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纠正他叫我姐姐。
20X8 年 3 月 5 日
向老大把孩子要回来了。
他这么多养子养女,送我一个无关紧要。
这小屁孩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问他疼不疼,他咬着牙齿和我说不疼。
不疼才怪。
和囡囡一点都不同,那家伙爱哭的要死。
动不动就哭鼻子。
有点想她了。
20X8 年 4 月 6 日
带小屁孩出去玩。
我都没带囡囡出去玩过。
便宜他了。
……
20X9 年 9 月 10 日
买玩具买玩具,得寸进尺是吧!
我这么点钱,哪买得起这么多玩具,有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谢华池这小屁孩真烦。
我都没给囡囡买过这么多玩具,都没陪她这么久。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小丫头长得快忘得快,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
……
笔记本上的记录时间跨度长达两年。
日记从「小孩」出现开始,此后的几乎所有日历都和他有关。
笔记本最后的落款。
林芷。
17
林芷。
我没有笔,指甲在本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或许……
指尖停留在「谢华池这小屁孩真烦」上。
陶瓷碎片被人收拾干净,我无趣地摆弄着锁链,一圈圈缠绕在我的手腕上,直到整只手缠得发紫才解开。
我将这本日记反复翻了好几遍,走到了房间中央。
妈妈送给谢华池的玩具。
她都没有送过我。
我抱着谢华池买来的布偶熊,我原以为,布偶熊的款式是巧合。
款式二十年没有变化怎么可能呢。
妈妈送我布偶熊后再也没有回来,破旧的小熊洗了一遍又一遍,摆放在我房间的床头。
而这一只,新得没有撕开标签。
我搭着积木,送饭人来了一遍又一遍。
我坐在地上,冷眼见热气一点点消失,直到冰冷。
晚上。
——又或许是早上。
时针走过第二圈,谢华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不吃饭?」
他蹲下身,坐在我旁边,为我搭建的小房子搭上最后的屋顶。
我对他伸出双手,「抱。」
「抱你就乖乖吃饭吗?」谢华池亲吻我的额头。
我点头:「是。」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
他像是哄小孩般将我拥入怀中。
问我:「可以吃饭了吗?」
我贴着他的胸膛,声音掩藏在衣物之下,有些闷闷的。
「不可以,想抱抱你。」
谢华池任由我抱着,轻柔地拍着我的后背,无奈叹气,
「多大人了还爱撒娇,不吃饭饿的是你自己。」
我在他怀中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会担心我嘛?」
伤害自己博取他人同情的做法一点用都没有。
只有母亲会因为孩子没吃饭而生气。
小时候的绝食只能威胁妈妈。
那么长大后的绝食,能威胁到谁呢。
「谢华池,你爱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妈妈?或者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他睨了我一眼,按铃让人捎食物。
「姐姐没你这么蠢,我没你这么变态。」他推开我的头,「还有,我不爱你。」
我不管他:「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就离开我了。」
我扑到他怀中,等待他的回答。
他垂下眼眸,好一会儿才说:「忘了。」
送饭的人打破一室寂静,他在我的要求下喂我。
我的余光看见堆的积木有些倾倒。
根基不稳的大厦,只需要一阵微弱的风。
极微弱的风。
「谢华池。」我戳了戳他的手臂。
衣服包裹下的肌肉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看我:「嗯?」
「孕妇是需要晒太阳的。」
他点头,「这几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我:「我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他继续点头:「地下室装了换气系统。」
我:「长时间接触不到人会导致产妇抑郁,影响孩子。」
他:「我是人。」
我捂着肚子,皱紧眉头:「我肚子痛,我要去医院。」
「我带你去。」
「我说我肚……你说什么?」
我做好了纠缠不清的打算,他突然肯定了我的回答。
他拿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不是肚子痛?」
锁链啪嗒一声解开,剩下手环留在我的手腕上,谢华池捏了捏我的手腕,「挺好看,带着吧。」
18
时隔半个多月,我再一次见到了太阳。
外面并不如他说的是阴天,天光刺得我眯起眼睛。
车内挡板被放下,他靠在我腿上,亲吻我的肚子。
微妙的虔诚。
「姜雪,这个孩子……」
「嗯?」我搭上他的肩膀询问。
他却不说话了。
孕检大部分项目需要空腹,我只做了几项不用抽血的项目。
从三楼下来时,我停在自助贩卖机前对他撒娇,「我要喝可乐,还有薯片!」
「孕妇吃这些不好。」他虽然这么说,还是去扫码付款。
谢华池撕开薯片包装,叮嘱我少吃点。
离开医院前,我找了个垃圾桶扔包装袋,剩下三分之二的可乐随手塞到他怀里。
上车前,我费力地用余光往垃圾桶方向瞟,谢华池掰过我的头,「放心,有人会处理。」
我收回目光,埋在他怀中,「谢华池,你爱我吗?」
他没有半秒犹豫,「不。」
「真的吗?」
谢华池低头,似笑非笑,「你猜。」
我看向窗外,一个脸熟的男人拿着一瓶可乐和一包薯片从医院前走过。
我注意力全在窗外,随口敷衍他,「没关系,我爱你。」
19
回去我才发现,不大的院子里有一猫一狗。
一只狸花猫趴在黄狗背上,谢华池对狗招了招手,狗摇着尾巴驮着猫走来。
他抱起狸花猫给我,胖乎乎的猫略沉。
长满倒刺的猫舌头舔过我的手指,谢华池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逗着狗。
「打过疫苗做过驱虫,检查过,不会伤害到你。」他为我解释,「可爱吗?」
猫咪柔软的身躯陷在我怀里,毛发擦过我的手臂。
「我小时候养的。」
