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带他游玩了一遍附近的景致。
傍晚,他又要赶着上路回京,临走时,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放入那枚玉佩,言辞恳切:「蕊姐姐,一定要等我。」
我一阵脸红心热,却什么也没说。
在这里又待了一段时日后,约莫差不多了,我便也打道回府了。
13
乞巧节快要到了,很多人上街采买游玩,连带铺子里的生意也多了不少。
这日,我带着安翠在一家成衣铺子里看货,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我。
我一转头,便见一红衣公子站在店外。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他朝我浅浅笑开:「蕊姐姐。」
顿时羞红了一旁姑娘的脸。
我定了定神,上前招呼他:「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此地,想着你在这里,便来看看你,」他信步走进铺子,左右打量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我请他去里间坐一会儿,这里人多口杂,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
匆匆与掌柜说定下次再看,我转身便进了里间:「殿下,你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子几乎将我整个环抱在怀,殷切地看着我:「蕊姐姐,今日是乞巧节。」
他眼中的情愫如此强烈,明晃晃地照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如今我和他是「孤男寡女」,他便也变得肆无忌惮,无所畏惧起来。
我干笑着后退两步:「殿下,今日我杂务缠身,怕是无暇招待你了。」
他略有失望,倒也未勉强:「那蕊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一会我便要回宫了。」
我胡乱地点点头。
此时已近傍晚,河边依稀有人放起了花灯,有烟花在远处绽放。
我和他在人群中无声地走着,隔得不远,但也不近。
与周围的热闹嘈杂,十分格格不入。
这气氛着实难熬。
许是受不了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蕊姐姐,我难得出宫一次,你便要这样一直不说话吗?」
我无言捏紧了帕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华灯初上,街上的男男女女愈来愈多,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眉目流转之间,是绵绵不绝的情丝在缠绕。
身边人再次投来灼热的视线,恨不得要将我里里外外剥个干净。
我忍无可忍,鼓足勇气劝道:「殿下,天色已晚,不若尽早回宫。」
「蕊姐姐,你赶我走?」他小声惊呼,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表情郁郁不平,「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他真是吃准了我见不得他扮可怜。
我叹了口气,走到一处捏糖人的摊子旁,捏了一只兔子。
「喏,算我给你赔罪了。」
他飞快地接过兔子,眼里染上星星点点的欢喜,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烛光下泛着冷玉似的色泽。
恰巧有姑娘朝他投掷香囊,他却是悄然闪身一躲。
我见状,不由得打趣:「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对人家姑娘避之不及,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那你呢?」他突然敛了神色,目光灼灼地逼视于我,「你待日后如何?」
「我?我大抵不会再嫁人了,」我别过头去,不卑不亢道,「只收养两个孩子便罢。」
他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合地将我打横抱起,扣住我的脑袋按在胸膛,冷声威胁:
「别动!这可是大街上,不想丢人就老实待着。」
他快速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座画舫之中,船上正守着他的贴身侍卫和太监。
这座画舫美轮美奂,估摸是他着人精心布置的,为的大概就是今日。
「出去!都给孤离得远远的。」
他将我放在榻上,欺身贴过来,将我牢牢困在怀中,握紧我的手压在他胸口。
他说了许多,从别苑相伴,到江南寄情,一字一句全是他的满腔深情。
可我却始终沉默,渐渐地,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无声寂静中,有凉风穿过窗子,哗哗翻起了珠帘,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慢慢感受到一阵潮意。
是他手心出了冷汗。
最终,他满脸苦涩道:「蕊姐姐,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的心猛地一跳,坠得生疼。
今时今日,窗户纸彻彻底底地被挑破,再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我垂着头,将指甲狠狠扣进手心,十分漠然道,「殿下和我总归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甜。」
「那孤若是非要扭呢?」他声音陡然冷肃,浑身气息也变得压迫,褪去了他在我面前一贯弱势的模样。
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语气危险:「再生的瓜,孤也能压在怀里给捂熟了。」
这是他头一回在我身上展现出了他储君的威严,目空一切,不容反驳。
「殿下,你不要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
「我执迷不悟?」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牙反问道,「到底是谁在执迷不悟,蕊姐姐,你敢对天发誓,江南那一日一夜,你真的对我没有片刻动心吗?」
