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和离之后我只想搞钱

我立马将他推开,抱住安翠安抚道:「没事啊,他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待收拾齐整后,我找来两个侍卫,将顾景舟悄悄拖出去,扒光了丢在青楼门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顾景舟因私德不修,有伤风化,被御史参了一本,官降两级。

9

过了几日,太子请我前去一叙。

我到了议事厅,便见顾景舟跪在地上,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我目不斜视,只问太子找我有何事。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皮笑肉不笑道:「是这样的,顾卿要为林家求情,孤虽不愿放过,但看在蕊姐姐的面子上,孤也愿意宽恕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心里不由得嘀咕,林琅偏巧被抓,会与太子有关吗?

他这明明是在让顾景舟欠我一个人情。

不过,我已不愿与顾林两家有任何干系,这人情欠了反倒是个拖累,日后必是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

在顾景舟期盼的眼神下,我面无表情道:「我虽是林家人,但也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殿下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们,否则有失公允。」

「林蕊!」顾景舟目光沉痛,失声叫道,「你怎可如此冷血!」

「是啊,我不仅冷血,还很恶毒,你不是一直这般看我的吗?又凭什么指望我会为林家求情?」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不留情面,我索性便与他撕破脸皮。

我压着心头怒火,讥笑道:「你不是常常说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最是与算盘账本相称,如今你想让我放过林家上下,那便拿出等价的东西来换!」

亏我当初还欣喜不已,以为他这句话是在夸我。

现下想来,分明是在笑我唯利是图,精于算计。

他顾景舟眼高于顶,自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瞧不起商人的汲汲营营,自然也瞧不起我满身的铜臭味。

以前他风光无限时,有天家赏赐,亦有官员豪绅送礼,自是不用为银钱发愁,后来一朝落难,他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偏偏他不事农桑,不通经营,若非我不眠不休地打理生意,他哪里来的银钱应酬,结交好友,打点关系。

难道让他伸手去问太子要钱?他这么心高气傲,怎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我冷眼看着他,他亦怒目相视。

「你想要什么?」良久后,他怒气冲冲道。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第一,还请顾大人与我和离,从此互不相干,第二,顾家名下家产,我要六成,如此也不算我咄咄逼人,你若同意,我即刻便向殿下求情,连带林琅一并放过。」

话落,顾景舟瞳孔猛地一缩,唇也失了血色。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我说过,顾夫人之位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竟还以为我是在争风吃醋。

我怒极反笑:「可我不稀罕,若你还有良知,感念过往种种,便尽早答应了此事,免得日后林家满门抄斩,你悔之晚矣。」

话虽如此,可却迟迟不见他答应。

他一言不发,只拳头握得死紧,指节泛白。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我转身对太子歉意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不,这怎么能算是笑话呢,蕊姐姐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他忽而低低说了句,「不过,我确实很开心。」

我这时才看清楚,他手中的玉佩,正是我的。

看来还是要尽早拿回来。

当我续上第三杯茶水时,顾景舟才低声道:「夫妻恩爱一场,你半点情分不念?」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既无夫妻之实,何来恩爱一说。」

他表情一僵,再无言以对。

太子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向顾景舟递上笔墨纸砚。

他犹疑着拿起笔,目光沉沉地望着我:「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事问你,你腰上的荷包,哪里来的?」

「这个呀,当然是我亲手做的。」我放下茶盏,催促他快写,莫要反悔。

他缓缓提笔落字,不得不写。

和离书到手,未等我向太子求情,他已然畅快开口:「既然蕊姐姐这般说了,那孤也不好推辞,林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贬为庶人,子孙十代之内,不得入仕。」

「谢殿下。」顾景舟拜伏在地。

他起身又朝我看来,语气缠绵:「蕊娘,是我对不住你,日后你若有难,可向我……」

我冷不丁打断他,提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想当年,我还未出嫁时,为了给我小娘看病,曾省吃俭用攒下了十两银子,不过却被林琅抢去,随手丢给了门外饿昏的乞丐,我还记得清楚,那装银子的荷包样式,与我腰上新绣的这只相差无几,哎,年纪大了,真是愈加怀念未出阁的日子。」

顾景舟脸色煞白,抖着嘴唇问我:「是你?」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一定是你,」他歇斯底里地想冲过来,却被侍卫按在原地,梗着脖子嘶吼,「就是你!你为何偏偏此刻才说!」

「成亲之初,我想和你说来着,可你那时对我厌烦无比,认定了我是心机深沉,我何苦上赶着讨骂。」我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腰上的荷包,笑得云淡风轻。

