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蛊,朝暮情

出自专栏《一入江湖岁月催》

苗疆少年善蛊,我善破蛊。

某天我不知情把他的情蛊丢进猪圈。

他咬牙切齿眸色阴沉:

「朝暮,动了我的情蛊,就得做我的人。」

我撩动发丝,笑得风情万种。

「骗谁呢,师父说根本不存在情蛊。」

数月后,我将枕边人踹向榻下扶腰大骂:

「你们冥疆门没一个好东西。」

01

江湖传言,朝暮长时二人相爱相杀形影不离。

传言只能信一半,杀有,爱没有。

他下蛊,我追他;我破蛊,他追我。

没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

谁让他小时候放那破虫子吓我。

02

幼时我最是惧身躯软爱蠕动的虫。

说来我应是人们所说的狼孩。被弃山野,所幸被狼群叼走方能存活。

五岁时,因机缘偶遇好心人,得以回归人群正常成长。

初次见时他揪着我的后衣领拎起,如打量货物般啧啧称赞。

「少年,老夫看你骨骼惊奇,不如师从于我,我必将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好嘛,虽然看起来像神棍但看他装备齐全的样子应该有点本事。

我跟着他住在山下不知名的角落,他给我起名朝暮。

儿时懵懂,我不知为何意,然也欣喜于独属自己的名字。

他果然没有食言,教会我许多东西,尤其是最擅长的蛊。

我自幼顽劣。

一日,将师父培育多年的蛊作引放入药酒中。

事后还专门盛出一杯孝敬他老人家:

「小朝暮,你从何处得来如此好酒。」

师父眼微眯,面颊两抹酡红,摇头晃脑品味着酒的醇香。

我乖巧站在一旁,眨巴着水灵的大眼,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师父的蛊泡出来的。」

琉璃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我闪身躲过,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碎声。

我抱头逃窜,身后是师父的怒吼:

「劣徒,劣徒!!!」

03

我跑进了山林,拔下一根狗尾草衔在嘴里吊儿郎当地闲逛。

倏地,头顶上一根银丝缓缓吊着落下,停在我眼前不及半寸之处。

是虫,还是在蠕动挣扎的虫。

「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山林,惊起一片飞鸟。

我吓得浑身发麻转身就跑,狗尾草也飘落丛中。

没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

我喘着粗气回头,一个身着墨蓝劲装、颈戴银环的少年正饶有趣味地嘲笑我。

我顿时火上心头,指着他大骂:

「你谁啊,知不知道这么做很没有礼貌?!」

谁知少年毫无歉意:

「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时是也。」

管你长时短时,没礼貌就是坏时。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气乎乎地跺脚离开。

「喂,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屁事!」

师父说过,要以礼待人,但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心中的不满不吐不快。

「哦,原来你叫关你屁事。」

少年双手交叉环于胸前,嘴角挂上玩味的笑。

「你!」我气极。真是从未见过这般无礼之人。

「我叫朝暮!朝暮的朝,朝暮的暮!」

说完,我不想再理他,错过少年眼底闪过的一丝惊讶:

「朝暮……」

他一人在林中喃喃看向我背影,不知不觉嘴角便噙起一抹笑意。

04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山林中见过那轻易就能引人气恼的少年。

拜他所赐,我开始发愤图强,认真学习师父的技艺,也不再怕软塌塌的小虫。

我立志,总有一天破尽少年所有蛊,以报幼时仇。

……

「你们听说没,冥疆门门主长时已值弱冠之年,冥疆门正张罗着给他招亲呢。」

「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门主位,前途无量啊,也不知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酒楼果然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喝盏茶的时间就能听到这么多有趣的事情。

「我看呐,干脆与朝暮姑娘结亲,两人郎才女貌形影不离又都是江湖中人,简直是羡煞旁人。」

噗——

隔间里,我一口喷出嘴中热茶。

八卦不能多听,会扯到自己头上。

我和长时那家伙成亲?谁会和对头结亲,疯了不成?

