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我大闹酒吧,看场子的几个人上来拦我,但这时候走上来一个人拦住他们,说:「他就是死掉那个孕妇的老公。」
于是那几个看场子的就没真的上来拦我,只是在边上做出要拦我的动作。
我占了先手的优势,四个人叫我先打晕两个。
后面经过一番苦斗,我把这四个都撂倒了。
我丢下钢棍,用脚踩住他们的手,拿起酒吧的高脚凳高高举起,敲向他们左手的小臂,四个人挨个敲,全部敲碎。
我不管他们是用哪只手推的我老婆,我只砸左手,右手留给他们以后生活。
酒吧的客人跑了一半,剩下一些看热闹的。
我砸完他们的手后,在现场找了包烟,随地摸了个打火机,坐在酒吧的台阶上点烟。
那几个看场子的就那么看着我。
我一边吸烟一边看他们。
抽完那一口,吐出来,然后说:「我知道规矩,我闹了场子就要负责,什么后果我都认,但是人我必须要打,哥几个不拦着我,够仗义,谢谢哥几个。」
说着,我给他们发烟,但我和那四个混混打架的时候也受了伤,现在站不起来,只能坐着给他们发。
几个看场子的接烟,面面相觑,又看了边上那个男的。
我也顺着他们看过去,那男的应该是这个场子的话事人。
那男人看着我,说:「今晚有人告诉过我你会来,他跟我说了你的事儿,大半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你的事儿了,兄弟,你孩子还在医院,也没打坏多少东西,就碎了张玻璃桌,我会找这四个人赔的,我帮你叫辆的士,快回医院看孩子吧。」
我惊讶地看他,然后侧过头,两手抱拳对他比划了一下:
「仗义,谢谢。」
他对几个看场子的比划了一下,那些人就上来扶我,把我送到门外去,他们帮我拦了出租车,其中一人还拿了张二十的给司机,让师傅一定要把我送到目的地。
起初师傅是往医院开,后来我跟师傅说:「师傅,不去医院,去东湾巷子。」
「哎哟小伙子,我看你现在头在流血啊。」
「已经流干了,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不会有事吧?」
「没事师傅,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出租车转道,把我送回了家楼下。
因为是晚上,楼下没什么人,我摸着黑上了楼,没让邻居看见我一身是血的样子。
等我洗完澡,擦完药,换完衣服,就准备出门。
想起要用钱,就回房间拿了存折银行卡,还带了几件衣服,又重新下楼往医院奔。
我去到医院的时候,岳父已经在太平间外头的长椅上坐着睡着了。
我把带来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坐在他身边。
他是想给芳芳守夜。
我陪他。
第二天,丈母娘接到消息赶回来了。
在医院看见她的时候,她鼻子流了血,膝盖也摔破了,好像是在路上摔了跤。
可这不影响她见到我们就问:「女儿呢?李芳呢?」
老丈人的情绪本来已经好很多了,被丈母娘这么一问,又哭得没声音,吸了几口气后跟丈母娘说说:「都是我的错啊!医生说她是刮宫流产留下的病根,好好一个人,没了!」
「啊!?」
丈母娘听完,一口气没吸进去,翻白眼,晕了,后面血压忽然变低,险些有生命危险,因此住进了病房。
就在老丈人照顾丈母娘的时候,有人敲我们病房的门,是个穿西装的,我们回头一看,谁都不认识他,就没管。
可这人叫出了我的名字:
「请问黄鑫成先生在这里吗?」
我诧异,老丈人也诧异,他看着我,指着门外那个人,张嘴却没说话。
我回头看他,也奇怪是谁。
一身西装,看上去和蔼可亲,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
「爸,可能找我有事,我去一趟。」
老丈人抓住我,跟我说:「你记得那年除夕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点头。
「记得,我是有家的人了,我做事会注意的。」
……
在医院外的小公园里,西装男自我介绍:
「我叫刘奔,道上叫我一声刘哥,你打的那四个人是我手下的。」
我低头。
「我在里面听过你的事儿,你开的场子大,什么生意都有,火车站边上那个红灯区就是你的,你这趟是来替他们要说法的吗?」
「兄弟,误会了,只要你开口,那几个另一只手我也帮你废掉。」
「那不用,右手留给他们吃饭。」
「这事儿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是我没管教好手下人,你老婆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这里是一万,我知道这肯定不够,但是你先拿着,算我一点心意。」
我很惊讶,这位产业遍布黄赌毒的黑老大居然低头给我拿钱?
