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想说清楚一切，可所有努力都化作几声破锣漏风般的叫声。
那是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啊！
妹妹用漆黑的杏眼，笑看我。
漆黑的眸里倒映着我现在的身体。
小小的，畸形而丑陋。
妹妹跪在地上对我哭：「乐乐，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该死！」
妈妈赶紧扶起她：
「欢欢，你这些年够苦了，爸妈不能再连累你了，你生病，爸妈也有责任，医生说是我们一直忽视了你，以后乐乐有我们照顾，你跟肖烨别管了，你妹她……她本来就……」
我屏住呼吸，脑子空白一片，就什么？
「她」心知肚明，却装作不懂。
「爸妈，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爸爸沉痛地说：「爸妈对乐乐注意力多，不是不爱你，只是早几个月前，医生就说乐乐的肾脏心脏都开始萎缩，器官衰竭，没几天好日子了！」
18
原来，这就是她下狠手的原因。
爸妈走后她拿了面镜子，揪起我头发，逼我看清楚。
「丑吗？恶心吗？绝望吗？」
镜中的我瘦得嶙峋，像只干虾米，脊椎后弯，手脚开始萎缩，脖子贴着纱布，比钟楼怪物更吓人。
我被恶心得喘不过气，绝望闭起眼。
她得意地笑，对我的样子爱不释手。
「对，是我在护工的袋里多放了把叉子，不这样，你怎么能伤害我？姐姐，你还没发现吗？我远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我从小当她是病人，尽可能满足她的需求。
但从没主动去了解过她的喜好。
而她太清楚我的脾气，摸准了我每一步，步步为营引我上钩，一层层打破我的心理防线。
「一个身体，不允许有两个灵魂，要完成调转，必须在生死之间。」
就连我的破釜沉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我输得彻彻底底。
妹妹摩挲我的脸，而我心如死灰，连挣脱的气力也没有。
杀了我吧，你赢了。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姐姐。」妹妹笑，「你很爱肖烨，我知道，我已经跟他复合了。」
她举起手指，上头戴着枚硕大的钻戒。
「肖烨向我求婚了，我们很快要去别的城市生活，多亏姐姐你发疯，爸妈才下定决心，让我远离你，你未来想要的生活，我都会替你完成。」
19
我在这具身体里，生不如死。
从妈妈口中，我知道了他们搬到了 Q 市，开始新的生活。
那里靠海，四季分明，是我最喜欢的城市。
她选的房子也在海边，妈妈给我看了视频，高层复式，客厅落地玻璃外是一望无际湛蓝色的海。
她养了狗，也是我最喜欢的金毛。
妈妈抱着我跟他们视频电话。
当着我的面，她笑靥如花亲了口肖烨。
「乐乐，你不是最喜欢北欧风装修么，这套房，我就打算装成那样，妈，等装修好了，就接妹妹来住。」
「你有心了。」妈妈叹气，「你妹身体太差了，去不了远路，她现在离不开呼吸机。」
肖烨幸福地笑：「乐乐，你要快点好起来，姐夫给你留了房间。」
我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呜咽。
好痛，痛得喘不过气。
每个字，每句话，都扎得我体无完肤。
几天后，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肖烨居然从 Q 市来探望我。
多半是妹妹故意让他来刺激我，让我难受，我也没几天日子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曾是大学校园里，人人羡慕的情侣。
他现在西装笔挺，比过去多了几分成熟，而我却成了命不久矣的怪物。
我不想看他，更不想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肖烨一言不发坐在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突然，他用双手捂住脸。
我听到他痛苦地嘀咕了句：
「我大概是疯了，一定是。」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痛苦与疑惑：
「你……不是乐乐，是欢欢，是许欢欢吧？」
20
轻轻一句话，像巨雷在我耳边炸裂。
肖烨发现了，他终于发现了她的异常！