我腹诽着拿出几天前破蛊时从长时身上顺来的帕子擦了擦溅上茶水的桌面。

江湖传言总是越传越歪,明明不合却被传成相爱相杀形影不离。

我擦着桌子撇嘴摇头。

忽然,眼前一暗,整个人被黑影笼罩。

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我手下一顿,抬头尬笑:

「呦,这不是长时门主吗,好巧好巧。」

还握着人家帕子的手就摆在桌上,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长时还是一身劲装,将手中长剑一放盘坐我对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依然让人无法忽视他周身的低气压。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眸底满是怒气。

实是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上次追来还用了六七日,这次仅两日就找到我了。我们相视无言,气氛如死寂。

下一秒,我俩同时有了动作。我快速起身拿起佩剑欲从窗口跃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挡住

我转身向门跑,他一把将我死死拉住。

这人小时候不可爱,长大了也一样。

「我的东西呢?」

他开口,与儿时童音不同的清冽低沉嗓音充斥于我耳边。。

我立马掏出帕子大方递给他:

「喏,给你。」

他咬了咬后槽牙:

「朝暮,别装。」

我打着哈哈眼神闪躲:「在……猪圈。」

手上力道一紧:

「疼疼疼,松手,快松手。」

我皱紧眉头拍打着他因用力指节泛白的手。

下一刻,我就被抵在墙上。

他整个人将我圈住,但眸色阴沉。

「朝暮,动了我的情蛊,就得做我的人。」

「还是说……」

他凑近我耳边,话语放肆

「你就是想做我的女人?」

05

温热的鼻息喷洒于耳畔,我不由得缩了一下。

我垂眸轻咬唇压下心中不明情绪,然后故作镇静撩动发丝,笑得风情万种:

「骗谁呢,师父说根本不存在情蛊。」

他气笑,幽深的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不会……真的有情蛊吧,我有些心虚。

师父没教啊,那老顽童还总是因为我对情蛊的好奇训斥我小孩子家家成日不正经。

我欲哭无泪:

「呃……要不,我再制一个还你?」

长时正准备开口,楼下人群忽然骚动,吵嚷中还混杂着几声哼哼。

我与他相视一眼,一起走出隔间查看。

楼下乱成一团,酒客慌乱四散,途中误撞酒桌,瓷碗玉盘碎了一地。

人群中只见一只体形庞大的家猪在店内横冲直撞,大声哼叫着,几个酒楼伙计都拦不住,

眼见其就要冲上楼梯,我望向身边脸黑如锅底的长时,脑中灵光乍现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长时没有防备,只得在空中翻转一圈才稳住身形落地。

果然,似是感受到什么,可爱的小猪猪瞬时乖顺,扭捏地走到长时身边。

粉嫩肥腴的身躯蹭着长时的裤脚,时不时娇哼几声。

扑哧——

我站在楼上,肘撑扶栏,毫不掩饰放声大笑。

看来情蛊是真有,估计就是师父那老顽固不愿告诉我罢了。

长时僵硬地紧绷身子,拳头紧握手冒青筋,仰头望我的方向望来眼底阴冷。

我还咧着的嘴角僵住。

完蛋,这家伙要和我算账了。

长时那恨不得吃人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我顾不上其他转身就跑。

酒楼下有一条小巷,我跳窗而下顺着巷子狂奔。

笑话,让他出了这么大个丑不跑等着被做蛊引吗?

现在我特别感谢师父传授的轻功,逃命必备。

没跑几步,身后便传来衣衫簌簌的声响。

我加快脚步,马上就出京都了,城外竹林环绕我定能甩掉他。

出城后,我左跑右绕身后人却依然紧追不舍。

忽而,耳后剑鞘破空声响起,我连忙跃身躲过。

「长时你疯了吗,来真格的啊?」

我顿时怒火中烧吼道。

以往我们顶多就是拌拌嘴,出些损招令对方出个丑,却从未动过刀剑。

本想再说几句,转身后却被眼前景象惊住霎时噤声。

冷风掠过林中,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长时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包围,双方刀剑相向,寒意袭来剑光刺眼。

