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和离之后我只想搞钱

夫君带回来了一名女子,我欲要和离。

他却以为和离不过是我以退为进的手段。

可真当那日来临,他悔恨交加地跪在我面前:「蕊娘,你别不要我。」

我冷眼旁观,淡淡提醒:「顾公子喊错人了,请叫我林姑娘。」

1

宫变之后,夫君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他扶她下马车,那么地小心翼翼,仿若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眼底的温柔,满得好似要溢出来,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女子轻柔婉转地唤了我一声:「妹妹,好久不见。」

竟是我那嫡姐林琅。

我忍不住当场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嫡姐惊慌失措地躲在了夫君背后。

夫君温声细语地将她安抚好,又转过头来厉声斥责我:「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还是个当家主母吗!」

心死如灯灭,不过一瞬。

「对对对,我不配,她林琅便是配得上。」我自嘲大笑,慢慢擦掉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道,「既如此,这顾夫人我不做也罢,今日便自请下堂。」

「闭嘴!你在胡闹些什么!」他脸色震惊,眼神愤怒。

嫡姐面上一喜,却又装模作样地告罪:「顾郎,都是我不好,早知妹妹会因我生了嫌隙,我还不如死在牢里的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替她拂去面上泪滴,哄道,「这里是我家,便也是你家,你且安心住下便是。」

我闭上眼,懒得再看他们郎情妾意,转身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侍女安翠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道:「夫人……」

我摆摆手,苦笑道:「不必多言,去拿笔墨纸砚来,再吩咐人将我的东西收拾好,我们即日离府。」

是我高看了顾景舟,他到底是食言了,非要将林琅接进府来恶心我。

既如此,我们一拍两散,各安天命。

安翠替我磨墨,我提笔写下和离书……

2

我与顾景舟,实是一桩孽缘。

他是寒门苦读,一朝登科高中状元,有高门贵女垂青,亦得皇族公主青睐,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但他只一心求娶我嫡姐。

只因他穷困潦倒时,嫡姐给了他十两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十两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本为医治我小娘重病,不料却被嫡姐瞧见了。

她一口咬定我是偷了家中银子,将荷包抢去后,言说扔给街头乞丐也比给我这个狐媚子强。

这一扔,便扔在了饿昏于府外的顾景舟身上。

当日他提亲,父亲舍不得将嫡女嫁给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但又不愿失了状元郎这一贵婿,便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小娘,原是扬州瘦马,被地方太守送给了父亲做妾,故而嫡母万分憎恨我们母女。

我答应嫁,是因为他们同意救治小娘。

洞房花烛夜,我满怀着对新婚的羞涩和憧憬,在喜床上枯等了一夜。

天亮时,喜烛燃尽,只留下一摊干涸的蜡泪,我抬起僵硬的胳膊,自己揭下了盖头,卸了喜妆。

敬茶时,迎接我的是顾景舟冰冷的眼神,和厌恶的神色。

我不知林琅与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料定我是心机深沉,千方百计抢了林琅的婚事。

婆母也看我不顺,本来她儿子连公主也尚得起,如今却娶了我这妓子的女儿。她摆架子,立规矩,拼了命地磋磨我,好教我知难而退。

起初我和顾景舟抱怨了一二,可他冷笑着说:「这是你该受的,你算计了别人的姻缘,如今受了折磨,又怨得了谁。」

再后来,我都一一忍下,逆来顺受,只因我小娘还在林府。

顾景舟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很得皇帝赏识,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但皇权之争,本就残酷。

太子不幸遭设计被废,连带太子一党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小娘听闻顾家遭难,急怒攻心,不治而亡,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婆母也死在了流放路上。

顾景舟一蹶不振,流放路上又艰苦难捱,他不小心染上了时疫,押解的官差将他扔在山下等死。

我本可以弃他于不顾的。

可他哭着抱住我说:「不要走,蕊娘,我只有你一个了。」

于是我留下来照顾他,便当送他最后一程。

官差有感于我情深义重,又恐我也染了疫病,便将我赶出了流放的队伍,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许是天不绝人之路,我们在山里遇到了一位赤脚大夫,手上有医治的方子,但是少了几味贵重的药材,我便每日早出晚归,上山采药卖钱。