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求生欲重新燃起，肖烨怕房里有监听，不敢多说，推轮椅带我去楼下。
看我艰难挪动手指，在手机里打下「欢欢，是我」后，他脱力坐下。
「对不起，我之前没有信你。」对上我含泪的眼，肖烨后悔莫及，「这一切太魔幻，自从我跟她搬到 Q 市，我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他说了很多细节：
「你喜欢 Q 市，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旅行的城市，对我们有特殊意义，可她完全没印象，我带她去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她不记得，甚至以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当时就意识到，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妹妹问得多，但许多恋爱细节，她不知道。
日子久了，总有纰漏。
「你闻不得韭菜味，可她却喜欢，你喜欢睡前喝红酒，她滴酒不沾，你写字喜欢写连笔，她习惯一笔一画……」
疑心像一颗种子，会越长越大，直至破土。
为了弄清楚事情真相，他开始留意她的一切。
「我开始以为她是精神分裂，可有天，我鬼使神差拿了她的字迹去鉴定，用你以前的论文，还有这个。」
他颤抖地从包里，拿出了妹妹那本日记。
「笔迹鉴定，她……才是许乐乐。」
21
肖烨这次是瞒着妹妹以出差名义来的，他甚至找到了之前被缉捕的大师。
大师见了我，被我现在的模样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咬咬牙：「小许，我还有个办法，很危险，你愿意试吗？」
肖烨对他很怀疑：「你真的能帮到忙？」
「哎，我是跟客户老婆发生了点感情，才被她老公投诉的。是，瓶子里的是狗血不是什么鬼婴血，自古黑狗血就是辟邪的啊，可我要老实说狗血，能卖得起价吗？我也有房贷员工要养，没法啊。」大师为自己辩解。
「你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再不反击，小许很快就得死了！」
我用所剩不多的力量，打下三个字：「我愿意！」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拼？
我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这些天翻遍古籍，找到点头绪，你妹用的是歪门邪道，灵魂跟身体多少会有排斥，肖先生，她是不是平时很嗜睡，比一般人长？」
肖烨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并不在意，用眼神催促他。
「对，她睡得很死，上个月 Q 市半夜地震，她居然一点反应没有。」
「那就对了，这表示她灵魂跟肉体还没融合好，她能换魂，小许你当然也可以！我在古籍里看到的法子是，子时将她安置在锁魂阵里，你们交换血液，默念咒语，你必须意志力比她更强大，将她赶出身体，我们再用定魂九针将魂魄固定，这样各归各路，各回各身！」
我才燃起的希望，被大师一句话又浇灭：
「可惜，锁魂阵早已失传。」
大师让我别泄气。
「我可以用十七枚通魅，那是沾了童子眉的古铜钱，伪造出一个小七关，一盏茶里，也能达到锁魂阵的效果，这次，我们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一盏茶，那就是十五分钟。
我跟肖烨面面相觑，这么点时间。
怎么做得到？
22
要瞒过妹妹，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这点我跟肖烨都深有体会。
她对肖烨查岗很严，警备心强，肖烨对她说：「刚跟客户在餐厅，没接到电话，怎么了？」
「你在哪家餐厅，给我看看。」妹妹一通视频电话打来，理由合情合理，「我看看这家店，我吃过没。」
幸好我猜到了，早一步跟大师藏了起来。
肖烨第一时间接通，还给她看了一圈周围环境，妹妹这才放心。
动手的时间，定在三天后。
肖烨在古董店买好铜钱，还有各种材料，这三天，我们谋划了无数次，演练了无数次，考虑了上百种应急方案。
动手前，肖烨问我怕不怕，我苦笑，怕，怎么不怕？
可我最怕的，还是毫无希望。
等死，比赴死，更可怕。
计划开始那天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行人稀少。