他冷峻的眉眼此刻皆是寒光,手中飞星剑尖利,刃面如镜映出他漆黑的双眸。

我欲上前,身后又是一阵窸窣。

回头一看,好家伙,敢情是奔着我俩来的。

握着剑鞘的腕心一提利刃出鞘,我握住纤云剑柄顺势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指地。

「喂,是不是你仇家啊。」我朝另一边的长时喊道。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回道:「我还想问你呢。」

呃,好吧,相比而言常年在外解蛊的我确实更容易被人仇恨。

一阵哨声从远处山谷传来,诡秘深远,与呼啸的寒风纠缠如野鬼哭嚎。

黑衣人同时冲上前将我与长时分开,我们只好分别应对。

我们奋力厮杀,刀剑碰撞清脆的声响惊起林中野兽。

敌方人多势众,纵使我与他武力高强一时也无法完全脱身。

「闭息。」混乱中我听到长时的声音。

多年相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我躲过一剑后立马跃身而起屏息。

也就是这一瞬,一片黑雾以长时为中心快速四散开来,剩余的黑衣人们砰砰倒下。

黑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散去,留下一片狼藉,我也正好落地。

我踢了踢地上晕死过去的人,脑中回忆着最近都解了哪些人的蛊。

刚张口要与长时说话,就见一道赤红残影向我袭来,正中眉心。

速度之快令人无法反应。我眉头紧锁看向长时,发现他眼中也满是惊讶,手中还握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木盒。

体内一阵异动,血气涌上喉头。

如果没记错,那道赤红残影好像是……长时情蛊的蛊虫。

06

要命,我朝暮竟然栽在一只虫子上。

我抬手摸向眉心处,苦恼至极。

我善解蛊,但独独不会这情蛊,搞不懂师父他老人家为何不教这些。

「长时,情蛊你会解吗?」

蛊虫是他的,他总该有办法吧?

「不会。」

长时回答得很干脆。

月光洒下穿过枝叶点点落地,他站在树荫下表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的情蛊你不会解?!」

又是一股腥甜涌上喉,我迟早要被这个男人气死。

他不语,收起木盒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停于我面前。

眉心一热,粗粝的指腹轻压下来反复厮磨。我顿时定在原地,不知是否因情蛊作祟,心中总有种异样之情。

刹那间,我感觉周围事物瞬间停滞,浑身血液倒流,脑中一片空白。

湿热的唇只是停留片刻便离开,而我却如被点穴般僵硬在原地。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看来不管用。」

黑夜中他的声音蛊惑神秘如淬入魔力引人靠近。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在解蛊?」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

「或许吧,我爹没教如何解情蛊。」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这样教人留一手吗。

我收紧握住纤云剑的手,沉默一秒。然后,运轻功。

没错,我又遁了。

我已无心再纠结今夜黑衣人是何人所派,只想回山脚小屋。

如今我心乱如麻,眉中酥麻的痒意还未散去,提醒着我长时那混蛋刚才干了些什么。

他并未追上来,我一人跃起飞落山野间,阵阵凉风翻卷鬓边发丝正如此刻我不宁的心绪。

小屋现已无人,师父在我出山闯荡的第二年便悄无声息留下一封信自己云游潇洒去了,我回屋翻找着师父留下的所有典籍,却无一提到情蛊。

我怕自己会向酒楼那家猪一般,行为放浪癫狂对长时紧追不舍。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我瞥见茶桌下垫桌脚的纸。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我将其抽出,打开。

由于长时间的磨损,纸张早已泛黄,内容也不甚清楚。

然我仍看见左上角大大的两字——情蛊。

师父,你害得徒儿好惨。

我苦兮兮地拿起油灯一字一句钻研。书中所言:

「情蛊,意如其名,乃情之所在。苗疆古规,两姓联姻,需以情蛊固情。蛊虫所选,乃天作之合,万物不可违。他人食之举动癫狂,可复取之;命定之人被选之,缘分所在,无解,当结永日之好,若逆天而为,吐血而亡。」

字面模糊,我只看得出这些,但也足矣。

我被长时的蛊虫选中了?

