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逃离的大佬追妻火葬场了

月华郡主大声笑了起来,眼里盈盈还有泪光。

她讲的这个故事,好像是关于我又好像不是关于我的。

太久远了,久到我一时间诸多细节还想不起来。

一个深明大义的济世能臣为了家国大业不过是委屈了自己的女人一阵子,而那个女人居然还敢抱怨,还敢怨恨,还敢死后惹得那个男人伤心失意。

换谁听了不骂上一句啊……

故事里的那个女人又蠢又笨,又老又丑,还贪得无厌,永远都是一个拖男人后腿怨妇模样。

可一个原本天真明媚的女孩儿又是怎么变成那个怨妇的呢?

我记不得了,也懒得想了。

「说完了就请出去吧。」我无比平静地说。

「当然还没有完!」

月华郡主那双本来很清澈的眸子里突然间夹着团火。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而且比你做得更好,他以后也会走得更远!」

「这一世,是我先遇见他的……」

我就静静地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疯子。

他们都是疯子罢了。

「废话就不多说了,你自己解决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扔到桌上。

「这回是你自己要死的,可怪不了任何人,谁会去怪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呢。」

她抱着手,幽幽地笑着。

20.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选择去死?」我问她。

「你不去死,好哇,那你的铺子,你的家人就都别想要了!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商贾,你

有什么底气不答应!」

她突然愤怒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这把匕首未必就是用来自尽的呢……」我把它握在手里转了一圈,缓缓的说,「譬如,我可以拿它挟持你,要穆忱放了我。毕竟你可是秦王的女儿,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你出了事可是要穆忱担着的吧。」

说罢,我一手拽过她的胳膊,拿匕首抵上她的脖子。

「韩子衿,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快对门外喊话!」

我没想到她居然到这个时候还不肯妥协,像条泥鳅似的乱弹。

我没防着叫她一脚踹翻了桌子,蜡烛滚到地上,沿着墙壁的地板居然烧着了。

怎么回事?

在我们还纳闷地上如何会有火油的时候,那火已经一路烧到了门上。

火苗窜动着,从一小株变成一大束,又从一大束变成一片火海。

腾腾的热气扑过来,火光映在脸上,鬼魅一般。

月华郡主望着我,眼睛里只剩下惊恐。

青烟熏得我眼睛发酸,地上烧得劈里啪啦的响。

我一路咳着弯腰往窗口探过去,窗外也浓烟滚滚,里边外边都烧着了。

看来屋里的火油是从外边泼进来的,从她大半夜的离开驿馆开始,就被人盯住了。

也对,秦王不可一世,想要刺杀他女儿的人恐怕不少。

月华郡主一边咳一边大声哭喊,可惜太迟了,外边救火的人声鼎沸,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整间屋子烧得火炉一般,连一点水都瞧不见。

她已经开始绝望了,颓废的坐在地上哭。

我也只能缩在一角,小心翼翼的捂住鼻口。

这时候,我听见了房门猛烈的撞击声。

烟熏火燎里头似乎有一个人冲了进来。

「子衿!」我听到了穆忱的声音。

「穆忱哥哥,我在这儿!」

哦,靠门更近的是月华郡主。

「子衿,你在哪儿,先答应我一声。」

我正要开口,却听见月华郡主先喊出声来。

「穆忱哥哥,我好怕,你先带我出去!」

小女孩儿撒着娇,一声哭腔,他果然就先救她出去了。

我竟然一点都没有惊讶,弃了我,再正常不过。

一道房梁塌下来,大门彻底堵死了。

我到底还是躲不过的。

21.

火舌朝着我一点点吞噬过来,它沾染上的一切都变成了流淌的火红。

我在那一刻的恐惧与窒息中居然出现了幻觉,听见有人在喊我。

都烧成这样了,还有谁能进来?

