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发现,向来让人挑不出错的温助理,进来状况频发,也有人等着看我被老板指着鼻子斥责的样子。
但是出乎意料,程竞川对自己助理这些「小差错」选择宽大处理,没有半句指责,简直不要太双标。
更诡异的是,程竞川不再让我叫他「程总」,而是执意让我改口叫他「竞川」,我觉得别扭,难以适应,程竞川便威胁我叫错一次扣一笔年终奖。
我总算叫顺溜了。
对于程竞川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我将之归结为老板的一时兴起,没有深想。
后来我才察觉到,那不是一时兴起,是有所图谋。
那是两个月后之后,我随程竞川参加了一个酒会,有人向我敬酒,那是合作的甲方代表,我抵不过,可酒还未到嘴边,就被程竞川拦住。
方才这人还在一旁跟人说话,也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
「不好意思,我的助理酒精过敏,不如我代她喝了这杯。」程竞川说着,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仰首一饮而尽。
我看到他翻动的喉结和棱角分明的下颌,想要提醒程竞川是不是记错了,明明酒精过敏的是他自己。
可是已经晚了。
我看着他手中空了的杯子:「你……不会有事吗?」
程竞川附到我耳边小声道:「我总不能让我的助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酒疯。」
他的呼吸灼热,带着薄薄的酒意,或许提醒了我那晚自己的肆意荒唐,我面颊发烫。
在我晃神的这一刻,程竞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很快,裸露的皮肤上出现一个个细小的疹子,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只知道程竞川酒精过敏,之前从来没喝过酒,我不知道原来过敏会这么严重,一时有些失措。
我按着程竞川的指示,没有惊动其他人,带着他先行离去,一路开车疾驰往医院。
虽然对方尽量在压制,我还是能感觉到身边人急促而紊乱的呼吸,我急得快哭了,如果不是程竞川帮我扶了下方向盘,我差点擦上经过的一辆卡车。
「你别急,我不碍事,疹子退了就好。」程竞川温声安慰我。
「我怎么可能不急,你都这样了,会不会很难受?」我看了他一眼,明明是埋怨,听着更像关心。
程竞川无奈地提醒我注意开车,他沉默着不说话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次会这么严重,以前不过起一些小疹子,退了就好。
显然有人被吓坏了。
「对不起。」程竞川破天荒地小声道歉,也不知对方听见了没有。
直到程竞川到医院挂上点滴,我才暂时缓了口气,还是紧张地关注着他的症状,不时看一看疹子有没有消退一点。
「言言。」在我第不知道几次捋起他袖子的时候,程竞川顺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攥在手心反复摩挲。
掌心干燥温暖,我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这算不算职场性骚扰?
我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可程竞川没让我得逞,他没有太用力,可我的手在他掌心动不了了。
「言言,你看,我们都没有时间找别人谈恋爱,不如我们在一起?」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丝酒后的惫懒,像是玩笑,却又让人招架不住。
先前程竞川交往过几任女朋友,我一清二楚,送的礼物都是我一手准备,可似乎交往最久的都没有超过两个月。
我明知不能当真,可当对方潮湿的视线黏糊糊地落在我身上,心脏的跳动还是失去了原有的节律。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撇开脸,不敢与他对视,「我去给你买份小米粥。」程竞川轻笑:「我只是过敏,没醉。」
但他还是松开了手,不是非要在此刻非要纠缠一个答案。
8
自从程竞川那般直白地表明心迹之后,我们之间每一个若有似无的触碰,每一个眼神的交会,似乎都带着点暧昧。
这让我很困扰。
先前我看程竞川,只看到一层叫做「老板」的滤镜,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程竞川首先是个男人。
一个英俊的男人。
一个对我表示过好感的英俊的男人。
我没有办法继续心无旁骛的助理工作。
就像某次程竞川和几个设计师在办公室讨论,我端着茶入内,茶托不稳,滚烫的茶水往外泼洒了些。
程竞川一个箭步上前,端走茶托,捧着我的手紧张询问:「怎么样,烫痛没有?」
手没有烫痛,但是因为办公室内几道异样的视线,我脸颊滚烫。
程竞川不知有没有察觉,但他浑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当自己没有办法胜任一项工作的时候,我想过辞职,但是没等提交辞呈,医院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周莉等到了适配的肾源。
打电话的时候,程竞川就在我身边,他沉吟了一会,问我:「哪家医院?」
我说了个医院的名字,程竞川没再说什么,只批准了我的假期,让我好好陪着家人。
手术安排意外的顺利,主刀的医生是全市最有名望的外科医生程景辉。
程景辉下班前查看完手术病人,坐到守在病房外的我身边,声音低哑,透着些许疲惫:「你跟竞川是什么关系?」
并非质问的口吻,我虽诧异,仍恭敬地回道:「我是他的助理。」
程景辉打量我,眼神有种长辈的温和:「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助理关系,要不然竞川不会为了你来要求我,他跟我……自从我跟他妈离婚后,他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我惊讶更甚:「您是说,您是竞川他父亲?!」
