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嗓子有些发涩,「四哥,你辛苦了。」
四哥笑了笑,看见身后的沈居之走来,神色变得玩味,「唉,妹夫,想不想知道我们幼喃的小名叫什么?」
沈居之端起我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什么条件?」
四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说:「告诉我你跟五皇子走那么近想干嘛?」
沈居之神色不变,放下了茶杯,「书房说。」
四哥点了点头,跟上了沈居之的脚步,只留下被这番话惊住的我。
五皇子,名程祺,生母也曾荣宠过,但生下他没多久便去世了。
无权无势,无人在意。
沈居之跟他走得近想干嘛?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不安。
20.
不知沈居之是如何跟四哥说的,一旦我追问,沈居之就会咬着我的耳朵黏糊又低沉地叫我:「满满,满满……」
去问四哥时,更是连他的人影都没看见,我爹说他这几天忙得虚影都没看见。
这就更奇怪了,跟沈居之一样。
还没等我想清楚,许思便找了过来。
她神情有些紧张,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身,片刻后,许思终于冷静了下来。
「肃王的人来府里找过江城,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但留了个心眼,昨天江城带着我去赴宴,我瞧见了一个人。」
江城是许思的丈夫,官位不大不小,偏偏负责刑部的审讯。
程落若是与他有联系,这些天禁足派人去找江城也说得通。
我皱着眉问:「是谁。」
许思深吸一口气,「陈姨娘,她没露面,但是我与她在许家相处十几年,她的背影对我来讲太熟悉了,匆匆一眼,江城却很紧张,赶忙带着我走了,回家还拐弯抹角问过我。」
「陈姨娘?」
这倒是说得通了,原来他们这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了。
许思嫁给江城,让他有了接近我们家的机会,下狱时,审问的那几个奴仆恐怕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而陈姨娘,是我爹的近身之人,那造假的龙袍大概就是她放的。
许思闭了闭眼,握住了我的手,「幼喃,大哥跟许家有今天,全拜他们所赐,我今天来跟你说了,如果后面你跟四哥有什么安排,我可以在江家帮你们。」
说罢她扯了扯嘴角,「可能作用不大,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毕竟我也是许家人。」
21.
我一时没有说话,许思跟戚姨娘很不一样,戚姨娘刚进许府时,我娘怀孕了,那时候大哥已经出生了。她得宠之余又心生嫉妒,便下药让我娘流产了。
我娘知道是她,但后宅的事手段太多,证据找起来更是没有尽头,可是没过多久,戚姨娘也怀孕了,她万分防范我娘,可最后孩子还是没了。
两人接下了仇,许家也没了二三排行,我娘伤了身子,生四哥时难产,而我早产,在许家的这十几年里,戚姨娘跟我娘几乎隔几天便要斗上一场。
许思却不一样,她总是劝着戚姨娘,每次闹完,她的脸上全是羞愧跟歉疚。
连我大哥对她也有几分照顾。
许家支离破碎,但紧要关头,戚姨娘没跑,许思还一次一次地帮忙。
我叹了一口气,垂眼却瞥见许思手上鲜红的伤痕,许思有些惊慌,随即又笑了笑,「等做完这些事后我会跟他和离的,到时候我就盘发回家照顾爹,夫人还有姨娘。」
「不用。」
许思惊讶地抬头,我继续说:「我给你找个大夫,你记住,你明天就会得传染病,会有些难受,但是假的,江家没人会照顾你,我会让戚姨娘上门看你,然后把你带回许家。我娘……她性子直率,看见你的伤,无论谁上门要你,她都会护着你的。」
许思落了泪,「那江家跟陈姨娘……」
「五姐。」我轻轻地抱住她,「你受罪了,有我跟四哥在呢。」
许思无处安放的手终于落在了我背上,她没忍住哭了出来。
将这两个消息传给四哥以后,我松了一口气。
22.