我没接,总有一种如果我接了,这事儿就变味了的感觉。
刘哥把钱塞我手里,直说:「兄弟,你这人我也打听过了,我身边的人都说你血性,是个好男人,而且你一个打四个,打赢了也只废左手,不害性命,太讲究了,现在出来混社会的,太缺你这样有道义的,我知道你现在有家庭,但是你养孩子花销不小,我是真心想请你给我做事,绝对不亏待你。」
我看着一万块钱,摇头。
「谢谢刘哥。」
「惭愧,我在你面前没脸当哥。」
「嗯……我不能跟你做事,我现在当厨师日子挺好的,而且我老婆在天上也不想看我再混。」
听了这句话,刘哥点头:
「好,没事,兄弟,我欠你,以后有事儿你能来这里找我,你就报你自己的名字,肯定能见着我,能摆平的我一定帮你。」
他给了我张名片。
我收下名片,说了声谢谢。
后面他走了,我看着名片,觉得自己不会有用到他的那天。
然后带着钱回去病房里。
后面我老婆火化了,办了死亡证明,也改了户籍状态,丈母娘也出院了。
黄赟虽然是早产儿,但身体很健康,医院方面也允许我们带回家。
当时我老丈人捧着骨灰盒,丈母娘扶着老丈人的手。
我在后头抱着黄赟跟在后头。
到家后,一推门,看到客厅边上我和李芳的房间。
全哭了。
大人一哭,小的也哭了。
可是没办法。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夜里,孩子跟丈母娘他们睡。
我独自坐在床头,那晚月亮特别圆。
我把李芳的衣服拿出来叠。
把李芳给我织的手套和围巾拿出来戴。
我想着李芳帮我贴腰上的狗皮膏药。
想着她怀孕的时候吐得吃不下东西,想吃白兔奶糖。
想着我好几次累得受不了,趴在她怀里像个男孩。
我就坐在她那边的床头。
像个傻子。
坐一整晚。
我还是接受不了她走了。
一回头看向床上。
什么都没有。
特别难受。
以前不懂想一个人想到痛是什么感觉。
现在是痛得撕心裂肺。
一晚上我要哭好几次。
我还是不能接受没有李芳的生活。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
两千年的春节,是最难熬的日子。
李芳怀孕时候给孩子打了好几套毛线的衣裤鞋帽,过年的时候都穿上了。
我抱着黄赟在李芳的遗像前面。
「老婆你看,咱儿子,眼睛真像你。」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我甚至听到丈母娘抹眼泪的声音。
可我得和老婆汇报一下,以后每年我都要和她汇报。
不能让她在天上担心孩子。
之后日子一天天地过。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老丈人坐在餐桌上喝闷酒。
我正好带了点冷盘回来,我往餐桌走,老丈人也喊我过去。
等我坐下后,老丈人拿了张存折出来。
我眼睛都瞪圆了。
「爸,您这是……」
他冲我立手掌,示意我先别说话。
我沉默。
老丈人说:「女婿,我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年纪很大了,我们老两口有攒钱的习惯,起初是给儿子攒的,但是儿子出意外死了,后面就想把这个钱攒给女儿,现在女儿也不在了……我们老两口……攒不动了,你是个男人,现在还当爸爸了,你要担起责任来,这笔钱,我现在给你,你是做生意也好,是继续攒着也好,爸都支持你。」
我震惊,看了眼存折上的钱,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爸,这钱您和妈留着养老呀。」
他喝了口酒,摆手,冲我竖大拇指。
「女婿,你是这个,从你坐牢出来,到现在,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我认你是我亲儿子你知道吧。」
我点头:
「知道。」
「这个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给儿子就挺好的。」
