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入殓人

「你别过来!」

「李沐怡你放开我!你放开!」

「啊啊啊!」

我起身,从李沐怡尸体上拿走我的一块衬衫碎布。

我去扶着许潇起来,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我没有回头。

08

遗体化妆间,我拖着受伤的手臂,看着平台李沐怡的尸体。

她脸上的妆花了,是我上午化花了的一大半。

我举着手,却迟迟下不了手。

「刘宇,你应该完成你的工作。」

我的手开始抖起来。

「刘宇,你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车祸,甚至你觉得自己活下来了,没有救我出来,你觉得亏欠我的。」

「……」

「其实不是的,你不亏欠我什么。是我亏欠你。我欠你一场婚礼,只能下辈子还你。」

我抹掉眼泪。许潇说的对,入殓时妆画到一半是不能停下来的。

活人要给死人一个交代。

这是他她们最后的尊严。

我沾了水,慢慢晕开了糊掉的地方。

我忍着疼痛,重新打白底子,用笔开始勾勒。

手慢慢不抖了。

许潇站在我的旁边。

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被她上身,还是什么,我每给李沐怡画一笔,脑袋里好像能出现她生前的影像。

肖楠最初花大钱追求她,只是因为她的眉眼像许潇,但她毕竟不是许潇,当肖楠玩腻了之后,便把她丢在一旁。

她无数次地恳求肖楠,却得不到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沐怡才二十岁不到,刚进入大学。肖楠用谎言与最初的温柔,给她带来了欢乐场,却把梦一下子收走。

她以为那是一场爱情,但肖楠只是把她当成玩物,他迷晕了她,让自己公司的合作伙伴去上她。

她慢慢有了抑郁症,而肖楠只是觉得她是想要讹一笔钱。

喝醉酒之后,肖楠的理智全无。

他拿皮带套住李沐怡的脖子。

「为什么你不是许潇!」

「你缠着我干嘛。」

「你去死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郁抑症?那去死啊!」

醒来后,他发现李沐怡死了,想把她埋了。却没有发现李沐怡还活着。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被活埋。

