声音:「给他吧。」
「可是那是你……」
「给他吧!」
周宴秋不情不愿地解下吊坠递过去。
呼延玉没接,只是看着我,半晌笑笑,骂道:「破烂货,真当我稀罕。」
他丢下月杖转身走了,嘴角还有些血迹。
我假装没看到。
呼延玉把周宴秋打出外伤。
殴打皇子不是小事,我为赔罪,每日都要去瞧一瞧。
正好给了表姐机会,趁虚而入。
呼延玉受了些内伤,她给他煎药备糖,伺候得舒舒服服。
她对呼延玉嘘寒问暖、百依百顺。
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对他,实在太过执着。
眼看着时候差不错了。
这一日我回去的早,撞见呼延玉与表姐在园子里喂鱼。
他对她道:「你身上,有我母亲的味道,好香。」
表姐贴过去,像是鼓足十分的勇气,开口问:「小单于,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你可知道,其实我才是真正的神女,嫁给你的,本该是我。」
「我家妹妹什么都要跟我抢,她把你抢走了,却又负了你,我不愿看到你难过。」
「带我走吧……」
呼延玉震惊过后,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
表姐攥紧手帕,点点头,发誓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今日的耻辱,让他们用鲜血偿还!」
表姐要帮呼延玉偷大齐的城防图,然后和他一起逃往草原。
我把这件事告诉周宴秋,他当即雷霆大怒。
我安抚他,这是好事。
呼延玉伙同太子妃盗图,顺水推舟抓他们个现行,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呼延玉。
如此,其余国家也不会有微词。
周宴秋冷静下来,左右思考,点头应好。
「只是,呼延玉如何能知道,城防图究竟在何处?」
我答,或是出了奸细。
因为奸细二字,周宴秋头疼了很久。
从上到下,一层一层被他严密审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这里头有个叫明仪的,尤其让我印象深刻。
他受着大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奸细?哈,大齐何须奸细,固步自封,迟早自取灭亡!何须铁骑,你去看看万里流民,不怕他们踏破你的东宫嘛!天要亡大齐,天要亡大齐……」
我听说,他的变法献言因为触犯贵族利益,被圣上驳回,还说他是胡作非为,贬了他的职。
周宴秋听得脸色青白交加,我为他分忧。
「殿下,把他交给我吧,正好我闲着无聊,杀个人玩玩。」
周宴秋微愣,大约是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冷酷的话。
我笑,「殿下,我要为你的皇后,怎么能像往日一般懦弱。」
「你看我,皮囊还是那副皮囊,但其实,我早都为你脱胎换骨了。」
他眸光流转,有些阴森地跟着笑了。
「阿絮,孤送你出去历炼一回,果然是对的。」
周宴秋派人提前在表姐与呼延玉私会的地点做好埋伏。
城防图丢失,他也只当不知。
风平浪静好几日,表姐终于有所行动。
我们一路跟着她,却在半路遭遇伏击。
来人抢走城防图,周宴秋只带了几个暗卫,实力单薄,把人给放跑了。
他恶鬼一样盯着表姐,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尽数发泄出来。
表姐哭着求饶,说一切都是呼延玉逼她的。
她的眼神瞟到我身上,又诬赖我,说是我故意害她。
周宴秋当然不听她的鬼话,他发疯一样对她拳打脚踢,直到她将将咽气。
我上前拦了拦。
「殿下,表姐还不能死,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我不会让她如此轻易的死掉,我要让她承受周宴秋的滔天怒火,死无全尸。
周宴秋咆哮着,丝毫没有储君的镇定。
「孤现在就要了他呼延玉的命!让他们去地下做一堆鬼鸳鸯!」
「可抢走城防图的人,或许并不是呼延玉,他已经蛊惑了表姐,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徒增风险。」
我安抚他:「不如,等我回去探探话,殿下先派人去追黑衣人,呼延玉那边,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这一晚,草原部落的使臣分批撤离避暑山庄。
我回去以后,照常回到自己房里,与呼延玉演了两天,替他们争取时间。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呼延玉与我,在半夜偷偷离去。
第二日,周宴秋发现人去楼空时,傻眼了。
他恐怕才发现,一切都是计策。
他丢了丢了我、丢了城防图、丢了他的太子妃。
他这回,丢人丢大了。
只是可惜,我没法亲眼看见他的无能狂怒。
逮捕我和呼延玉的文书发往全城。
他一定以为,我们带着城防图,会想方设法回到草原。
可惜,我与呼延玉并不急着走。
我与他对大齐都不熟悉,贸然上路,恐怕会自投罗网。
等周宴秋回到皇宫,我们又偷偷潜回避暑山庄。
这里有吃有喝,呆着多舒服啊。
而且,城防图的确不在我手里。
那日抢走城防图的人,是明仪的朋友,一位江湖义士。
明仪这人直爽,结交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有他帮忙,城防图一定能顺利送到草原去。
我从周宴秋手里救出明仪,他对我十分感激。
但要说服他背叛大齐,不是一件易事。
可大齐腐败,贵族纸醉金迷,人间民不聊生。
守着这样的大齐,看它苟延残喘,一年、两年,又有什么意思?
