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朱门

出自专栏《且听凤吟:闺中娇娘不好惹》

我阿姐是当朝最年轻的太后,但她当初的定亲对象,是我现今的夫君。

我没有抢她的婚事,我本来要嫁的是太子。

我们同日出嫁,阿姐误乘我的花轿,被人抬进了东宫。

我因此嫁给了祁北王邵慕玄,而他是个瞎子。

1.

我与阿姐姜妩的关系十分不好。

她怀疑是我动手脚,害她嫁给了太子。

阿姐自幼就爱慕邵慕玄,非他不嫁。

然而,事与愿违。

太子玩世不恭、德不配位,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废了…

阿姐当上太子妃一年后,先帝驾崩,太子继位。

太子当了三个月的皇帝,就英年早逝。

阿姐辅佐年幼的小外甥登基,成为大瀛历史上,垂帘听政最年轻的太后。

妥妥的人生赢家!

如果我与阿姐关系如初,那我便是大瀛京城里最豪横的王妃。

有阿姐撑腰,做梦都要笑醒。

但我每日叹气,友谊的小船翻的很彻底…

2.

阿姐请我进宫叙旧时,我很惊讶。

我以为她是要同我修复关系,和好如初。

我打扮的花枝招展,兴冲冲去了!

结果,我们一主一次坐了半个时辰,相对无言。

我如坐针毡,喝完了她赏赐的碧螺春,舌尖泛苦。

我总觉得,阿姐在暗示我什么。

我忍不住开口请辞,阿姐让身边伺候的周嬷嬷亲自相送。

经过御花园时,我瞥见六岁的小皇帝独自在湖边凉亭玩耍。

我想好心提醒一句,结果周嬷嬷似没瞧见。

「这晌午日头晒得很,王妃还是早些出宫吧!」

周嬷嬷催促我,我不明所以,十分担忧,但还是乘马车出了皇城。

我前脚刚踏进王府门槛,后脚小皇帝落水的消息便从宫里传了出来。

阿姐震怒,下懿旨将侍奉幼帝的宫婢随侍,全部押入大牢处以极刑。

其中有一宫婢临死前求饶声称,她跑去御花园寻找小皇帝时,正好目睹祁北王妃推小皇帝入水的一幕。

我听完目瞪口呆。

我以为阿姐从前再如何讨厌我,总不至于会要我的性命。

结果,她大费周章设下这么一场鸿门宴,就是为了给我安上一个谋害国主的罪名。

此刻,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宫里很快派来抓捕我的禁卫军,将祁北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我呆呆坐在小院的石桌前,从怀里摸出阿姐从前送我的一把象牙小梳子。

侍女巧茹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的劝我快逃。

我觉得她在给我出馊主意。

我要是逃了,岂不是坐实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倒显得我做贼心虚。

况且,这王府被围的铁桶似的,我想了想,打算束手就擒。

禁卫军的头目正要把我带走时,我的夫君邵慕玄突然回来了!

3.

十日前,他被阿姐调去赣南一带,代替国主巡视地方吏治。

我觉得很可笑。

邵慕玄他十二岁时得了顽疾,伤了眼睛,怎么治都不好。

他日常行事不便,阿姐派他去巡查吏治,无异于蛤蟆长毛——不可能的事。

我没有说我夫君是蛤蟆。

他玉树临风,惊才艳艳,矜贵自持,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是整个大瀛朝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郎。

当然,仅限于梦中,大家也是想想而已。

除了好皮囊,谁不想嫁一个完好无损的好儿郎作夫婿?

我没有歧视我夫君是瞎子的意思。

我和邵慕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虽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但他时常夸我。

「妘儿的声音很好听,想来一定是位绝色佳人。」

这话有点捧杀我…

佳人我倒还称得上,要说绝色,我生的还不如我阿姐好看。

但我念在他是个…行事不便的份上,我很开心,勉强接受这个称赞。

如今他忽然回来,我很惊讶。

4.