这次我没有掉眼泪,李沐怡正站在边上,看着我。

「所以,你即便时候,你被挖出来,衣服的褶皱里还有一些泥土。」

她没有回答。

我一笔一画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我看到了她回到家。父亲给她做了一份糖醋鱼。

「爸妈,我和你们说一件事。」

女孩脸红着说:「我交男朋友了。」

李沐怡父亲抓着她的手:「丫头,小心被骗。」

她母亲走出来,笑着说:「老头子别瞎说,我们女儿那么漂亮,有对象那是应该的。」

「丫头,不能只看人有没有钱,要看他对你好不好。知道不。」

「爸,放心,我又不是这种人。」

李沐怡夹了最好的鱼肉给父亲碗里。

「都说了我回家不用专门买鱼。我又不喜欢吃。」

她妈拍了拍她手背:「快吃,又不贵。」

「你和我爸多吃点。」

「我和你爸一直吃。」

眼泪一点一滴,掉下来。

一边给她化妆,一边看到的都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女孩的一生。

天快亮了。

我手下的女尸花完了妆,可还是无法和生前的美丽相比。

香消玉殒。

「我尽力了,李沐怡。」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一路走好。」

我淡淡道。

我通知了她家里人。

我叫来了师傅,帮着两个老人一起张李沐怡的后事。

我看着他们趴在大堂,不停哭泣。

「太苦了,下辈子投胎,别再遇到这种人渣了。」

许潇对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说道,我回头。

李沐怡看完她父母最后一眼,消散了。

天亮了,我牵扯许潇的手。

「刘宇,你应该继续干这个。然后忘记我,开始新的生活。过去的终究会过去的。」

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感受最后的余温。

也或者这份余温只是我的假象。

我点点头。

我想说话,说不出来,喉咙像是黏住了。

我怕一开口,许潇就不见了。

「搞得这么悲伤干嘛,记住,三年内不能交新女朋友。」

「哦。」

「不然吃了你!」

「……」

「还有,三年后不交女朋友,你也别想好过!」

我转过身,不满地看着她。

「为了你守身如玉还不行了?」

「吃了你啊。」

她恶狠狠地吐舌,做出凶恶的样子。

我一只手揽过她的后颈,吻了上去。

许潇并不温暖,却也没有冰冷。

有的只是熟悉温暖的气味。

是我迷恋的味道。

「忘了我,重新开始新生活。过去的终究会过去的。」

当天空亮起第一抹晨曦时,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中元节过去了。

师傅推门进来,看到了房间里的李沐怡,又看了看发呆的我。

「手艺退步不少啊,要加紧点才能补回来。」

我点了只烟,放在门口,走出去。

烟气慢慢地向上升扬上去。

走出城南的殡仪馆,我给老王发了一根烟。

太累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阳光透过林荫路,照在我身上。

暖暖的。

我淡淡道:「可万一就是过不去呢。」

番外《双殓》

01

我是刘宇,三个月前还是一名滴滴司机,现在又做回了老本行,一名入殓人。

自从中元节事件后,我的体质发生了一些改变。

在帮死者化妆时,我偶尔会看到他(她)生前的记忆。

师傅对我说过,我们入殓人是死人这辈子最后的尊严,生前再苦命的人,到了我们手上,都要安排妥当,干干净净地送走。

这是对生命和死亡两者,同时的敬畏。

这周又要出新活,是一个快六十的老头。灵堂外,挤满了人,少说也有百来个。

这种阵仗的,要么是明星运动员等知名人士,要么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在一众黑色丧葬服中,有一个穿普通衣服的小姑娘穿梭其中,很是显眼。

葬礼上,确实有很多小朋友嘻嘻哈哈的,但多数是在农村。

农村的丧葬文化,就是长辈的死亡,也是小辈们之间难得相聚的场所。

孩子之间也没有忌讳,相互打闹玩耍。

也算作是一种喜丧。

但在正规殡仪馆,这种就显得不合适了。

那小姑娘向我跑来了,我刚想对她说,小孩,别玩了。

她却先一步拉着了我的手。

她一边摇头,一边对我做手势。

好像是想要向我说明什么,我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是哑巴,不会说话?

「你要说什么啊?」

她的手心有点凉意。大夏天的好像触摸着一块冰。

她看我没有反应,有点焦急,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我甩开了她的手,因为工作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刚想说,这是你们谁家的小孩,一转眼,那孩子不见了。

我走进了遗体化妆间,刚想动手,却看到进来了另一个人。

「你好,刘宇老师,久仰久仰。」

「你是?」

「我是入殓师魏宇明,今天的事,你没听说?」

「什么?」

我四下看去,房间里的平台上,有两具尸体。

一大一小。

一男一女。

男的是今天的主人,六十上下的男人,而女生……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另一具尸体正是刚才拉着我的手,做手势的小女孩。

「刘宇老师,我听说你能在化妆时,看到死人的过去,真的假的?」

他崇拜地望着我。

我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

我感到事情不对劲了。

怎么突然多了一位入殓师,之前根本没有听说。

魏宇明虽然五官精致,但整张脸油光满面,又立体又饱满,说不上来的奇怪。

而且,怎么能同时入殓两具尸体。

「老师,您真的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

「这是家属的『特殊』要求。」

「……」

「他们的重点是要求我们同时入殓化妆。」

「同时?」

「对啊,同时,放心你什么都不用改变,我会跟上你的速度。」

「你是说,我们两个同时给两具尸体化妆?」

「对!」

我看着魏宇明兴奋的模样,感到不解。

屋外黑压压,脸色淡漠的人群。

平台上的女尸可能才十六岁。

这是要干嘛?!

「双殓啊。」

他一笑,脸凹处一个酒窝,我感觉里面能滴出油来。

双殓我是知道的,两位入殓师,在同一时间给两具尸体入殓,并且尽可能地让两张脸画的接近,画的像一张脸。

那还是我在大学里听师傅讲的,自己根本没有遇到过。

师傅说那也是少数的极端情况。一般来说都是夫妻生前的愿望,据说死后依旧可以找到对方。

我晃了晃神,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阴绳,那东西是把死人和活人牢牢捆住,让死人不能投胎。而双殓的性质有些相似,是把死人与死人捆住,到了下面,两人公用一张脸,谁也离不开谁。