这时,丈母娘也过来:
「是,你就听你爸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要那么计较得失。」
说完,丈母娘把存折塞进我手里。
我又一次沉默了。
我终于知道李芳为什么这么善解人意了。
她真的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
我惭愧得红了鼻子。
「谢谢爸,谢谢妈,我一定孝顺你们。」
我从餐馆辞职了。
走的那天老板娘还抹着眼泪跟我说:「小黄啊,真是老天不开眼啊,怎么光挑善良的人害呢?你以后有什么难处,你记得来找姐,姐得拉你一把,啊。」
我只能说谢谢。
……
后来我拿着老丈人给我的钱,还有之前刘哥给的钱,凑一起开了间小馆子。
卖拌粉、馄饨、盖浇饭之类的,招牌叫黄记小吃。
馆子不大,就十几个座,现在就我一个人做,丈母娘在家里帮我带孩子。
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晚上八点关门,一天净利润大概在八十块左右。
也别小看这八十块,00 年工地散工一天才挣 30,我一个人能顶两个半的工地散工,算很不错了。
一个月林林总总能赚到两千五,是我原先当厨师工资的三倍。
照这个进度下去,我能攒不少钱。
后面经营了七八个月,因为我用料扎实,生意更好了,现在每个月能挣三千多。
那时候真的干活有劲。
是在 2000 年的 9 月份,第三件坏事来了。
93 年那个晚上被我打爆一颗肾的男人,时隔七年,我再次见到了他。
我记得他叫孟伟,他看上去老了不少,胖了不少,剃了个光头,身上还多了几道疤。
那天,他一个人进店,看了眼菜单,就叫了碗招牌馄饨。
我起初没认出他。
是给他送馄饨的时候他认出了我。
他当时叫住我:
「诶诶诶,眼熟啊。」
我这时候才认出他,但我低头不说话。
开小店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不能闹事。
「是,好久没见了,这、这馄饨趁热,我店里的招牌。」
谁知道他把馄饨推到一边。
「老子怕烫,市里这么大,又让老子碰见你,因为你,老子给摘了一颗肾。」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你知道就一颗肾是什么感觉吗?隔三差五就会腰痛,身子会有一边侧着难受,尿有时候是黄的,有时候是棕的,都他妈是你害的!」
「是我的错,我也蹲了四年牢,这事能了吗?」
「了?我呸!你休想!」
他甩手把馄饨碗砸了,然后指着我这个店,说:「你今天让老子碰见了,老子能让你把这个店开下去?老子非搞到你破产!」
说完,他扬长而去。
店里此时有两个客人,我只能跟他们赔笑。
「对不住,老熟人。」
我一边说,一边弯腰捡碎碗。
第二天,我开店,早餐的时候还挺好,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就看见孟伟带了一帮人坐进我店里。
天气比较热,这些人都是光膀子纹身嘴里叼烟的人。
瞧上去接近三十岁吧。
他们带了副牌在我这打,有客人靠近他们就把客人喝走。
我站在小厨房一时间没办法,只能先包馄饨。
可是一下午了,孟伟打了几个小时的牌,把店里的风扇都对着他们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动了报警的念头,可那时候我没手机,店里也没座机,我只能在厨房里,想着今天以后,他看我没什么反应,也许就走了。
可第二天,他们来得更早,八点左右就到了,幸好是在做完学生的早点生意后来的,没吓着学生。
他们带了两扎啤酒和瓜子花生,还有麻将。
生生把我这里当作了棋牌室。
今天也毫无疑问地,打了一天的麻将,晚上九点才走。
我不敢把这事儿告诉老丈人,我怕他着急。
只当等孟伟的气消了这事儿就结束了。
可一连十几天,孟伟天天来,店里天天亏本。
我都奇怪他们不用挣钱吃饭吗?