肖烨带妹妹去 Q 市的度假山庄，他租的是独栋别墅，妹妹开心地玩了一天。
肖烨表现得很好，两人跟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一样，你侬我侬亲热到半夜。
肖烨在十点半，给她端上一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
妹妹没有怀疑，喝完后还抱住他的腰撒娇：
「老公真好，还要擦擦嘴。」
我在监听器里听着一切，复仇的恨意不断燃烧，把一旁大师都给吓到。
他提醒我：「小许，保持愤怒的同时，也请冷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感谢地对他点头。
肖烨将昏睡的妹妹抱到地毯中央，这儿，就是我们提早布下的小七关。
快到午夜 12 点，妹妹缓缓转醒。
见到我，她第一反应是目露凶光，直到看到一边的肖烨，她瞬间变脸：「老公，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把妹妹接来了？」
我沙哑挤出一句：「别装了，把身体还给我！」
大师从黑暗里走出来，凌空扔符：「亮！」
火光瞬间沿着阵法外围四溢开，将我们团团包围，在看清阵法后，妹妹终于演不下去了，发出暴怒的吼叫：
「肖烨，你敢算计我！」
23
看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我感觉到一阵灭顶的快意。
肖烨跟大师站在阵法外，大师开始念咒：「小许，快做换魂血誓，这一步必须你自己完成！」
妹妹用最怨毒的话咒骂我，我不受影响，四肢并用，爬到她身边，一口咬住她脖颈。
「老公，老公救我啊——」
妹妹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半仰起身体，美目含泪向肖烨求救。
她越叫，我咬得更深。
火光外，肖烨露出不忍的表情。
我无暇顾及，咽下她的血后，又咬破自己手腕，往她嘴里挤了几滴。
「啊啊啊——」
我默念咒语，妹妹脖子青筋绷出，火光下，那张精致的脸痛得几乎五官变形。
「想困住我，没门——」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怎么困不住她？！我愕然。
她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强？
我只能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往外走，甚至一脚迈出阵外。
可突然，她定住不动了！
我在后头，冷笑出声：
「许乐乐，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阵？」
24
地毯是障眼法。
整个房间，里里外外，都是阵。
所以这栋别墅才铺了那么多地毯。
「肖烨，你去拿定魂九针，就按照我教的那样，快！」
大师法袍湿透了，他勉力支撑，催促肖烨动手。
妹妹重新瘫软在地，肖烨手里的针是纯铁铸造，能隔绝阴气，他目光如炬，下手准快。
为了这一刻，他演练了无数次，扎的位置不差分毫。
「老公，我好疼啊，你救救我，你说过要疼我一辈子的啊！」
「老公，不要啊，我那么做都是因为爱你啊。」
「我是太仰慕你，才想跟你亲热。」
妹妹不断诉说恋爱时的甜蜜，想让肖烨心软。
「你闭嘴，你这骗子！」肖烨额头满是热汗，他吼道，「你根本不是她，也永远成为不了她！」
我深深被他感动。
插到第五根时，我眼前一黑，灵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走。
下一秒，我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可紧接着，我感到灭顶的疼痛。
肖烨手发抖，钉不下去了。
因为眼前的女人，切换着两种声线，都在嚷嚷自己是真的。
他分辨不出，谁是我，谁是妹妹。
「糟了，妹妹的灵魂太强大，两人在争夺身体使用权！」大师焦头烂额，可他分不了身。
「肖烨，你一定要找出小许，再钉下最后一针！」
25
「他能认出我，我相信他。」
我们是灵魂伴侣，他能认出我一次，就能认出我第二次！
灵魂撕扯中，我用意念驱赶妹妹：「无耻的小偷，给我滚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可她不慌不忙，完全不像阵外那样易怒紧张。
她异常的镇定让我感到没来由地恐慌，我拼尽全力默念咒语，别慌，她才是强弩之末，这本就是我的身体！