这种从上古传下来的入殓手法,在以前会包裹一层皮,叫做白首不相离。

到了阴间还是要做夫妻。

某种更邪的定阴婚。

但现在看,我却一阵头皮发麻。

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六岁啊。

「这姑娘怎么死的啊。」

「说是病死的。」

「刘宇老师干嘛转移话题,你是真的不知道?」

魏宇明皱了皱眉。

我没有理他,重新找到了负责人,一个满脸皱纹,但年纪却不大的中年女人。也是死者的妻子。

「这两具尸体,今天一起入殓?」我问。

她撇了撇我,一脸的冷漠。

「没说清楚么?那现在你知道了,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她从一个公文包里拿出了五万块钱,放在平台上。

她转身就走,好像和我多说一句话,都是一种奢侈。

我愣在原地,按理说,人家出钱,我出力。

死人的事,不要多问就好。但这双手就是下不去。

我又看到了人群中那个姑娘,说不上多好看,甚至五官还有点童真感。

她抓着我的手,一边摇头,一边流泪。

正在我犹豫之间,她突然上了我的身。

我居然一下子背上女孩的尸体,冲出了人群。

02

「喂喂喂,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透过双眼,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还是好像被关在小黑屋里,与之前李沐怡上我身的那次不同,这个女孩并没有那么大的怨气,更多是害怕。

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

如果现在我争抢一番,是可以获得身体的控制权的。

但说不上来,我没有那么做。

灵堂里的人没有来追我,掏钱的中年女人表情倦怠,反倒是一脸好戏地目送我带走尸体。

「你是不是傻,背着这么一具尸体,半路就被人发现了。」

结果并没有,路上的人只是冷漠地看手机。

路上,这姑娘用手指在我背上反复写三个字:苏晓红。

「知道了,知道你叫苏晓红了。」

苏晓红把我带到了长江旅馆。

是的,又是长江旅馆。

前台小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今天不需要说反话了吧。」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我的后背,丢给我钥匙:「今天又不是中元节。」

那双绿瞳的眼睛好像在说,你怎么又惹上事了。

我找了很多冰块,把苏晓红的尸体低温封锁起来。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办。

警察一定在我家附近搜索我了。

女孩反复在我手心写下一句话

【我是被他们害死的。】

说实话,我又不是侦探,给人伸冤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警察么?

难道我还要替鬼申冤?

苏晓红急得咿咿呀呀地挥手,鼻涕都塌下来了。

「但你要拿出证据啊。」

苏晓红突然站定,她的表情痛哭起来,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手印。

那是人的手印。

从我的角度看去,好像有两只无形的手,在掐她的脖子。

苏晓红脖子两边,分别有十个凹陷下去的指印。

随后,她瘫倒在地上,脖子上凹陷的印记消失了。

我走到她尸体旁,看了眼,脖子都是正常的啊。

突然之间,我猛地发现,尸体脖子处左右两块,明显的和其他皮肤的肤色不同。

我闭上眼,轻轻地用指腹触摸了一下。

是锈皮!

这是一种高超的入殓技术,一般被火烧的尸体,如果入殓师想把尸体尽量还原,则会把没烧毁的皮肤切下来,移植到脸上。

可我从未见过苏晓红脖子上的,那么爆的一片。

不仔细盯着看,根本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我沾了一点水,沿着边缘轻轻搓,才勉强把她脖子一边覆盖上去的皮肤『卷』下来。

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红印。

我没再说什么,房间的地毯上,有着苏晓红滴的眼泪。

房价很安静。

她发不出声音。

生前,她发不出声音。

死后依旧是这样。

03

我出门买了一点纸,买了一个铜盆,又买了一叠纸。

在回去的时候,被一个人扣住了手,然后把手折到了背后。

「痛痛痛!」

回头,扣住我的是一个年轻女性,她皮肤白皙透彻,就是那种从小家境就很好,被所有人的爱包围的那种长相。

但手法却那么强硬。

我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断了。

「警察!小声点。」

她另一只手给我看了警察证,居然是女警。

「刘宇,你就是那个偷走尸体的入殓师?」

「我手臂要断了!」

她的劲稍微小了点。

「已抓到嫌疑人。」她对着肩头的对讲机说了一句。

「苏晓红的死有蹊跷。如果你现在把我抓了,你们可能永远都破不了案了。」

「案件的审查,我们警察自然会重新去看。」

「但是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如果有高手段的入殓师加入,你们很容易陷入对方设计的陷阱。」