后面问了道上的朋友,这个孟伟也是混的,是一个黑老大的亲戚,家里有钱,还有不老少人当官开厂,他就一不愁吃喝的公子哥,整天愿意当个街溜子。
听完我就绝望了。
我知道我是耗不过他了,于是提前报了警,希望第二天警察来把他们轰走。
到了第二天,警察确实来了,批评教育了一顿后,孟伟笑嘻嘻地带着那帮人走了。
可等警察离开后,孟伟不知道又从哪里带着那帮人蹿出来。
孟伟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
「小子诶!你报警也没用,我们也没做什么,报了警也不能拿我们怎么着。」
这一刻,我明白了。
不怕坏人坏,怕的是这个人不仅坏,还懂法。
我是恨自己不会读书,要是会读书,我也想做个懂法的「坏人」。
我看着存折,这个店一个月连材料带租金亏了六千。
我那时候就想。
他妈的不开了。
可是如果不开这个店,家里的老两口问起来,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总不能说是孟伟害的,老两口都是直爽人,万一起冲突怎么办?
像孟伟这种人,万万得罪不起,老两口身体不好,要是因此出了什么闪失,我要怎么和李芳交代啊?
思前想后,我决定装几天病。
我想着,也许关几天店,孟伟见我不开门,没准就把我忘了。
可我错了。
我躺在床上,有人敲门,丈母娘抱着黄赟去开门。
紧接着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黄记小吃老板是住这吗?今儿怎么没开门啊?」
丈母娘还以为是熟客,就笑脸相迎,说:「不巧,我女婿他病了。」
我赶紧从房间出来。
「孟伟!你干什么?」
孟伟看着我。
「这不没病吗?怎么不开店啊?」
我不敢说,只能穿上鞋。
「开,现在就开,你要吃什么,我去店里给你做。」
孟伟幸灾乐祸。
「哎哟那可太好了,我一天不坐你店里我就浑身不自在。」
丈母娘还拱火:
「是嘛,哎哟,我女婿手艺可好了,做东西特别好吃,还得谢谢您关照啊。」
我冲丈母娘挤了个笑容,然后关门,瞪着孟伟。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我就要看你赔钱,这店,你得天天开,少一天我就找你家里来。」
「你这样不留活路,我真的开不下去了,一个月亏六千,在外面找份工作半年未必赚得到六千啊。」
「你亏再多能弥补我这七八年的苦日子?」
「那你想怎么样?摘我一颗肾啊!」
「我查过,咱俩血型不匹配,这腰子移不过来,不然我早移了。」
说完,孟伟往前走。
我就这样又被迫继续开店。
这天下午。
孟伟打牌输了不少钱,一气之下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店里一片狼藉,桌椅全倒了,我坐在厨房里也不管,只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等那些人都走了,孟伟一个人在店里赶人,但已经一个多月没人光顾我这家店了,所以平时也没什么客人。
大约是孟伟觉得无聊,就冲厨房里喊:
「那天那个是你丈母娘?」
我不说话。
「我看你孩子都有了,你老婆呢?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是那晚那个吧?」
我还是不说话。
孟伟一气之下冲我喊:「你不说话老子也知道,你老婆死了,那天去你家里看见遗像了,真是个短命的,要老子说就是你克妻,活生生把她克死了,她要是当了老子的……」
我听不下去了,抄起菜刀就指着他:
「你他妈再说!」
可能孟伟也奇怪,我这个当了一个多月的孙子的人,怎么忽然就硬气起来了。
他冲我喊:
「怎么着?要砍老子?你来啊!你不砍你孙子!」
我当时真的火冒三丈失去理智了,拿着刀冲出厨房真的砍了他一刀。
他挨了一刀后,意识到我来真的,赶紧往外跑。
他一路跑,我一路追。
血滴了一地。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我草你妈的孟伟!老子今天砍死你!」
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跑了一路,跑到路边拦了辆的士,然后上车,车子开了。
我当时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开走。
孟伟摇下车窗,冲我喊:「孙子诶!你牛逼!老子去告你,你这回是二进宫,老子看你坐几年牢!」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就清醒了。
我跪在地上,一边听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边开始反思。
我这趟要是再关进去,得十年吧?
