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回来报恩的。
「你想不想出国留学?」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姑姑,我要和你一样自己考出去,到时候你来接我。」
她笑:「伊伊,三个月前,我丈夫去世,现在我孤身一人在加州。」
「伊伊,是你爸爸让你来救我的。」
幸好,我还有你这个亲人。
9
大学以来我的成绩不错,准备考研出国期间,没怎么回家。
逢上国庆,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去。
前段时间出租屋的水管坏了,一直没修。
我急着找个地方洗澡,索性答应了。
一进门,家里没人。
打电话给我妈,她说:「最近家里有喜事,你徐飞叔叔出去喝酒了,我带着思思来逛街。」
「让我回来,结果你们一个人都不在家!」
她在那头说:「对了,伊伊,有一件事先告诉你,我打算把咱家房子添上你徐飞叔叔的名字,等你过完生日,就去办。」
喜事,叫我回家是为了这种喜事。
我爸留给我的房子上加别人的名字。
耳畔回响那句,徐飞去喝酒了。
我收拾了洗漱用品,拿了手机。
热水像撒花瓣一样流下来,水声被我放大。
我穿了睡衣,直挺挺坐进浴池边。
有那么一两秒,我希望我的计划可以失败。
耳朵捕捉到门口的声响。
我一愣,下一秒眼疾手快翻动手机里的通讯录,沈峻树是最合适的。
因为我下午碰见他,听他说,晚上在我们家附近聚餐。
这个点,应该还没结束。
拨通的刹那,沈峻树的声音响起:「林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敞开的门缝里伸进来。
中指上带着一枚戒指,那戒指和我妈新婚时买的是一对。
高大瘦削的身影,瞬间笼罩在浴室的玻璃上。
男人浑浊贪婪的目光从门缝里钻进来。
「徐飞,你闯进来干什么。」
我大声惊呼,确保手机那头也能听到。
徐飞脸色潮红,一副刚刚喝完酒的模样,表情惊愕几分,露出偷窥被抓的窘色。
仅仅一瞬,满地的恶鬼爬上他的脸,他笑声贪婪,作势要闯进来。
沈峻树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林伊,你怎么了!」
我死死按住门:「徐飞,我妈就要回来了,你想干什么!」
徐飞用力撞门,浑身酒气。
我抓住离我最近的沐浴露,洗发水,一通往他身上乱砸。
他抬手去挡。
拔下淋浴,调开最热的水。
我对准他的头,一通乱洒。
「臭婊子。」
徐飞喝骂。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头发。
头皮发出阵阵刺疼,我尖叫起来。
「沈峻树,救我!」
手机被丢出去。
被按在地上后,我去抓隔在墙角准备好的辣椒水。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砰」
砸在徐飞身上的椅子,四分五裂。
折断的木头尖,蹭到他的额头。
血……顺着他的脸,滴在我脖子上。
我停下动作,眼前的人在我计划之外。
他站在那。
让我想起:飞机失事的那天。
我的天塌了。
从此我的家开始风雨飘摇。
「你找死!」
他抓起徐飞的后衣领,拽起,一拳打过去。
徐飞不甘示弱:「哪来的狗,私闯民宅。」
他手腕用力:「狗吠什么,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笑意带着寒光,接着,一把攥住,把徐飞人提起。
「砰」
徐飞,狠狠摔到地上。
他不给徐飞喘气的机会,把他按住地板上。
「听说你凭这张脸,睡到了我老婆?」
他一拳一拳砸在徐飞脸上。
我缩到浴缸边,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手心里汗津津的。
空气中的余温瞬间散去,地板冰凉刺骨,所有喜与惊渐渐褪色。
我咽了口唾沫,身子不由得战栗。
「爸?」
10
夜风吹得门哗啦哗啦响,徐飞的惨叫声又急又密。
沈峻树很聪明,他拿工具来砸锁。
开锁的间隙,爸爸停下手,从徐飞身上起来。
「伊伊。」
爸爸回身,朝我伸出手臂。
他的手臂上满是伤疤,大部分都已经结痂。
下一秒,有的结痂处开裂,不停地往外渗血,很骇人。
我瞧着,心酸。
「爸。」
几百个日夜的思念仿佛如水,随声音落地迸发出来。
缩在地上的徐飞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我回过神,去堵上徐飞的嘴。
仅仅一瞬,原本爸爸抓住我手腕的力道消失了。
我惊愕回首。
爸爸凝视着我的目光中有千言,有万语,最终化为一句话:「伊伊,你永远是爸爸无人可比的骄傲。」
而在同一时间,笼子里的荷兰猪永远停止了呼吸。
这是我事后发现的。
为此,我恍然大悟,痛哭流涕一场。
人都来了,我妈先奔向徐飞。
沈峻树拿了毛毯把我裹住:「林伊,他没……」
话没说完,他冲过去打徐飞。
我表情木讷,不回答。
徐思思拦着沈峻树:「沈学长,不要被她骗了,我姐姐就是个狐狸精。」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有那么一两秒,爸爸的声音回荡在我耳畔。
刚才的一幕是梦吗?
爸爸松开我的手,慢慢消失不见……
沈峻树推开她:「徐思思,你姐姐是受害者,与其说这些恶言恶语,倒不如闭嘴。」
徐思思又哭又骂:「林伊,都怪你。」
「闭嘴。」我甩她一个耳光,「我妈妈已经是你的了,还怎么样。」
「你爸爸不该死,那我爸爸呢,我爸爸就该死吗?」
她被我唬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那晚,徐飞进了重诊监护室。
沈峻树安慰我:「放心,通话的时候,我录了音,他醉酒企图不轨,法律不会放过他。」
我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谢谢你。」
头转回来,我抹了眼泪。
不是想要我爸的房子吗?