「韩子衿,你在吗?」

我听见窗口沙哑的喊声猛地一震。

一个黑衣人从窗口翻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我没想到,这时候来的竟然是沈攸。

他面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眼睛还雪亮着。

「还能走吗?」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我一张嘴,却突然间泣不成声。

他于是不再问,直接把我打横抱起来,跳出窗外,飞身而去。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紧紧靠着他。

他从一面墙跳到另一面墙,脚蹬地哒哒的响,四周燃烧着的墙壁一块块剥裂倾颓。

风在我耳畔呼啸,骇人得紧,可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把我扔下。

离了火海,他还是抱着我。

沿着布满虫鸣的青石板路,沈攸抱着我,在夏夜的凉风里一步步往家走。

有蛙声一片,有星河闪动,还有他平稳落地的脚步声。

路过一方浣纱池的时候,无数的流萤扑闪着,跳动着,像是在成群结队地吹喇叭,一阵一阵躁动到我耳朵边上。

「你看那儿,好看吗?」

我指了一下,他便停了步子,望了片刻。

「好看。」他说。

只停留了一会儿,他仍旧往回走了。

两个黑乎乎的人,就这么走回了家。

「回来了回来了!大小姐和沈高个儿都回来了!」门前打灯笼的小厮欢呼起来。

22.

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场,又着人服侍我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

还有熬了许久的参汤等着我压压惊。

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沈攸呢?」我看了一圈,没看到他人。

「回房里头去了吧。」有人答。

我于是端了碗参汤走到沈攸屋外边去,敲敲门,里边的人很闷重地应了声,我就一把推开了门。

他赤着上身,一见我进来,立马把衣服往身上披。

原来他还在换衣裳……

我背过身去,突然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你受伤?」我问他。

他没吭声。

我于是便放下参汤,朝他走了过去。

「让我看看。」

我去拽他的衣服,他不肯松手。

「我看看,你藏着怎么行?」

他还是不肯。

「撒手!」

见我沉着脸,他才缓缓松开。

我掀开他披着的衣服,这才瞧见,他两条手臂上,背上,全是叫火给燎伤的。

红的、黑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那么大的火,谁知道他找了我多久。

「疼吗?」

我一边给他擦药一边问他。

「不疼。」他嗓子里头哑哑的。

「伤成这样,明天我请大夫来给你仔细看看。」

「嗯……」他这时候到没有拒绝。

药粉落上去的时候,他的肩膀抖了抖,还是没叫疼。

「傻子……」我暗自嘀咕了一声,又落了滴泪下来。

「别哭,真不疼……」他突然转过身望着我。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我哭得更狠了。

「嗯。」

他答应了一声,又忙手忙脚地翻出了个帕子,起身要替我擦眼泪似的,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

烛火跳到他的眼睛里,不住的闪动。

「傻子……」我伸手抱住了他。

23.

那场大火,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被扑灭。

整座府衙被烧得一空,好在当时正是夜里有外派的时候,大半的人都不在府里。

只死了一个人。

傍晚,月华郡主一身素白地找上了我,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穆忱死了,她大概哭了许久。

「你满意了,他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她哑着嗓子,恶狠狠地看向我。

「他明明都已经带我逃出来了,可他说你还在楼里,就又跑进去了……那么大的火,他宁可被烧死也没有放弃找你!」

是么?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韩子衿,你怎么能这么绝情!」

她冲上来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得踉跄几步,我还是没有说话。

郡主近乎癫狂地朝着天笑了笑,笑完了又从怀里搜出一只簪子。

「昨天……我从他袖子里偷来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给你的……」

那一只簪子,确实很眼熟。

梅花状的簪头,淡黄的纹路,是妇人的样式。

当年穆忱做了官,给我买的第一支簪子就是这样的,比它要粗糙些罢了。

那只簪子花了他半个月的俸禄,他说那是京城最时兴的一款,我还心疼了好久。

可是后来,它似乎是在月华郡主嫁进来之后,在我们俩的某一次争吵中,被摔了个稀碎。

我跪在地上去捡,拼了又拼,还是残缺不全。

穆忱当时就在边上看着,幽幽地叹气。

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碎了的簪子是拼不好的。

碎了就是碎了。

从月华郡主入府的那一天开始,我和他就彻底割裂了,和好不了的。

就算他这一世又送给我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当年那只了,有什么用呢?

「他既然要给你的,你拿着吧……」月华郡主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必要了。」我淡淡的说。

「韩子衿,你还有没有心!」

我没有搭理,转身走了。

那只簪子砰地落到地上,无声无息。

24.