十年见不着儿子,孝顺不了老人。
我……我怎么和李芳交代啊……
我很后悔,但后悔也没用。
我想起来一月的时候,刘老大给我的那张名片。
他说过有事可以找他。
于是我赶回家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名片,然后打车去了地址上的那处歌舞厅。
我往里走,跟这儿的经理说我是黄鑫成,我要找刘哥。
确实如刘老大所说的,报我自己的名字能见到他。
经理把我带到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但里面没人。
经理说:「老大在外面,已经联系过他了,他说晚上会回来,让你等一会儿,老大吩咐我们招待好你,你可以去舞厅里喝点酒,跳跳舞,要找小姐也可以。」
我摇头,我没心情做那些。
「不了,谢谢。」
我一直等到晚上,后面刘老大来了,见面问我怎么了。
我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刘老大,也说了孟伟的身份。
刘老大听完,并没当一回事,只拍我的肩膀:
「这事儿我平了,你就坐这里,我打个电话。」
刘老大坐到办公桌上,拿出通讯录,翻了几页,找到一个号码拿座机拨过去。
之后刘老大聊了几句,听对话的内容,电话对面的那人好像是孟伟的亲戚,似乎也是混社会的。
几句话下来,电话挂断,刘老大告诉我事情已经摆平了。
我诧异。
「没事了?」
刘老大点头:
「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家,警察不会去找你,孟伟也不会再去你店里了。」
「您怎么做到的?」
「孟伟的大哥,以前和我混一个口子的,有点交情,而且他大哥也听说过你的事,也很欣赏你,所以他帮你教训了孟伟一顿。」
我听完,还觉得像是做梦,就这样一通电话,我就不用坐牢了?
我还在沉思,刘老大又向我抛来橄榄枝:
「兄弟,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你看你又能打架,又会做生意,又讲义气,你这样的人太适合做兄弟了,你跟我做事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可我再一次拒绝了:
「对不起刘哥,我老婆走了,剩下岳父岳母和孩子,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冒险。」
刘老大点头:
「理解,没事,这次我帮你的事只是小事,平不了你老婆的账,你以后如果有事儿还能再来找我,我还会帮你。」
「谢谢刘哥。」
因为这件事,我对他有了很多好感。
我回到家,警察似乎还没找上家里来,二老都不知道我砍人的事儿。
我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可事实上并没有。
之后我开店,做了一天也没生意。
原本以为是人气散了,等几天就好。
可过了几天,依然没什么生意。
这次没有孟伟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周围的店主打听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天我拿刀砍人的事情已经在这一片传遍了,后面就有人打听了我的事儿,发现我因为打人坐过牢。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坐牢的事儿,没人敢来我店里吃东西,大家都觉得坐过牢的人开的店,肯定也是黑店。
我无话可说。
只能沉默着每天继续开店。
可每天依然没有生意,就算有,也只是一些过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最后我认清现实。
这个店开不下去了。
我没和家里商量,把店关了,然后又偷偷去找了之前餐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您这还招人吗?我走投无路了……」
可老板娘却说:「我是想帮你的,可我要招了你,店里就没人来吃饭了。」
老板娘的话点到为止。
她是好人,曾经不嫌弃刚出狱的我。
是我自己拿着刀满街砍人,搞臭了自己的名声。
最后只能默默离开。
回到家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和老丈人和丈母娘说了。
他们听完后都惊呆了。
老丈人气得拍桌子。
「都七年了!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我摇头,把存折还给老丈人,说:「店开不下去了,之前挣的都亏光了,存折里的钱也亏了几千,过段时间我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实在不行我就去工地,再不行就进厂。」