「此刻才说,自然是为了能与你顺畅和离,也当是我顺手做了一桩好事,免得你还被蒙在鼓里,被林琅她骗得团团转。」

「蕊娘,你听我说……」他面目几近扭曲,拼了命在地上挣扎,目露绝望。

太子轻轻一挥手,侍卫便立即堵上他的嘴,带下去了。

太子朝我举杯:「我以茶代酒,恭喜蕊姐姐,终于得偿所愿,自食其力拿到了和离书。」

我赶忙摆摆手:「若非殿下帮忙,我哪里能成功。」

他无奈地笑了笑:「蕊姐姐过谦了,我帮你,不也是因为你先前帮了我吗,兜兜转转,终究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正所谓,助人者,人恒助之,自助者,天亦助之。」

「那便多谢殿下夸赞。」我举起杯,将茶一饮而尽。

10

和离之后,我便从东宫搬了出去。

从顾家手里拿到那些田庄地铺后,我做了一番整顿,该转手的转手,该改换的门面也换了,学徒或帮工,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意的,便领了银钱,自寻出路。

我统一了字号,凡我名下产业,皆要以蕊字为章。

顾景舟日日来江上居独饮,每回都要喝个酩酊大醉,再被人抬回去。

大有我一日不出来见他,他便决不罢休的架势。

我心中只觉得无比厌恶。

算算日子,林琅也快要临盆,他这般日日不着家,却跑来我这里摆足了深情的嘴脸,将求和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一副天下第一大情种舍我其谁的模样。

果然,男人就是贱!

突然有一日,安翠兴奋地告诉我,顾景舟今日没来,以后也来不了。

原来,林家被贬为庶民之后,无处可去,一大家子挤在顾府里,他们过惯了富贵生活,在顾家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四处赊账,店家们忍无可忍,聚众在顾府门前讨钱,惹得御史当朝参奏顾景舟,后者被罚俸三年。

换句话说,顾景舟如今手里没什么钱了,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当然再不能来喝酒了。

我听罢,也只当个笑话,并未过多关注。

林家之前也来我这里闹过几次,被太子派人敲打后,便老实了许多。

酒楼和铺子的经营日渐稳定,我打算下江南一趟,那里最是繁华富庶,好让我能寻到些物美价廉的供货路子。

顺带也能看看江南时下流行的衣食,好借鉴一二。

我本想当面与太子辞行,但近来老皇帝突然病重,太子在宫内侍疾,我便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人代为转交。

却不料,车队刚出城门,安翠慌慌张张地告诉我。

林琅死了。

死于难产。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虽然有林琅从中周旋,林家明面上算是消停了一会,但暗中早已掌控了顾家的田庄铺子,仗着顾景舟不懂生意,他们打着顾家旗号,坑蒙拐骗,放高利贷,期间逼死了一位老人,家属上告京兆尹,而林父又沉迷上了赌博,将铺子全抵押出去了。

顾景舟得知后,勃然大怒,要将林家人全部赶出府,争执间,林琅被人推倒在地,当场便要生产。可稳婆和大夫被请来之后,林家人却故意堵在产房门口,逼着顾景舟给他们一大笔钱。

他们要求,银货两讫,当面点清,否则决不放人进去。

顾家账上负债累累,哪里来的钱给他们。

多方筹措之下,顾景舟好不容易集齐银两,林家又得寸进尺,还要一处落脚之地,风水要好,四通八达。

狗急了也会跳墙。

盛怒之下,顾景舟拿着剑便将林家父子砍杀在地,在一阵「朝廷命官杀人了」、「顾大人杀泰山和娘舅」的尖叫声中,产房的门被撞开,但里面的人早已一命呜呼,一尸两命。

不消半日,参奏顾景舟的折子,便数不胜数,如雪花片一般,纷纷飞进了东宫。

世人哗然,为平民愤,顾景舟被贬斥岭南,林家人被驱逐出京。

我听完这些,便吩咐车队掉头回城。

总归是姐妹一场,若我不去送送她,还有谁会肯去。

11

重回顾府,我心中半分波澜也无,管家欲言又止,想让我去见见顾景舟,被我拒绝了。

灵堂之上,一片缟素,静得吓人,仅有几名家丁在,没有肯来吊唁的人,林家也早就跑了。

我对林琅的那些怨恨,此刻忽而便烟消云散了。

甚至还隐隐有些可怜她。

试想一下,当她在产房里歇斯底里地痛苦大叫时,她的夫君和父母亲人却在门口讨价还价,寸步不让,当她听见银钱凑齐有希望得救时,她的兄长又追要一处落脚之地……脸上的泪和身下的血一同在汩汩而流,她挺着个大肚子,感受到两条生命的飞速流逝,那时她该是何等地绝望。