在山里的日子,算得上是最为温情脉脉的夫妻时光。

只是,他坚持不肯碰我,一定要再次风光迎我进门后,才行夫妻之礼。

我原以为他喜欢上我了。

却不知全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只待轻轻一戳,美梦便会支离破碎。

3

顾景舟病好之后,便悄悄回了京城,与囚禁在别苑的太子汇合。

一路颠沛流离,路上没有盘缠,我便当掉了小娘留给我的玉佩,那是她在我满月时,亲自去佛寺斋戒求来的。

也是我身上仅存的小娘遗物。

破旧的客栈里,夜里冷得直发抖,顾景舟抱住流泪的我指天发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把玉佩拿回来的。

我相信他。

说起来,我们也曾举案齐眉过,在他与太子谋事时,我便添茶倒水,伺候一边,在他伏案疾书时,我便在一旁磨墨,剪烛添光,在他生意萎靡时,我替他抛头露面,打理店铺。

为他做衣衫补裤袜,为他洗手作羹汤,冷了叮嘱他添衣,饿了及时送饭食。

我原以为这便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却不料,东风恶,欢情薄,到头来全是错错错!

他与太子发动宫变当日,林琅约我去茶楼相见,她说,顾景舟一直与她有书信往来,苦苦劝她不要进宫。

可她偏不。

在她看来,泼天富贵,无上权势,马上便唾手可得,她为何要为一个在逃犯放弃。

约我出来,只是想在进宫前,再来狠狠羞辱我一次。

你看,你爱的男人,还不是我裙下的一条狗。

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出茶楼的,浑浑噩噩间,街上已是兵荒马乱,伴随着林琅一声声尖叫,我才发现暗卫已将我们包围。

暗卫分不清究竟谁才是顾夫人,便将我们一同生擒了去。

两军阵前,敌军将刀架在我和林琅身前,要求以顾夫人换虎符。

太子同意了。

顾景舟拿着虎符上前来,指认的手抬起又落下,最终定格在林琅身上:「她是我夫人,虎符已到,赶快放了她。」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我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他却别过头去不愿与我对视,唯恐谎言败露,换不回林琅。

我殷切唤他:「夫……」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冷淡:「林姑娘,我和太子会救你出来的,还请少安勿躁。」

一朝落难时,你唤我蕊娘。

如今佳人在侧,你唤我林姑娘。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雷声阵阵,连老天爷都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我对着他无声开口:「愿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他显然是看懂了,眼神慌乱起来,脸色苍白,却不敢朝我迈出一步。

关键时刻,是太子搭弓射箭,百步穿杨射杀了敌军首领。

敌军溃败时,将我和林琅同时推下高台,顾景舟却当先抓住了林琅。

我闭上眼,静静等待粉身碎骨的痛苦。

耳边风声呼啸,有马蹄声疾驰,有刀剑刺入皮肉声,有人惊呼太子殿下。

下一刻,我已被人抱了满怀,鼻尖瞬间盈满梅香,入目是一片玄衣,上有金线勾勒出的龙纹。

「太好了,蕊姐姐,我接住你了。」是太子兴奋难耐的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身下的马儿却受了重重冲击,登时跪倒在地,我和太子双双跌落在地上,他紧紧将我护在怀里,在石头堆里滚了好几圈。

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急切地查看他伤势。

他躺在泥水里,浑身湿透,笑着安慰我道:「没事的,蕊姐姐,你莫哭,只是些皮肉伤。」

可他腰上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刀伤,鲜血流个不停,将地面的沙石都染红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我想碰又不敢去碰。

明明他坐镇后方,安全无虞,若非是心急救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又怎会惨遭敌军围杀。

军医和将领迅速围了过来,将昏迷的太子抬走了。

我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猛然间,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利剑一般,从高处俯冲而下,狠狠扎在我的身上。

我转过头,与顾景舟直直对上。

他怀里正抱着林琅柔声安抚,愤怒的目光却朝我直射而来。

真是可笑啊,他有什么好愤怒的。

怪我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找他嘘寒问暖?