「你就能帮到我们了?」

「这起案件,你也查了很久了吧。」

我打算赌一把。

那个女警确实愣了下,随后抓我的手更紧了。她把我一只手铐起来。

「如果这起案件受到重视,现在就不止你一个女警来抓我了,我刚才让朋友回我家一趟,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代表,大多数警察并没有因为这起尸体失踪案出警,你可能是唯一一个。」

我哪有什么朋友,就瞎说呗。

其实那么快找到我,一定是用了天眼的网络大数据看监控,但一般调动这种资源,一定是三个以上的警察。

而现在只有她。

「你一直在调查这起案件,所以当相关尸体失踪时,你第一时间就出警了。沈茜警官。」

我记起了那一瞬间,她警徽上的名字,直视她的眼神。

「我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

她依旧把手铐铐在我手上,要带我走。

我真的着急了,随意喊出一句:「那女孩是被掐死的!」

沈茜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

「你不想自己亲自来看么。」

她解开了一只手铐,铐在自己的手腕上,防止我逃跑。

再次回到长江旅馆,我不好意思地经过小哥。

他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挺会玩啊……」他低声呢喃。

我尴尬的不行。

沈茜看到了苏晓红脖子上的红印,没有说话。

「……」

「你心里也知道答案……这伤口不可能是一小时内弄出来的对吧。」

「和资料上显示的不一样。」

「当然了,之前有人在她皮肤上锈皮了。」

我把我所掌握的信息,告诉了沈茜,但到双殓这里,我卡壳了。

因为我觉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的。

「其实苏晓红就在这里,但你没法和她交流。」我认真和她说。

「装神弄鬼。」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是哑巴。」

沈茜淡淡道:「我会手语啊。」

我有点吃惊,我看向了角落里的苏晓红,她开始用手语。

我依样学样,缓慢,生涩地模仿这苏晓红的手势。

有几处地方,我试了好几次,才让两人隔空的沟通进行下去。

我看着沈茜的表情,从嗤之以鼻到不敢相信,再到凝固了一样。

「行了。」

「你不觉得我装神弄鬼了?」

沈茜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知道一时半会她肯定还没完全相信我。

她暂时给我解开了手铐,我把纸折成面包的形状,烧在火盆里。

角落的苏晓红的手上出现了面包,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

生前没吃饱,死后我也没办法给她准备什么大餐。

这个世界,劳苦命的人太多。

师傅说,有时候要让自己的心肠狠一点,不然会有深深地无力感。

帮不过来的。

「她说什么。」

我转向沈茜。

「你真的相信我了?」

「刘宇,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之前是对接聋哑人的窗口,第一,你确实不会手语,没有学过,这我看得出来,学过的装没学过,基本是做不到的。第二……」

「第二是什么?」

沈茜张了几次嘴,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道。

「包晓丽、王娟、李彤、陈家芬。这些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档案只有警局内部才有。」

「还有……」

她靠近我,声音有点发颤道:「你是怎么知道太爷村的。」

04

她最终考虑过后,还是选择在警察来之前,带我离开长江旅馆。

沈茜对我说,她一直在调查太爷村的案件,大约隔三十年,都会出现同一张脸的尸体,就是今天那位六十上下死去的老人。

虽然名字,身份,地址都不同了,但是从沈茜爷爷辈查起,那张脸就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沈茜是警察世家,她爷爷当时周围就失踪了一个小女孩,但怎么找都找不到。却隔几年,那孩子和一个老头,一起入殓,焚烧火化。

三十年后,沈茜父亲那代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虽然信息和档案显示是两个人,但和她爷爷调查时记录的照片比,两个男人非常相似。

女孩也疑似是过去失踪的孩子。

她父亲当时就混在丧葬的人群中,听到了太爷村这几个字,好像说他们是那边来的,当他想要继续追踪时,却被临时的要案调开。

这起案件就像是一层雾,笼罩在沈茜的头上。

她怀疑内部有鬼,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直到现在,她通过我的手势,以及我让苏晓红画出来的地图,告诉了沈茜太爷村的大致方位。

