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号、台海危机、华北空警、五八事件、南海撞击......那是怎样的一个十年?

我来详细说说五八事件。

1999 年 5 月 7 日晚上,中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以下简称「南联盟」)大使馆上空,照例响起了空袭警报。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部队,对南联盟的轰炸已经持续一个多月。

因为轰炸,大使馆又停电了。

所幸还有发电机。在大使馆的半地下室俱乐部里,20 余人正在休息、娱乐。

23 点 15 分,使馆人员完成了当天的工作。为了节省柴油,发电机被关闭,俱乐部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提议,周末了,让大家多玩一会儿。

中国驻南联盟大使潘占林,看了一下表,说:「一个多月来,大家因轰炸睡不好觉,白天工作又很紧张,都感到很累,今天索性早点休息,免得晨昏颠倒。」

众人一听,只好散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5 颗炸弹相继击中大使馆。其中,第四颗炸弹钻进俱乐部,大厅被炸得一片狼藉。

大部分人逃了出来,但邵云环、许杏虎、朱颖 3 人,不幸遇难。邵云环是新华社记者,而许杏虎和朱颖夫妇供职于《光明日报》,两人结婚才一年。

很快,震惊、悲痛与愤怒,就从南联盟的首都贝尔格莱德,蔓延到中国和全世界。

在北约的狂轰滥炸之下,南联盟人民过着怎样的生活?

自称奉行「人道主义」的美国,为何公然违反国际法,将战火烧到了中国大使馆?

在没有硝烟的外交战场上,中美双方又将如何交锋?

一、轰炸

1998 年 7 月,许杏虎与妻子朱颖,受《光明日报》委派,担任南联盟的常驻记者。

南联盟的不太平,由来已久。

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之后,巴尔干地区的塞尔维亚和黑山,于 1992 年组成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定都贝尔格莱德。

南联盟境内的科索沃地区,纷争不断。自 1996 年以来,科索沃的独立运动愈演愈烈,武装暴力冲突逐渐升级,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1998 年底,以美国为首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以下简称「北约」),介入科索沃危机,并开始策划对南联盟展开「军事行动」。

然而,北约一直「师出无名」。

1999 年 1 月,塞尔维亚警察部队与科索沃武装分子,在拉查克等地发生冲突。除了双方人员伤亡外,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观察团还发现了 45 具尸体,包括儿童和妇女。

对此,欧洲舆论哗然不休,大肆谴责塞尔维亚警察对平民进行了「大屠杀」;南联盟总统则发表声明,指责他们在「散布谣言」。

无论如何,更大规模的战乱已经无法避免。

北约借「捍卫人权」之由,对南联盟进行施压,迫使双方开启多轮谈判。按照谈判方案,科索沃地区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独立。

毫无意外,南联盟拒绝签字。

3 月 19 日,北约向南联盟发出最后通牒后,主持和谈的主席宣布,谈判无限期休会。

地中海上,美英两国的多艘航空母舰开始集结;南联盟周围的北约军事基地上,1100 多架战斗机和数十万人的部队已经就绪;甚至在南联盟邻国,北约也取得了机场使用权和领空飞越权。

南联盟方面,也在几个月前开始了应对准备。但比起北约的军事力量,说是「螳臂当车」也毫不夸张。

在南联盟境内,人们的生活依然平静。多瑙河岸的草地上,孩子们在踢球,情侣们相互依偎;咖啡馆、酒吧和商店里,一切井然有序。

驻南联盟的各国大使馆,开始采取措施——北约国家在南联盟的使馆人员,大多开始撤离;其他国家的使馆人员,或回到自己国家,或到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暂避。

也有的选择留下,比如中国驻南联盟大使潘占林和他的同事们。

3 月 23 日,北约理事会举行紧急会议,决定对南联盟实施空袭。当天深夜,北约秘书长宣布,对南联盟进行大规模空中打击。

潘占林决定,将一些非急需人员,包括外交官家属、暂时可脱离工作的使馆人员、留学生和教师等,撤至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