在他不敢置信的表情中,我慢慢拔下他送我的木簪,用力摔碎在地上,头也不回离开了。

4

万幸的是,太子的伤并无性命之忧。

我自请照顾殿下,待他伤好便自行离去。

想起家中还有些食补方子,我便回了趟顾府去取,顺带拿些随身衣物。

便是这时,顾景舟将林琅带了回来。

两拨人迎面在门口撞上。

我满身狼狈,浑身湿透,身上俱是泥沙与鲜血交杂而成的脏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对面二人锦衣华服,不染尘埃,恍若神仙眷侣,远远看去像是大户人家出门踏青的恩爱夫妻。

林琅唤我:「妹妹,好久不见。

闻言,我心里直犯恶心,她又是这般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方才宫变之时明明见过,何来好久不见。

看着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徒增笑料。

一腔深情,竟是喂了狗。

我深觉自己可笑至极,竟然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自请下堂,言之凿凿。

有些东西,脏了便是脏了,纵使洗得干净,拿在手里也觉得恶心。

和离书写好后,我让安翠交由顾景舟,便径直离了府。

这顾府,我是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更不愿与这两人作无谓的纠缠。

5

三日后,顾景舟只回了我六个字:「莫要贪得无厌。」

我冷笑一声,当即将信扔进了炉火中。

今时今日,他居然还认定我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和离也必然是我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在他看来,顾夫人的名头,便是给我的体面了,对得起我与他的恩惠。

毕竟以他的从龙之功,定是要拜阁封相的,从此我便是官家夫人中的头一份。

六个字,一笔一画都在告诫我:如此荣恩,你还有什么不满?再得寸进尺,必是鸡飞蛋打,一无所得。

枉他顾景舟饱读圣贤书,竟也是那心盲眼瞎之人。

我若真是贪慕虚荣,早在落难之时,我便已弃他而去,另择高枝。

如今他这般羞辱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找骂。

反正最急着让他休妻再娶的,必然不是我。

又过了两三日。

许是见我没了动静,他便以为我是服了软,竟堂而皇之来信一封,言明他欲将林琅纳入府中。

我把信当成笑话一般读给安翠听,再次丢进了炉中。

呵,你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

我细细盘点了顾家名下的店铺田庄,毕竟有九成家产,是我夙兴夜寐打理出来的,怎能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第二日,因我没有回信,顾景舟亲自来找我。

啧,真是心急啊。

他当然不是来认错的,反而是让我向太子求情,饶过林府一家老小。

林家当初投靠了八皇子,参与陷害太子一事,如今太子登基在望,林家必是要被清算的。

「蕊娘,你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若你去求情,太子必会答应。」

闻言,我不由得掩唇而笑。

「你笑什么?」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

「笑我痴心错付,识人不清,夫妻一场,患难三年,你竟拿我作筏子,让我去挟恩图报,真是好大的脸面!」

「蕊娘,她是你姐姐。」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又如何?」我死死绞着手中帕子,怨恨道,「是她害死了我小娘,我凭什么要救她?」

当日我死死瞒住流放的消息,为的就是不让小娘知晓,是她林琅非要揭穿此事,害得小娘一命呜呼。

「林蕊,你莫要胡乱攀扯,琅儿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眉头紧皱,一脸不悦。

是是是,我才是钩心斗角,满腹算计之人。

林琅是他心中的潇湘神女、九天仙子,他自然见不得心上人受半点污糟,更愿意为其守身如玉至今。

过往种种,全是我的一场笑话。

这一刻,我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只觉得与他苦苦争吵又有何意义,不过白白为他的感情增添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对抗一切的大无畏。

他不会回头,我亦不会回头。

我冷冷淡淡地开口:「当日我从高台坠下,本以为必死无疑,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如今一命抵一命,救命之恩,两两相消。」

