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是哥哥。」
「结了婚才叫叔叔。」张信手里正百无聊赖翻看相亲对象的照片,「这些女生,一个个精致得不得了,怎么看起来都这么假?」
我歪头:「难道哥哥喜欢不精致的,丑的?」
张信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回神摆摆手:「跟你个小屁孩说什么呢。」
黄莺拿了花,却心不在焉,她只是看着傅留离开的位置。
过了一会,她就走了。
回去以后,我给黄莺发消息。
「大姐,我看到你了,我去,你这和照片差距也太大了。算了算了。」
「交通费,分手费。」黄莺给我发消息。
「没钱。」
我这样的人,只是她漫长的客户列表中一个消失的没有水花的猥琐穷男人,不会引起一丝注意。但我还想彻底一点。
「一毛都没,我还搭了交通费呢。」我唰唰发消息,顺便质疑了一下她挣钱的能力,消息发出去,下一条显示我还不是对方好友。
黄莺拉黑删了我。
没关系,她很快就会加上另一个人。
果然,那晚上傅留回来,脸色就很难看。
高敏正为长了一个痘痘烦心,看见傅留脸色立刻发火:「摆脸色给谁看呢?不就是取消你一个职位吗?」
傅留忍着没说话,转弯时候低声骂了一句:「泼妇。」
嗐,年轻漂亮没结婚的时候发脾气的就是娇蛮小可爱。
结了婚腻歪了发脾气就是泼妇。
16
黄莺应该是听进去了我的话。
我看着傅留偷偷接过两次电话,他背在窗帘那边,却不知道上次的事情后,高敏偷偷将房间里面所有的地方都装了摄像头。
傅留的鬼鬼祟祟愈发引起她的怀疑。
她很快通过手腕查到一些东西。
「这回,我一定要离婚。」她说得斩钉截铁,干脆利落,「我要他净身出户,一毛钱都拿不到!」
正好,张信来给我送生日礼物,高敏便留下了张信。
张信懒洋洋听高敏说完,有些无语点头:「当初你觉得我不靠谱,我说傅留你非说我嫉妒,现在知道了吧。」
高敏又疲惫又烦。
张信开车出去,走了一截,才发现我还在车上,他吓了一跳,下一刻,摇了摇头。
「自己给你妈打电话。」
张信带着我,七拐八拐,很快到了火车站旁边,这里最近在拆迁,很大一片地都打了围。
车站后面铁轨延伸的地方,是一大片乱打乱建的棚户区,里面还住着建筑工人。
在中间也夹杂着其他住户。
张信有些为难看着我,我推开车门,一脚踩上泥水,毫不在意。
天上是阴蒙蒙的,四周都是雨气,快要下雨,又没有下雨。
我走在张信旁边,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话,也没有叫我。
我们很顺利就找了黄莺住的地方。
张信看了黄莺一眼,忽然又看了我一眼,他显然已经记起来这个女人就是当初在咖啡厅前面那个等人的女人。
「你爸口味够重的。」
「他不是我爸。」我纠正。
「他很快就不是了。」张信赞同。
从黄莺这里拿到信息并不麻烦。
威逼利诱,她禁不住诈,很快坦白了自己是因为缺钱,想要找傅留要点钱用,也没有要多少,很小心的每次只要一点。
张信不是吃素的,他抓住黄莺的话头。
「为什么他要给你钱。」
黄莺起先不肯说,后来才说起了当初在火车站的一桩旧事。
说傅留带她去骗过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是要告他的,后来被迷昏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张信打断她问,「只是凭骗走一个女孩子,你就敢问他要一万块。你怎么知道他会给你?」
黄莺眼神飘忽。
张信道:「他曾经给了你二十万。二十万就骗一个人?」
最后再加上钱,黄莺终于擦干鼻血,回答说:「我偷偷跟了一段,他车是往那边坟山开的。隔了很久才回来,我没敢下去。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
这片棚户区的位置在山坡,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张信将外套脱下来盖在我头上,我掀开外套。
从雨水蒙蒙中看向了远处那片乱糟糟的乱坟。
里面都是村民的土坟和老坟,因为最近要拆迁的关系,新添了不少墓碑和祭祀的痕迹。
原来,「我」就是在那里。
一个即使很久后被发现,也绝对不会被怀疑的地方。
我看了很久,雨水落在我身上,打湿了我的头发,我像那一次在雨夜中向他要钱一样狼狈。
张信看着我,这回他没有问我。
17
张信将黄莺和傅留有交往的证据给了她,剩下的保持了沉默。
他找了个墓碑公司的朋友,去荒坟那边做推销整修,基本是半卖半送,生意很是不错。
张信太聪明了。
他大概所有的脑子都用在了这些事情上。
他很快从傅留的账户上发现了端倪。
傅留转给周舟的钱被人动过,而转钱的另一方正是黄莺。
有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是除掉所有的可能,剩下那个最不可能的通常就是事情的真相。
他问我:「你到底是谁?」
我装傻玩芭比娃娃:「我是晓楠啊,张信哥哥。」
我五岁的生日很快来到。
在生日之前,高敏已经掌握了证据,拟好了离婚协议,就等生日一过就摊牌。
傅留也知道了高敏要摊牌,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彼此都保留着一个危险的默契。
直到那天去酒店,傅妈突然来了别墅这边,说要一起过去。
她先为自己儿子的莽撞道歉,卑微谦恭,然后想和高敏一起坐车过去。
而傅留这时候却又说他肚子痛要上个厕所,稍微晚一点。