她开车带我进入一片山林,我坐在副驾驶,手铐铐在车门把手上。

「你还不相信我呢,苏警花。」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的一员?」

很谨慎的人啊。

「我要是是的话,怎么会破坏葬礼呢?」

她白了我一眼,猛踩油门,我没有系上安全带,头重重地磕在了副驾驶上。

「美女,下次你要加速,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下。」

沈茜继续加油门。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从山侧一跃而下的黑熊。

它在追着车子跑。

「我他妈的……」

我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我静静抓着沈茜的腰部,被她一肘子挥在了鼻子上。

最后车子时空,冲下了山侧方。

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林间有了一层迷雾。

不远处,我看到有一个村落。

难怪沈茜一家人一直找不到,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连个卫星定位都没发明的年代,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们进入太爷村。

说是村子,其实又没那么小,甚至一些基建的卫生院,学校,和公园都有。有点像是一个小型的人造城。但这里的房子又有点古怪。

我也见过一些人造城,房子基本都是五六层的平房,或者苏式建筑。

很多都是模仿了苏联时期的风格,但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翘顶的老屋,上面都是瓦片。

大一些的房子门栏处,挂着两个灯笼。

像是走在凤凰古镇,但却没有商业店铺。

我知道那屋子叫什么了。

祠堂。

我跟着沈茜走在主干道上,有村民围上来了。我看了,和前几天围在灵堂的人不一样。

那些人还没回来。

「我们是一个新旅游平台的运营,公司想来发掘一些精品路线,看有没有机会和你们的负责人聊下。」

沈茜穿着一件白色小西装,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互联网公司 HR。

「这是导游小刘,也是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

这家伙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啊。

我笑了笑,对着走出来的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点头。

据说他是死者的儿子,也是目前的代理村长。

这个男人眼间距特别宽,他摸了摸头,迟钝了好一会,说:「旅游,好的。我喜欢旅游。」

是个唐氏综合征患者。

我这才发现周围不少都是眼间距很宽的,唐氏综合征患者。

我和沈茜被邀请到了太爷村最大的一间祠堂休息。

深夜,我怕沈茜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把上午买的面包拿给她。

我去到她的房间,却发现人不在。

我放下面包想走,却发现了沈茜的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熟悉的小女孩。

我盯着这张照片看很久,才认出那女孩,是李明明。

李沐怡的妹妹。

当时在李沐怡家前,躲在门后的姑娘。

她才十三岁上下吧。

几个月前的中元节事件,就是因为她给了我李沐怡的发夹,才让我有机会能活下来。

她是怎么和太爷村的人扯上关系的。

我看到笔记本上写道,一周前消失,经父母的证言称是为了找寻失踪的姐姐。其姐姐李沐怡在三个月前非正常死亡。

然后是一段写上后又划掉的话。

李明明父母称,女儿失踪前,有看到大女儿李沐怡托梦,出现在家中。

李沐怡一家都应该接受了大女儿死亡的事实,为什么妹妹李明明会来寻找姐姐呢?