天地良心,我们怎会有缘,这蛊虫莫不是瞎了不成。我呢喃着,眉间忽尔刺痛,似是蛊虫不满我的想法。

倏地,一股热意忽袭上体内,心中猛地如万蚁噬心酥痒万千。

糟了,不会是情蛊发作。

我连忙起身,奈何身体酸软无力,又跪坐在地。

我紧攥衣领,热意愈浓,痒意愈盛浑身细胞都在躁动,我却无可奈何。

这该如何是好,泪意涌来润湿眼眶,我紧咬下唇生怕自己发出不可言语的声响。

煎熬中,屋外传来异动,很快房门被推开。

我强撑着起身,往门外看去。

未看清来人,整个人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熟悉的气息萦绕鼻间。

长时,是他来了。

我仰头望去,却眼前一暗。

07

屋外微风阵阵,偶有几声兽鸣。

体内的鼓噪不安很快平静下来。

他缓缓离开,额头与我相抵。

「你……怎么来了?」

我眼帘微垂偏过头抬手推开他,左胸膛强烈跳动不止。

「苗疆蛊虫多不能离主过远,更何况是如此特殊的情蛊,我怕你出事。」

他嗓音沙哑,将我扶起。

空气凝滞半刻,我才开口:

「那……谢谢?」

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绞尽脑汁脑中只有这句话。「不谢。」我起身后,他便放下手退后半步。

礼貌的对话。

在此之前我如何都不会想到会与他如此客气。

「现在该如何,古书说情蛊无解,我可不想因为这事扰了您招亲,长时门主。」

我转身面向窗子掩饰心中异样,凉风袭过,沁人心脾。长时沉默一阵,不知是未想到好法子还是默认了我最后那句话。

嗖——

一支长箭从屋外凌空飞来,直刺我心口。

我慌乱躲开,眯眼望向漆黑的山林。

林中一道黑影极快闪过,只留半抹残影。

长时欲动身去追,我及时将他拉住。

他转身,面带不解。

「箭上有纸条。」

尖锐的箭头牢牢钉于木墙上,我将其取出。

纸条上墨迹干涸已久,想是早就写下。

「欲解情蛊,罗刹殿见。」

底下落款,是罗刹殿主,星曙。

名后还有一个状似星芒的样式,是罗刹殿的标志。

我与长时对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罗刹殿,是与冥疆门同以蛊而闻名的组织,常年来隐世不出,其殿主星曙也神出鬼没时常不见踪影,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他怎知我与长时的事,还知我住处所在。

此事疑点重重,我与长时决定前往罗刹殿探究一番。

08

去往罗刹殿的路上途径一个村庄,村落破败,多家茅屋檐下挂着蛛网,蛛丝凌乱随风飘舞,泛黄的树叶和尘土席卷,零落满地,入目满是荒凉。

「这村落怎会如此破落?」

我眉头紧锁,向前探望。

长时也抿着薄唇,颀长的身躯又往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为我挡去些许飞尘。

「阿爹,你怎么了?」

刚入村口,就听见一女孩的啼哭声。

我与他皆是一怔,闻声去查看。

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草屋前,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哭得伤心,她面前躺着一位面部蜡黄的孱弱男子,应是女孩的父亲。那人眼眶深陷颧骨凸起,肿腹如瓮七窍流血,大有一副长睡不醒的趋势。

长年与蛊毒打交道的我们一看便知这人是中了蛊。我连忙上前,将女孩扶起,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柔声问:

「小妹妹,可以告诉姐姐怎么了吗,或许姐姐可以帮你。」

女孩啜泣着,说话也断断续续:

「阿爹,阿爹他,中了邪祟,醒,醒不过来了。」

说完她又哇地大哭。

看来他们这的人不知蛊毒一说,只以为是邪祟作怪。

长时将那男子扶起,抽出放入其口中的银钗,眸色沉重:

「金蚕蛊。」

我不由得一惊。

好大的手笔,竟用如此毒辣的手法残害一普通人家。

我又赶紧问女孩:「你们这里是不是好几户人家都中了这样的邪祟。」

女孩乖巧点头,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头,闷闷说着:

