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点绛唇:谁向花前醉》
被余烬关在密室里折磨的那三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以为只要我死了,就可以逃脱他的掌控。
重生后,他没再出现,我远嫁独孤国和亲。
夜深人静时,我那温润如玉的夫君撕开脸上的假面:,「岚熙,我是余烬。」
1
我叫岚熙,是安国长公主。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十岁生辰那日溜出宫玩,在天桥底下捡了个濒临冻死的少年。
他叫余烬,我带他回宫,给他疗伤,赐他锦衣玉食。
谁想,十年后,天地变色,皇权易主。
那位曾跟在我身后的小太监,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而我这个锦衣华服的前朝公主,却沦为他的阶下囚。
被余烬关在密室里的这三年,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我,我的意志力已经被他磨灭。
以至于每当我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就浑身颤抖得厉害。
此刻,魔鬼的脚步又响起了,余烬打开密室的门,高大的身躯一步步朝我走来。
余烬长得非常好看,是我们安国最俊的男子。
以前在他还未显露出真性情时,我曾幻想过,将来本公主的夫君就要照着他的模样来找。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余烬成为太监皆是因为我,我知道他恨我。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将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衬得略显阴鸷。
他扫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走上前来,温润的语气里却暗藏杀机:「厨子做得不合口味?」
「不是,是我没有胃口。」我知道,只要我不解释,他便会杀掉做菜的厨子,他就是这么残忍。
他转动着食指上的扳指,眉眼里泛了杀意:,「看来还是厨子的问题。」
我怕牵连厨子,连忙端起碗吃了几口,他满意地望着我。
我刚将碗放下,他一把将我抱起来,朝外面走去。
我拍打着他:,「余烬,放我下来,求你。」
余烬任由我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好似没有痛觉一般,冷着声音道:「岚熙,今日是你生辰,本座带你出去走走。」
我安静下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阳光了。
余烬将我抱出寝宫的那一瞬,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让我一阵晕眩。
余烬带我去了我十岁生辰那日与他相遇的那座桥下。
往事纷踏而至。
那日下着鹅毛大雪,他快要冻死了,我走过去看着他,起了恻隐之心。
我以为我将他带回宫是对他好,谁想他却从未念过我的好,还恩将仇报。
今日又下雪了,余烬站在我曾经站过的位置,用冷彻透骨的声音对我说道:「岚熙,若可以,本座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我望着他那举世无双的容貌,苦笑出声,是啊,我当年一个错误的举动,不仅毁了他,也毁了我自己:「余烬,我也是。」
风刮过来,他将我扣在怀里,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熙熙,吻本座!」
「你真变态。」我咬牙切齿,上一瞬他还在说宁愿从未遇见过我,下一瞬却又逼我吻他。
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太监啊!
「觉得本座恶心?若非因为你将本座带进宫,本座又怎会失去男人的尊严?」余烬托着我的下颌,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吻本座,别让本座说第二次!」
我知道他那股劲儿又上来了,若我不依着他,他会发疯,最后求饶的还是我。
2
我已经摸透了余烬的性子,每次只要我乖乖地吻他,他就会很好说话。
完了之后,我对余烬说道:「余烬,我想去上香。」
「嗯。」他将我抱上马车,吩咐他的贴身侍卫驾马车朝寺庙驶去。
到了寺庙,余烬站在殿外等我。
他这种人手上染了太多鲜血,对神明没有忌惮,从不拜佛。
我在佛前上香时,许的愿望是让我早些解脱。
或许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上苍,又或者,连上苍也觉得我这样活着太可怜了。
在我上完香后,大殿着了火。
我见状冲到与大殿相通的耳房,将门反锁起来。
余烬冲进大殿,焦急唤着我的名字:,「熙熙……」
我用火折子将耳室里能点燃的东西全部点燃,随后视死如归坐在蒲团上。
「熙熙,开门!」余烬猜到我在耳室里,他用拳头砸门,用脚踹门。
我闭上眼眸,点燃了裙下的蒲团,任由烈火焚烧着我的身体。
火烧在身上很痛,做为一个亡国公主,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想,只要熬过眼下的短痛,就不用再长痛了。
我就可以去地底下见我的娘亲、,爹爹、,弟弟。
四周的火越烧越烈,我被火焰吞噬,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砰——」
房门被余烬从外面踹开,他冲进大火中,抱住我着火的身子。
火势蔓延至他身上,他没有躲,他疯了一样去扑我身上的火。
我浑身都被烧焦了,扑不掉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临死前看到了他脆弱的一面。
上一次看见他这么脆弱,还是我带他回宫他刚净身那日。
我去他屋里看他,他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躺在榻上,我看见他绝美的眸子一点点染上冷漠之色。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净身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象征着什么。
余烬摸着我的脸,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熙熙,本座不许你死!」
我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用尽余力对他说道:「余烬,愿来世……你我不再相见……」
我死后才知道,原来人的灵魂从身体抽离时,会升到空中。
我看着余烬抱着我坐在大火里,他放弃了逃生的机会。
他的身体与我一同被大火吞噬,他说:「熙熙,等本座。」
他忍着身体被烧焦的痛,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一句:「熙熙,来世,让本座……用完整之身爱你。」
我吓得赶紧飘走,我不要,余烬,来世我们再也不要遇见。
3
再睁开眼,我重生在了我十岁生辰那日。
梦里的一切让我浑身忍不住发怵。
嬷嬷将我扶起来,伺候我洗漱更衣:「岚熙公主,今日外面下雪了,你要出去堆雪人吗?」
我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被白雪覆盖的一切,多希望梦只是一场梦。
为了证明梦是真是假,我依然像前世那般,在我十岁生辰这日溜出宫去。
我没有游玩的心思,径直来到前世我和余烬相遇的那座桥。
桥下空无一人,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笑出声来,眼里却含满了泪花。
真好,一切都是梦。
都是假的,他没有出现。
安国不会覆灭,本公主不会沦为阶下囚,不会落得那般惨状。
我忽然感应到身后有一道毒舌般的目光正在环伺着我。
我转过身去,却发现四周什么也没有。
想必是我的错觉吧?