李沐怡一家都是苦命人,只剩下那一个小女儿了。

如果李明明的消失真的和这里有关,那么我不能视若无睹。

我偷偷溜出祠堂,月光下,我看到了几十位村民都走出来,走向村子深处。

我跟着所有人走,他们并没有任何伤害我的行为。

来到了太爷村的最中心,这里矗立着一棵巨大的树,一半已经枯萎了,但是另一半长着数不清的黑色树叶。

很多人趴在树上,抚摸,倾听着什么。

我看去,树干的中间一直从上到下,浮现出一张张的脸。

男人的脸。

不同的脸。

这是一幅太诡异的画面了,朝拜的人,视若无睹地绕过我。

一边哭泣,一边对着树上的脸耳语,呢喃。

沈茜突然窜出来,她抓起一个人,大声质问道:「女孩呢,被你们抓来的小女孩呢?!」

我看到了她手上有着一件小衣服。

应该是李明明的衣服。

她就在太爷村。

可不论沈茜怎么质问村民,他们就是不理睬。

「刘宇!你还能看到那些小女孩么?」

「你是说苏晓红?」

「嗯。」

我闭上眼,调动自己的感受力,却没有发现周围有苏晓红的气息。

或者说,一来到太爷村,苏晓红的就和我切断了联系。

就在这时,那个最早接待我们的代理村长指了指一个方向。

「她就在太爷庙里。」

「老太爷要来了。」

「老太爷今晚要降临了。」

「老太爷要来了。」

所有人跪拜起来。

我看去,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一处庙宇。在月光的照耀下,居然闪着一阵红光。

我本能地感觉到一股恶心的感觉。

代理村长微笑着,露出了狡猾的门牙。

沈茜没有多想,往上面跑去。

05

「等一下,沈茜。」

「你等一下,我感觉不太好。我们白天去是不是好点。」

她转过身看着我:「你等得起,李明明等得起么。」

「……」

「谁知道这帮神经病会把人怎么样,这已经是公然绑架了!」

「如果他们让李明明承认是自己主动来的呢?」

她停下了脚步,认真咀嚼我的话。

「假设,我只是说假设,如果每隔几十年,这个村子的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带走女孩,并且什么事都没有,那么这次呢。让你把李明明带回了又能怎么样?」

「也许还有下一个李明明,下一个苏晓红!」

沈茜捏着拳头,咬着牙,她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整张脸变得凶巴巴的,但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想表面那么坚强。

我也知道她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在提醒她,也许她的身边有保护伞。

「我去救明明,你趁着村子的核心掌控者(灵堂吊唁的人)没回来前,先去找到那个人。然后我们才能结束这一切。」

沈茜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说了三个字,别出事。

我一路往着山上庙宇的方向跑。

却觉得这条路好长,怎么都跑不完。

终于到了庙前,这座庙太邪了,门柱、地砖都是用通红的油漆刷的。

我闻了下。除了油漆味,还有一股腥味。

庙宇的内部很大,有前段还有几座佛像。

李明明躺在最中间,但竟然吃惊的是,她穿着一件肚兜。

红色的肚兜。

地上有一块毯子。

这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

我想带着李明明想走,但是她尖叫着说,它要来了,老太爷要来了。

我天然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邪气。

我哆嗦着,看到了一座断头的佛像,里面刚好是中空的,我躲在里面。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了。

我看到空心佛的背面写着文字。

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的笔触。

但一些字我看不清,或者看不懂。

是接近文言的文字。

我看了下落款年间。清朝光绪二十年。

我用手机换算成现在的时间。

是 1894 年。

1894 年,这座庙宇就在了。

我的手颤抖起来。

来不及多想,那个东西来了。

我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一条接近 2.5 米长的大蜈蚣从庙宇的门口,蜿蜒地爬上来。

靠近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蜈蚣。

那是人。

身体是三个成年人的身体嫁接拼凑而成的。

从脖子到腰部,三段人的身体缝合而成,左右两边分别有二十几只手。

身体的背上则是一张张的脸。

全都是狰狞的样子。

那就是村民口中的老太爷么?

这个人形蜈蚣慢慢地靠近李明明,嗅了嗅。

然后双手爬到了她的身前。

用四个爪子(四肢人手)按住了李明明的双手双脚,从那东西的腹部。

它最开始那个头的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李明明的脸。

然后从下腹伸出一个长长的钩子。

来不及了。

我从空心的佛中钻出来,拿起一个香炉,丢了过去。

那个人形蜈蚣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李明明。

我看到小女孩眼球泛白,全身抽搐。

我站在李明明的身前,不让那怪物靠近。

但是即便是如此,我内心也感到一阵害怕。

它冲上来了,卷成一团,我看到那东西背上的脸都开始哭泣。

流着血泪。

同时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我抱起李明明,高抬腿。不让自己的脚被咬住。

慌乱中,我推到了蜡烛。

微弱的火光逐渐咬上了,两边红色的纱帘。

小小火,逐渐变成了一片火海。

老太爷卷成一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利爪,要把我的头皮挠破了。

格外的痛苦。

我瘫软在地上。

这时,我想起了师傅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守住自己的心台。

入殓时如此,发生意外情况时也如此。

我默念《入殓阴阳七十二分定》的开篇,死生无量,混沌无源。瞬间,头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了满面。

反倒清醒过来。

我快速跑过老太爷身边,把门抵住。

李明明出了庙宇后,也醒了过来。

她一边哭,但似乎明白是我救了自己。跟着我一起抵住大门。

一次次地冲撞。

那怪物的力气太了。

我在山脚下听到了枪声。

之前在城东殡仪馆的村民,村长的妻子她们一行人到了么?