「村里好多人都是突然这样,村长说是中了邪祟,一直找不到解法,如今村里只剩几户人家了。」

说着她眼中又漫上泪花。

「哥哥姐姐,你们可不可以救救我阿爹,君君什么都会做,可以给哥哥姐姐当牛做马。」

我轻掐她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轻声说:

「哥哥姐姐会救你阿爹的,也不需要你当牛做马。」

我让君君去一旁坐下。

小姑娘十分听话,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一双水灵的大眼好奇地盯着我们。

我转身细细检查了男子,拿出匕首在其腕上划出一道口子,倒上自制的药粉。

长时也配合着,每当我需要器具时他都会及时递来。

等了一阵,男子青色血管一阵蠕动,金蚕从伤口处冒出。

我眼疾手快一针刺下,命中其要害,很快蛊虫就一动不动了。

我凑近细看,霎时神色凝重看向长时。

他心领神会上前,看了看蛊虫尾部。须臾,我们同时无声说了一句:

「罗刹殿。」

虫尾有着一个不甚明显的星芒,然行内人均能认出是何物。

这村子怪异得很,我们想去见见村长。

君君见自家父亲已无碍,便自告奋勇带我们去。

村长是个白胡子老人,年事已高,花白的眉须遮挡住眼角,脊背佝偻撑着木拐杖而行。

「想来二位少侠便是朝暮长时吧?」

老者眉须下的眼眸是一片清明,见到我二人便已猜出我们身份。

我俯身作揖:「正是,老伯好眼力。」

村长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去:

「你们终于来了,我想,这事只有你们到了罗刹殿才得以了解真相。」

又是罗刹殿。

「村长知道这是罗刹殿的蛊毒?」

一旁的长时锐利的眼神紧盯面前的老人,似是想要看破什么。

「知道。」

「那您为何不说,也不解毒,还欺瞒整个村。」

我厉声质问。

老者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破裂的土墙。

良久,才缓缓开口:

「很多事……因果所致,身不由己。」

09

本想此行只是查探,却不想这罗刹殿是非去不可了。

我们拜别村长,一路到了漉垣镇。

没想一进城便看到张贴的告示,上面是冥疆门门主招亲一事。

噗——

我朝身旁长时揶揄一笑。

「门主大人,这么急着娶亲啊。」

长时瞥了我一眼,转身向客栈走,只留下一句:

「现在不急了。」

我挑眉,无所谓地跟上去。

也是,情蛊都在我这了,再急也没用。

漉垣镇民风淳朴,百姓安乐,街边热闹至极。

我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左转右转。

长时提着我买的胭脂水粉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还不忘怼一句:

「多大的人了还爱小孩子的吃食。」

我享受着口中的甜腻回道

「谁说只有小孩子可以吃,我喜甜,就爱吃,你管我?」

说着还给他做了个鬼脸。

他无语地斜了我一眼,不再言语。

还有几步就要到客栈,我与他就要上前,我却突然被对向来的一人猛地撞了下身。

嘶,揉揉生疼的肩向后看去,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没事吧?」长时问了一句,看向那人消失的地方眼神泛寒、

我摇摇头,垂眼看见地上有块手帕、

好像是刚才的人掉的,我将其捡起、

帕散发出淡淡清香,一角用银丝绣着一颗星、

我嗤笑:「这罗刹殿主可真是煞费苦心,如此费心引我们到他的地盘一见。」

长时面露不悦,连周身都冷了几分:「倒不知他有何目的。」

「管他呢,你善蛊我善解蛊,本姑娘就不信我们还搞不过一个罗刹殿主。」

我甩甩帕子吊儿郎当地走进客栈。

身后长时嘴角一勾,用我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道:「嗯,朝朝说得对。」

10

「嘶,轻点轻点。」

「别动。」

我无奈地坐在床榻上,仰头望天。

天知道我因为那一撞肩头居然有淤青了。

本想自己涂药,不成想伤处的角度恰好看不见。

又不成想涂药这一幕正好被长时撞个正着。

女子身躯岂是他人随意能看的,我忙不迭地捞起衣衫,纵使平日脸皮厚但也羞红了脸。

几番争论下,我落了下风,只好让他帮我涂药。

而他的理由即是:「朝暮,从蛊虫选中你的那一刻,你便已是吾妻。丈夫照顾受伤的妻子似乎并无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什么丈夫,什么妻,我不认。