前世那个被我救下的少年不复存在,我不必再害怕,不必再如履薄冰。
……
转眼到了我十六岁这年,这六年来我过得并不开心。
余烬虽然没有出现,可我身边所有事物,都朝着我记忆里的方向去发展。
我遇到什么人,在哪个时间节点发生什么事,全都一一灵验。
我知道我不会快乐了,前世的事,全都是真的。
还有四年,安国就会覆灭,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嫁敌国和亲,让独孤国与安国化敌为友。
好让四年后,安国江山动荡时,多一个盟友,而非强敌。
我要嫁的人是独孤国的大皇子,独孤烬。
听说独孤国皇帝病危,独孤烬将会继位。
临出发前,我母后躺在病榻上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熙熙,去了独孤国后,要早日诞下独孤烬的子嗣,有了血脉的牵绊,想必独孤烬将来继位后,会对安国手下留情。」
「好。」我抱着母后泪流不止。
我母后得了不治之症,我知道,她两年后就会病死,这一别便是永恒。
可我却无能为力,甚至不能留在她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我依在母后怀里痛哭:「母后,您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
母后我娘心疼地抚着我的背,落下泪来,哽咽道:「熙熙,你受苦了……」
我弟弟安辰霄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他问我:「姐,你还会再回来吗?」
霄儿今年十岁,他少年登基,身上稚气未脱。
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四年后,他会死于一场宫变,安国的江山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我从母后的怀里出来,擦干眼泪望着霄儿:「等姐姐有空了,就会回来看你们,霄儿,你等姐姐。」
「好。」霄儿走过来抱了抱我,对我说道,:「姐姐,若是独孤烬敢欺负你,你告诉朕,朕替你撑腰!」
我破涕为笑,笑中含着无尽的苦涩:,「霄儿,你保重好自己。你未来四年的生日礼物,姐姐都替你备好了。」
我说完,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霄儿:,「霄儿,里面有四个排了序的锦囊,你每年生辰拆开一个,切忌不可提前拆,也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锦囊里的内容。」
「这么神秘?好,霄儿谨记在心。」霄儿应道,将锦盒收起来。
就这样,我离开了安国,乘坐马车往西走了二十日,来到独孤国。
独孤烬亲自在独孤国边境迎接我,他策马迎风而立,身后跟着上百位侍卫。
我掀开帘子,看见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我走来。
我起身走出马车时,独孤烬一把将我抱上了马。
我看清了他的长相,一张有着异域风情的俊脸,落拓不羁中透着贵气。
他的身形很高挑,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俯首称臣的强大气场,我在他怀里犹如一朵娇弱的花。
他充满磁性的语声落在我耳畔:「公主殿下,孤已恭候多时。」
4
回独孤国皇宫的路上,独孤烬带我去了沙漠里的一湾湖。
他遣退随从,牵着我的手走到湖边。
我看见湖畔的石碑上写着「『三生湖」』三个字。
我不知道他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独孤烬在湖边拥着我,他的吻毫无征兆地落下。
我来独孤国前就听过,独孤国男子生来对感情炽热,从不隐藏心中喜好。
可是独孤烬这也太炽热了点吧?我和他才第一次见面,还没来得及适应身份的转变。
一吻结束后,他从怀里摸出两把锁。
他将刻着我名字的那把锁递给我,随后将他手中的锁,套在我的锁上。
「这是何意?」我有些不解。
他握着我的手,将两把锁在一起的锁投入三生湖中。
他说:「这是我独孤国夫妻成婚前的习俗。」
「嗯。」我没再说什么,入乡随俗的道理我懂。
后来我才知道,此举等于我和他立下了三世契约。
这些都是后话了。
独孤烬带我回了皇宫,当我踏进庭院的那一刻,我被满院的姹紫嫣红惊呆了。
独孤国地处荒漠,极少看到花花草草。
独孤烬却在我们的院落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让我有一种置身安国的错觉。
他眉目含着柔情,问我:「喜欢吗?」
「喜欢。」我承认我有些感动,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得出独孤烬是一个炽热而又细腻的人。
我和他当日举办了婚宴。
洞房花烛夜,他一步步朝我走近,掀开我头上的盖头。
我抬眸看着他,大红色喜袍将他衬托得风华绝代。
百只枝灯如同火树银花,将新房映得霞光照炤燿。
他在我耳畔说道:「熙熙,为孤生一对儿女,待孤将来登基后,护安国一世周全。」
在来独孤国的路上,我曾设想过很多次,我未来的夫君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以为我要穷极一生才能得到的承诺,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
我回应他:「好。」
5
翌日一早,我刚歇下,宫里传来了他父皇驾崩的消息。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先皇出殡后,独孤烬继位,他封我为皇后。
他处死了那些在背后嚼舌根说是我克死了先帝的人,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胡说。
独孤烬对我宠爱有加,不曾纳过妃嫔妾室。
他是一个很好的夫君,体贴到让我挑不出毛病。
成婚一年后,我有了身孕,独孤烬知道我有孕的消息后,激动地抱着我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转了几圈。