老丈人想了想,收下存折。
「这样,明天我去厂里和领导求情,看看能不能给你谋个差事。」
「可我不会技术啊。」
「不会可以学嘛,从学徒做起,你别小看这个工作,这是国企,干好了有编制的。」
「……」
也只能这样了。
老丈人打通了厂里的关系,把我喊去面试。
面试的时候负责人问了些问题,我答得不算好,可事后老丈人却满不在乎。
回去的路上还让我放心,说这事儿十拿九稳。
我见老丈人这么有信心,便安心留在家里等消息。
几天后,厂里来了电话,原以为是我被录取的事儿,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老丈人中风送医院了。
我和丈母娘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医院,看见病床上歪了嘴巴的老丈人。
赶紧问随行的厂工人怎么回事。
厂工人就告诉我们。
「还是你的事儿,原先李师傅为了你的工作,塞了两万块钱给厂领导,你的工作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面试那天,副厂长看见你了。」
我不解。
「我和副厂长有什么关系?」
「你和副厂长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和副厂长他侄子有关系。」
「他侄子?」
「我们副厂长姓孟,他侄子是孟伟。」
「!」
「嗯,副厂长后面让厂领导把你刷下来,还让人把李师傅给辞了,李师傅因为这事儿去找厂领导说理,结果说着说着,急到中风了。」
孟伟,又是孟伟……
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我想去找他讨个说法,还没走出病房的大门,中风的老丈人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叫住我:
「女!女婿!」
这一声女婿,让我留在了原地。
我知道老丈人的意思。
我已经为人父了,不能再惹事了。
我低下头,回到病床边。
「爸,我知道,我不会去了。」
我,不能再招惹那个孟伟了。
也希望他以后也放过我。
我真的惹不起他。
他孟伟真的很厉害,哥哥是黑老大,叔叔是副厂长。
谁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总以为世家门阀是旧世界的产物,新时代的大家都是普通百姓。
原来是我不会读书,误会了。
世家门阀依然存在。
只是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
抛开眼前这些事不谈。
丈母娘要帮我带黄赟,还要照顾老丈人。
挣钱的担子落在了我身上。
眼下我需要一份工作。
可我能上哪找一份工资够用,又肯聘我的工作呢?
思来想去,这时候肯用我的只有刘老大。
回想起先前我两次拒绝刘老大。
我不禁觉得可笑。
原来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逼上……梁山。
逼上梁山啊……
……
那晚,我神色紧张,却还是对刘老大开口:
「我需要钱,家里只剩我能挣钱了,刘老大,我知道您手下产业多,您找一个钱多事难的活儿给我,卖淫卖粉都行,我都做,我一定给您打理好。」
刘老大却告诉我:
「你想做,我未必给你做,你是有家庭的人,不像我连个正经老婆都没有,我有些比较干净的产业,都没算在我名下,是一些棋牌室、歌舞厅、酒吧之类的,还算干净,我先给你一个棋牌室,你如果打理得好,剩下的就以后再说。」
就这样,我开始在刘老大手底下做事,帮他经营一间八十多平的棋牌室。
这事儿我和家里人讲过。
他们不希望我在这做事儿,老丈人更是因此气得不肯看我。
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不、不能、不能。」
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跪在他病床前磕头。
「爸,您信我一回,我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老丈人当时也哭了。
「做……做人……难啊……」
我也抹眼泪。
是,做人难啊。
老丈人的中风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的,加上黄赟还小,很容易就有个小病小痛,送去医院花的钱比大人还多。
棋牌室虽然乱了点,但总比卖淫吸毒好。
我先干了半年,管理得很好,也带了一批小弟,生意上没有烂账,放出去的款都收得回来。
可唯一不好的是棋牌室的收入没有之前的管事人在的时候收入多。
我以为这会让刘老大不高兴。
可后面再分地盘的时候,刘老大又给我分了两间棋牌室和一个酒吧。
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