我就知道,傅留要准备动手了。
我也上了那辆车,坐在儿童座椅上,带着我的儿童手表。
我知道行车记录仪早就坏了。
我上车后就开始睡觉。
傅妈最开始不能下手,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时候高敏说起了离婚的事情,说不用再说什么,她已经和傅留没可能了。
她说得痛快,骂得愉悦,而傅妈就在这时候忽然下定了决心,她伸手抢过了方向盘。
车子迅速打滑,胡乱移动,越过了双实线,而对面一辆大巴正迎面而来。
激烈的喇叭声后,砰的一声,烟雾之中,所有的声音静止了。
我感觉全身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组,强烈的震颤,眩晕。
我听见尖叫和惊呼。
上一世,高敏你对我的死乐见其成。
但作为生养我下来的人,这一世,我陪你一起赌一把命。
警笛声响起,有人打开了车门,我看见了张信,他正用力拆开车门,将高敏用力拖了出去。
然后他又来开已经变形的后车门,我还在儿童座椅里。
「别费劲了。」我说。
「闭嘴。」他说。
「我要死了。」我感觉血液正在流失,「我死了,将我和『我』埋在一起。名字不要写傅留,他不是我爸。」
将我和「我」埋在一起吧,孤单单的活着,孤单单的死,那么就自己陪着自己。
「说什么傻话。」张信将我费力抱了出来。
高敏浑身是血,还是挣扎着第一个来看我。
去掉曾经的记忆,仅仅作为一个孩子,我不能不动容:「对不起。」
「别说话。」她哭着用力按住我的脖子,免得还有更多的血涌出,「该对不起的是他们!是他们!」
18
傅妈从医院康复后立刻被带走了,她一口咬定是诬陷。
在儿童手表的视频佐证下,她又改口是自己看不惯这个儿媳妇,就是一时生气。
她说得天花乱坠,一边说一边哭,哭诉自己多么费力才拉扯出来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却被人当成傻子一样呼来喝去。
过的是狗都不如的日子。
警花小姑娘忍不住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婚?」
傅妈顿时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傅留也没有逃脱,在找到那具尸体后,成功验证了「我」的身份,傅留以故意杀人罪被缉拿归案。
他刚刚被抓不到一周,曾经爱他爱得要死的陆萱就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拉黑了所有的傅家人。
傅留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被抓时他还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人知道?怎么可能突然就发现了——一定是哪里有鬼。」
在监狱等待执行前,他还没想通这个问题。
「不可能,我谁都没说。这事不可能会有人知道。那个野鸡怎么可能会找到我?又怎么会那么胆大威胁我要钱?
她怎么会知道埋在哪里?埋的是谁?她不可能知道——天知地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张信带我去探监,在这之前我已经办好了留学的手续,因为家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姥爷决定将我送去国外读书,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隔着防护玻璃。
我看到了光头的傅留,没有修饰,他的额头狭窄,太阳穴凹陷,看起来刻薄又颓废。
「如今,没想到来看我的是你们。」他看我,「晓楠,想不想爸爸。可以再叫一声爸爸吗?」
我看着他,微微勾住嘴角,然后用食指手关节刮了刮鼻子。
傅留一瞬间面色惨白。
他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你是谁?」他哆哆嗦嗦。
我没回答,挂掉了通话筒,跳下高高的椅子,向后走去。
傅留在后面无力叫着,直到被管教强行带走安静下来。
走出来,张信问:「他问你是谁。」
他也有这个疑惑。
我说:「我是晓楠啊。」
离开那天,正好是张信生日,天上又下起了雨。
张信过来送我们,高敏和姥爷推着行李箱,我坐在行李箱上,姥姥走在旁边。
张信穿着风衣从候机厅外走过来,歪头抬头向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还会回来吗?」他问完,又换了个准确的问题,「什么时候回来?」
高敏压了压帽檐:「看情况吧。」
张信说了一会,看我:「那么,我们就再见了。」
我跳下行李箱。
「张信哥哥,谢谢你。」他伸出手来,似乎满怀期待我的礼物,我从衣兜里面掏了掏。
最后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里。
「生日快乐。」我说。
走出很远,我回过头,张信还站在那里,手里是我留给他的生日礼物。
一枚一元硬币。
那个雨夜,他给我的那一枚一样的硬币。
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我的祝福,谢谢,再见。
(完)
作者署名:今様
备案号:YXX19XBZbXvtxd3QNxjHPD1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