邵慕玄穿着旧日的素白长袍,脚步稳当的穿过禁卫军向我走来时,我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日看过的话本子。

「你若伤她分毫,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若天下人不容她,那我便为她,负尽天下人!」

英雄救美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一幕幕涌现。

我的心情既紧张,又忐忑,还有一丝丝莫名的期待。

我很好奇,我夫君会如何展现他的男子气概维护我。

结果…

「王妃姜妘蓄意谋害国主,牵连王府,罪不容诛,今日本王宣布休妻,从此与她再无瓜葛、生死不闻。」

邵慕玄说完这些话,在我面前站定。

至此,我才惊诧的发现,他原本空洞无光的眼眸,忽然变得明亮有神起来!

他看我,像看陌生人一般。

他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倒复明了呢?

难不成趁着去巡查吏治,偷空给自己寻了神医土方医治眼睛?

不等我细想,他便退开一步腾出地方,让禁卫军把我抓进了诏狱。

5..

坐在潮湿阴暗的牢房内时,我心如死灰。

隔壁牢房的大哥似乎认出了我,抓着锈迹斑斑的围栏,冲我激动的大喊:

「你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祁北王妃?」

十恶不赦?

听到这话,我眉眼微挑。

我承认,我在大瀛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

这是大瀛百姓对我的形容,除了这个,还有为非作歹、心如蛇蝎、过街老鼠、井底之蛙…等等诸如此类。

离谱又过分!

我不知道我的名声是从何时开始,被人传的如此不堪入目?

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当然,也没发过什么善心。

唯一一次施舍银子给路边的乞丐,结果他听说我是祁北王妃,居然怀疑我意图不轨,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我的施舍…

得,我善心未遂。

大庭广众之下,脸面丢得很彻底。

后来这事传进了宫里,彼时小皇帝上早课,太傅讲到嗟来之食时,小皇帝不假思索的提出疑问。

「乞丐宁可饿死,也不愿接受嗟来之食,是因为皇婶并非真心施舍,只是想捞个好名声吗?」

童言无忌,本无需当真。

但我因此成了整个大瀛京城的笑话。

能逗人开心,也挺好的,我不以为意。

然而我没想到,小皇帝落水后,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居然传进了诏狱。

6.

他们说我心眼狭小,对小皇帝当日的言论怀恨在心,所以推了小皇帝落水,以泄心头之愤。

放屁!

一个个都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很生气,叉着腰,准备来一场久违的爆粗口,然而没等我开口,阿姐下令将我斩首的懿旨便降了下来。

我愣了许久。

仿佛停止了思考。

我不敢置信,曾经那个满心欢喜,亲手给我做象牙小梳子作生辰礼物的阿姐,竟然真的要杀我?

我枯坐了一天。

夜里审讯犯人的嘶喊求饶声响彻整个大狱,我闻到空气里飘来的血腥气味,干呕了两声。

随后,我眼圈泛红的站起。

我要自救。

我叫来看押巡视的狱卒,说我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按照本朝律法,凡女子获罪判死刑,如遇孕妇者,应当延至产后再行刑。

宫里很快派来为我把脉求证的赵太医。

那老头搭着我的脉,捻着胡须,眼珠子转了两圈,最后对我道了声「恭喜」。

多讽刺呐!

恭喜我还能再活八个月。

7.

邵慕玄阴沉着脸来见我时,我被他吓了一跳。

他眼眶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在听到我有孕的消息后,彻夜难眠所致。

其实,也能理解。

他前脚刚大义灭亲,一封休书与我断绝关系,后脚我便有了身孕,和他重新绑定。

他能睡着才怪。

我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眉眼,很好奇他是怎么治好的眼睛?

然而,他却怒声质问我:「我与你从未发生过肌肤之亲,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看到了吧!

女子嫁人千万要擦亮双眼。

不负责任的男人是万万靠不住的。

我对他很失望,想了一下说:「对不住,我红杏出墙了。」

他怔愣了一瞬。

似喜,似悲,似怒…

也没有问孩子他爹是谁,只是「哦」了一声,尴尬的走了。

大概,这就是不在乎的表现吧!

我想起他曾经牵着我的衣袖,对着我旁边的柱子,满心愧疚的许诺——

「妘儿,我不想耽误你,你若是有朝一日,想和离再嫁,我一定同意。」

这般为我考虑,委曲求全,如今回想,我又干呕了两声。

说好的和离,居然休了我!

我很气愤。

但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要越狱!

8.