结果刘老大跟我讲了一长串的道理。
他问我:「你觉得出来混社会的人是为什么?是为了喝酒抽烟纹身烫头吗?那是傻逼。混社会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赚大钱。你别觉得好笑。我说真的。不管是做什么,最后的目的都是赚钱。这不寒碜。但赚了钱也要有命花才行。在你之前打理棋牌室的人是个狠人,放贷他敢玩命地放,收债的时候也敢玩命地收,警察来过很多次,生意根本做不安生。你虽然赚得没有他多,但是你经营得很稳定,你不让警察落话柄,这就是好事。我之所以经营这些酒吧、舞厅、歌厅之类的产业,不是因为它们多赚钱,而是想将来哪天落魄了,还能留一些地盘,东山再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我和刘老大的格局差距。
如果以后我有幸从商,一定要跟他学。
04 年时。
我在刘老大手底下干了三年,已经接管了他手下所有正经产业,他很信任我,甚至把这些产业转到了我名下。
我手底下有十几个小弟,也在圈里混成了半个大哥,存款早就破了百万。
但不论我在外面怎么样,在家里,我依然是二老的女婿,孩子的父亲。
老丈人去年出院,现在在家和丈母娘一起带孩子。
我给家里换了间两百平的大平层,家具什么都是新的,尤其是彩电,我知道老丈人喜欢看电视,特地买了 72 寸的。
还请了阿姨来家里帮工,我回家有空的时候会给老两口下厨做饭,就想让二老能过个安详的晚年。
黄赟三岁了,我最近在给他物色幼儿园,可是他有点胆小,不太敢跟人说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担心他的将来。
不是都说三岁看八十吗?
也许是我太爱操心了。
日子过成现在这样,我不知道够不够和李芳交差。
同年 9 月,市里忽然开始了一阵扫黑反腐。
我收到消息,开始整理现金,可由于我手下的生意相对干净,并没有被盯上,反而是刘老大因为那些灰色产业被关了进去。
05 年 3 月的时候,他被判服刑十八年。
我当时找人,托了很多关系,给监狱里的刘老大带一句话:
「刘哥,我这边的产业一切都好,等您出来后,这些产业都是您的。」
我那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可我没等到刘老大出来。
05 年 7 月的时候,监狱里头传来消息,刘老大在监狱里被人刺死了,但由于同一个监舍另外十一个人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监狱方面查不出来是谁刺死的,到后面只能给他们监舍的所有人都记了处分,然后草草了事。
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傻了。
我找人打听消息,一个在监狱四进四出的线人告诉我,刘老大在监狱里换过一次监舍,好像是有人买通了关系。
我觉得这里面有事儿,想不了太多,拿了笔钱给线人。
「查……给我查到底。」
线人也和我表示了担忧。
「这事儿查下去不一定有结果,即便查到了结果,你敢说你一定敢惹对方吗?」
「先查,查到再说。」
线人收下了这笔钱,之后开始四处打听消息。
刘老大是个仗义的人,可他仇家也多,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可我也查不出来。
此时,回想起刘老大为我做过的事,我必须报答他。
话虽如此,这件事不是那么好查的,也许一直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我在想,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
刘老大没有老婆,只有外面养的几个小三,那些人在刘老大进去后也都找了新的金主。
经过多方打听,最后查到刘老大有个弟弟叫刘锋,前几年犯事关进去了,最近马上要被放出来。
为了报答刘老大的恩情,我决定帮他照顾好这个弟弟。
在刘锋出狱那天,我带人去监狱门口接他,然后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刘锋在监狱的时候就知道刘老大的死讯了,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我。
我告诉刘锋,我可以把产业全部交给他打理。
可刘锋以不懂经营,只会干黑事儿为由拒绝了,而且他现在出狱,花不了什么钱。
于是我给刘锋买了套房子,先帮他安置下来。
后面刘锋看到了我的车,就说要给我当司机。
我当时是不愿意的,他是刘老大的弟弟,哪能给我开车。
可刘锋说:
「光吃饭不干活儿,迟早会讨人嫌的,如果我要跟着你,我得找点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