3 月 24 日中午,他们乘车离开贝尔格莱德。

此外,使馆工作人员还购置了一些水、食物和汽油,检修了发电机,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 8 点左右,北约开始对南联盟进行第一轮空袭,科索沃战争正式爆发。据报道,当晚就有南联盟平民在轰炸中丧生。

15 分钟后,潘占林第一次听到空袭警报。他感到不安,下午护送撤离的工作人员尚未返回。

过了一会,他们安全回到使馆,潘占林才松了一口气。

许杏虎和朱颖正在黑山出差,住在一间旅馆里。轰炸开始前的 10 分钟,他与贝尔格莱德的通话被中断,现在,他明白了原因所在。

3 月 25 日下午,两人赶回贝尔格莱德。

回到租房后,许杏虎把木制的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开始埋头写稿。

第二天,许杏虎一边忙着采访,一边采购生活物资。但商店不是关门,就是缺货,没有找到手电筒和应急灯,他只好买了些蜡烛。

他看到一个两万多平方米的飞机制造厂,被炸得七零八落:屋顶被掀翻,管道破裂,电线垂在地上,到处是弹坑和大火烧过的痕迹。

这天是工厂发工资的日子,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工厂门口徘徊。没过多久,她的丈夫拿着几张纸币出来。

这天也是许杏虎的 31 岁生日。屋里停电了,他没舍得点蜡烛。半夜,在空袭警报和爆炸声中,许杏虎度过了这个特别的日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大多数的南联盟人民,表现出了令人钦佩的冷静。

晚上,他们在各自家中或者防空洞里,躲避空袭。

白天,他们照常上班,商店照常营业,物价也没太大变动。

更令人动容的是,在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的共和国广场上,几乎每天都聚集着成千上万人,参加「歌声鼓舞我们」的反战音乐会。有知名演员、歌唱家,也有学者、官员,大部分是普通市民,他们用歌声抗议战争,表达对祖国的感情。

3 月 27 日晚上,一架美国 F-117A 隐形战斗机,被南联盟军方击落,这更加鼓舞了南联盟人民的士气。第二天,有人在演讲时大喊:「对不起,我们不知道,F-117 是隐形的。」

在一些被北约定为轰炸目标的建筑前,比如公路、桥梁,他们聚在一起,身穿印有靶心的衣服,挥舞国旗、呼喊口号,用「人体盾牌」保卫着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

在轰炸的 20 多天后,贝尔格莱德还举办了马拉松赛事,多国运动员和上万市民,在雨中奔跑。他们的白色 T 恤上,印着靶心的图案,和「世界转动起来,停止战争」之类的标语。

甚至,还有十几对新婚夫妻,还在市议会大楼前,贝尔格莱德市长的见证下,举办了婚礼。婚礼上,有新娘放飞了和平鸽。

而另一头,在中国大使馆里,潘占林和他的同事们,也变得格外忙碌。

二、撤侨

轰炸开始后不久,中国、俄罗斯等国公开声明,强烈指责北约的战争行径,要求北约立即停止对南联盟的军事干涉。

但北约一意孤行。轰炸不断转向贝尔格莱德市中心,被轰炸的目标从军事设施,扩大到工厂、学校、医院、道路、电视台等民用设施,大量住宅和平民受到攻击,当地华人也越来越不安。

20 世纪 90 年代中期,很多华人在南联盟发现商机,纷纷前来经商。据南联盟的统计,截至 1999 年,这个国家共有两万多名华人,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则估计有七八千名。