而妹妹下句话，让我彻底动摇：
「姐姐，你就不好奇，大师那本古籍复印件，是从哪来的吗？」
古籍，古籍！
那本古书《双日记》是怎么来的？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大师念叨过来历。
「我这本书啊，是在网上二手拍卖店淘到的复印版，就在同城，我还想约卖家认识认识，想买原版，谁知对方死活不肯。
同城，网上……
对方不肯当面交易！
「难道是你——」
妹妹的笑声越来越大，森然若鬼。
「你们所知道的，都是我想让你们知道的，鸠占鹊巢真的很难啊，姐姐，你知道我准备了多少年吗？」
「我本来想放你一马，可这身体用着还是不够顺手，我很嗜睡，手脚不利索，要彻底做到没有排斥反应，还需要一个条件。」
「姐姐，你猜猜会是什么呢？」
26
灵魂之间的对话，外头一无所知。
「只剩一分钟了，快点！」大师快撑不下去了，怒瞪圆目，催促肖烨。
「对，你也在阵中，你念咒时心里想着你爱的人，想着你要留下小许！」
肖烨举起铁钉，向来坚毅的眼里露出彷徨。
「欢欢，我爱你，我一定会救出你！」
他举起铁钉，心里不断默念自己爱人的模样。
猛地插下。
27
尖利声刺破黑暗。
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28
天亮了，晨曦照进一片狼藉的卧室。
我活过来了，妹妹死了。
小小的尸体凉得彻底。
丑脸乌青发黑，越发像怪物了。
醒来后，我跟肖烨抱头痛哭，我们以心脏衰竭的名义安葬了妹妹，一切尘埃落定后。
我们结婚了。
这段离奇的经历，让我更加懂得生活的珍贵。
肖烨也对我很体贴，他事业蒸蒸日上，一年后，我生下第一个孩子。
怀孕期间，我认识了个悬疑作者。
我将这段离奇的过去，当素材说给她听。
关于这个故事，她很感兴趣。
可见了几次后，她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带着几分猜忌，几分畏惧。
「许小姐，我们写小说，有个东西叫人设，一个人的言行，做事的动机，都有她基本的底层逻辑。」
「嗯？」
她略带试探：「妹妹的人设，不觉得很矛盾吗？她能用十年谋划换身计划，证明她心思细腻，但她在姐姐面前，又挑衅得非常明显，这个我可以理解，她在逼姐姐，可这样的人，会轻易在肖烨面前暴露那么多破绽吗？」
「最后你说，她丑脸乌青发黑，越发像怪物了这种话，可不像是许欢欢会说的。」
我但笑不语：「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下一次见面，她又拿出新的证据。
「你说，肖烨发现妹妹字迹不对，可我在网上找到了当时设计院的作品，就是姐姐被诬陷抄袭的那张，按照你的说法，那是许乐乐控制你身体时画的，是吗？」
「没错。」
「可这里的签名，与许欢欢的完全一样，能做到以假乱真的人，怎么会在笔迹上漏出破绽？除非，你就是故意的。」
「你是个很敏锐的女孩。」我打心眼欣赏她。
能发现冰面下的蛛丝。
作者目光如炬盯着我。
「留下来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我是说——真的是原来的许欢欢吗？」
29
「我是谁，很重要吗？」我有些狡黠，「历史，永远是胜者书写的。」
现在，我就是唯一的许欢欢。
她沉默许久：「那要彻底鸠占鹊巢，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
腹中胎动，我温柔摸了摸肚子。
「这个条件，就是原主的自我弃权。」
「彻底的绝望，彻底的放弃。」
可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放弃自己的身体呢，哪怕最绝望的时候，她内心也没放弃希望。
直到，她感觉到。
肖烨最后心里念的人，到底是谁后。
「那个男人啊……是她的软肋。」
日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美丽的女人。
与满嘴鲜血丑陋不堪的畸形怪物。
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自己的心思
咖啡厅外下雨了，玻璃上爬满雨珠，像人的眼泪。
我惬意欣赏着，这时，一辆轿车开了过来：「我丈夫来了，下次再聊吧。」我起身。
作者：「那他，后来知道吗？」
我回头，眼神温柔：
「你猜。」
备案号:YXX1RZ50XbDcOZzy0ONU3BL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