赵太医来为我复诊时,偷偷塞给我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

我冲他眨了眨眼,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从前我有父亲母亲的庇佑,阿姐没有明着刁难我。

如今他们相继因病离世,阿姐便不再念手足之情,开始对我痛下杀手。

所以,我未雨绸缪,偷偷攒钱,不仅暗中雇了保镖,还推测了我被打入大牢后如何自保的多种情形。

最后,我选择最稳妥的计划——先假称怀孕、再诈死、最后金蝉脱壳。

我提前收买了太医院的赵老头,早早嘱咐他,「如果我阿姐派人来为我诊脉,你可千万要争着抢着毛遂自荐!」

我对他寄予厚望。

他很贪财,又一脸胸有成竹,「臣办事,王妃放心!」

听完这话,我想了想,又给他加了钱。

眼下看来,这赵老头挺有能耐。

我吞下药丸,担忧的嘱咐他,「我假死后,你可千万看着,别让他们补刀啊!」

那老头道了声「王妃放心」,忽然脸色大变,弹跳着蹦出了牢房。

「快来人啊!祁北王妃感染鼠疫啦!」

下一秒,我被气的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9.

我做了个梦,梦见阿姐拿着匕首要杀我。

我吓坏了,想要逃跑,结果双腿像灌了铅似的。

阿姐眼眶内蓄满泪水,愤怒又冷漠的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设计我?要抢我的婚事?」

我猛烈摇头否认。

除了阿姐,应该没有哪个名门贵女想嫁给一个瞎子吧?

然而阿姐不听我解释,一步步逼近,匕首的刀尖悬在我的头顶上空。

「和太子定亲的明明是你!为什么偏偏毁了我的一生?!」

她红着眼,嘶吼着,握着匕首朝我的脸盘子猛刺了下去…

我一霎那惊叫出声。

然而,我好像梦魇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画面倏地一转,我看到自己还好端端的坐在诏狱大牢内。

赵太医被关进了我隔壁的牢房,大声呻吟着「冤枉啊」。

我有些惊慌,随后我看到邵慕玄端着一碗毒药向我走来。

「姜妘,喝了吧!早死早超生。」他语气冰冷。

我的手微微颤抖。

计划被识破了吗?

我心跳如鼓,邵慕玄上前箍住我的下巴,将毒药灌入我的口中。

我被呛的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我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我默念着,快醒来,快醒来…

结果,画面又一转。

这梦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我很郁闷。

这次,我看到了六年前皇后寿宴那晚,太子对我翻了个白眼…

10.

这一段不是编织的梦,而是我的回忆。

阿姐是姨娘孟氏所出,孟氏生下她后便大出血而亡,因此,她被记在母亲名下。

我和她都是国公府上的嫡出小姐。

太子妃择选,阿姐并未参加,因为那时阿姐已与祁北王邵慕玄定亲。

而我被皇后相中,成了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我也不知道皇后看中了我哪一点?

我只记得我中选时,太子冷哼了一声,不大满意。

皇后寿宴之日,我和阿姐陪同父亲母亲进宫贺寿。

阿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邵慕玄身上。

那时的阿姐,满眼爱慕之意。

我想起十二岁之前,我和阿姐被送进宫做公主伴读。

有一日,阿姐不知怎么迷了路,是五皇子邵慕玄将她送回来的。

那时候,太子之位未定,他还没瞎。

但他母妃早亡,他不受父皇庇佑,没能躲过后宫女人们的阴谋算计,双目失明。

当时圣上只对外宣称他得了顽疾。

时隔多年,阿姐还对他如此喜欢,大概是见过他最纯净明亮的双眼,所以才念念不忘吧!

我叹了口气。

那夜,邵慕玄身体不适,早早离席。

皇后让我给太子敬酒,太子喝完放下酒盏,给我即兴表演了个翻白眼。

我感到莫名其妙。

随后太子浅坐了片刻,便托辞回了东宫。

我知道,太子不钟意我。

不过我不在意,当不当太子妃也就那样,只要太子长得不丑就行。

我意兴阑珊,趁无人注意,偷偷溜出了宴席,来到了一个名叫泊月台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赏月的好去处。

我登高望月,那晚的月亮可真圆呐!让我想起了一句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我正满怀愁绪,忽然听到高台之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好奇探头去瞧,看到树影婆娑下,两道模糊纠缠的身影。

我恍然明悟过来。

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忒大胆了些!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

不过听声音,倒好像是情感纠纷。

11.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正要离开,然而,我无意间一瞥,远远望见了邵慕玄的身影。

他一个瞎子,来听什么墙角?