战争开始之前,中国大使馆就开始为当地华人举行了吹风会。

那天来了很多华人。潘占林建议大家暂时离开南联盟,即便留下,也要做好防范措施。吹风会结束后,有些人选择了撤离,有些人选择观望。

此后,大使馆又举办了几次吹风会,但仍然有很多华人留了下来。

当时,南联盟对华人采取严格的居留登记制度,期限一般只有 3 个月,延长居留登记的手续又很复杂。如果此时离开,再回来又会非常麻烦。

况且,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场战争并不会持续很久。

在潘占林等人的沟通下,南联盟方面答应,为当地从事经营活动的华人,放宽登记期限,简化延长居留登记手续。

为了保障选择留下的华人的安全,使馆工作人员印发了大量南联盟相关法律及防空袭知识等材料,领事部还专门开设了一条服务热线,24 小时向当地华人提供咨询。

此外,大使馆还向当地华人提出了 6 点可行性建议,和准备撤离的具体计划,并向中国驻南联盟的邻国大使馆请求协助。

3 月 25 日,空袭的第二天,大使馆一开门,便有数百名华人涌了进来。他们迫切希望,大使馆能够帮助他们离开南联盟。

然而,南联盟的民用机场已经无法使用;西方国家的一些大使馆已经关闭,无法取得签证;中国大使馆的编外人员也已经撤离,此时领事部只有一人主持工作,人手非常短缺。

难道要让这些寻求帮助的同胞,转身回到战乱之中吗?

当然不能。

潘占林决定,先抽调研究室、办公室、文化处、武官处的一些人,到领事部帮忙协调工作;再重新联系周边国家的中国大使馆,为华人办理撤离手续。

当天,他们开具了 500 多份证明,有人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

即便如此,谣言仍然四起,比如「国内要派飞机接使馆人员撤离,不管华人了」之类。潘占林公开表明态度:中国大使馆人员不会撤离,更不会丢下华人不管。

接下来几天,前来办理撤离的华人络绎不绝。

可是,离开南联盟的通道却十分有限。走周边的匈牙利、克罗地亚、阿尔巴尼亚和马其顿等国,要么十分危险,要么手续十分冗杂。

在与国内方面沟通之后,潘占林决定,开辟罗马尼亚通道,华人离开南联盟后,由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接应。他们可以在罗马尼亚暂避,也可以乘其他航班回国。

通道开辟后,使馆发出通知:愿意前往罗马尼亚避难或经此回国的华人,需尽快到使馆领事部登记。

消息一出,门庭若市。大使馆几乎动员全部人力,接待、审查证件、编号、输入、解答问题。几天下来,登记撤离的华人超过了 400 名。

初步工作完成后,撤侨还有一系列具体的困难。

首先是交通。

南联盟的民用机场已经关闭,要想将这些华人运送到罗马尼亚,只能靠车辆。显然,大使馆没有足够的车辆。

办公室主任刘锦荣想了一个办法。既然机场已经关闭,那么机场运送乘客的大巴车就闲置了,为什么不租用 10 辆呢?

但如此显眼的车队,又很可能会被北约当成轰炸目标,怎么办?