他似是没料到我突然软了性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欲要辩解,却被我漠然打断。

「我没有资格再去和殿下求情了,顾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欲要转身离去,他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难以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我不会做妾,难道你舍得让林琅做妾?」我好笑着反问。

言下之意,我必要与他和离。

他顿时恼怒至极,扯着我便往外走:「你跟我回去。」

「我不,你放开我,顾景舟,你个混蛋!」我对着他又捶又打,却不能摆脱他强有力的禁锢。

眼看逃离无望,我心中悲凉陡升。

蓦然,有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含着一丝威压。

「蕊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6

我回头看去,便见一红衣少年郎,立在廊下如芝兰玉树,光彩熠熠。

正是太子祁煜。

他目光睥睨地望过来,虽是一脸病容,却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趁着顾景舟愣神的功夫,我当先挣脱他的钳制,躲到一边行礼。

太子缓缓走下台阶来,步履轻慢,未免他伤口崩裂,我上前去扶了一把。

他突然反手捏住我的手腕,冷声道:「蕊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我打眼一瞧,竟被顾景舟那厮抓肿了。

「不妨事,只是看着吓人。」我掩上袖子,扶他到亭子里坐下,「你有伤在身,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我醒来没见到蕊姐姐,还以为你走了,便想出来找找你,」他眉眼冷淡,但又很快笑着打趣道,「再躺下去,我身子骨怕是要发霉了。」

「有事找人唤我一声就行,」我摸了摸他腰侧,确认伤口没崩开流血,不由得松一口气,「出来就出来,为何没让人跟着,万一出事怎么办?」

「蕊姐姐,好歹我还病着,你便要这般说教我吗?」他佯装委屈地告饶。

见他额角因疼痛而生出了冷汗,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没好气道:「好话赖话都让殿下你讲尽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疼也不是我疼,我就是在瞎操心罢了!」

闻言,他却笑得开心极了,眉梢眼角皆是愉悦:「蕊姐姐,莫要生气,我自然是领你心意的。」

「看我来给你出出气。」说着,他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下亭外。

谈笑风生间,竟无人在意烈日下跪着的顾景舟。

太子没让他起身,我也不会刻意去提醒。

我想了想,对太子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殿下还是别管了,以免日后有人说您苛待功臣,鸟尽弓藏,这会有损您的威望和民心。」

他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刻,他好似才注意到地上的顾景舟,从容笑道:「顾卿快请起,瞧孤这眼神,竟未注意到,实在是不该。」

顾景舟倒也能伸能屈,只恭敬回道:「臣无事,殿下不必自责。」

太子屈指轻轻敲着桌面,状似无意地发问:「方才,你们二人因何事争执?不妨说出来,让孤为你们主持公道。」

顾景舟显然并不领情,脸色难看:「这是臣的家事,臣自会处理妥当,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太子听罢,虽神色平静,但手指敲打的速度却快了些。

片刻后,他转头冲我笑眯眯道:「蕊姐姐,你来说。」

我正要回话,顾景舟却抢先道:「殿下,您既已醒来,可否容臣带内子回家,蕊娘她离府已久,臣甚是想念,还请殿下准许臣夫妻团聚。」

此话一出,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一旦回去,顾景舟必不会让我再轻易出来。

他不愿和离,大抵是怕担上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而我,将不得不与他们二人纠缠不停,从此活在怨恨愤懑之中,最后困死在深宅里。

我紧张又害怕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依旧一言不发,薄唇紧抿,手上的碧玉扳指被他转了又转。

随后,他朝我比了个手势:「蕊姐姐,你想回去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无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我想和离。」