然而,我不认无用,体内那蛊虫认。它感受到我的抗拒,便有了动作疯狂躁动,若不是我及时认怂此刻早已是鲜血吐尽的凉尸一个。

可是,长时这家伙下手真的好重。

我欲哭无泪。

「很疼么?」

长时看着我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手下一顿。

我红着鼻尖轻吼:「废话!」

他手悬在空中,犹豫了一下。

我还沉浸在悲伤中,忽觉肩上一凉。

偏头看去,竟是他在吹气。

热气喷洒而来,抚顺伤痛,勾起一抹酥痒。

我下意识地躲开。

「还疼么?」他起身,漆黑深邃的眼眸望着我。

醇厚的嗓音令人心生醉意,头脑眩晕。

我顺着回答:「不疼了。」

「小时候有人就这样哄过我,那时我只当是哄小孩的把戏,现在回想到也算是一种心上的安慰。」

我从未听过长时提起自己的事,小时候见他时是独自一人如个混世魔王般,长大后再见就变成如今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我将衣袖拢起状似无意地问: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11

他收拾药膏的动作一顿,烛光下的长睫轻颤,于眼下留了一片阴翳。

我望着他的背影,宽大的身躯此刻倒有几分孤寂。

「没什么,不是什么好事。」

我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房中安静了许久,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的话似乎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我只好起身上前,徘徊一阵,终是将手搭在他肩头。「抱歉,我不该问的。」

他噙上一抹如儿时般玩世不恭的笑,转头看我:「怎么,小丫头心疼我了?」

我撇嘴,就知道不能关心他。

现虽已稳重不少,却也时不时会冒出几分儿时的性子。

而我不知的是,他出门后便驻足门前,看着我房间紧闭的大门。

烛光映照,昏黄的光影覆于他英俊的面庞,他却笑得温柔:

「傻姑娘,我那副模样,只对你。」

12

罗刹殿地处无人之地,殿外群山环绕,常有毒雾障保护。

这些把戏自然是无法难住我与长时的。

可最没想到的,是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师父?您怎么在这?」

我扶起仰面摔了个屁蹲儿的师父,惊讶着问。

「你师父我怎么不能在这,快快快扶我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呦。」

师父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丝毫未有被小辈看见狼狈样子的尴尬。

他指着我身后的长时问道:

「呦,这小子不错,你找的?」

我差点被师父这惊世骇俗的话呛住。

「他,额……他是我……发小。」

我想了半天,才有一个能解释长时身份的词汇。

「你师父我怎不知你还有个发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师父狐疑的眼神在我和长时都身上来回扫视。

我转头望向长时求救,谁知他面上却有丝不自然。

似是终于感受到我近乎强烈的眼神暗示,他才终于开口道:

「前辈,朝暮她……中了我的情蛊。」

话语中总有着若有似无的别扭。

师父一听,瞬间喜笑颜开。

「中情蛊?哈哈哈,中情蛊好啊,情蛊好。」

他放声大笑,看起来好像有多巴不得把我嫁出去。

「师父……」我无奈扶额。

师父他笑得前仰后合,良久才缓过来。

他擦了一下眼角的一滴泪,嘴角高高扬起问道:

「还没问呢,你们来这作何?」

我与长时对视,将所有事的来龙去脉都和盘托出。

师父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望向远处罗刹主殿:「走吧,师父和你们一起去。」

13

我没想到,进罗刹殿如此容易。一路上无人阻拦,像是早知我们会来。

主殿内,香炉生烟缭绕屋内,茉莉花香飘散屋内每个角落。

金纹红柱上,镶嵌几朵祥云,最前方的座后是一颗硕大的芒星。殿内陈设不尽奢华,无不昭示着殿主人的身份。

「几位终于来了,吾恭候已久。」

一道声音从殿侧传来,一位戴着镂空花纹金丝面具的女子踏步而来。

「晚辈朝暮,见过殿主。」

「晚辈长时,见过殿主。」

我与长时同时行礼,师父他老人家此刻却一反常态,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盯着星曙一声不语,