以防万一,潘占林等人又与比利时驻南联盟大使馆交涉,请他们通知北约;同时,他们也向国内汇报,请国内方面与北约联系,避免误伤中国撤离车队。

交通工具的问题解决了,接着是出境检查和外币携带。

按照南联盟的规定,中国公民出境,需要逐个接受检查。如此一来,400 多人的队伍,仅在通关检查上,就要耗费大量时间。

于是,大使馆与南联盟的有关部门进行了交涉。他们答应,为这批撤离华人提供便利,免检放行。

至于外币携带,南联盟的规定是,外国公民离境,只能携带 500 第纳尔(大约相当于当时的 50 美元)。这点钱,甚至不够一个人在罗马尼亚生活两天。

潘占林只好再次出面。他先找到了南联盟的财政部,未果;接着又去找了银行,同样没有解决问题。

最后,他找到南联盟的海关关长。关长与潘占林素未谋面,但他们都是总统米勒舍维奇的朋友。两人一见如故。

关长爽快答应,出境华人可随意携带自己的外汇,不限数额。

一切准备就绪。

4 月 3 日清晨,大使馆院内已经聚集了大量华人。最终决定离开的人数是 211 名。

这是他们出发去罗马尼亚的日子。

在使馆参赞、办公室主任、领事部负责人和副武官等人的陪同下,经过 2 个半小时的颠簸,4 辆大巴车安全开进罗马尼亚境内。

后来,这 211 名华人中,132 人乘坐航班回国。其他华人,由于在南联盟境内还有大量货物未处理,选择留在罗马尼亚境内观望,期待战争早日结束后,重返南联盟。

潘占林又松了一口气,尽管还有大量工作在等待着他们。

然而,等待他们的,除了工作,还有谁都不会想到、也不敢想象的灾难。

三、噩梦

许杏虎和朱颖,原本住在贝尔格莱德城郊相邻的地区,附近有坦克修理厂、安全研究所、警官学院和军事医学科学院,这些都是北约的重点轰炸目标。

3 月 29 日,在潘占林和刘锦荣的安排下,许杏虎等几名记者搬进了大使馆的套房。

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位于贝尔格莱德新城区,临近南联盟政府大厦,几百米外就是多瑙河。这座新馆建成还不到 3 年,包括一座大约 6000 平方米的 5 层主楼,和一座约 1000 平方米的大使官邸。大使馆门口,超过 12 米高的旗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

大约 30 人聚集在此。每个人都相信,此时此刻,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天,他们忙着各自的事情,到了晚上,他们在这里躲避炮弹。逐渐习惯轰炸后,他们甚至会到楼顶或者院子里,去观看不远处的轰炸。

大使馆的食堂位于主楼的半地下室,供餐结束后,这里就变成了俱乐部。身在异乡战火中的同胞,在这里打台球、下棋、打牌,或者聊天。尤其是周五、周六的夜晚,大家会忘却一身疲惫,苦中作乐。

停水、停电是家常便饭,所幸大使馆准备了足够的物质,发电机也正常运行,只是柴油有限,得省着点用。

5 月 7 日傍晚,潘占林和许杏虎在院子里相遇,两人边走边聊。许杏虎讲了很多,比如在被炸现场遇到危险、采访官员被拒的经历。

轰炸以来,除了几次特殊情况外,许杏虎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

就在前一天,他还在日记中写道:「八国集团今天的会议及通过的七点计划说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国家的立场有所松动。但我并不乐观,因为这同时意味着北约在为进一步侵略寻找借口。」

潘占林发现他双眼布满血丝,于是安慰一番后,建议他在战争结束后,回国休息一阵子。

这天是周五,除了部分使馆人员仍然在工作外,其他大约 20 人,都在俱乐部里玩到很晚。

突然,发电机被关掉了。

研究室副主任在院子里找到潘占林。他说:「今天是周末,让大家多玩一会儿,干吗关掉发电机?」

显然,他们意犹未尽,有几个人也跑出来,等待潘占林的决定。

潘占林当然也希望大家放松一下。但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 23 点 15 分。

「一个多月来,大家因轰炸睡不好觉,白天工作又很紧张,都感到很累,今天索性早点休息,免得晨昏颠倒。」潘占林说。

大家又聊了几句后,离开俱乐部,或回到宿舍休息,或在走廊接着聊天。

潘占林在院内巡视一圈,发现一切正常后,就回到大使官邸。

5 月 7 日晚上 23 点 45 分(北京时间 5 月 8 日凌晨 5 点 45 分),大使官邸的二楼,潘占林正坐在床上,在烛光下看书。

突然,整个房间开始震动,就眨眼的工夫,门被甩了出去,灯具碎成一片,碎玻璃连同墙皮、混凝土块,满屋子乱窜。

潘占林也从床上被颠了起来,而睡在楼下的厨师,直接摔到床下,肋骨断了三根。

大使馆旁边,是可能成为北约轰炸目标的一栋建筑,难道是被炸弹威力波及了?