他拨弄扳指的动作忽然一顿,神色莫测地看向我。

见太子不理他,顾景舟又冲我义正词严道:「蕊娘,我知道你与殿下交情匪浅,但你已为人妇,需恪守妇德,莫要惹人非议。」

他这是在敲打我呢。

未等我出声争辩一二,耳边却已响起太子的冷哼:「呵!」

他讽刺地勾起嘴角,神情凛冽:「可孤着实喜欢蕊姐姐做的药膳,是孤非要让她留下来的,与蕊姐姐何干?顾卿倒是会胡乱攀咬。」

「更何况,如今你也算是抱得美人归,想来不甚寂寞,何须让蕊姐姐回去,白白惹来一堆麻烦。」

「殿下,蕊娘是臣的妻,从未有麻烦一说。」顾景舟这会反倒想起我的身份来了。

「顾卿,你怕是会错意了,」太子眼神凉薄,似笑非笑道,「孤是想说,蕊姐姐回去,即便她不愿争风吃醋,怕是也要惹得一身骚,日夜不得安宁。」

顾景舟意欲反驳,可太子却已失了耐心,他倏地往我怀中一倒:「蕊姐姐,我头疼,你快扶我回去。」

一听太子身体有恙,藏在暗处的宫人立刻呼啦啦现身了一大片。

人群迅速将我和顾景舟隔绝开来,我与他冷冷相望,再不复往日温情。

7

八皇子被杀后,老皇帝气到卧病不起,太子监国,他欲要下旨,让我与顾景舟和离。

却被我阻止了。

他着实不必牵扯到臣子的家事中来,顾景舟虽私德有亏,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而且,我也并非全然束手无策,或可借林琅之手促成和离。

眼见太子逐一清算,血洗朝堂,林家自知大难临头,求助无门,竟求到我头上来了。

我烦不胜烦,或是被太子瞧出了些什么,一日他问我,可是在为林家之事烦扰。

我端着药膳,点了点头。

室内昏暗,跳跃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浅笑翩然,瓷白的手把玩着青花碗,饶是山中野茶,也被他喝出了琼浆玉液的风流和气度。

「林家啊,」他面上一派肃杀之意,语调森寒,「当初八皇弟仗着父皇偏爱,可把孤害惨了,让孤在别苑中受尽了折磨,若非蕊姐姐相救,如今孤的坟头草都七尺高了,林家为八皇弟出谋划策,孤怎能咽下这口气呢。」

我安静地待在一旁,并未说话,他不愿意放过林家,我亦能理解。

当年,太子被废之后,被囚禁在别苑中,守卫森严。刚回到京城时,顾景舟既见不到太子,也联系不上太子的旧部,我便买通了别苑的下人,混进去做了洒扫婢女,这才见到了人。

那时他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上伤痕累累,八皇子在他饭食中下了大量的五石散,使他染上了药瘾,成了疯子一个,无人愿意靠近。我便自请近身伺候,一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一边向外传递消息。

养伤还是小事,关键是他如何能恢复神智,以及戒断药瘾。

那段时间真的难捱啊,他尽管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在保持清醒,但八皇子的人依然在暗中监视,他不得不吃下那些有毒的饭食,装疯卖傻。为了戒断五石散,他藏了一把匕首在袖中,一旦药瘾犯了,他便在大腿上扎上一刀,抑或是沉入水中,用窒息的法子逼自己对抗药瘾。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约过了半年之久,别苑的人,渐渐都换成了太子的人,他也成功戒掉五石散,着手谋划东山再起。

其实他也只比我小半岁,却非要唤我姐姐,我曾表明过我的身份,提醒他尊卑有别,但他并未搭理。在相依为命的日子中,他私下里唤我姐姐,我尚能安心接受,但在他召集旧部后,人多口杂,再怎么以姐弟相称,终归是要避嫌,在陪他走完这段难熬的时光后,我也悄悄退下了。

恰逢此时顾景舟经商失败,我便替他打理生意去了。

我一时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太子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蕊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迷?」他好笑地问我。

「一些旧事罢了,殿下唤我有事?」

他趴在桌上,双手捧起下巴,朝我眨眨眼:「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林家。」

我想了想,平静道:「与我无关。」

当年我惨遭流放时,他们便与我断绝了关系。

太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便先关着吧,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没想到,日后他竟一语成谶。