程景辉没有否认,他目视前方,似在追忆往昔:「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从小就跟我说要学医,后来我跟他妈妈离婚,就为了跟我赌气,他放弃学医,去学了建筑设计。」
「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就拿过奖,只不过回来接替了那个公司,就再也没有碰过设计。」
我想起程竞川家橱窗角落里的那个倾倒的奖杯,我想要把它扶正,程竞川只说:「不重要的东西,不用管它。」
他那样说的时候,视线都没有落到那个奖杯上。
「他身边也没有什么人了,请你好好陪着他。」程景辉叹了口气,像是一句总结。
我想说为什么是我,被走廊那头传来的一声「爸爸」打断。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飞奔着朝程景辉跑来,身后跟着个年轻温婉的女人,与郑玥精明能干的气质截然相反。
「走吧,回家。」程景辉揉着小男孩的头发,对母子俩道。
我目送一家三口离去,回头发现,走廊的另一头,程竞川颀长的身影覆在阴影中。
即便是成人之后,被父母的生活遗弃的那种孤独和沮丧,仍旧无法排解。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并不相通,可在某个刹那得到一个相似的点,两个独立的灵魂便得以共情。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缓缓走过那条长长的过道,我看到夕阳斜照的光线下悬浮的细小尘埃,我一步步走到程竞川身边,给了他一个漫长的拥抱。
漫长到好像再也不会分开。
程竞川伸出手,微俯下身,将我更紧地拥在怀中。
「我不是赌气。」程竞川将头埋在我颈窝处,闷声道。
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程竞川说的是什么,程景辉说他放弃学医该是在赌气,其实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当年他们离婚,是因为彼此只顾着事业,程景辉也忍受不了妻子的强势,当有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年轻女孩投怀送抱,他没能抵挡住诱惑。
程竞川跟了母亲,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程景辉刚得了一个小儿子,而她母亲创立了「远辉」建筑公司。
郑玥提出让他学建筑设计专业,好在将来帮衬自己,为了安慰看起来处于弱势的母亲,程竞川干脆地答应了。
他确实也对这一行产生了兴趣,本科毕业继续出国读研,只不过学业没有完成,就被郑玥急急召回国内,让他接手自己的公司。
「我只是讨厌自己的人生被安排。」
我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遭静得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夕阳透过排窗洒落俩人身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紧密地连在一块。
我偏头看向程竞川,他仰头微阖着眼,说出的话难得带了点孩子气。
郑玥当时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匆忙地为儿子打点一切,想给他铺一条顺畅的路,等她离开之后,程竞川又痛恨她自私的隐瞒。
自以为为他好,可也让他留了很多遗憾。
大概是迟来的叛逆,除了接手郑玥一手创立的公司,程竞川一切都要跟她的期望反着来。
郑玥要他学习建筑设计,他便从那之后再也不碰设计。
郑玥将我安排给他的时候,告诉他:「那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你也可以试着处处看。」
某一段时间,程竞川对我百般刁难,期待着我知难而退,主动辞职。
可是我一副不屈不挠油盐不进的态度,甚至没有感觉到是他在故意为难,反而逐渐掌握了他的脾性,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偏好。
重点是我不厌其烦地每天帮他打领带,这种他懒得钻研的技能,乐得有人替他打理。
渐渐地他习惯了我的贴心和周到,喜欢我调的咖啡,日常的早餐,习惯我将他每天的事务提前处理一遍,挑重点的给他汇报,帮他安排好行程……
程竞川也交往了几个女孩,但鬼使神差地,总是下意识地拿她们和自己的助理比较,比她漂亮的没她温柔,比她温顺的没她细心……最后不得不承认没有一个能让他上心。
程竞川有些烦躁,这种烦躁在他发现我交了男朋友之后达到顶峰。
那种怅然若失的心情难以言喻,我们之间唯一的一点联系,就只剩下工作。
遗憾的是,最终我的男朋友没能经受住考验。
有些遗憾,是他的幸运,当机会再次出现在眼前,唯有抓住身边人。
「言言,还好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程竞川跟着我一起陪夜,最后他抵不住困意,临睡前模模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伸手轻轻地描摹他的轮廓,说不出为什么,内心的滋味复杂难言。
9
周莉恢复得很好,半个月后我提交了辞呈。
坐在办公桌后的程竞川神情破防:「你知道我这边根本离不开你,我不懂你的选择!」
他绕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腕,放低姿态道:「还是你对工资不满意?这个可以再谈。」
我摇了摇头:「工资已经够高了,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私人助理。」
「我的专业也是建筑设计,我本来应聘的是助理设计师,可是当时郑总告诉我,当你的私人助理工资会更高,我急着给姑妈攒手术费,所以我才会答应。」