沈茜怎么样了?

但是来不及管其他人了。

里面的老太爷在撞门,门快顶不住了。

就在我要守不住时,从四周走过来无数个女孩。

里面就有苏晓红。

我看到她们的表情一边是悲伤,一边则是坚毅。

那是死在这座庙里的少女们。

基本都是十三到十六岁的年纪。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门堵得死死地,直到里面没了声音。

我知道,那东西不会再害人了。

06

下山时,我牵着李明明的手。

我不害怕这里的村民了,因为没有什么可怕的。

都是一群可怜人。

我下去,看到了沈茜控制了现场。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完完整整的一张脸。

但和我昨天看到的,殡仪馆的已经不同了,虽然还是五十几岁的脸,但却是另一张男人的脸。

她看了眼我身后的李明明,微笑地点点头。

我知道,她那边也找到了保护伞。

警察很快包围了太爷村,还在地窖里发现了四个邻村的女孩子。

沈茜这时候才忍不住,到一个看不到人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我知道的,她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刚强。

她们一家追查了三代人的案件终于破了。

原来太爷村原本是清朝时建立的一个村子,但后来遇到了饥荒,饿死了一部分人。其他人流离失所。

后来,时代更迭,分散在各地的后辈们重新聚到了一起,并且找到了这座废弃的人工小城。

上世纪,美苏军备竞争,国家也在暗中发展导弹和核实验,为了不让其他国家的间谍发现,专门会挑选地图上看不到的地方进行实验。

而这样的地方少说也有几十座城市,一些待过人,一些则完全是迷惑敌人的。

太爷村的后人找到这座人工城后,把这里大多数建筑还原成了以前的建筑。

而聚集所有人的那位后人,是一位学过阴阳术的入殓师,他当年就保存了第一代老太爷的尸体,然后他用了极阴的手法。

村中的树吸取了人的精血,养分。供养了那个叫老太爷的怪物。

邪恶的入殓师专门找寻命格薄弱的苦命之家的女孩。

一般在 13-16 岁,将他们绑架到庙宇,被迫被那怪物受孕。

然后剩下来的都是一些痴呆儿。

然后老太爷再过继到自己生出来的孩子身上。

「太邪了。」我说道。

沈茜一直在听,没有说话。

「那只臭蜈蚣身上那么多张脸,就代表了他已经依靠那些人,转生了好几世,而每次被挑选的人死后,都会遗失掉自己本来的面目,变成老太爷的脸。所以你爷爷,你父亲追查那么多年,都是看到同一个人死去。其实并不是。」

「太邪了。」

这次换她说话。

「简直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或者说叠罗汉。真的恶心……对了,保护伞呢?」

沈茜点点头,说已经放了鱼钩,等着收饵了。

我本来还觉得魏宇明和太爷村的人有密切的关系,但其实他只是单纯被请来双殓的入殓师。

似乎就是因为听说是这种极为稀有的方式,才加进来。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人要一直活的。

是为了掌控么?

人生一大半都是痛苦,迷惘组成。

死亡偶尔令人害怕,却也是这个世界唯一公平的事了。

一个人生前不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到了死亡这一步,都会获得最后的尊严。

这也是我们入殓师的价值。

回到城东殡仪馆,沈茜把那张本来要移植到老太爷背上的脸给到我。

让我复原到原来的尸体上。

我看了才发现那难度有多高。

又是锈皮!

我知道还有人躲在阴影处。

师傅说过,有的入殓师心术不正,做这行纯粹是利用死人的尸体,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完美锈皮技术的人。

我把脸还原给了殡仪馆里的男人。

那棵树死后,他也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

我想,不管是他心甘情愿成为替身,还是被逼无奈。

我至少应该给他最后的尊严。

这就是入殓师应该做的。

作者:狮心备案号:YXX1DpBOjMGtO6QePjDcPd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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