后来么,我仍旧忙着家里的生意就是了。

沈攸也留了下来,仍旧做回了护院,跟着我进进出出。

「镖局的事情不去管了?」我问他。

「还有我大哥。」他说。

哦,这个沈家的三少爷年少丧母,在家里头从来都待不住。

不去便不去吧。

「喂,三少爷,你在我家拿这点子工钱,恐怕要亏死了吧?」我故意打趣他。

「还好。」他说着,伸手接我从马车上下来。

我拉着他去街上逛铺子,有看中的就捡两件回去,他就负责给我拎包。

等我挑拣完一堆东西,和沈攸一道打桥边经过的时候,河两岸的姑娘家一溜烟的扫了过来。

也是,沈攸穿着我给他做的月白锦袍,腰间插一柄带着流苏的银剑,长得是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往哪里一站不是鹤立鸡群。

「哎三少爷,你看那一群的姑娘都在看你呢,你看那紫衣服的好不好看?」

「没看见。」

「那个黄裙子的呢,她可是江宁府有名的才女,看见没有?」

「没看见。」

「那个大红衣服的你总看见了吧,可是城里最火的舞姬了。」

「没看见。」

「……」

那人见人看他,全程冷着个脸,跟个木头似的。

后面有一天大概是在府里的院子里,我给他补一块衣裳,突然就张嘴问他。

「我说三少爷,年纪也不小了,该给你张罗张罗婚事了。」

他一瞬间就黑了脸:「不用。」

「你不打算娶妻啊?」我接着问。

「不娶。」他立马说。

「哦,那真是可惜了,还打算招你当个上门女婿呢。」我扫了他一眼,幽幽地说。

沈攸突然就从边上站了起来,望着我,一下子手足无措,又涨红了脸。

「我……我娶。」他说。

「啊?娶谁?」

「娶你。」

「行吧,等我爹回来我就告诉他一声。」我弯了弯嘴。

后来我爹大手一拍,那年秋就给办了喜宴。

25.

入了冬,第一场雪落的时候,我和沈攸就窝在小屋里一边赏雪一边小口小口的抿酒。

小火炉烧得正热,酒都煮得扑腾腾的响。

沈攸酒量实在不行,没喝两口,面上就红遍了。

喝醉了的沈三少爷半靠着,闭着眼睛,大概是晕了。

我又吃了一口酒,就笑了。

「我说三少爷,去床上睡去,一会儿你睡死了,我可挪不动你。」

我去扯他的手,他就站起来摇啊摇的,随我回房去睡了。

一沾枕头,他就睡过去了,连鞋都是我给脱的。

叮嘱完小丫头看着火,我便笑着,打边上躺下,听着身侧浅浅的酣眠。

窗外的雪沙沙地响。

「子衿……」他开始说梦话了。

刚喝了酒的唇啊,红的滴血。

我答应了一声,侧过身子望着他。

喝醉了酒,他的话倒多了起来。

「我先前见过你的,也是雪天,运棉衣到前线去……」

「啊,还有这事啊?」

「嗯,你搬不动,我替你搬的……那时候,你是将军夫人……」

「我还有这样的好福气呢?」我轻声说。

「是真的,你别……不相信……」他又嘟囔了一句,把我揽在怀里头。

「好啦好啦,我相信就是了。」

我答应着,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睡。

还好,这一世的沈攸守住了江南镖局,也守护了我。

26.

除夕宴上,敬完酒,我爹一直幽幽地盯着我俩,时不时还叹口气。

「你看啥呢爹?」我没忍住问他。

「爹老了,想把家业都交给你俩……然后,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就好了……」

我呛了口酒,沈攸也愣了。

我娘也接着说:「你爹么,老小老小,前天跟刘管家的小孙子玩捉迷藏,昨天跟吴老太太的孙子抢糖吃,也不羞。」

「要是咱家有,也不至于去玩人家的啊……」我爹不乐意了。

我也不理,闷头吃菜,沈攸就跟我夹我够不着的地方。

「小沈啊……」我爹见没人理,开始欺负老实人,「今年努努力啊,争取来年叫爹抱上孙子!」

沈攸嗯了一声,接着给我剥鱼。

后续么,就是大半夜守完岁,炮仗一炸,人都晕乎乎的,沈攸还要拉我去床上努把力。

27.