我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越来越焦虑。
我数着日子,离我娘亲病故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夜,独孤烬在我身侧躺下时,我对他说道:「夫君,我想回安国看看我母后。」
此时我的肚子已经有五月大,这个时候无疑不能长途跋涉。
独孤烬拥着我说道:「熙熙,为夫知道你想你娘了,朕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去接她,你再等等,过几日你就能见到她。」
「什么?」我惊喜之余觉得不可思议,:「我娘得了不治之症,宫里的御医都看遍了,说没法治,她又怎么可能来得了独孤国?」
「安国的御医不能治,不代表我独孤国的御医不能治,熙熙,你嫁来独孤国时,朕已派御医去安国替她医治,前些日子探子送信回来,说你母后已经能下榻了。」
我听着独孤烬的话,不由得红了眼眶。
难怪霄儿在书信中说母后身子渐渐好起来了。
我原本以为霄儿说这话是为了让我安心,没想到是独孤烬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回抱着独孤烬,哽咽道:「夫君,谢谢你。」
……
独孤烬没有骗我,五日后,我母后在安国侍卫和独孤国御医的护送下,来到了独孤国。
母后脸色红润,看起来身子已无大碍。
母后拉着我的手在庭院里闲话家常,她很欣慰:「熙熙,安国历代所有和亲公主中,你是最幸福的一个,好好待独孤烬,他值得!」
「嗯。」我颔首,我也觉得我嫁对了人。
我时常在想,世上怎么会有独孤烬这么好的男人?
是不是我前世太惨了,所以这一世老天在补偿我?
我母后在独孤国待呆到我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又照顾了我月子才回安国。
我生的是个女儿,取名独孤玥,独孤烬很宠她。
我母后回去那日,我和独孤烬将她送到三生湖边。
我看着母后的仪驾远去,心底满是知足。
起风了,独孤烬将披风裹在我肩上。
他牵着我的手问我:「熙熙,你喜欢为夫吗?」
「喜欢。」我颔首。
他好到让我忘了我曾经历过什么,若是前世是一场梦该多好。
独孤烬用臂膀将我圈在怀里:,「熙熙,为夫明日要出一趟门,你在宫中乖乖等为夫回来,别乱跑。」
「夫君,你要去几日?」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舍地的望着他。
大概是风沙的缘故,他的脸颊有些泛红,一直蔓延至耳后。
我想伸手去摸,他握住我的手,说道:「三日内赶回来。」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眸底似滑划过一丝慌张。
我原本有些疑惑,他低头吻了我,我的思绪被他占领……
翌日。
独孤烬走了后,我抱着玥儿在庭院里晒太阳。
独孤烬的二弟独孤琝走进来。
独孤烬和他二弟并不怎么亲,他平日里尽量不让我和他往来。
独孤琝从我怀里接过玥儿抱了抱,他压低声音道:「皇嫂,你不觉玥儿的长相既不像你,也不像我皇兄吗?」
6
我愣住,这个问题我在月子里就发现了。
玥儿确实不像我,也不像独孤烬。
最开始我也不知道她像谁,随着她的五官渐渐长开,眉目间竟有几分余烬的影子。
我想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余烬是前世的人,这一世没有余烬这个人。
一定是我的心理作用。
「你说笑了。」我将独孤琝的话当做玩笑话,「可能等长大一些就像了吧。」
独孤琝没有回我,他握着玥儿的拳头在玩。
独孤琝走了后,我在玥儿的拳头里摸到一张纸条。
我抱着玥儿回到屋里,将纸条拆开来看。
上面写着:「真正的独孤烬已经死了,三生湖下游有一座无名坟,他埋在里面。」
我内心大受震撼,连忙将纸条用烛火点燃烧成灰烬。
真正的独孤烬已经死了?
那我的夫君独孤烬又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余烬?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
他比前世的余烬身量要略高一些,身材线条也更健壮一些,脸也完全不同。
不可能的。
我否决了这个想法。
我不断告诫自己,独孤烬是我夫君,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听信独孤琝的话,而不信自己夫君呢?
以往独孤烬每隔三月都要出门一次,每次三日。
这一次他出去的时间久了些,第五日还没回来。
我有些担心,让他的侍卫去找他。
独孤琝又来了我的庭院,这一次他没有掩饰对独孤烬的恨。
他环顾四周,见独孤烬留在我身旁的心腹不在,胆子大起来:,「是他杀了我真正的皇兄,以前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借用我皇兄的身份,现在我想明白了。」
「你想说什么?」我的心寒冷无比,我宁愿不知道真相。
「八年前,我皇兄狩猎归来性情大变,一向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他种了满庭的花草。」
「你知道我们独孤国的水土要养活这些花草得耗费多少精力吗?」
「那些年他为了养活这些花草,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如今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要用独孤烬的身份娶你,所以他杀了我皇兄。」
我听了独孤琝的话,脑中一阵晕眩,差点跌倒。
答案呼之欲出,这是我无力承担的。
独孤琝来扶我,我拂开他的手。
他临走前对我说道:「皇嫂,你不是和他在三生湖里定下了三世契约吗?三生湖不能用假名,若不然就不灵了,我会找到那把锁,向你证明他究竟是谁。」
我想起那日的细节,独孤烬的那把锁被他用手捏着,我只看到一个「『烬」』字,却未看清全部。
锁上刻着的到底是独孤烬,还是余烬?