我冷着脸,违心至极地开口:「没有,我从来只把你当弟弟看。」
他的手不受控制加了力气,我的下巴开始隐隐作痛。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好好好,全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我慢慢跪坐起来,低眉顺眼道:「不是殿下的错,是奴婢不识抬举,伤了殿下的心。」
「你再说一遍?」他掐着我的腰,难以置信地低吼。
「是奴婢……」
「够了!」他愤怒地打断了我的话,冷笑连连,「林蕊,你可真是懂得怎么作践自己!」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如此想和我撇清关系,那孤如你所愿。」
他拂袖而去,带着人走了,空空荡荡的画舫里,只有我一个人。
夜风冷冷吹来,直叫人心头发酸。
怎会不动心呢。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日日对你嘘寒问暖,护你周全,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
十六岁的林蕊可以少女怀春,异想天开,倘若有了心上人,亦可为了他奋不顾身。
但二十一岁的林蕊,怕了,也倦了。
寂寂深宫,三千佳丽,是我不愿接受的往后余生。
14
交代好店里的生意后,我去了一趟漠北,去看心心念念的塞外风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走后没多久,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默默去寺庙上了炷香,祝他一世无忧,百世流芳。
都说漠北苦寒之地,饿殍遍野,可我到了才发现,这里亦有商贸繁荣,若是能畅通商路,将这里的东西卖去京城,大家都能多一条谋生的路子。
更进一步地,倘若能让本朝与周边诸国贸易往来,互通商市,必然是受益无穷。
我有些意动,便逐个拜访一些商市的主事人,想要先摸清这里的情况。
这日,我凑热闹去一家拍卖行闲逛,听说有大人物驾临,主家为表诚意,这次拿出了最为稀有的珍品压轴。
这怎能让人不好奇。
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水,待我如厕出来,路过一假山,突然却被人捂住了口鼻。
刺鼻的迷药味瞬间充斥脑中,我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等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眼睛被蒙上,手脚也被缚住,头脑发昏,药劲还没过去。
「你从哪儿弄的这丫头,能行吗?」一个老婆子掐着嗓子问。
「大街上随便抓的,不然怎么办?货物跑了,我们拿什么和主家交代?」又是一个老婆子。
「唉!死马当活马医呗,我瞧这女人比那货物好看多了,让人洗刷干净,说不定这次要赚大发了。」
「可这女人万一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你看她孤身一人,穿得也不是多么富贵,肯定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待会给她多灌两碗药,临到头再怎么刚烈,她也认命了。」
门被打开,又进来两名老婆子,粗鲁将我洗刷一遍后,便用层纱布一裹,抬到了床上。
紧接着,有人捏住我的鼻子,朝我嘴里灌进了什么辛辣难闻的东西,嗓子火辣辣地疼。
连灌三碗后,她们迅速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我浑身燥热起来,难受至极。
…………
昏昏沉沉间,有人冰冰凉凉地贴了过来。
「蕊姐姐,醒醒。」
我费力地睁开眼,竟然看见了祁煜!
这一定是梦罢,祁煜他怎可能会出现在漠北,指不定在京城都已经三宫六院了。
可他真的好像阿煜。
「阿煜,是你吗?」我一开口,声音却是娇媚无比,直勾得人魂都没了。
「是我。」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嘴边,「蕊姐姐,这药没有解药,你若难受,便先咬我纾解吧。」
我难受得泣不成声,当真咬上了他左手,直咬得鲜血淋漓,明明该是痛极,他却始终含笑看着我,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慢慢收了嘴,胡乱地捧住他的脸,慌里慌张地问:「阿煜,你讨厌我吗?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笑着摇摇头,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头颅微垂,执起我的手贴于额头,清凌凌的眸子透过我的指缝,朝我凝望过来。
「蕊姐姐,我心悦你。」
我的手指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只要我轻轻向下一点,便能触到他殷红的、漂亮至极的薄唇。
「蕊姐姐,你喜欢我吗?」
说话间,他的气息颤动在我指尖,险些要一路颤到我心里去。
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我不由自主地顺从本心道:「阿煜,我喜欢你,很想很想要你。」
话一出口,我慌忙闭上了眼睛,心怦怦直跳。
…………
「阿蕊,你睁开眼,看着我。」
「别怕,我在。」
我捂住脸,哭声堵在嗓子里,像个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
15
第二日醒来,已是下午。
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我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却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外间的人听见了动静,连忙奔了进来。
「蕊姐姐,伤到哪里没有?」他小心将我扶起,又抱回了床上。
此情此景,我满面羞红,已不知如何面对。
大概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字不提昨个夜里的疯狂,只吩咐人进来伺候。