给你,你也要能住才行。
11
沈峻树不愧是法律系的高才生,作为证人,他帮助了我许多。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徐飞被带走,徐思思被迫搬离我的卧室。
她不舍:「姐姐,我放假还能来这吗?」
我嗤笑:「你到底是舍不得我和我妈,还是舍不得这里的生活?」
她被说中,转头就走。
我倚在门口抱臂:「人如孤舟,苦海无涯,唯有自渡。」
「这句话送你了。」
送走小鬼,我劝我妈离婚。
她不表态,我知道她舍不得。
一晚上,拷贝的录音一遍一遍在她耳边播放。
我在赌她心里到底有几分在乎我。
晨光映在我妈残掉一半妆的脸上,她那张不服老的脸完全变掉。
「伊伊,我和他离婚。」
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尖细、凌厉。
我的心如大石般落了地。
徐飞被判三年。
进去之前,我妈和他打离婚官司。
开庭的日子,我妈拿着录音,当着所有人的面播放。
她说,徐飞侵犯我未遂在先。放狠话:夫妻财产,他一个子都别想得到。
那段录音像拔倒刺一样,刺啦刺啦刮尽我的血。
看,她永远只爱自己。
她得逞了。
「沈峻树,你说荷兰猪会说话吗?」
我和沈峻树坐在法庭门口。
风头如刀,吹得我头发乱糟糟的。
他替我掖了头发在耳后:「当然会。」
我不信。
他说:「你说会,那就必须会,再说了,动物本来就会说话。」
沈峻树的脸迎着朝阳,他扭头看我:「还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做演讲的沈峻树风华正茂。
「那天在公交车上,我坐你后面,你按住我,不让我让座。那架势,那眼神。」
我笑了,原来那人是沈峻树。
坐在法院门口,我披着他的大衣,吐露心事。
「沈峻树,我感觉我爸爸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
「飞机失事那天,他的遗物只余下一张烧焦的照片,那是我的出生照。」
「照片背后写:希望林伊,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姑娘。」
沈峻树郑重其事:「伊伊,他一定希望你是个坚强勇敢的姑娘。」
有鸟掠过,是只麻雀,学鹰振翅高飞。
「很高兴认识你,沈峻树。」
我的声音回荡在风里,「恭喜我吧,我要离开这了。」
夕阳渐落,他站起身:「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12
我以绝不会再干涉我妈谈恋爱为交换,在公寓房上写我的名字,而她是共有人。
术业有专攻,事情是沈峻树办的。
我知道,我妈的恋爱脑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出国签证下来的那天。
她拽住我,不让我走。
我说:「妈,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你。」
她细颤的声音,变得酸楚:「伊伊,你翅膀硬了。」
我说:「等你到六十岁,我会每月给你赡养费。你放心,你的病危通知书,我一定会赶回来给你签字。」
「你不曾管我,以后也管不住我。」我抓住她抬起的手腕,牙关在打着战。
「继续寻你的爱,不用想我,我不需要。」
出国那天,小姑姑如约来接我。
一切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的身上有着我爸的沉稳冷静,总会带给我家的归属感。
刚到加州的那天夜里,时差倒不过来,我彻夜难眠。
小姑姑问我要不要吃褪黑素。
我拒绝,和她聊天:「徐飞要欺负我的那天晚上,我见到我爸爸了。」
小姑姑惊讶,怀疑是否是我眼花。
我将事情全盘托出。
她握紧我的手:「伊伊,你受苦了。」
「姑姑,会一直陪着你。」
在她低吟浅唱的摇篮曲里,天光大亮,我渐渐睡去。
梦里,爸爸逆着光向我道别。
他说:「伊伊,拥有一技之长,自立于世,独自勇敢地走下去。」
良久,我眼泪止不住地流:「爸爸,我懂得,坐吃山空是绝路。」
「我懂的,女孩子不是生来就要依附谁。爸爸,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他笑着,没回头。
在加州的第二个学期,新生舞会上,我认识了一位中国交换生。
他叫沈峻树。
裁剪得当的衬衫,风度翩翩,他一手伸向我,一只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弓,邀请我共舞一曲。
我提着裙摆,笑:「我不喜欢徐思思喜欢过的东西。」
他舍弃辩论赛选手的思维,欠身子:「真巧,我情愿不做个东西。」
我开怀大笑:「可惜,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
沈峻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知道吗?林伊,我来加州是为了见证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那你可看好了。」
属于《蓝色多瑙河圆舞曲》的乐声荡漾在舞池,在沈峻树讶然不已的目光中,我翩翩起舞,像那只学鹰的麻雀。
我骗了他,舞蹈是我的强项。
但他没骗我,他此行来加州是不加计算,不经思考的。
月光皎洁,他的声音如玉珠落玉盘:「林伊,下次别再孤注一掷,拿自己做赌注。」
原来他一点都不傻。
我歪头:「所以你千里迢迢,跑过来监督我?」
「我是来做你的赌注。」
「我不需要赌注。」
我朝他伸出手。
欢迎你来做我的同谋,沈峻树。
有人问我,经我妈妈这一遭,怕是要封心锁爱了。
我笑,凭什么呢?
谁生来不想做一个有人疼爱的好人。
我以牙还牙地打压恶人,这并不代表,我会被剥夺被爱和爱人的资格。
爱是什么呢?
爱并不存在于两个人的互相凝视,而是存在于两个人一起望向外在的同一方向。
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
因为,我懂得爱人之前,先要自爱。
人如孤舟,苦海无涯,唯有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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