沈居之又是深夜才回来的。
他喝得有些多,身上都带着酒气,脸上也有些绯色。
看似正常,但一进房,他就像个小孩子一般地坐在了地上,怎么拉也不起来。
「沈居之!」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他。
「你凶我?」沈居之神色有些委屈,「你说不想当皇后,我就不要皇位了,你还凶我?」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我蹲下来认真问他:「沈居之,你说什么?」
沈居之笑了笑,没回答,说话也是颠三倒四。
上一秒还在说他跟四哥把五皇子灌醉了,语气得意洋洋。
下一秒又变得委屈起来,「我小时候啊,爹爹不喜欢我跟娘,我做什么都不瞧我一眼,但没关系,我娘疼我,没过多久,又有了明珠,我觉得也够了。」
「可是后来啊……」
他失神地看着地上,「我娘身子不好,也没了,爹爹就更不喜欢我。徐姨娘跟我讲,这个家是她的,跟我没关系;妹妹呢,也病了,醒来就成了痴儿。」
「许幼喃。」沈居之说着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只有你是我的,我比你大六岁,你出生的时候我娘带着我去,她跟我讲,你会成为我的妻子,这世上那么那么多的人,只有你会是我的。」
他说完笑了笑,又像是为了确定一般地握住我的手问:「许幼喃,你喜欢我吗?」
我回答不上来,但沈居之一直看着我,半晌,我开了口:「我……」
23.
沈居之打断了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怎么可能喜欢呢?我娘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她走了谁能护着我们呢?她盯上了许夫人,不管是庙前救下摔倒的许夫人,还是以自己刚生下明珠同是女儿,跟已经确定这胎是女孩的许夫人亲近,还是她最后拿出珍藏的,本是留给自己续命的人参去救早产的你……」
我愣在原地,沈居之转身苦笑着看着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这桩桩件件全是算计,你跟我退婚也是报应。可我不舍得,不忍心把你拖下沈家的水,就同意了。」
「沈居之。」
「许幼喃。」沈居之蹲下来环腰抱着我,「我拼命让皇上看见我,我成功了,后来你家出事,我用你大哥威胁你时,我觉得自己卑劣又幸运,兜兜转转,你还是我的。」
我叹了口气,手覆上他的头,「沈居之,你喝醉了。」
沈居之也喃喃:「是呀,喝醉了。」
我想着沈居之的话一夜未睡,可第二天醒来后的他,却拒绝跟我交流,变得冷漠疏离。
我一时拿他没办法,只能把多余的精力放到对付程落身上。
程落即使被禁足,但或许是怕势力被分食,他小动作不断,便给了一直盯着他的我跟四哥机会,接连挖出几人后,四哥那边已经拿到了有力的证明程落做局冤枉许家的证据,又捉到了陈姨娘。
得知这消息的我,近几日被沈居之堵着心情总算畅快了些,我让他直接把这些送到皇后跟前,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程落势力的扩大,有太子的皇后自然会心生忌惮,能打压程落的事,她一定会去做。
24.
于是第二天早朝,便有人在皇上面前把证据证人证词全部铺了出来。
我爹虽已退出朝堂,但这么多年的丞相也没白当,人脉全被被四哥继承了下来,一个眼神过去,请求彻查的人便越来越多。
皇上骑虎难下,只好答应了下来。
一切证据比许家被下狱时都清楚许多,没查几天,被禁足的程落便变成了幽禁,皇后还不满意,非要把程落弄死才算万事大吉。
姨母传来的消息说,皇上气得在皇后宫里发了大火,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第二天,皇后的人便没再上折子要求继续处置程落了。
我大概猜到了原因,又觉得狗咬狗实在好笑,明面上的沈家跟许家什么也没做,全靠着皇后得来了好处。
皇上应该确实气得不轻。
让人把新得的香送进宫后,看着回府二话不说就钻进书房的沈居之,又觉得头疼。
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又把矛头转向了沈老爷子跟徐姨娘。
要来管家之权很简单,许家冤案完全被洗清,徐姨娘毕竟是个姨娘,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偏爱她的沈老爷,如今年事已高,再怎么宠她,也知道以后还得靠着沈居之吃香喝辣,随意哄了徐姨娘几句,我便拿到了库房钥匙。
正拿着它去见沈居之时,他却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眉清目秀,进退有礼,被养在了西苑。
我握紧了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25.