不知道林琅可曾后悔过,她费尽心思抢来的,却成了她的催命毒药,明明也有了安身之所,最后却落到这样一处田地。

我为她上了三炷香,捐了一大笔帛金后,便离去了。

刚走出灵堂没几步,却被顾景舟堵个正着。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甚至连鞋子也没穿便跑了过来,脚被石头划伤,正缓缓流着血。

「蕊娘……」他深情地唤我,一脸憔悴,双目充血。

我退后几步,冷冷道:「顾公子唤错人了,请叫我林姑娘。」

「蕊娘,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我是被林琅她骗了。」他走近几步想拉住我,却被我身后的侍卫一脚踹翻在地。

自从上次他对我用强不成后,太子便下了死命令,侍卫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蕊娘——」他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神色痛苦,「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转身就要绕过去。

他忽然飞扑过来,膝行几步抱住我的小腿,跪在我脚边悔恨交加道:「蕊娘,你别不要我,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了。」

侍卫又是一脚踹到他肩上,逼得他不得不放开了我。

他匍匐在地,费力地仰起头看向我,额头青筋暴起,眼泪飞快地从他眼角滑落,随即他咬牙爬过来,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

他在痛哭流涕:「蕊娘,你别扔下我……」

我蹲下来,一点点从他手中抽出了衣服,嫌恶道:「顾景舟,你哭错了人,你该哭的人,此刻正躺在灵堂之上,她为你十月怀胎,一尸两命,你却跑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哭,为你那自私凉薄的念头而哭,真真是令人作呕!」

在他近乎绝望的眼神中,我站起身,冷笑道:「你当年对我说过,错了便是错了,事后又哭给谁看,不过是徒增丑态罢了。这句话我今日如数奉还于你,顾景舟,我如今真是对你连恨都恨不起来。

「毕竟对于一坨狗屎,世人只有恶心和厌恶,哪会犯得着恨上它。」

他不死心地又掏出了那只旧荷包,邀功似的:「蕊娘,你看,我把它收得好好的……」

我一把将荷包抢过来,拔下头上的簪子,发了狠地一下下戳向荷包:「这本就是我的,合该物归原主,任我处置。」

布帛撕裂声中,他目眦欲裂,浑身发抖:「不,不要,我求你蕊娘,不要……」

荷包,被一点点拆成了碎片。

最后,他小心地捧起那些破布,捂在心口,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哀嚎着,像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孩童一般。

我冷眼旁观,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施施然离去了。

12

我随镖队下了江南。

与北方的粗犷大气不同,这里的水土似乎含着别样的灵气,男女老少皆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婉约温雅。

杨柳依依,小桥流水人家。

我在这里忙中有乐,渐渐摸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门道,也试着去敲定一些生意往来。

太子时常会写信给我,会先问问我过得如何,再说说他又做了什么,大多都是一些逗笑解闷的开心事,偶尔也会发发牢骚,比如哪个老臣又在催他娶妻。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想要我尽快回去。

大抵是我回信不多,他后面几封信有些胡言乱语,说我倘若看上哪家小郎君,必要先让他掌掌眼。

我有些头痛,思来想去,决计还是冷着处置。

慢慢地,他也就该淡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专门来江南跑一趟。

他是半夜里来的,这几日一直是绵绵细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我睡不着起来开窗透气。

一开窗,却见一道挺拔的黑影正站在窗下,浑身湿透,不知淋了多久。

我吓得立时便要尖叫,他忽然探身捂住了我的嘴:「嘘,蕊姐姐,别喊,是我。」

是祁煜!

他怎么来了?