潘占林赶紧穿好衣服,往外一看,顿时傻了眼。

被炸的不是其他建筑,而是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

潘占林赶紧跑到院内。主楼被大火和浓烟包裹着,南面的外墙坍塌,院内的草坪上一片狼藉,钢筋、铁丝、建筑材料从断壁上垂下来。

紧接着,食堂里的几个大煤气罐也发生爆炸。

院子里已经有些人,他们从大使馆里逃了出来。

但更多的人被困在大楼里。

「同志们,不要慌,要镇静!」潘占林喊着,但他内心比谁都着急。

使馆的重要资料和财物,大多存放在五楼。两位受伤同志顾不上伤势,将已经整理好的几箱重要资料和财物,拎着就往外跑。

到了三楼,他们和其他人相遇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损坏,有个房间尚未起火,一群人挤在一起。

怎么办?楼下状况不明,跳下去危险。但等待救援也有不确定性,大楼随时可能倒塌,大火也可能蔓延进来;况且,说不定什么时候,下一颗炸弹就会飞来。

很快,有人想到了办法。房间下面,二楼有一个小平台,他们用条状的窗帘布,做成一根绳索。大家自觉排序,国家财产、重伤员、轻伤员和未受伤人员,依次从平台,安全下到地面。

在二楼东南角的一个房间里,还困着几个人。他们用相似的办法,将床单撕成条连成一根绳,安全逃了出来。

南联盟的消防队和救护车也都闻讯赶来,伤员被紧急送至医院。不少华人和南联盟的民众,也主动前来帮忙。

但,出来的就是全部人员了吗?

那晚没有月亮,现场一片嘈杂声,潘占林也不确定。

四、悲痛

吕岩松是《人民日报》驻贝尔格莱德记者,停电后没多久,他和妻子也回到房间。

他们还没来得及点上蜡烛,屋内一片黑暗。妻子刚刚走进卫生间,就听到一声巨响。

屋顶轰然塌落,钢筋水泥碎块,就从他们面前砸了下来。这一切,在几乎同时闪现的一片白光里,显得格外惊悚。

没有时间思考,吕岩松抓起相机、摄影包和海事卫星电话,和妻子冲了出去。

正是这部电话,让消息很快传入国内。

时任《环球时报》副总编辑的胡锡进,接到吕岩松电话时,完全不敢相信。反复确认之后,他联系了中国的外交部门。外交部领导获悉后,与潘占林取得联系。

有人遇难吗?

伤员情况怎么样?

炸弹有几颗?

……

对于这些问题,潘占林虽然身处现场,却同样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南联盟方面很快就派来消防云梯,大楼里陆陆续续有人被救出来。

一等秘书曹荣飞,当时眼睛受伤,什么都看不见。直到被救出时,他也没听见妻子邵云环的任何声音。

邵云环是新华社记者,与丈夫、孩子来到贝尔格莱德才一个多月。当天,她工作到很晚才回到大使馆。

没过多久,邵云环被抬出来,但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3 个多小时后,在许杏虎的房间内,人们发现了他和妻子朱颖的遗体。

潘占林清点人数,发现没有武官任宝凯的身影。

为了躲避可能发生的第二次轰炸,现场人员都被疏散,大使馆被封锁,只留下少数工作人员。未受伤的人员,被安排住进旅馆,但在这样一个夜晚,谁还能安然入睡呢?

到了早上 7 点左右,潘占林仍然没有找到任宝凯,太平间里也没有他的遗体。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任宝凯还在大使馆里。

潘占林赶回大使馆,顾不上警察的阻拦,执意要冲进去找人。

就在这时,任宝凯被发现。尽管呼吸微弱,但幸运的是,他没有生命危险。

后来,潘占林才知道,这次轰炸共有 5 颗炸弹,其中一颗正中大使官邸中央,穿过屋顶和二楼墙体,一直钻到地下。

那颗炸弹并没有爆炸,潘占林躲过一劫。

国内得知消息后,中央和外交部都紧急召开会议,成立了专门小组,准备赴南联盟处理善后等各项工作。

北京的医院和国家民航总局,也选派精干医疗队,准备乘坐专机前往南联盟,救助受伤人员。

但直到 5 月 9 日凌晨,北约才向中方做出书面保证,不会轰炸中方专机、救护人员以及南联盟相关的医院。

在超过 60 个小时的努力后,专门小组和医疗队伍顺利完成任务。

5 月 12 日上午,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 3 人的骨灰、6 名重伤人员以及使馆部分人员,顺利回到祖国。潘占林等 7 名使馆工作人员,留下来坚守阵地。