独孤琝走了后,我整个人魂不守舍。
独孤烬的心腹回来禀道:「皇后,陛下那边出了些小状况,要晚两日才能回来,他让属下转告您,别担心他。」
「知道了。」我颔了颔首,继续去哄怀里的玥儿。
两日后,独孤烬回来了。
是夜,我与他歇下。
他如往常一般与我亲热,我一想到他有可能是余烬,身体就忍不住生出抵触。
他察觉到我的冷淡,低头问我:「怎么了?」
7
「没什么,今日玥儿有些闹腾,我有些累了……」我欲言又止,字里行间都不想继续与他温存。
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
他拥我入怀:,「熙熙,不要胡思乱想,你我现在很幸福,不是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独孤琝和我暗示了什么。
「嗯。」我含糊应下。
闭上眼眸的瞬间,前世的记忆涌入脑海。
我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想克制,可是克制不住。
这是身子本能的反应,那种对前世来自灵魂的惧怕。
他将我抱得更紧,他在压抑着情绪。
我很害怕他下一瞬告知我真相,接受不了真相的人是我。
片刻后,他松开我,起身道:「为夫还有些奏折没有批完,你先睡。」
他离去,我却再也睡不着了,看着窗外的月光熬到了天亮。
翌日,我听宫里的婢女窃窃私语,说昨晚独孤烬将独孤琝关起来了。
他这样的举动,更加坐实了独孤琝的说法。
我没再让独孤烬碰过我,我甚至抵触和他睡在一张榻上。
我找了个听上去还算能解释得过去的理由。
我说,若是一直让玥儿和乳娘睡,将来和我不亲,还是抱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我什么也没说,也尽量让自己别表现得太明显,可他感应得到。
他的眸子一次次黯淡下来。
被我冷落得多了,他便借故去书房彻夜批阅奏折。
转眼又过了三个月,独孤烬又出了远门。
我将他送到三生湖边。
临走前,我特地看了一眼他的脸。
他的耳后泛着一抹红。
我想,大概是他脸上的假面每个三个月要处理一次罢?
独孤烬策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时,我一步步走向湖边。
他留在我身旁的心腹走上来,对我说道:「皇后娘娘,湖边风大,还是回去罢。」
我目光坚定,对他说:「本宫许久没有游泳了,今日要下去三生湖里畅游一番,你回避罢。」
我说完,纵身跳入三生湖里。
我的水性极好,我在水底寻找刻了我和独孤烬名字的那把锁。
湖底很多把锁,我一个个拿起来看。
等闭气憋到极致时,我浮出水面换气。
侍卫在岸边喊我:「皇后娘娘,求您快上来吧!若是您着凉,陛下会杀了属下的!」
「你不必劝本宫,本宫亦不会牵连你。」我再次沉入湖底,继续寻找那把锁。
侍卫策马离去,想必是去找独孤烬报信去了。
我在水里找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在上百把锁里翻到了我们的那把。
我在水下看到锁上面的名字,不是独孤烬,是余烬。
这一刻,绝望犹如潮水将我湮没。
我在水底甚至不想出来,我不敢去面对余烬,更不敢去面对玥儿。
我以为我逃脱了余烬,可没想到,我却与他生了孩子。
我们之间的牵绊越来越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三生湖里出来的,当我手里拿着我和余烬的锁浮出水面时,我看见独孤烬策马往回跑。
到了湖边,他跳下马,下水朝我走来。
我手心一松,手里的三生锁掉入湖底。
无所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他将我抱上岸,问我:「为何要下水?」
我语气冷淡:「没什么,我只是想游游泳,你不要惩罚侍卫。」
回宫后,我抱着玥儿,心中五味杂陈。
我嫁给独孤烬原本过得很幸福,可如今现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继续下去。
是夜。
独孤烬命乳娘将玥儿抱去隔壁房里睡,他在我身侧躺下。
我们相对无言,我闭上眼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他的手在被子底下朝我伸来,用指尖在我手心试探。
他轻唤我的名字:「熙熙……」
我抵触般地躲开。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便没再碰我。
熬到凌晨,我依然没有睡着。
万籁俱寂,世间静得仿佛只剩下我和他的心跳声。
他半坐而起。
我睁开眼看着他,他眼神挣扎了片刻,似做了决定。
他撕下脸上的假面,对我说道:「熙熙,我是余烬。」
他顿了一瞬,继续道:「既然你已经猜到,朕也不想装了,戴着这张假面并不好受。」
在看到前世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我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崩塌。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质问他:「为何?为何是你?」
他语气不自觉染了一丝卑微:「熙熙,忘了前世的事好不好?这一世我们从头开始。」
原来他也重生了,他没有出现在前世我和他相遇的那座桥,却步步为营,用独孤烬的身份娶了我。
前世,他将我囚禁三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这是其一。
其二,安国灭国都他一份功劳,霄儿之死,他手里也染了鲜血。
「别抱我,你走开。」我的拳头砸在他的身上。
「熙熙,你冷静冷静,日子还要过。」独孤烬松开我,起身去了御书房。
8
翌日清晨,独孤烬又出远门了。