沈明珠也知道这事,她怕我委屈,生怕我听不见似的,在我耳边说了许多沈居之的坏话。
我觉得好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行了,你哥知道得气死。」
沈明珠吐了吐舌头,晃着我的胳膊说:「走嘛嫂嫂,四哥说带我们去斗蛐蛐,明珠想看。」
我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
却没想到福安公主竟然也在。
皇上之前有意撮合她跟四哥,她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四哥讨厌什么便去做什么,两个人见面常常都会吵起来,福安受了委屈,当着皇上的面又变了一幅模样,哭哭啼啼地诉苦说:「他不喜欢儿臣。」
两个人的关系也就越变越差。
四哥精通玩乐,在这一方面他向来引人注目,但福安不给他这个面子,「许壶壶,你跟本公主比斗蛐蛐,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我的随便打两下,你的就没了。」
众人脸色有些精彩,四哥出生时有大师说他命中缺水,我爹一寻思,生来不易又缺水,要取个好养活的名字,便用了装水的水壶里的壶字,因为这事儿,四哥跟我爹吵过的架不计其数。
所以他在外面别人都叫他诨名「许四儿。」
但四哥没发火,就似笑非笑地看着福安,沈明珠跟他关系好,忍不住纠正:「你不能直接叫人家大名噢,不礼貌的。」
福安捏了捏明珠的脸,眯着眼问她:「那你叫他什么?」
明珠被捏着脸也笑,「四哥呀。」
福安也笑,不过是对着四哥,「我比他大两个月呢,他是不是该叫我姐姐?」
26.
突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明珠没转过弯来,四哥则是轻笑一声,把手上的蟋蟀甩飞到了福安身上。
福安自小就怕虫子,惊得大叫,又没忍住追着四哥打,沈明珠挡在中间想钻出来,奈何两人都不松手。
我看着这一幕,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一阵兵荒马乱,以福安突然被叫进宫里结束。
四哥用帕子擦手,看了一眼不远处吃得正香的沈明珠,转头问:「听说沈居之带了个人回来?」
说起这个我便头疼,「这事你别管,我还没想明白。」
四哥点了点头,我又想起福安,「你跟福安怎么办?」
「你看出来了?」
四哥笑了笑,「还能怎么办?就这样吧,反正不可能了。」
我低叹一口气,「或许福安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四哥皱眉,「你说什么?没听清。」
我摇了摇头,冲沈明珠招手,「我先带着明珠回去了,你跟沈居之还有五皇子的事不告诉我,我得找沈居之问个明白。」
四哥摆手,「得勒,快回家去。」
回到家的我把沈明珠送回院子后,或许是心里想着事,竟撞到了柱子上,额头立马起了个大包,但这些天跟沈居之的冷战确实让我心里不好受,再加上西苑里的那个人,我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推开了门。
「沈居之?」
屋里没点灯有些暗,我只模糊看见了身影,于是便摸着上前,半路上撞到凳子,沈居之语气里有些无奈,「你就站那儿,等我点灯。」
有了照明后,一切敞亮了不少,沈居之皱着眉走来,「你额头怎么了?」
我顾不上许多,一路上整理的许多话都只化作了一句,「我大哥,他是不是没死?」
27.
沈居之没有回答,而是先扶着我坐下。
「从哪猜的?」
我屏住呼吸,心跳得飞快,「秦满道,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我大哥喜欢她。他们一起回的北疆,那天我看见了,她的手上还带着我大哥贴身的手串,但尸体上没有。」
沈居之看来我好一会儿才说:「她是北荣的细作,她来是为了联系我跟我的母族造反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娘出身西北蒋家,皇上登基后不久,外祖父带着几个舅舅全死在了战场上,登基前我爹站错了队,我娘家里还有兵权,皇上不放心,便让他们都死了。」
我一惊转头看向他,沈居之继续说道:「北荣人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个消息,便联合蒋家旧部找上了我,准备造反,伪装成平民,这大半年来,都快进京几千人了。」
「那你?」
沈居之笑了下,带着些苦涩,「你不想当皇后,我也不想当皇上,请君入瓮你听说过吧?越乱五皇子上位的可能性才越大,叛军进城,皇上遇刺也是可能的,被幽禁的程落被杀更是有可能,再把平息叛乱的功劳往五皇子身上一堆,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我握紧了沈居之的手,「沈居之……」
他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大哥确实还在,是秦满道救了他,但他不宜露面,就没过来。」
或许是额头太疼,我没忍住哭了出来,「那天我说你醉了,不是说你说胡话的意思,是我怕你忘了我说的话。」
沈居之反手握住我的手,直愣愣地看着我。
28.