星曙闻言轻笑,红唇轻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名字。」

我一怔,往日是从未想过我与他名字会有这层含义。

我看了长时一眼,发现后者也眼含笑意看着我。

幻觉,我连忙转过头。

「敢问前辈唤我二人来有何用意?」

长时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星曙莞尔一笑,挥袖坐在椅上:「信中已说,我可助你二人解蛊。」

「那何必又大费周章不断派人引我们前来。」我追问。

星曙笑得妩媚。

「因为……」

「淑娘,可以了。」

14

我与长时惊愕看向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师父。

师父叫罗刹殿主,淑娘?

不是夫妻间才会有如此亲密的称呼吗?

师父他……与罗刹殿主,难道是夫妻?

我的唇微张,看向二人满是不可置信。

长时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从师父出言打断女子的话,他便紧皱着眉死死盯着殿上的人,薄唇抿成一条线,身侧的手握拳指节泛白青筋突起。

怎么感觉他比我反应还大?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

殿上人发出清脆的笑声,悠悠抬手解下面具。

「长夜,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样子。」

一副姣好的面孔露出,却是我所不熟悉的。

我感受到身旁的长时甚至开始发颤,偏头望去他眼角泛红,眸中满是不甘与怨恨。

良久,他无力松劲,倍显颓废。

「……娘。」

我顿时瞪大眼,望向殿前的女子,她竟是长时的亲生母亲。

她缓缓走下台阶,望向长时的眸中尽是柔情。

「时儿,许久不见,成长了不少。现如今,你也已是可独当一面的冥疆门主了。」

长时低着头,眼中晦暗不明,但我却感受到他的悲凉。

「孩子们的事,就该由他们解决,你为何要插手?」

师父出言说道。

这时我才顿时反应过来,罗刹殿主是长时的母亲,她又与师父为夫妻。

那师父岂不是……

「小朝暮,你先和时儿出去吧,日后师父会与你解释。」

我满腹疑问,只得先藏于心底,与失魂落魄的长时一起去了殿外。

罗刹殿后山,泉水汩汩,鸟语花香沁人心脾。

「长时……」我有些担忧地看向他,欲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走到他面前,却被一双有力的双臂环住。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一时间有些无措。

「十一岁那年,我娘与我爹大吵一架,离开了冥疆门。无论我如何哭闹都留不下她。」

长时出声,与我讲述着往事。

「她走那日,雨下得淅沥,我就坐在台阶上看着她决然地离开,连头都没回一下。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无论对谁都不能有依赖,只有靠自己才不会受伤害。」

空气安静了许久,只有簌簌的风声掠过山野。

「或许,她也有难言之隐。」我轻声猜测。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于我肩颈,整个人颓废至极。

我与他立于山水间,水声咚咚与鸟鸣相伴,奏着自然和谐动听的乐曲。

良久,我轻叹,终是伸手环住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任他情蛊或其他,此刻,我只想拥紧心中所喜。

15

「所以,师父您是冥疆门老门主,长时的父亲?」

师父讪讪地摸摸鼻头:「这个……是这样的。」

我又转头看着长时,眼微眯:

「这事你早知道?」

他右手虚握置于唇前轻咳,眼神飘忽:

「嗯。」

我深呼一口气,以防自己背过气去。

在他们的解释下我才知,当年师父在外出游偶遇我这个狼孩,因觉有缘又不忍我一幼孩流落在外,便收作徒弟,为我起名朝暮,赐剑纤云。

幼年的长时得知父亲在此,便千里寻来,欲与之一见,恰好遇见我闯祸出逃。

「您与我娘又是为何,她为何抛下我不顾?」

长时出声问,眼睛瞥了一下躲在师父身后的人。

师父叹了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

「九年前,江湖忽现一组织,其首扬言颠覆江湖。他们为非作歹,作恶多端,甚至威胁到江山社稷。为灭其威势,圣上不得不下旨集结英雄豪杰与之抗衡。

「你外祖家本也是江湖中人,你娘荇淑本嫁与我后便打算隐身江湖。然你外祖溘然长逝,又为天下稳定,她必须重回罗刹殿继承衣钵,只有冥疆门与罗刹殿共同联手号召天下,才有机会重让江湖安定。」