他虽然在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可在外人面前,他还得靠那张面具来维持他独孤烬的身份。
若不然,他这皇位是坐不下去的。
我站在开满鲜花的庭院,觉得每一朵花都是讽刺。
触目所及处,每一抹红都是前世安国灭国时染下的鲜血。
我命婢女拿来剪刀,亲手将枝头一朵朵鲜花剪掉。
庭院的地上和小溪里,铺满了被剪下来的鲜花,有一种绝望的美。
婢女跪了一地:「娘娘,求您别再剪了,陛下花了几千个日夜为您养活这些花,您全部剪掉,他看到后会心碎的!」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吧,我听不进去她们的话。
我停不下来,只要枝头还留着一朵花,对我都是一种折磨。
从清晨到夜幕降临,我终于将所有花瓣都毁掉了。
我对婢女命道:「找人来将所有花枝连根铲掉,独孤国本就不是种花之地。」
婢女们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娘娘饶命,陛下回来会杀了我们的。」
我看着她们害怕的模样,心想,罢了,我自己疯,不能搭上她们的性命。
我去天牢里看了独孤琝,他问我:「岚熙,现在你总该知道真相了吧?」
「我倒宁愿不知道。」我如今过得很辛苦,明知道真相却无力改变。。
独孤琝忽然对我说道:「岚熙,他是冒牌的独孤烬,他的皇位坐不长久,你站在我这一方,待我夺回皇位,我封你为皇后,我承诺你,护安国一世周全。」
我摇头,往后退。
哪怕知道独孤烬就是余烬,可他是玥儿的生父,我做不出这种事。
我转身离开天牢时,独孤琝在身后对我说道:「岚熙,这皇位迟早还是会回到我手里,你想清楚。」
……
三日后,独孤烬回来了。
他看着一地腐坏的花瓣,红了眼眶。
我知道那是他的心血。
我就是要毁掉他的心血,来诛他的心。
前世我承受了那么多痛苦,我怎么可能让他好过?
他朝我走来,我将门关上,用身体堵住门。
他在外面敲门,声音有些沙哑:「熙熙,让为夫进去。」
我语声冷漠:「我不想见你。」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我在门里面也站了很久。
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可是我们不可能走近了。
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堵永远都没办法拆掉的墙。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脚步离开。
片刻后,他抱了玥儿坐在庭院里哄着。
玥儿哭了:,「呜呜……」
我打开门走出去,从他怀里抱过玥儿,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他跟过来,却被我用门堵在外面。
整个皇宫都看得出来,我和独孤烬在冷战。
我几乎不出门,对他避而不见。
他过得很痛苦,夜晚总是站在门外唤我的名字。
我从未让他进过我的房门。
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之久,独孤烬终于被我逼疯了。
他是一刻也受不了我的冷落。
比起千刀万剐,我冷漠且毫无波澜的眼眸,才是凌迟他的利刃。
这夜,他站在门外对我说:「熙熙,你这么恨朕?好,朕将皇位让给独孤琝,你想怎么报复朕,都可以。」
他说完,转身离去。
我不知道他是以一种怎样绝望的心态做出这种决定。
他说到做到,将独孤琝从天牢里放出来,将皇位让给了独孤琝。
他的条件是,独孤琝不能伤害我和玥儿,且要许安国安宁。
独孤琝答应了他的条件,得到了皇位。
独孤琝对我说道:「岚熙,独孤烬就交给你来处置了,朕不插手。」
9
独孤烬没有离开,他在等我惩罚他,他说:「熙熙,我甘愿为前世所做的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不再恨我。」
我不知道怎么惩罚他。
他自己囚禁了自己,在我寝宫的地下室里闭门不出。
这样也好,我接受他这种惩罚。
我与他达成共识,他在里面待呆够三年,我放下前世他囚禁我的那段仇恨。
但我依然不会原谅他。
我并不常去看他,我大约三个月去看他一次。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玥儿一日日长大,她总是问我爹爹去哪里了。
我没有告诉她,他爹爹将自己关在寝宫下面的密室里。
玥儿每日都会在我耳畔念叨:「娘亲,我想爹爹。」
我想,独孤烬在密室大概也能听到吧。
这日,我去密室里看他,桌上的膳食没有动。
他拿着玥儿以前戴过的一枚玉佩在发呆。
我知道他想玥儿。
我去了一趟三生湖,我在湖底找到那把锁。
我在想,若是我将情人锁从三生湖里拿出来,我和余烬的三生契约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可是我在湖底找了很久,来来回回游了一圈又一圈,也还是没找到我和他的那把锁。
傍晚,我回到皇宫。
婢女匆匆跑来说:,「皇后娘娘,不好了,玥儿不见了。」
我一听就慌了,询问她玥儿怎么不见的。
她说,下午和玥儿在寝宫玩捉迷藏,玩了几次后,就找不到玥儿了。
我眉心一跳,猜到玥儿可能是发现了密室的通道。
我连忙往寝宫的密室里走,我在密室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玥儿银铃般的笑声。
走近后,我看见玥儿正在和独孤烬在玩耍。
玥儿看见我来了之后,扑进独孤烬的怀里,对我说道:「娘亲,原来爹爹是在和我捉迷藏呀,可是爹爹躲起来的时间太长了,玥儿好想爹爹。」
我看着独孤烬,他抚摸着玥儿的头发,画面很温馨。
很好,他和玥儿说是在和她躲猫猫,这样我就不用愁于不知道怎么向玥儿解释了。
我走过去,对玥儿说道:「玥儿,我们上去罢,御膳房煮了你爱吃的膳食。」
「我不要,我要和爹爹一起用膳。」玥儿说完在独孤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舍不得撒手。