「你娘的事,我都知道,可我们家也不是没打算,许家势大引忌惮,我是无论都不会再嫁进高门的,你们家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沈夫人去世后,我娘看似跟沈家断了联系,其实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你,你要是个没用的人,她再去找个别的低一点的门第,明珠生病,你请来的大夫也是她安排的,后来我闹着退婚,她劝过,但怕强迫我与你成为怨偶,那也是她不愿看见的,就算了。」
「这些是我回门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沈居之抿着嘴想说话,我却打断了他,「再后来我答应嫁给你,一开始也是想着利用你的权势报仇,我……沈居之,你那晚说了那些话,其实到头来,是我跟我们家算计的多一些。」
屋里安静了下来,沈居之一言未发,我不敢再看他,偏过头抬手擦干了眼泪。
「抵平了。」半晌,沈居之开了口:「满满。」
我惊得红眼看向他,吸了吸鼻子,我又说:「程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跟皇后,他们才是皇上的掌中宝,我联合姨母给皇上用了香,他的身子本来也撑不住多久了。」
皇上最爱的便是皇后,只是皇后母族低微,太子也扶不起来,为了转移注意,他把程落抬了起来。
处置许家,也不过是为了给太子铺路,但皇后此人蠢笨,皇上做戏做得真,她还一心觉得自己跟太子不得宠。
这也是为何程落的孩子我要利用皇后出手,许家的事为什么要让皇后捡功,这样一来,他们斗个不停,皇上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居之一听,把我抱起来坐到他身上,凑到耳边低声说:「看来我们满满,瞒着我不少事。」
我又哭了半晚,一句「没有了,都告诉你了。」说了无数遍。
但沈居之偏偏不信,喑哑着说:「我不信。」
29.
一切说开了,一切也开始了。
沈居之一行人准备齐全,打了皇宫措手不及。
偏偏皇上还不知情,吩咐了沈居之带军守住宫门。
沈居之佯装受伤,宫门大开,敌军跟叛军一起涌入。
再次见到大哥时,他就坐在大马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还是认出来了。
他眉眼弯弯,做了个「嘘」的动作,带人进了宫里。
四哥带着围剿的部队就跟在他们不远处,翻了个白眼,「得,搞半天还是让大哥回来当英雄了。」
我气得大喊:「四哥你也知道!」
四哥笑着摇了摇头,「佛曰:不可说,阿满,照顾好嫂嫂,哥哥们先走一步咯。」
我偏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秦满道,她神色自若,实际上袖子里揣着两把锋利的匕首,她说要是有人敢闯进沈府,她一刀一个。
有预谋的叛乱是很好收场的,程落是沈居之亲自提刀去杀的,皇上的命是四哥亲手了结的,原因更简单了,因为福安跑了。
四哥带人找去她宫里时,已经人去楼空,问皇上自然没有答案。
而皇后跟太子则活了下来,母子俩智商同一水平,看着「厌恶他们」的皇上死了过后没有任何悲伤,又看着五皇子背后站着的一群人,决定自己退位。
一切定局下来,已是半个多月后。
大哥带着秦满道回了家,京城事发后,大哥便预想到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多留了个心眼。
但战场瞬息万变,有许多都无法预料,最后是临场反水的秦满道在之前把北荣的信物送给了大哥才保住了他一命。
30.
我娘喜得不知道怎么哭,我爹则是又气又高兴,一向用来打四哥的鸡毛掸子,被用来打大哥,却被四哥拦下。
「我看你就是闲的。」四哥虚虚握着鸡毛掸子说道。
四哥吊儿郎当的模样让我爹胡子都翘了起来,顺势便要打他,沈明珠以为他们在玩游戏,也跟着一起转圈圈。
沈居之扶着我,而我则把手放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笑看他们打闹。
四哥因为福安憋了这么些天,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
也是从皇后口里,我们才知道,福安根本不是公主,她只是皇上不止从哪里找来的弃女。
福安喜欢我四哥,但在她那里,四哥却不能喜欢她。
她处处令我四哥生厌,自然不会同意娶她,这样四哥不是驸马,他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四哥看出来了,但他身后有许家,他没有选择。
而福安,到最后,也在为他着想。
即使五皇子登基,她依旧是过了明面的公主,她知道四哥的性格,却不愿他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前程。
所以她走了。
福安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就要看四哥能不能找到她了。
「满满。」正在愣神的我被沈居之的声音唤回了现实。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扶着后腰,「该回去了。」
我轻点了头,跟他一起,回了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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