当天,北京天安门、新华门、人民大会堂、外交部,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所在地,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所在地,新华社澳门分社,均降半旗志哀。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埃及等国家的驻华使馆,也降半旗志哀。

第三天,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 3 位同志,被授予「革命烈士」的称号。

而在举国震惊与悲痛的同时,愤怒之火也在人们心中燃起。

这 5 颗炸弹,属于精确制导的重型炸弹,由 B-2 重型隐形战略轰炸机运载,从美国密苏里州的空军基地起飞,经过 15 个小时的飞行,横跨大西洋抵达贝尔格拉德,分毫不差地落在中国大使馆上。

根据《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等国际法规定,驻外使馆是主权国家的代表机构,享有不受侵犯的权利。

而美国,这个自封「人权卫士」国家,并且多次吹嘘他们的军事力量可以做到「精准轰炸」,为何公然违背国际法,将炸弹投向中国大使馆?

五、交锋

中国大使馆被炸大约半小时后,北约召开新闻发布会。

会上,北约发言人对中国大使馆的悲惨遭遇闭口不言,只对他们的「精准轰炸」夸夸其谈。

随后,美国国防部召开新闻发布会,一味强调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飞行员和武器,对于轰炸中国大使馆一事,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战争造成意外是难免的」。

唐家璇,时任中国外交部部长,得知消息后火速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形势讨论和政策研究。

5 月 8 日,中国政府发表声明,强烈指责「北约的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也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并提出强烈抗议,要求「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中国政府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

北约在南联盟发起的战争原本就饱受争议,如今,他们又公然轰炸中国大使馆,国际社会也纷纷将矛头指向北约。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北约的野蛮行径。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多国领导人公开声援中国,并向遇难者家属表示慰问。

在民间,中国人民的愤怒表现得更加直接。

南联盟的华人开始涌向街头,他们挥舞国旗,喊着「声讨北约轰炸使馆的罪行」、「还我同胞」、「坚决支持中国政府的严正声明」等口号,进行游行示威。南联盟的大量民众也加入游行队伍。

在国内,北京、上海、广州、成都、沈阳等城市,美国驻中国的大使馆和领事馆门口,同样聚集着热血的中国人。面对防暴警察与武警,爱国人士并未退缩。尽管愤怒难以抑制,但大多数人仍然保持理智。少数人怒不可遏,朝美国大使馆投掷石块等,与警察发生了冲突。

无论官方还是民间,矛盾愈演愈烈。

面对不断升级的舆论压力,美国政府与北约组织开始转变态度。

先是美国总统克林顿,对中国大使馆被炸及记者遇难,表示「遗憾和抱歉」;接着,美国国防部长和中央情报局局长发表联合声明,称对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轰炸所造成的人员伤亡「深表遗憾」。

对于轰炸,他们也口径一致:并没有将中国大使馆当作目标,这次轰炸是一个「意外」。造成这次「意外」的原因,是情报分析专家的误判、过时的航拍照片,以及一张老旧的地图。他们原本轰炸的目标,是南联盟的供应和采购局,没想到会击中中国大使馆。

别说中国人民不接受,很多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的一些官方人士,都觉得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首先,这次轰炸目标由美国中央情报局选定,其他轰炸目标则大多由北约或者美军的欧洲司令部选择,并且此次 B-2 隐形轰炸机更是从美国本土起飞,令人难以理解。

其次,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建成后,美国的代表和武官等人,也都相继前来登门。但情报部门却仍然使用一张 7 年前的旧地图,并且没有注意这一变化,说出来谁信?

第三,即便地图是错误的,但轰炸的指令需要美国的指挥系统层层核实和确认,难道每一个环节都没有发现错误?即便他们没有发现,但最终轰炸之前,北约情报人员还要进行地面核实,难道这也能看错?