他亲自抱我去洗漱,完事再将我抱回座位上,喂我吃饭。
我脸红心跳,别过脸嘟囔:「我只是身上没有力气,不是手脚俱断,你让我自己吃。」
闻言,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蕊姐姐当真拿得住筷子?」
「你……你今日怎这般油嘴滑舌!」我随手摸了个勺子喝粥,转过身不理他了。
他也跟着转过来,举着碗筷,低声诱哄:「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来来来,多吃点菜补补。」
我口是心非地咬了一口。
「来,吃口鸡蛋。」他又哄。
我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咽了下去。
他便像是突然尝到了乐趣似的,又是一口喂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
最后,我实在吃不下了,死死捂住嘴,不肯让他再碰一下。
吃完饭,已是傍晚。
他抱我去外面吹风。
憋了这么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极其认真地看着我:「我的皇后跑了,我来接她回去。」
我便不再言语了,只闭眼假寐。
他一点点拨开我紧握的拳头,在我耳边信誓旦旦道:「蕊姐姐,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我不是父皇,你自然也不会步我母后的后尘。」
「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不会有钩心斗角,互相构陷,我想和你做一对皇宫里的平凡夫妻。」
我心下惶然凄凄,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能做到吗?」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又举起三根手指朝上:「我祁煜对天发誓,倘若我有一天负了林蕊……」
我慌忙捂上他的嘴,嗔怪道:「我相信你就是,怎能胡乱发誓。」
他随即放声大笑。
许是血气方刚,他又胡天胡地地闹我,偏我毫无力气赶他,便随他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将我的名字在唇边轻轻滚了几遍,贴在我耳边低声赞道:「蕊姐姐,真是人如其名。」
…………
后半夜,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廊下静静地吹着晚风。
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嘲笑道:「说起来,虽然我盼着他死,可他真死了,我却难过了起来,你说好不好笑?」
我立马睁开眼,心疼地抱住他。
祁煜是嫡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老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宠爱非常。
只是在他九岁时,江南的李贵妃入宫了,带着七岁的八皇子。
这是老皇帝微服出访时的一段情缘。
许是为了补偿李贵妃母子,老皇帝竭尽所能地宠爱他们,对皇后和太子也就冷落了不少。
甚至有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若非皇后母家强势,老皇帝险些成功。
当初八皇子能成功陷害祁煜被废,皇后自尽,未必没有老皇帝的推波助澜。
可祁煜对老皇帝,恨归恨,到底还是有两分孺慕之情在的。
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从前别苑里那样,唱起了童谣。
他将下巴搁在我脑袋上,语气不满地哼哼:「那段时日,我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了,蕊姐姐你还和我生气,都不陪在我身边。」
我顿时愧疚难安:「对不起,我……」
他奸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不过,只要蕊姐姐肯哄哄我,我什么气都没了。」
「怎么哄?」我虚心求教。
「你看,天快亮了,不如我们……」说着,他的手又悄悄摸了上来。
呸!你个色中饿鬼。
16
祁煜微服来到漠北,为方便行走,扮成从京城来的皇商,拍卖行的主家为了讨好他,自作主张地献上了美人。
但是美人偷偷跑了,老鸨便抓了我充数。
他进屋之后便发现床上有人,本想喊人来立刻把我扔出去,没想到我难受之下,竟然在帐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故而他认出了我……
听到这里,我羞得是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缝里去。
他却开心得不行,直说要将此事记在起居注里,让后人多多瞻仰。
我严词拒绝了。
在我的提议下,祁煜认真考虑了商路的可行性,颇为赞同,并吩咐人着手去办。
渐渐地,通往漠北的商路开起来了,京城的铺子里,愈来愈多地出现了来自边境的商品。
甚至还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大胡子,在长安街上说着不流利的汉话,用手比比划划。
最终,他国派出使者,出使本朝,意欲开通关口,互通有无。
「蕊」字号凭着这把东风,日渐壮大,商号遍布全国各地,在商界一家独大。
隐隐约约地,大家开始称我为本朝第一女商。
太庙祭祖那日,祁煜带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入宫,立为太子。
虽然不少大臣颇有微词,但一想到皇帝登基五年都不肯选秀,身边不是太监便是侍卫,很可能有龙阳之癖,便也释怀了。
毕竟,皇帝哪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我久久不愿入宫,可肚子又渐渐显怀,祁煜实在忍无可忍,借口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下旨把我这位女首富娶进了皇宫。
世人皆赞陛下深明大义,舍身救国,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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