我踌躇了一会,有些局促地开口:「殿下,我有一不情之请。」

话落,他慢慢直起身子,沉声道:「蕊姐姐想要离开?可我的伤还未好,你怎可食言,再者,你孤身一人在外居住,我也不放心。」

「不是,一日不和离,我哪敢在外乱跑,」我伸手解下颈上玉佩,递给他,「我是想与殿下借些本钱做生意,玉佩作为抵押。」

这枚小娘留给我的玉佩,想当初,还是他听说之后,替我赎回来的。

「殿下也知道我的性子,虽说你不嫌我麻烦,愿意供我栖身之所,但我还是想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好。」

玉佩尚带着我的体温,他接过时,好似被烫到般蜷缩了一下手指。

虽稳稳当当拿住了,可耳尖却悄然变红了。

我心中不免好笑,寻常殿下这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却白白被耽误这些年岁。

往后望他能得一可心人,携手白头。

他笑着将玉佩还给我:「蕊姐姐想要经商,我不反对,只是借钱一事便罢了,账上银钱随你支取,不必偿还。」

见他一脸不容反驳,我无奈叹道:「殿下非要这样,那我也不从你这儿拿钱了,我找别人借去。」

「蕊姐姐除了我,还能找谁借,难不成是顾景舟?」说着,他又飞快将玉佩收了回去,「那便是借吧,你何时想还都可。」

「那我谢过殿下了。」

他喝完药膳后,很是认真地问我:「蕊姐姐日后还有何打算吗?」

我想了想,略带羞赧道:「我想等攒够银钱后,出去走走,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也想看看塞北的风光。」

「这样啊,」他低头吹了吹茶,笑得开怀,「会有机会的。」

8

我盘下了一家酒楼,取名江上居,坐落在江边,前有庭院,后有码头,再加以改造,可谓文人雅士最爱流连之地。

酒楼原有的店小二和掌柜,我并未清退,反而对他们做了一番训练,又提了提工钱,而我作为东家,在背后打理生意。

以防有人寻衅滋事,太子派了几名侍卫与我,充作打手之用,又嘱咐京兆尹关照一二。

有太子授意,江上居的名头,起初便打了出去。

菜品新奇,种类多样,内有美酒佳肴,外有湖光山色,酒楼内部格调雅致,布局巧妙,即可酾酒临江,执箸赋诗,亦可听书赏曲,高谈阔论,大堂明亮开阔,雅间清静悠然,往来宾客皆赞不绝口。

一传十,十传百的,江上居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顾景舟倒是来寻过我几次,不是逼我回府,便是让我想办法救林家。

但我周围有太子的人保护,他近不得我身,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怕惹人笑话。

而我只有一个条件——和离,他不愿答应,我便随他去了,反正我也耗得起。

我眼下忙于酒楼生意,无心与他周旋,连找林琅的事也一拖再拖,但和离,只会是迟早的事。

江上居的红火,也招来了不少红眼,有对家雇了些地痞流氓来打砸,但很快便被京兆尹的人抓进了大牢。

王尚书家的公子有意买下江上居,被我拒绝后,他又要恶意抢夺,没想到过几日,王尚书却因贪赃枉法,被革职查办。

这下,明眼人都瞧出了,江上居背后的主子,不可招惹。

亦有人模仿复刻的,再通过恶意压价,来招揽客人。过了起初的新鲜劲,江上居的宾客确实比以往少了些许。

我倒也不气馁,做生意嘛,自然要眼光长远一些,不必计较一时得失。

毕竟路还长着呢。

9

林琅来找我,却是我想不到的。

她炫耀似的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捂着嘴娇笑:「妹妹,我有喜了,是顾郎的。」

我头也不抬地拨着算盘:「恭喜姐姐了,赶明儿我让人送上一份大礼。」

她表情一噎,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道:「妹妹的大度,真是令我自愧不如。」

很快她又重新拾起笑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又晃了晃腕上的碧玉镯子:「我今日来,是想求妹妹一件事。」