玥儿又对我说:「娘亲,您也留下来和爹爹一起用膳吧?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好。」我不想让玥儿失望,转身让心腹去送晚膳过来。
10
时隔两年,我和独孤烬再一次共桌用膳。
我不和他说话,只淡淡看着他和玥儿。
他替玥儿夹菜,耐心地将鱼刺一根根挑出来放到玥儿碗里。
玥儿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用完膳了之后,玥儿还是不愿意上去,独孤烬将她哄睡了之后,我让婢女将她先抱上去。
我问独孤烬:「你没对玥儿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独孤烬往常脸上挂着的阴霾今日烟消云散,看得出来,他今日很开心,「熙熙,我有分寸。」
「那就好。」我转身。
他拉着我的手道:「别阻拦玥儿下来见我,她这个年纪不能没有父爱。」
我甩开他的手,应了声:「好。」
那日后,熙熙每日都要去密室里找她爹爹玩。
我站在密室外的铁门里听见玥儿对独孤烬说道:「爹爹,这里没有阳光,玥儿不喜欢,您能不能跟玥儿上去,我们和娘亲住在一个屋里。」
我心一紧,接着听到独孤烬说道:「玥儿乖,再等一年,爹爹便上去。」
玥儿噘撅着嘴,不解问:「为何要等一年呀?」
「因为爹爹做了错事,所以要在这里面壁思过。」
「原来是这样呀。」玥儿恍然大悟,转瞬又嘟着嘴道,「可是再过三个月就是我生辰了,我想要让爹爹和娘亲带我去骑马。」
「……」独孤烬沉默了。
片刻后,他对玥儿承诺道:「玥儿乖,待你生辰那日,爹爹一定出去带你骑马。」
「爹爹真好。」玥儿扑进独孤烬怀里,补充道,:「要爹爹和娘亲陪玥儿骑一匹马哦。」
「嗯。」独孤烬应道。
是夜,玥儿被婢女抱回屋里睡了后,我去密室里找独孤烬。
「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要答应玥儿。」
独孤烬炽热的眼神望着我:,「熙熙,三年期满,你还有没有可能原谅我?」
我冷声道:「没有可能。」
他的眸子黯淡下去,片刻后,我听见他说:「三月后,我们一起陪玥儿过一个让她难忘的生辰,然后……我以死谢罪。」
我心下一滞,不是我舍不得他死,我是在为玥儿考虑:,「倒也不必以死谢罪,你在此处待呆满三年,你我两清,别的我不追究了。」
别的事是指上一世安国灭国。
这么大的仇恨,哪怕他是玥儿的爹爹,我也不可能原谅他。
最多永不相见。
「熙熙,你不原谅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独孤烬眼眶一点点变红,「比死还难受。如果你不爱我,我选择死。」
「……」我转身不去看他,冷漠地丢下一句,:「好,我答应你,三月后一起给玥儿过生辰。」
11
转眼到了三个月后。
玥儿生辰这日,我把独孤烬从密室里放了出来。
与其说是放了出来,不如说我们之间达成了共识。
其实我知道,只要他想出来,我关不住他。
哪怕他不是真正的独孤烬,可这些年,他在独孤国的布局,已让他成为独孤国真正的皇帝。
他有那个能耐,可是他却选择将皇位拱手相让。
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我们骑马带着玥儿出城转了一圈,我抱着玥儿,独孤烬抱着我。
我们想要逃避他的怀抱。
玥儿会说:「娘亲,您挤到我了,您往爹爹怀里靠靠,不然玥儿都快要被您压扁了呢。」
我无奈,只好往后靠了靠,给玥儿腾出一点空间。
独孤烬似乎很享受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和玥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扬着嘴角。
我们将马停在三生湖边。
玥儿笑得很开心,赤着脚在沙漠里奔跑,独孤烬陪她放纸鸢,我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幕,竟显得有几分温馨。
我在想,若是他不是余烬,只是独孤烬就好了。
他脸上的面具两年多没戴,只有见玥儿的时候才会戴上,眼下有些粘不牢了。
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他蹲下身语气温柔来对玥儿说道:「玥儿,爹爹给你变个脸可好?」
「哇,爹爹你还会变脸呀?好呀好呀。」玥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翘首以盼。
独孤烬转过身去,将假面扯掉,在玥儿面前露出他本来的面貌:,「玥儿,爹爹变好脸了。」
玥儿没有被独孤烬吓到,她反而觉得很好玩,果然是童心未泯,她还鼓起了小手掌:「爹爹好厉害!变脸后的爹爹更好看了,爹爹今日可以一直用这张脸吗?」
「好。」独孤烬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我懂他的心情,他一直想要剥掉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玥儿看见我在旁边一直不说话,她牵着独孤烬走到我面前,好奇地问:「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呀?」
「没有。」我摇头,我和独孤烬的恩怨,不能让玥儿知道。
「娘亲骗人,玥儿看得出来。」玥儿垂丧着脸,转而去拉独孤烬的袖子,「爹爹,您是不是惹娘亲生气了呀?您哄哄娘亲好不好?」
「好。」独孤烬牵着我的手。
我屏凛住呼吸,想要推开他。
可碍于玥儿在旁看着,我不忍心让玥儿失落。
我没再动弹,他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玥儿顷刻便笑了,她怂恿我:「娘亲,礼尚往来,您也亲亲爹爹嘛~~」