他单手翻窗而入,带来屋外凉凉的湿气,我忙拿了布巾热水让他擦洗,又去货箱子里翻了几件男衣,给他先将就着换上。

姜汤什么的,我让安翠去借客栈厨房了。

我端着姜汤回屋,他已大咧咧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眼下一片青黑,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按照写信的日期来推算,他大概是走水路来的,上岸后又不眠不休跑了五六日,才能在半个月内从京城赶到这里。

毕竟我当时跟着镖队,可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我替他擦干头发,去安翠屋里挤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他果然生了病,不停地咳嗽,白着脸交给我一样东西:「蕊姐姐,生辰快乐。」

打开,是一副制作精良的玉梳。

我心下顿时五味杂陈,酸涩难安。

原来之前并非是我错觉,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

这般想着,手里的梳子倏地沉甸甸起来,重逾千斤。

我让他待着老实养病,他不肯,说自己是暗中抽空过来的,不能久留,故而要紧着时间好好陪我过生辰。

我只好带他游玩了一遍附近的景致。

傍晚,他又要赶着上路回京,临走时,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放入那枚玉佩,言辞恳切:「蕊姐姐,一定要等我。」

我一阵脸红心热,却什么也没说。

在这里又待了一段时日后,约莫差不多了,我便也打道回府了。

13

乞巧节快要到了,很多人上街采买游玩,连带铺子里的生意也多了不少。

这日,我带着安翠在一家成衣铺子里看货,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我。

我一转头,便见一红衣公子站在店外。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他朝我浅浅笑开:「蕊姐姐。」

顿时羞红了一旁姑娘的脸。

我定了定神,上前招呼他:「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此地,想着你在这里,便来看看你,」他信步走进铺子,左右打量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我请他去里间坐一会儿,这里人多口杂,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

匆匆与掌柜说定下次再看,我转身便进了里间:「殿下,你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子几乎将我整个环抱在怀,殷切地看着我:「蕊姐姐,今日是乞巧节。」

他眼中的情愫如此强烈,明晃晃地照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如今我和他是「孤男寡女」,他便也变得肆无忌惮,无所畏惧起来。

我干笑着后退两步:「殿下,今日我杂务缠身,怕是无暇招待你了。」

他略有失望,倒也未勉强:「那蕊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一会我便要回宫了。」

我胡乱地点点头。

此时已近傍晚,河边依稀有人放起了花灯,有烟花在远处绽放。

我和他在人群中无声地走着,隔得不远,但也不近。

与周围的热闹嘈杂,十分格格不入。

这气氛着实难熬。

许是受不了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蕊姐姐,我难得出宫一次,你便要这样一直不说话吗?」

我无言捏紧了帕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华灯初上,街上的男男女女愈来愈多,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眉目流转之间,是绵绵不绝的情丝在缠绕。

身边人再次投来灼热的视线,恨不得要将我里里外外剥个干净。

我忍无可忍,鼓足勇气劝道:「殿下,天色已晚,不若尽早回宫。」

「蕊姐姐,你赶我走?」他小声惊呼,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表情郁郁不平,「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他真是吃准了我见不得他扮可怜。

我叹了口气,走到一处捏糖人的摊子旁,捏了一只兔子。

「喏,算我给你赔罪了。」

他飞快地接过兔子,眼里染上星星点点的欢喜,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烛光下泛着冷玉似的色泽。

恰巧有姑娘朝他投掷香囊,他却是悄然闪身一躲。

我见状,不由得打趣:「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对人家姑娘避之不及,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那你呢?」他突然敛了神色,目光灼灼地逼视于我,「你待日后如何?」

「我?我大抵不会再嫁人了,」我别过头去,不卑不亢道,「只收养两个孩子便罢。」

他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合地将我打横抱起,扣住我的脑袋按在胸膛,冷声威胁:

「别动!这可是大街上,不想丢人就老实待着。」

他快速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座画舫之中,船上正守着他的贴身侍卫和太监。

这座画舫美轮美奂,估摸是他着人精心布置的,为的大概就是今日。

「出去!都给孤离得远远的。」

他将我放在榻上,欺身贴过来,将我牢牢困在怀中,握紧我的手压在他胸口。

他说了许多,从别苑相伴,到江南寄情,一字一句全是他的满腔深情。

可我却始终沉默,渐渐地,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无声寂静中,有凉风穿过窗子,哗哗翻起了珠帘,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慢慢感受到一阵潮意。

是他手心出了冷汗。

最终,他满脸苦涩道:「蕊姐姐,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的心猛地一跳,坠得生疼。

今时今日,窗户纸彻彻底底地被挑破,再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我垂着头,将指甲狠狠扣进手心,十分漠然道,「殿下和我总归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甜。」

「那孤若是非要扭呢?」他声音陡然冷肃,浑身气息也变得压迫,褪去了他在我面前一贯弱势的模样。

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语气危险:「再生的瓜,孤也能压在怀里给捂熟了。」

这是他头一回在我身上展现出了他储君的威严,目空一切,不容反驳。

「殿下,你不要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

「我执迷不悟?」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牙反问道,「到底是谁在执迷不悟,蕊姐姐,你敢对天发誓,江南那一日一夜,你真的对我没有片刻动心吗?」