第四,美国所称的原定目标,在中国大使馆数百米之外,且两者外观相去甚远,中国大使馆外还飘着中国国旗,号称「精准轰炸」的美国空军,这不是在打脸吗?

此外,美国地图方面的负责人也不愿背锅,直言他们绘制的地图是无误的,上面准确标注了中国大使馆的位置。

中国方面不接受这样毫无诚意的「歉意」。

同样在 5 月 8 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王英凡,紧急约见美国驻华大使尚慕杰,提出强烈抗议。

但尚慕杰与克林顿一样,只是口头表示「遗憾」。

5 月 10 日,唐家璇又把尚慕杰叫到他的办公室。再次严正声明立场后,唐家璇代表中国政府,向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提出了 4 项要求:

一、必须公开、正式向中国政府、中国人民和中国受害者家属道歉。

二、必须对北约用精确制导重型炸弹袭击中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大使馆事件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

三、迅速公布调查的详细结果。

四、严惩肇事者。

尚慕杰表示,他会立即把这次谈话内容报告美国政府。

为了向美方施加压力,中方决定采取进一步措施:

推迟中美两军高层的交往;

推迟中美防扩散、军控和国际安全问题磋商;

中止中美在人权领域的对话。

也是在这一天,朱颖的父亲朱福来,给克林顿写了一封信:

克林顿先生:

我是一名中国人,是一个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女婿的父亲,我现在是从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给您写信。

今天,我刚刚去看望了在您领导下的北约对中国大使馆的袭击中被夺去生命的大女儿朱颖和女婿许杏虎的遗体。

……

我的女儿朱颖只有 27 岁呀,她和她的丈夫妨碍了您的什么?就因为他们是住在中国大使馆里的中国记者吗?您和您的北约为什么要袭击中国大使馆?我和我的夫人都认为他们住在中国大使馆内是最安全的,可谁能想到,您和您的北约竟敢袭击中国大使馆呢?

两个年轻人在您的炸弹下死去了,被无辜地夺去了生的权利。我的夫人在北京的家里终日以泪洗面,等待着,可能够等来什么呢?女婿的母亲远在江苏乡下,听到噩耗,立即昏死了过去,美好的生活瞬间如天塌地陷一般。

面对您造成的这种悲惨局面,您作为一名父亲,作为一个人—一个一贯主张人权的人,觉得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

请记住,我们的血不能白流,中国人是不会任人欺侮的。

最后,祝您和您的夫人、女儿合家幸福。

朱颖、许杏虎的父亲朱福来

1999 年 5 月 10 日于贝尔格莱德

在克林顿执政美国的 6 年里,中美经历了「银河号」事件、李登辉访美、台海危机等外交博弈,两国关系一度紧张。直到近几年双方领导人互相访问后,才出现缓和。

此时,中美关系再次陷入危机。

仍然忙于为科索沃战争造势的美国,将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六、博弈

5 月 8 日下午,在中方的要求下,联合国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

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秦华孙,在会上宣读了中国政府的声明,强烈要求安理会主席向新闻界发表谈话,并立即召开安理会正式会议。

面对英美方面的阻挠,中方据理力争。最终,联合国安理会向国际新闻界发表讲话,并于 14 日举行正式会议。

会议开始前,安理会为中国在南联盟牺牲的 3 名烈士,集体默哀。

在多轮磋商中,北约国家不同意中方关于「谴责北约违反国际法」的声明,并要求加上「误炸」的内容。对此,中方坚决反对。

最终,「误炸」的内容未被写入声明。

声明中,安理会对中国使馆遭到轰炸深表悲痛和关注,谨对中国政府和死难者家属表示深切的同情与哀悼;对轰炸事件深表遗憾,对轰炸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深表痛心。重申依据国际公认的原则,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尊重外交人员和馆舍不容侵犯原则;强调必须对北约轰炸事件进行全面、彻底的调查并等待调查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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