「现在呢?」程竞川扯了扯嘴角,没能扯出一个完整的笑容,「你在我这赚够了就要跑路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有些急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程竞川改为攥着我的手,「那你换一种方式留在我身边,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你知道我离开你会有多不习惯……」
「你也说了你会不习惯,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是真心喜欢我,还是只是习惯我在你身边伺候你,把你像少爷一样捧在天上。」
我平静地看着他。
程竞川怔了怔。
我挣开了他的手。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我是真心喜欢你?」程竞川内心没来由的慌张。
「不需要证明,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搞清楚。」
这是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程竞川看着我抱着个箱子,头也不回地从自己的地盘离开。
自那之后,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萎靡的低谷,他没有再招新的助理。
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生活自理能力本就不差,没有了我的妥帖照料,他照样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不知道怎样去证明自己真心喜欢一个人,只知道自己并不是离不开温助理,而是愿意放任自己去依赖她。
半个月后,江凯约他去自己的公司,这位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洋洋得意地介绍自己的助理设计师:「这位你应该很熟悉了,温言,温助。」
程竞川咬牙看着江凯那副欠揍的表情,一度怀疑他是故意让他过去,只为向他炫耀。
他接受不了我给别人端茶递水,将我拉到一边,不甘道:「你宁愿换一家公司,也不肯来做我的助理吗?」
「程先生,我现在是助理设计师,不是谁的私人助理。」我冷声提醒他。
一句生疏的「程先生」把程竞川狠狠打击到,他仍在为自己争取:「那你跟着我好不好,你别忘了我也是设计师!」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你也别忘了自己三年都没有作品,江工可是去年才得过一个大奖。」
程竞川彻底被击倒。
临走前,他站在江凯工位前,神情不太自然:「你上次说的那个设计师大赛,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
程竞川带着低气压离去之后,江凯冲着我比了个「OK」的手势。
……
再次见到程竞川是两个月之后,他站在台上,阐述他为一所希望小学设计的理念,结合了地理和人文因素,建模大气简洁又不失生动。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程竞川的作品,第一次看他在台上表达自己专业方面的内容,心里的震撼不亚于山呼海啸。
他站在台上,风度依旧,人比之前消瘦了些,衬衫敞开了两颗扣子,没有系领带,在这样郑重的场合显得有些随性。
但并不影响他获得这次设计大赛最高的名次。
散场时,程竞川捧着奖杯,拦住我的去路。
一旁的江凯笑着留下句「恭喜」,便识相地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我现在够不够资格让你来我身边,做我的助理设计师?你想要学的东西,我都可以教你啊。」程竞川不无得意地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奖杯。。
「你怎么那么幼稚。」我轻嗤,心脏却开始剧烈跳动。
「你不知道为了赶这份设计,我可是废寝忘食,言言,你忍心再这样折磨我吗?」程竞川继续卖惨。
我只笑着不说话,当初阴差阳错面试了江凯所在的公司,江凯想起程竞川当时为了这位助理,见色忘义扔下他的事。
他让我配合他激一激程竞川,让他重新拾起自己的专业,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量,可事实证明,我在程竞川心里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很多。
「言言,你当初说要我赔你一个男朋友,还作数吗?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程竞川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睛又黑又亮,微垂着眼尾,像是乞求爱怜的小狗。
我感觉自己溺在这样的眼神中,一点一点被融化,我又怕程竞川继续说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忙点头答应:「够的够的,足够了。」
程竞川心满意足地将我揽进怀里,还是没有放过我:「你那套内衣还在吗?就今晚穿给我看,我已经想象了不止一百次……」
我又羞又窘,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却被程竞川轻易挣开,转而用自己的唇封住我的嘴唇。
我暂且松了口气,好歹,他可以不再语出惊人了。
我迷失在一个缱绻的吻中,短暂清醒的间隙,我简直要怀疑,这……还是那个冰川一样的程竞川吗?
(全文完)
作者:阿洛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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