我冷着脸,违心至极地开口:「没有,我从来只把你当弟弟看。」

他的手不受控制加了力气,我的下巴开始隐隐作痛。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好好好,全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我慢慢跪坐起来,低眉顺眼道:「不是殿下的错,是奴婢不识抬举,伤了殿下的心。」

「你再说一遍?」他掐着我的腰,难以置信地低吼。

「是奴婢……」

「够了!」他愤怒地打断了我的话,冷笑连连,「林蕊,你可真是懂得怎么作践自己!」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如此想和我撇清关系,那孤如你所愿。」

他拂袖而去,带着人走了,空空荡荡的画舫里,只有我一个人。

夜风冷冷吹来,直叫人心头发酸。

怎会不动心呢。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日日对你嘘寒问暖,护你周全,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

十六岁的林蕊可以少女怀春,异想天开,倘若有了心上人,亦可为了他奋不顾身。

但二十一岁的林蕊,怕了,也倦了。

寂寂深宫,三千佳丽,是我不愿接受的往后余生。

14

交代好店里的生意后,我去了一趟漠北,去看心心念念的塞外风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走后没多久,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默默去寺庙上了炷香,祝他一世无忧,百世流芳。

都说漠北苦寒之地,饿殍遍野,可我到了才发现,这里亦有商贸繁荣,若是能畅通商路,将这里的东西卖去京城,大家都能多一条谋生的路子。

更进一步地,倘若能让本朝与周边诸国贸易往来,互通商市,必然是受益无穷。

我有些意动,便逐个拜访一些商市的主事人,想要先摸清这里的情况。

这日,我凑热闹去一家拍卖行闲逛,听说有大人物驾临,主家为表诚意,这次拿出了最为稀有的珍品压轴。

这怎能让人不好奇。

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水,待我如厕出来,路过一假山,突然却被人捂住了口鼻。

刺鼻的迷药味瞬间充斥脑中,我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等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眼睛被蒙上,手脚也被缚住,头脑发昏,药劲还没过去。

「你从哪儿弄的这丫头,能行吗?」一个老婆子掐着嗓子问。

「大街上随便抓的,不然怎么办?货物跑了,我们拿什么和主家交代?」又是一个老婆子。

「唉!死马当活马医呗,我瞧这女人比那货物好看多了,让人洗刷干净,说不定这次要赚大发了。」

「可这女人万一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你看她孤身一人,穿得也不是多么富贵,肯定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待会给她多灌两碗药,临到头再怎么刚烈,她也认命了。」

门被打开,又进来两名老婆子,粗鲁将我洗刷一遍后,便用层纱布一裹,抬到了床上。

紧接着,有人捏住我的鼻子,朝我嘴里灌进了什么辛辣难闻的东西,嗓子火辣辣地疼。

连灌三碗后,她们迅速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我浑身燥热起来,难受至极。

…………

昏昏沉沉间,有人冰冰凉凉地贴了过来。

「蕊姐姐,醒醒。」

我费力地睁开眼,竟然看见了祁煜!

这一定是梦罢,祁煜他怎可能会出现在漠北,指不定在京城都已经三宫六院了。

可他真的好像阿煜。

「阿煜,是你吗?」我一开口,声音却是娇媚无比,直勾得人魂都没了。

「是我。」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嘴边,「蕊姐姐,这药没有解药,你若难受,便先咬我纾解吧。」

我难受得泣不成声,当真咬上了他左手,直咬得鲜血淋漓,明明该是痛极,他却始终含笑看着我,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慢慢收了嘴,胡乱地捧住他的脸,慌里慌张地问:「阿煜,你讨厌我吗?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笑着摇摇头,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头颅微垂,执起我的手贴于额头,清凌凌的眸子透过我的指缝,朝我凝望过来。

「蕊姐姐,我心悦你。」

我的手指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只要我轻轻向下一点,便能触到他殷红的、漂亮至极的薄唇。

「蕊姐姐,你喜欢我吗?」

说话间,他的气息颤动在我指尖,险些要一路颤到我心里去。

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我不由自主地顺从本心道:「阿煜,我喜欢你,很想很想要你。」

话一出口,我慌忙闭上了眼睛,心怦怦直跳。

…………

「阿蕊,你睁开眼,看着我。」

「别怕,我在。」

我捂住脸,哭声堵在嗓子里,像个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

15

第二日醒来,已是下午。

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我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却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外间的人听见了动静,连忙奔了进来。