说到这里,师父顿了一下。

长时母亲接道:

「可这事过于危险不可公之于众,我不能告诉你,只能一人独自前往。你父亲不愿我赴险,想换法而行,然而那时情势已是存亡时刻刻不容缓。我与他争执一场,最终他还是同意我离开。我走那日,知你在何处,但生怕一回头就再也不舍离开,于是便硬是没有看你一眼。」

她上前伸手轻抚长时面颊,话语哽塞,眼中满是泪水。

「但不成想,这一去就是九年。时儿,娘知对不起你,现江湖已定,而你我母子二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是因这仓促残忍的决定养成了你现如今的性子,娘一直想要补偿你,但深知已为时过晚。当我知道你情蛊终有人选时,娘就想见见你们,哪怕是隔着这面具如陌生人般也好。」

解释完这些,她早已泣不成声依靠在师父怀中。

长时一直默不作声,但也垂下眼帘。

我知这事自己不便插嘴,所以只伸出手紧紧握住他。

他感受到我靠近,没有抬眼,宽大的手掌却是牢牢回握。

等气氛缓和些许,我才问出心中疑惑:

「我们来时路上那村庄又是因何?」

「那是当时那组织的残余,他们甘愿放下屠刀,自发组成村落。我们罗刹殿一直派人看守他们,村里的一切皆是由我们提供。可有人实是受不住因常年作恶罪孽深重而心里受到百般折磨,意图服蛊自尽,于是便有了你们所见那一幕。」

长时母亲心绪平缓了许多,她将腕上玉镯褪下交予我,然后握住我的手。

「孩子,这是我母家流传的镯子,现在交予你了。苗疆蛊虫不会看错人的,时儿的命定之人必将是你,是因为你,他才能再找回原来的自己。」

我打量着腕上青翠的镯子,微凉的材质与肌肤接触那一刻便有了温度。

就如同,在我面前才会露出笑容有人情味的长时。

我没有推却,收下镯子,转头与长时相视一笑。

16

我与长时回了冥疆门成亲。

大婚翌日清晨,我将枕边人踹向榻下扶腰大骂。

「你们冥疆门没一个好东西!」

后者却厚着脸皮上前揽着我嬉笑。

冥疆门规矩,大婚第三日,我与他应在苗疆祖先与众人面前立誓。

那日,他虔诚地轻吻我手背,告知天下人。

「吾妻,朝暮。」

【长时番外】

第一次见她,是父亲所在的那片山林里,我从未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女孩。

别在腰间的情蛊蠢蠢欲动,我便想用它和女孩打声招呼。

但未成想,被她以为是我在恶作剧。

后来,我得知她便是爹爹收的徒弟,朝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嗯,我第一次觉得父亲如此有文化。

这名字与我何其相配,我想,她就是我命定的妻。

长大后,她与我成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人们只要提起其中一人就必会想起另一人。

我觉得他们很有眼光。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把我的情蛊扔进猪圈,还让我在酒馆出了那么大的丑。

我想将她抓来好好教训一番,却正遇上一众匪徒。

意料之外,我们将其解决后,蛊虫自己冲出来选中了她。

我很高兴,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她羞赧逃离,我没有追上去。

可又想到苗疆蛊不能离主过远,又不放心追去。

果然,她很痛苦,我实在心疼,没有忍住上前抱住了她。

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却说不想耽误我招亲,可她不知我一直想娶的只有她。

漉垣镇,她说她喜甜,我便决心日后带她尝遍天下美味甜食。客栈里,我鼓起勇气说出是她的丈夫,而她却不认。

在罗刹殿外,不明真相的我倍感无助,但这次,她终于也回应了我。

那一刻,我仿佛如一条离水的鱼终得到雨露滋润。

我与她在冥疆门举行成亲礼。

我终于能够将心心念念的人儿娶回家,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出:

「吾妻,朝暮!」

我想,不是蛊虫选中了她,而是她选中了我。

- 完 -

□ 璐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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