小团子出生之后,外边要出面的事情就全交给沈攸去打理了。

我只留在府里头管账就是了。

我爹我娘每天都忙着逗孙女,笑得都合不拢嘴。

「瞧瞧这大额头,这水汪汪的眼睛,哎咱这小娃娃一看就有福气。」

「爹,你还会看相呢。」我笑了一声。

「那可不,爹看人准的很,不然爹咋瞧上你小沈的?」我爹眉飞色舞的胡扯。

「行行,你瞧上的行了吧。」我撇撇嘴。

「哎闺女,你还别不信,爹知道他啊可比你早多了。」

我爹望了望窗外落得雪一般的梨花,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来。

便把小团子交给娘抱,自己捧起一盅热茶来,吹开浮面的茶叶,饮一口,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爹跟你讲个故事啊……从前,有对老夫妇不远千里去京城看他们多年未见的混账女儿,人生地不熟的半天都找不着路,还是找了个心善的小伙子给带过去的……」

「可惜啊,那对老夫妇连混账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没瞧见,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女儿没了,姑爷连吭都不吭一声,老丈心里头气得哟,巴不得打姑爷一顿。正好呢,那带路的小伙子看不下去了,一拳打在姑爷脸上,可是解气了……」

我爹看了一阵子梨花,又转了个笑脸逗孙女去了。

我垂着头,暗自笑了笑。

行吧,合着大家全都是重活一回的呗。

(正文完)

番外

1.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这一日太阳正好,晒得绿莹莹的草地逢里泛着闪闪的白光。两边的树也一样,新长成的叶子在春风里头招展着,一面绿,一面白。

那条南来北往的古道上,沈攸牵着马来到一条小河边,放马去饮水。

阳光照耀的水面有些刺眼。

他撩了把水,搓在面上,拼命搓了几下,搓得脖子都泛了红。

马饮得正欢,一面喝水,一面又仰头打两个响鼻,浑身的毛发都光亮起来。

沈攸不去管他的马,他把斗笠一掀,望了望碧蓝的望不到边的天空,突然就有些乏力了。

不知是眩晕,还是他故意的,他就那么往后一倒,仰面砸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他闭着眼睛,闷热和光亮还是往眼皮上面刺来。

这是他离开家的第三个月。

同往日的离家不同,截然不同,他心里很清楚。

以前,他也在家中待得少吧,但好歹还是月月有人去山门里探望的三少爷,总会有镖局的人来送些衣服和点心。他练完了剑,总归是要回到家里去的。

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人再问他一句。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2.

三个月前,沈老爷当众扇了他一巴掌,叫他滚得越远越好。

他抹了把嘴边的血,只提着剑就出了门,大哥拦他也没拦住。他牵着他的白马,出了院子,跨上去,鞭子一甩,便是风驰电掣。

他只知道,沈家要完了,江南镖局要完了。

他揪到那个藏得最深的内奸,要把他的党羽连根拔除的时候,却被他爹当成了疯子、孽障。

没法子的。

变不了的。

上一世不就是这样么。

当家的日日沉湎于声色犬马,族中各方势力纵横交错、派系林立,还有北方的两大镖局虎视眈眈。

只要随意惹出一点子差错来,里头的人各自出卖,就足以全军覆没。

但是现在又有谁信呢?

有谁信他是重生的?信他见过沈家被灭门的惨状,他也曾单枪匹马地去找叛徒寻仇?

他爹忙着接过一旁光着肩头的小妾剥好的葡萄,他不相信。

大哥已经为家里的事情忙进忙出,连孩子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听他的胡言乱语?

二哥么,忙着科考、做官,没有官场上的支持,他们镖局也很难。

那便只等它都倒了吧,沈攸想。

这个家,他救不回来了。

偌大的江南镖局,上百年的基业,从来都不是一瞬间垮掉的。

它是从根子上,一点点烂起的。

它烂得只剩下一蹭糊窗的纸遮遮掩掩,只等着一根指头伸过来,毫不费力地戳个窟窿,然后两手一撕,把里边的腐烂和肮脏叫人看个穿。

每个人都知道这底子里头有多烂,但每个人又不愿意把这底子翻出来。仿佛不翻,那些烂了的地方就不存在似的。

3.

沈攸想他们是真的无可救药了,同时也在狠狠地嘲笑自己,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无用的功。

他把手背覆在眼上,挡一挡太阳刺出来的疼痛。

眼角蓦地就叫太阳刺出一滴泪来,他大概又看到了上一世的一些惨象,一些必然而然的结局。

草地上暖烘烘的,他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耳畔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多年习武的警觉叫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约摸是个车队,他听这声响猜测。

他该走了,具体往哪儿走呢,他也不大清楚。

他不应该再回山门,师傅说他的剑法已经挑不出毛病,他教不了他了。

连江南第一剑都这么说,他姑且就相信了吧。

牵着马,走了两步,他就听出后边车队的不对劲了。

有人在劫车。

车队遭劫,并不少见,所以随行的总有镖局的人护送。

但听这打斗声,劫车者似乎不是一般的山匪。

近两年不太平,有些北地流落过来的贼寇啊、老兵啊,蛇鼠一窝,也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沈攸把马拴住,飞身一跃,踏着树枝穿梭来去,风一般,从树林子这头刮到那一头去了。