「何事?」我合上账本,喝了口茶。

「父亲他们还在大牢里关着,只等秋后问斩,」她抹了抹眼角,泫然欲泣,「顾郎因为林家求情而触怒了太子,官职连降三级。」

「有所耳闻。」我不咸不淡地点评。

「听顾郎说,妹妹与太子殿下相熟,为何不肯替林家求情,毕竟那也是你的父母亲人啊。」

瞧瞧,不愧是两情相悦之人,连「求人办事」的说辞都这般相似。

「姐姐请回吧,林家之事,我无权插手,太子殿下更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赦免林家,姐姐如今有孕在身,莫要劳累奔波,尽早回家养胎才是。」

「妹妹,你怎可如此绝情——」她突然大叫起来,「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扒住我的小腿。

我吓了一跳,忙要起身避开,下一刻,顾景舟已如旋风般冲了进来,狠狠将我推至一旁。

多亏有安翠扶着,我才没有摔得头破血流。

他小心将林琅抱起,轻轻放在榻上,又指着我的鼻子怒骂,唾沫险些喷到我的脸上:「林蕊,你莫要欺人太甚!」

「顾郎,你别怪妹妹,全是我不好,若非我怀了你的孩儿,妹妹也不会这般生气。」林琅手捧心口,柔弱不能自理。

真是好会颠倒黑白!

顾景舟脸色铁青地瞪着我,眼里的怒火犹如实质。

我将算盘抓在手里,他若再骂一句,我必要他当场血溅三尺。

他忽然眼神一凝,不可思议地指着我的腰间:「你、你哪来这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我近来新绣的荷包。

小娘在世时,画了许多绣花的样式,独一无二,我偶尔会随便挑几幅绣上。以前我也为他顾景舟做过香囊荷包,只是他从来都不屑一顾,我便再也没做过了。

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我绣的,与你何干?」

他难以置信地低吼:「这不可能!」

他欲要上前来看个清楚,林琅突然又惊呼一声:「哎呀,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顾景舟忙回身抱住她,却转头意味不明地望向我。

我顿时有些恶心,忍不住开口说风凉话:「顾大人还不赶紧去找大夫,莫不是想讹我一笔?我事先说好,姐姐若是滑了胎,可别赖我头上。」

他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这才好似下了决心,抱着人出去了。

过了一会,安翠快步跑来告诉我,林琅刚刚被京兆尹带走了,就在江上居门口。

据说是与八皇子余孽暗中往来,私通消息。

我闻言有些奇怪,纵然林家曾投靠过八皇子,但如今自身难保,林琅还没蠢到要与余孽为伍。

倘若证据确凿,那顾景舟……

说曹操,曹操到。

「林蕊,这又是你做的把戏,对不对?」他愤怒地闯进来,安翠想要阻拦他,却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

太子留给我的侍卫,今日我恰好给他们放了假,此刻竟是孤立无援。

我抓起算盘就要砸他,他劈手夺过,掐着我的胳膊,讥讽道:「你如此处心积虑地与我和离,是不是看上太子了?

「你当真以为和离之后,太子还会要你?

「你不过是他闲来打闷的玩意儿,待他日后登基,必是三宫六院,你好好的正妻不做,上赶着去做妾!」

「那又如何,关你何事!」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就算做他太子的妾,也比做你顾景舟的妻强!你以为是我让人抓了林琅,来逼你和离?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话落,他骤然脸色一变,暴跳如雷道:「他碰过你了?」

「你无耻!」我抬手就要打他,反被他制住双手。

「你放开我,你个混蛋!」我又抬起脚,直踹他胯下,却被他压在桌上不得动弹。

「怎么,他碰得你,我便碰不得?」他怒不可遏地低吼,「你看清楚,到底是谁三媒六聘地娶了你,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男人。」

「你不是想要我碰你吗,我今日就成全你!」

我奋力挣扎着,他发了疯般去扯我的腰带。

正当我陷入绝望之时,「咣当」一声,他的动作突然僵住,随即两眼翻白地倒在了我身上。

在他身后,安翠举着个凳子,一脸的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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