我坐在他的腿上,猫趴在我的膝盖上,而旁边的狗绕着我们打转。
他双手护着我的肚子。
我低头抚摸猫咪,「它多大了?」
「十六岁。」
十六岁对一只猫来说已经很老了。
它来到了它的暮年。
谢华池胡乱吻着我的脖颈,我扬起头,听见他模糊不清的音,
「姜雪,我以前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没我腰高。」
谢华池的声音有些低哑,「本来不打算动你的,你也不该来到我身边。」
阳光从正前方而下。
他隐没在我的阴影中。
我对他说的完全没有印象。
他起身,握住我的手。
「回去吧。」
肥猫回到了黄狗身边,慵懒地伸了个腰,翻过肚皮晒太阳。
地下室的昏黑让我泛起困意。
他在我床边为我读着童话书。
故事的最后他说。
「林芷教我要当一个好人,她觉得我可以变好,你好像不这么认为。」
好人的定义是什么。
昏昏沉沉间,我脑海中回放着遇见谢华池以来的事情。
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
那些被毒品毁掉的家庭,那些隐藏在黑暗汹涌中的血腥。
死而复生是空谈。
没有人能代替死者说原谅。
他拿什么去做好人。
20
日历被我翻过一页。
如果时钟的指针正常,这大概是第 52 天。
快两个月了。
我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过谢华池。
我再次被锁在房间,除了送饭的人谁也见不到。
离不开逃不脱。
我开始习惯这样昼夜不分的生活。
连脑子变得迟钝。
从一开始担心外界的情况到现在的麻木,只需要短短的两个月。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也错过了堕胎时间。
谢华池送来了些书,我按顺序今日看到了《逆行》,正翻开第一页书,兵荒马乱的声音撞入耳膜。
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强势破开了地下室的入口。
熟悉的同事推开地下室的门。
满目天光垂落。
队长一枪崩掉锁链,他给我一个拥抱,「活着就好。」
21
我跟着他们一起回到警局。
在我这被关押的一个月时间里,收网十分成功。
谢华池的贩毒集团几乎被粉碎彻底。
高层头目全部落网,手下喽啰逮捕到的不计其数。
目前还在逃亡的只有他一人。
一双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阿雪,这次多亏了你。」
我一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比起两年前苍老了不少,两边鬓发斑白。
我扑到来人的怀里,再控制不住眼泪。
「爸!」
他也紧紧拥抱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最后多亏了你传递出来的情报,将制毒窝点一网打尽,几个重要人物几乎全部落网。」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虽然有你的情报,但这次的抓捕行动太顺利了,我们还有线人吗?」
大家都摇头表示不知道,最后只能把一切归功于幸运。
只是还没有抓到谢华池。
我摇头,可爸爸紧紧拥抱我。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询问我怀胎六月的肚子。
他们避开了敏感话题,爸爸也是。
这一起案件走到了末尾。
警方调动了全市的监控,一直没有发现谢华池的存在。
他好似人间蒸发般,消失在这座城市中。
地毯式搜索半个月,无人机在郊外的别墅找到了谢华池的身影。
我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挺着大肚子参与了这次行动。
他真的只有一个人。
没有隐藏的炸药,没有背后的枪口。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别墅的玫瑰花房前。
花房中的玫瑰不分季节地绽放。
他在警方的包围中折下一柄娇艳欲滴的玫瑰。
眉眼含笑束手就擒,他对我招手,「姜雪,过来。」
同事担忧地看我。
这是我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他。
我向他靠近,他将玫瑰置于我掌心。
很奇怪。
玫瑰的刺被去得一干二净。
「小朋友,送你了。」
折下的玫瑰被反复检查。
无毒无害。
一朵最普通的玫瑰。
22
制毒贩毒证据确凿,他供认不讳。
死刑板上钉钉。
判决书下来那日,我的功勋也批了下来。
我见到了他,顺便和他分享一遍我的功勋。
他静静听我讲完我的故事。
蓝色囚服,平整的劳改头也遮掩不住他清隽的眉眼。
他勾起唇:「打算生下来?」
我没好气地回答:「六个月引产要引产证明,还是说你觉得我会为了它,去黑诊所赌上我的命。」
六个月的孩子根本没得打,好不容易出来,我还打算好好享受生活呢。
「女孩。」
我正想离开时听到他的声音。
「什么?」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会是一个女孩。」他抬头,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你上次问我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费力回想。
他的婚礼退场,我在车上曾问过他。
我:「哦。」
男女都一样。
我弯下腰与他对视,「我在研究事实孤儿的判定标准。」
我看见他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握紧。
快意莫名出现在我心头。
「曦,你说这个字怎么样?东曦既驾,破晓将至。是个好名字。」
我不置可否,微微扬起唇角:「确实。」
名字挺好听的。
可惜与我无关。
我起身,探视时间到了。
「别让认识我的人收养它。」
谢华池走到牢笼前,隔着栏杆对我伸出手。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身。
「姜雪。」
他的声音挥之不去,遥遥而来。
我的脚步没有半刻停顿。
天光从监狱的门口乍然倾落。
温暖又夺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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