「蕊姐姐,伤到哪里没有?」他小心将我扶起,又抱回了床上。

此情此景,我满面羞红,已不知如何面对。

大概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字不提昨个夜里的疯狂,只吩咐人进来伺候。

他亲自抱我去洗漱,完事再将我抱回座位上,喂我吃饭。

我脸红心跳,别过脸嘟囔:「我只是身上没有力气,不是手脚俱断,你让我自己吃。」

闻言,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蕊姐姐当真拿得住筷子?」

「你……你今日怎这般油嘴滑舌!」我随手摸了个勺子喝粥,转过身不理他了。

他也跟着转过来,举着碗筷,低声诱哄:「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来来来,多吃点菜补补。」

我口是心非地咬了一口。

「来,吃口鸡蛋。」他又哄。

我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咽了下去。

他便像是突然尝到了乐趣似的,又是一口喂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

最后,我实在吃不下了,死死捂住嘴,不肯让他再碰一下。

吃完饭,已是傍晚。

他抱我去外面吹风。

憋了这么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极其认真地看着我:「我的皇后跑了,我来接她回去。」

我便不再言语了,只闭眼假寐。

他一点点拨开我紧握的拳头,在我耳边信誓旦旦道:「蕊姐姐,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我不是父皇,你自然也不会步我母后的后尘。」

「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不会有钩心斗角,互相构陷,我想和你做一对皇宫里的平凡夫妻。」

我心下惶然凄凄,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能做到吗?」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又举起三根手指朝上:「我祁煜对天发誓,倘若我有一天负了林蕊……」

我慌忙捂上他的嘴,嗔怪道:「我相信你就是,怎能胡乱发誓。」

他随即放声大笑。

许是血气方刚,他又胡天胡地地闹我,偏我毫无力气赶他,便随他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将我的名字在唇边轻轻滚了几遍,贴在我耳边低声赞道:「蕊姐姐,真是人如其名。」

…………

后半夜,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廊下静静地吹着晚风。

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嘲笑道:「说起来,虽然我盼着他死,可他真死了,我却难过了起来,你说好不好笑?」

我立马睁开眼,心疼地抱住他。

祁煜是嫡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老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宠爱非常。

只是在他九岁时,江南的李贵妃入宫了,带着七岁的八皇子。

这是老皇帝微服出访时的一段情缘。

许是为了补偿李贵妃母子,老皇帝竭尽所能地宠爱他们,对皇后和太子也就冷落了不少。

甚至有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若非皇后母家强势,老皇帝险些成功。

当初八皇子能成功陷害祁煜被废,皇后自尽,未必没有老皇帝的推波助澜。

可祁煜对老皇帝,恨归恨,到底还是有两分孺慕之情在的。

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从前别苑里那样,唱起了童谣。

他将下巴搁在我脑袋上,语气不满地哼哼:「那段时日,我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了,蕊姐姐你还和我生气,都不陪在我身边。」

我顿时愧疚难安:「对不起,我……」

他奸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不过,只要蕊姐姐肯哄哄我,我什么气都没了。」

「怎么哄?」我虚心求教。

「你看,天快亮了,不如我们……」说着,他的手又悄悄摸了上来。

呸!你个色中饿鬼。

16

祁煜微服来到漠北,为方便行走,扮成从京城来的皇商,拍卖行的主家为了讨好他,自作主张地献上了美人。

但是美人偷偷跑了,老鸨便抓了我充数。

他进屋之后便发现床上有人,本想喊人来立刻把我扔出去,没想到我难受之下,竟然在帐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故而他认出了我……

听到这里,我羞得是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缝里去。

他却开心得不行,直说要将此事记在起居注里,让后人多多瞻仰。

我严词拒绝了。

在我的提议下,祁煜认真考虑了商路的可行性,颇为赞同,并吩咐人着手去办。

渐渐地,通往漠北的商路开起来了,京城的铺子里,愈来愈多地出现了来自边境的商品。

甚至还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大胡子,在长安街上说着不流利的汉话,用手比比划划。

最终,他国派出使者,出使本朝,意欲开通关口,互通有无。

「蕊」字号凭着这把东风,日渐壮大,商号遍布全国各地,在商界一家独大。

隐隐约约地,大家开始称我为本朝第一女商。

太庙祭祖那日,祁煜带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入宫,立为太子。

虽然不少大臣颇有微词,但一想到皇帝登基五年都不肯选秀,身边不是太监便是侍卫,很可能有龙阳之癖,便也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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