他看见一个贼寇要对一个姑娘家的动手,一脚就踹过去了。

那汉子哇哇大叫,来人就围了他一圈。

不过是一二十个贼寇罢了,沈攸信手拔出剑来,稍稍使了几个招式,对面便不堪一击。

来一个打一个,打一个倒一个。

他无意杀人,剑所指处,刚好把要害之地衣物尽数划烂,割破了点皮肉罢了。

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扫视一圈,要命的早溜走了。

4.

拍拍衣袖,沈攸转过头,看到了摔到地上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望着他,雪白的面,乌压压的发,叫他晃了一下子神。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日后的将军夫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突然就对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生出几分亲切感,好像见到一位他乐意见的老朋友。

他很干脆地走过去,俯身捡起了地上带着白纱的斗笠,递给她。

兴许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日头太大了,扎在那张脸上不好。

女子接过斗笠的时候在看他,很直接地看,那双湿漉漉的没有一点点哀愁的眼睛直接扫到他的脸上。他就有些像被人戳破了秘密似的,耳根子微微发红。

原来这双眼睛曾是这般的清亮。他想。

5.

沈攸抱着剑杵在一边,他在想,上一世是在哪里开始遇见她的呢。

一开始是在粥蓬吧,他跟在难民堆里,挤到京城门口。

他刚杀完人,忙着躲避官兵的追捕。

那天,他杀的是他爹身边的某个小妾,那个总要软软糯糯喊他三少爷的小妾,第一个与外勾结的内奸就是她。

沈家倒台时候,她便卷了一堆钱财,和京城里一个官员厮混去了。

沈攸翻进屋子,一剑了结了他俩的性命。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的剑杀人不沾血,可血却溅到了他的脸上,滚烫的,冒着气。

很奇怪,他没有一丁点复仇的快感,只有恶心。

恶心完了的沈攸连夜逃出了府,他轻轻一跃,没有一个人瞧见。

他就混在大队的难民群里头。难民挤着他走,他便走;挤着他去粥蓬,他便去粥蓬;要排队领粥了,他就浑浑噩噩地排到一个队伍里头。

他皱着眉,等着他面前的施舍,一碗清粥就这么递到了他手里。

吃东西前,他很习惯地提防食物的来源。

粥是粥桶里打的,前边已经有无数人试吃过了。递给他粥的人是个妇人,衣着不见得多好,却很干净,哪怕在难民堆里头做事,也还干净着。

「来,拿好了,当心烫!」那位有些面善的夫人说。

他瞧见那夫人的手,是一双操持惯了家务的很干燥的手,眼睛也是带着些皱纹的很疲态的眼睛。

只是大概看清了施粥人的样貌吧,他便被挤走了。

6.

复仇中的沈攸有一个又一个的人要杀,他越往下查,结果就越叫他心寒。

他曾经无比信任的管家、奶娘、几个族叔,全都是合谋。

没办法了,他就这样杀下去好了。

毕竟,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斩于市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

那一回,他埋伏在北地的一个镖局里当小工,顺便打听打听这家镖局在当年那场血案中做了多少孽。

恰巧,他被派去出一趟镖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位夫人。

他所在的车队要从那位夫人府上往外搬一捆捆的棉服,裹上雨布,装到车上,那是要运到前线去的。

快入冬了,棉服是很紧俏的军缁。

沈攸看到那位夫人抱着一口小箱子出来,似是很吃力,还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架势。

他就鬼使神差地上去扶了她一把,把箱子接过来。

「啊多谢小兄弟,这口箱子是单给我相公的,我自己做的几件替洗的衣服,还请麻烦送到。」

她提起她相公的时候,微微低了一下头,捋了捋耳朵边上的碎发。

原来这位便是穆将军的夫人,他想。

安置好那一口小箱子,沈攸继续忙着搬其他物什。

正搬着,那位夫人又来了。

「小兄弟,你穿得太单薄了,若不嫌弃,把这个披上吧。不太新,也还能挡风。」

他正想说,自己是练武之人,没那么怕冷,但还是把那件披风接过去了。

毕竟,还是头一回有人提醒他要加件衣裳。

从前没有,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他披着那件披风,走在渐下渐浓的秋雨里头,突然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7.