独孤烬满含期待地望着我,我知道他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以前他那么黏粘我,却被我冷落了这么多年。
玥儿扯了扯我的袖角,催促我:「娘亲,亲了爹爹才算是原谅爹爹哦,就算是您送给玥儿的生辰礼物了。」
我没有原谅独孤烬,我也不会原谅。
不过,我不想让玥儿难过。
我掂起脚尖,仰头凑上去在独孤烬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欣喜若狂,嘴角疯狂上扬。
玥儿开心地拿着纸鸢边放边欢呼道:「太好啦,娘亲原谅爹爹啰!」
独孤烬在我耳畔轻声道:「熙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我趁玥儿不注意,冷漠地推开他。
玥儿回过头来时,他牵住我的手,对我说道:「那在玥儿面前演演戏。」
我看着玥儿脸上发自内心的微笑,不忍心打破她心中美好的幻想,我没有挣脱开来。
12
如玥儿所愿,我和独孤烬给了她一个美好的生辰。
夜晚,我们回到皇宫,将玥儿哄睡了之后,我站在庭院里,对独孤烬说道:「你走罢,我不想再见到你,玥儿这边,等她长大了,我会慢慢和她解释。」
独孤烬卑微地问我:「熙熙,这一世我们没有可能了吗?」
「没有可能了。」
我在心底道:自从知道你是余烬后,我们便没有可能了。
他颓然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我:,「熙熙,你可有喜欢过我?」
我闭上眼睛,想起以前不知道他是余烬时的那些日子。
那时候,我以为我遇到了这世间最好的男人,我是爱过他。
「或许短暂喜欢过独孤烬,但肯定没喜欢过余烬。」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眼底滑划过失落之色,随后折回屋里,俯身在玥儿额上亲了一下。
睡梦中的玥儿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道:「爹爹……」
「玥儿乖,往后好好听娘亲的话。」他轻哄着玥儿,眼底泛起一抹晶莹。
等玥儿的手松开后,他从房里走出来。
「熙熙,我在来世等你。」这是独孤烬活着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记得他曾在密室里说过,只要我答应和他一起陪玥儿过有一个难忘的生辰,他会以死谢罪。
听他这个意思是,他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唤住他。
可是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我在庭院里站了许久。
玥儿在做噩梦,嘴里呢喃道:「爹爹,别走……别丢下玥儿和娘亲……」
我鼻尖一酸,走进卧房里去哄玥儿:,「玥儿,娘亲在……」
天亮时,独孤琝来了我的院子。
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一夜都枯萎了,一如我的心。
独孤琝对我说道:「他殉情了,死在了三生湖里。」
「……」我昨晚虽然已经猜到,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独孤琝问我:「要不要去看他最后一眼?」
我摇头:,「不看了,此事我不想让玥儿知道,你替我封锁消息。」
独孤琝应道:「好。」
独孤琝没有立刻走开。
过了片刻,他又道:「我皇兄当年死于意外,他只是恰巧用了我皇兄的身份……」
「知道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人都已经走了。
……
玥儿醒来后,问我爹爹去哪里了,我说他出了远门。
玥儿问我:「那爹爹何时回来?」
「等你长大了后。」我抱住玥儿,抚摸她的头发,悄悄将眼底的泪逼回去。
独孤烬走了后,独孤琝暗示过我,他说往后他来照顾我,问我能不能嫁给他。
我拒绝了他,他坚持了有一年,日日来我院中帮我打理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那些枯萎的花草,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养不活了。
我生了场大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安国没有覆灭,独孤琝见我如花朵一天天凋谢,松口送我回安国。
临走前,我瞒着玥儿悄悄去了独孤烬的坟前。
那一晚的他,一定很绝望吧?
若是我叫住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绝路。
我不是舍不得他死,我只是觉得愧对玥儿,是我剥夺了玥儿的父爱。
……
就这样,我带着玥儿从重独孤国回了安国。
霄儿凭借着我留给他的锦囊,早就将前世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诛杀。
安国的江山稳住了。
我娘还活着,她不敢在我面前提及独孤烬,她知道那是我不可言说的一道伤口。
她也猜到我的病是怎么来的。
我得的是心病,这世间再也没有心药可以医。
13
独孤烬去世的第五年,玥儿来到我的病榻上问我:「娘亲,我都长这么大了,为何爹爹还不回来呀?我好想他,您想他吗?」
我没由来地的红了眼眶。
玥儿,娘亲不能想他。
我忍住眼泪,摸了摸玥儿的头,安抚她:「玥儿乖,再大一些爹爹就回来了。」
「娘亲,您眼睛怎么红了?若是想哭的话,就哭出来,若不然会憋出病来的。」
玥儿见我眼眶越来越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钻进我怀里,哽咽道:「娘亲,您的病就是这么来的对不对?您要快些好起来,若不然爹爹回来看到会心疼的。」
时常想起不该想的人,永远忘不掉该忘的人,这是多么折磨人的事。
这么多年,我彻夜睡不着,身子又怎么能好?