大齐一定会亡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有了城防图,呼延玉便可用最小的伤亡拿下大齐,减少百姓疾苦。
我向明仪承诺,等新朝建立,一定给他足够的空间去施展抱负。
我信他,能让人民富庶,能让天下海晏河清。
他与呼延玉,本就有一段君臣的缘分。
他会名垂青史的。
三个月后,草原向大齐发起进攻。
周宴秋以为我们已经顺利回到部落,抓人的皇榜撤下了。
其实,他已无暇应接一连串的祸事。
这会儿我们再上路,便能轻松许多。
部落在等着呼延玉回去主持大局,可不巧,我竟怀孕了,没发跟着他一起离开。
呼延玉懊悔极了,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忍一忍。
可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好忍的。
他已经很节制了。
「我无事的,宫里头忙着打仗,临近冬日,也无人顾得上避暑山庄,我呆在这里,最安全了。」
再说,还有明仪暗中照应,出不了差子。
倒是呼延玉,这一路凶险,虽然我知道,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来接我,可是,心里头还是免不了担忧。
我拿出绣好的香囊,给他挂在腰上。
「保平安的,不许摘下来。」
他倒又闹脾气了,酸溜溜地开口:「你就会拿这些小玩意儿收买人心。」
我掐掐他的脸,「周宴秋那个,是菩萨给的,你这个是我亲手做的,比他那个精贵多了。」
呼延玉笑了,他摸摸我的肚皮,恋恋不舍。
「大约,我赶不上他出生了,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这辈子都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就算了,我大度,原谅你,可你不能伤我的心,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再忍不住了。」
他指天发誓:「除非你在,旁的时候,就让我吃斋念佛当和尚。」
我趴在他怀里,没吭声。
记得上辈子,我跟着他回去部落,却在途中被人暗算,小产后不能再生育。
等到呼延玉建立新朝,没人同意他立一个异族皇后,更何况,我无子。
他架在皇帝的位子上,左右为难,却还是力排众议将我扶上皇后的凤座。
只是此后,我们总觉得像是欠了别人的。
那些大臣有事没事,就拿皇后无子来膈应人,要呼延玉雨露均沾。
后来,我看着他的后宫渐渐充实,儿女成群。
他依然对我很好,可我却忧思成疾。
我也知道他不容易,他必须这么做,可我就是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表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上辈子她有自己的家,虽然贫穷,可我知道,她母亲特别疼爱她。
上辈子我的家也没有散,父母靠着我在新朝立足,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只是没人关心我,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亲生怕我死了,家中富贵就如烟消云散。
他特地将我这位远房表姐送进宫,想用她来笼络圣心。
可惜,呼延玉瞧不上她。
明的不行,父亲就来暗得。
他疯狂搜罗民间奇术,想让表姐用歪门邪道迷惑圣心。
具体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快病死的那天,她带了人来我塌前。
我迷迷糊糊听那人说:「要偷命格重生,不是不能,只是此事逆天而行,代价太大,需要姑娘的亲近之人用来献祭。」
表姐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把我那没用的娘拿去吧,正好,下辈子没了她,我直接入住相府。」
「这辈子我吃过的苦,来生,我绝不会再尝一口!」
只可惜,有命无运,也是白费。
她以为,只有她记得上辈子的事么?
和亲前,我就断断续续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得谢谢表姐为我拿到重生的机会,才好让我,修补命中的漏洞。
只是遗憾,我没法亲自感谢她了。
听说周宴秋赐她凌迟,一刀一刀的,将她削肉剔骨,她的惨叫在东宫上空飘了好几日。
我摸着鼓起的肚皮,算了,有孕在身,还是得修身养性。
少去瞧热闹,免得脏了眼。
两年后,呼延玉的铁蹄踏入京都。
大齐皇室负隅顽抗,只可惜不到一个时辰,就缴械投降。
周宴秋跪在我眼前,衣衫褴褛,满目愤恨。
「孤真心待你,你这蛇蝎女人!……」
他话音未落,我的弯刀已经捅进他的胸膛。
我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伸手招来一名屠夫,吩咐道:「去,把他的心给我挖出来,称一称,值得几斤几两。」
呼延玉下马,为我擦净手上的血。
他笑:「闹吧闹吧,过会儿见到我的大胖儿子,你可不能再如此凶神恶煞,免得吓坏了他。」
他拉着我,吩咐手下收拾剩下的残兵,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宝贝儿子。
「叫什么呀?」
「呼延霖。」
「好的很好的很,会不会叫爹爹呀?」
「你都没陪他,他叫谁去?」
「对对对,这可不能乱叫。」
呼延玉从怀里掏出一块风干牛肉,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
「我给他带了好吃的……」
「牙都没长齐呢!吃这个,你是不是要害死他!」
我看他是高兴地昏了头,一把夺过牛肉,啃了两口。
早上太兴奋,没胃口没吃饭,这会儿觉得有点饿。
呼延玉看着我狼吞虎咽,忽然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夫人,多年不见,你剽悍许多。」
「剽悍好,剽悍才能护得住自己。」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说着说着,好像哭了。
这是个秘密,从上辈子到下辈子,都会是个秘密。
我的夫君,万人称颂的明君,其实啊,他是个爱掉眼泪的小哭包。
我是他的妻子,是他的战友,偶尔啊,还得当当他的娘。备案号:YXX10mbaweaSRxeNZv8hQxQ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