后来,他又见到过那位夫人几回。在他去杀人的路上,他看见她从大街上走过。

他当时就想,什么时候他也能光明正大的不再背负满身仇恨的好好活着呢。

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他想。

再后来的一天,大街上热热闹闹,十里红妆,不知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喜事。

「还能是谁?秦王的女儿月华郡主,要嫁到东阳侯府了。」一个帮工说。

「东阳侯?就是那个总打胜仗的穆将军?哎那可是男才女貌,绝配!」又一个人说。

「穆将军不是早就娶妻了么?」沈攸很突然地插了句嘴。

「啊?谁啊?」有个人问。

他没有说话,嘴巴抿成一条线。

「就算娶妻了又怎样,大丈夫哪个不三妻四妾的!」一个人很神气的从通铺上起来,仿佛这间充满脚臭味的屋子就是他三妻四妾的殿堂。

当晚,他又杀了一个人,一个曾经的老镖头,在睡梦中死在了他的剑下。

京城接连不断的死人,刑部都慌了神,查来查去总也查不到犯人。一到夜间,街上连一个鬼影都寻不见。

杀人犯沈攸就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懒洋洋地往回走。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的时候,下意识地躲到了墙角。这么晚了,那位将军夫人出来做什么?

他看到那位夫人一步步往前,步子很重,没有一点精神,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三个黑衣人。

沈攸嗅了嗅,是杀气。

哦,东阳侯大婚当晚,就有人要了结他夫人的性命了。沈攸靠着墙,冷笑了一下。

那晚月亮很圆。

他在那圆圆的月亮底下,拔剑,几个飞刺,多杀了三个人。

杀完之后他突然大笑了两声,哈哈哈,杀手也会杀杀手。

8.

他跟在那位夫人身后,跟着跟着,自己也为她担心起来。

被这样一个杀手尾随,她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害怕?

但那位夫人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踪迹。

她正忙着伤神,忙着找自己的魂丢在了哪里吧。

她走到街边那条河旁边,坐下。

那条河,每到灯节,总要放上无数的花灯,密密麻麻的亮得很好看。

兴许她以前也同人放过。

现在离灯节还早。

路边只有一只昏黄的快燃尽的灯笼,水面上也只有一淌子圆圆的摇晃着的月亮。

月亮真圆啊。

月光照到她身上,照在她并未仔细梳妆的发髻上,照在那又疲倦又憔悴的眼睛上,她突然间就像老了很多。

老这个字是很可怕的,沈攸也不知得为什么他看到这个场景,头脑里就迸出这个字来。

她在河边抱膝坐了一宿,一会儿看天上的月亮,一会儿看水里的月亮。

他就在河边的一棵树上,也这么干坐了一宿。

他突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感情来,同是被抛弃的人,同样孤单地看着圆乎乎的月亮。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着她垂着头回到了侯府里,就转身回去了。

9.

沈攸记不得他上一辈子一共碰到那位夫人多少次,但他一定记得每碰见一次,那位夫人便消瘦一次,倦怠一次。

就像他自己,杀的人越多,越来越麻木,越发对这个世界不抱有希望。

他们都是在各自的路上无力地挣扎着,无力地走向死亡。

所以,当沈攸看到年轻的明艳的韩子衿的时候,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他默默关注了许久的一棵结满了黄叶的树,在秋风中凋落得稀碎,蓦然间回到春日的时候,那一片生机盎然便叫他猝不及防了。

他有些愣住了。

她也会必然地走向最终的结局么?

沈攸还在发呆,他眼前这位干练机敏的大小姐突然就向他开了口,请他留在商队里。

他不置可否,反正也没地方去了。

后来,大小姐又问他,你可愿意留在我们江宁韩家呢?

他还是嗯了一声。

兴许是因为那一刻大小姐殷切的目光太吸引人,太耀眼,叫他毫不思索地就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留了许久。

10.

留到他与她同在一张桌上吃饭,同在一条路上行走。

留到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并看着他大破大立重振了江南镖局。

留到她张口问他要不要做韩家的上门女婿。

留到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叽叽喳喳,说不完的新鲜话。

终于留到有一天她不再年轻,额上都生了好多皱纹,他依然会为她系上一件披风,带她去护城河边看灯。那时候,满河的花灯都不及她眼里的光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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