我嘴角晕开一抹苦涩:「好,娘亲好好吃药,快些好起来。」
翌日。
玥儿来我的病榻前,对我说:「娘亲,昨晚我梦到爹爹了,他在一片开满红色曼殊沙华的河里不愿意走,他对我说他想您了,很想很想。」
我鼻尖酸涩,他走了五年,还是不愿意投胎转世吗?
他是不是在忘川河里等着我?等我和他的第三世?
我不忍心看着玥儿一天天变得忧愁,我好好吃药,努力将身子养好。
这日,霄儿带了一个高僧来给我看病祈福。
高僧说,他有一盏长明灯,放在我的床头,可以让我的身子好起来。
霄儿替我留下了那盏长明灯,欲重金酬谢高僧。
高僧摆了摆手,分文不收。
他临走前,叹了一口气,我似隐隐听见他低声咕哝:「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有了这盏长明灯,我夜晚终于能睡得着觉了。
我也和玥儿做了同样的梦。
我梦见余烬站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忘川河里。
我走近时,他的身子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烟消失不见。
梦醒时,我用被子裹着头痛哭了一场。
「熙熙……」
恍惚中,我听见余烬在唤我。
他的声音里饱含了太多柔情和无奈。
我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我能下榻了。
玥儿一日日长大,白日里她会扶我去庭院里散步晒太阳。
庭院的花开得很好,安国的气候和土壤适合养花。
可是我再也没有欣赏花朵的闲情。
每一朵花都会让我想起那些我不愿回忆,却又挥之不去的记回忆。
玥儿试探着道:「娘亲,我知道爹爹已经不在了,若是您觉得孤单的话……」
「玥儿,不得胡说。」我打住玥儿的话头。
这些年我娘和霄儿都来劝过我,让我再嫁,找个夫君照顾我。
每次都被我拒绝,我不会再嫁。
我恨的余烬死了,我爱的独孤烬也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长明灯在我屋里燃烧的第五个年头,我在睡梦中再一次听见久违的声音:,「熙熙……」
我起身,走到长明灯前。
这一次,我在长明灯的火光里看见了余烬的身影。
他被困在灯芯里,火光似在燃烧着他的身子,他很痛苦。
我不敢置信地出声道:「余烬?」
余烬的身子越来越淡,烛火摇曳,像是随时都要断一般:,「熙熙,我做过很多错事,可我对你的爱从未停歇过。」
我确定这是长明灯里的余烬在和我说话。
我不明白为何他会在长明灯里,我追问出声:「余烬,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何还能和我说话?」
「熙熙,我在忘川等了你五年,我希望早些见到你,却又不忍心玥儿承受丧母之痛,所以,我让高僧用我的灵魂做成这盏长明灯,给你添寿。」
「如今,我的灵魂被燃烧得只剩下最后一缕了,熙熙,我恐怕不能赴我们的第三世之约了,但我不后悔,你保重。」
……
余烬的声音越来越轻,长明灯里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我想起他离开那日,我倔强地不去叫他,他倔强地死在三生湖里。
我没有错,可是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眼看着烛光就要熄灭。
我冲到梳妆桌,拿出一把剪刀,走过来「咔嚓」一声将灯芯连根剪断。
余烬最后一缕魂飘远,我恍惚听见他说:「熙熙,我在下一世等你。」
(正文完)
番外:
我是余烬。
我带着前两世的记忆重生了。
第一世,我对熙熙的爱很复杂。
她给了我温暖,却又夺走我他做人的尊严。
她将我从寒渊里拉出来,却又将我推入万劫不复。
安国灭国后,我想要娶她,可她死都不嫁给我。
我一个阉人,怎么能配得上高贵的公主?
可我曾经也是正常人,我成为太监皆是拜她所赐。
我宁愿她没有将我捡回宫,哪怕冻死,我也不想当一个太监。
我恨她,可是我更爱她,我想要娶她,她不愿意,所以我将她关在密室里。
那时候的我心理很扭曲,做过一些对她来说是折磨的事。
她在大火里烧死的时候,我抱着她的尸身坐在大火中,放弃了逃生的机会。
我在大火里磕破了头,虔诚地乞祈求上苍,再给我和熙熙一次重来的机会。
第二世,我步步为营,如愿娶了她。
她爱上了独孤烬这个身份。
当我的心腹来告诉我,说独孤琝试图告知她真相时,我没有加以阻挡。
我明知道她知道真相后,我们将会走进一条死胡同。
可我却奢望她能爱上原本的我,我希望她爱的是余烬,而不是戴着假面的独孤烬。
可惜,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的偏执毁掉了我们原本幸福的生活。
可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然会赌上所有,换她爱原本的我。
我对她的爱日益疯长,她却用冷漠凌迟着我。
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度日如年,我最终带着汹涌的爱,孤独地死在独孤国三生湖里。
她甚至没有来看我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