我顿时为未来姐夫的品行感到担忧。

我下了泊月台,正要原路返回,一转头就看到阿姐慌张经过泊月台的身影。

我叫她时她吓了一跳。

我问阿姐怎么在这里,她迟疑了一瞬回答:「我想去膳食局为父亲取醒酒汤,不小心走错路了。」

我有些疑惑,为何不让宫女去?

后来,我同阿姐说在泊月台上看月亮,可大可圆,我想下次有机会带她去看看。

阿姐一听到泊月台便变了脸色,推推辞辞,岔开了话题。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梦到这一段。

我想竭力挣脱梦魇,然而太子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吓得不轻。

他作僵尸状,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姜妘,救救朕!救救朕…」

他蹦跳着向我靠近,我一瞬间惊醒。

我怎么会梦到太子?

我大为不解,除了那次皇后寿宴上的一面,我与太子再无交集。

太子当了三个月的皇帝,因为沉迷酒色,暴毙而亡。

此刻他却进入到我的梦境里…

晦气!

我嫌弃的撇撇嘴,忽然额头一疼。

「看,醒了!」

赵太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就看到他「咻」地一下,拔掉了插在我额头穴位上的银针。

我倒抽一口冷气,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我好像越狱成功了。

我扫了一圈,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诏狱统领林寒之。

12.

这世上哪有什么假死药?

我在客栈醒来后,腹泻了三日,生不如死。

我就知道赵老头不靠谱,居然给我泻药吃,还说我得了鼠疫!

虽然那些狱卒怕传染,不会给我补刀,但万一把我火化了可怎么办?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

没被下狱前,我有事没事就往诏狱大牢门口溜达。

我想物色物色人选,收买个小狱卒为我所用。

结果叫我撞上了林寒之,诏狱新任统领,看着年纪轻轻。

我一度怀疑他走了后门。

林寒之不好相与,说话也不客气,「王妃既然来了,可要进来坐坐,审审犯人?」

这倒不必,我婉言谢绝。

我本来是想放弃,然而有一天我回府路上,碰见了他在街头醉酒。

奇观。

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小青梅拒了他的提亲,要改嫁他人。

为情所伤,这等绝佳机会怎能错过!

我将他带到客栈,派人给他收拾清洗,他醒来后捂着白色里衣,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卑职不知何时得罪过王妃,王妃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居然同卑职…」

我知道,他想说我有夫之妇、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毕竟,我臭名昭著,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出来的?

不过为了我的计划,我昧着良心勉强默认。

「如果不想和我一样身败名裂,就允诺我一件事情…」

我威逼利诱完,也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得很。

他气极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随后,我「得鼠疫假死」,他找了其他死囚代替我被焚化。

我很抱歉,让堂堂诏狱统领成了我越狱的帮凶…

13.

入狱那天,那些狱卒把我身上值钱的物件水,我被诬陷一事也真相大白。

随后阿姐在诏狱内服毒自尽。

后来,祁北王邵慕玄成为摄政王,一路辅佐小皇帝管理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一切终归于平静。

多年后,我进宫去看小皇帝时,又看到了他一个人在湖边凉亭里玩耍。

我心一抽搐,下意识就要提醒内侍。

小皇帝看到了我,欢快的跑过来,冲我喊了我声「皇婶」。

「阿初乖!叫姨母!」

我摸着他的头纠正,看着他的眉眼,依稀可见阿姐的影子。

邵慕玄来接我回府,我乘马车出宫时遇到诏狱统领林寒之。

他恭敬行礼,声音平淡无波。

当初我求邵慕玄不许杀他,邵慕玄答应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继续做这祁北王妃。

我就知道他卑鄙无耻。

从始至终,我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个。

我深吸了口气,撩起车帘回眸。

望向林寒之的身影,也望向身后偌大的朱红色宫门,以及绵延无尽的宫廷楼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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