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皇后

我发誓!我和楚铎是从小认识没错,但真没什么突破道德上线的关系。

楚铎凭什么给我写这种东西?还说什么卿卿勿念?我念他个大头鬼啊。他们楚家的自信是祖传的吗?

这事可不敢让人知道,我亲自烧了信,又吩咐下人,将来无论谁想入宫请见,一律说我病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老楚家一贯的脑残作风,楚铎根本没打算入京见我。

他借着进宫觐见,大摇大摆地赶赴京城,一路上悄悄集合兵力,打算剑指宫城。

而且他丝毫不加掩饰自己那卑鄙又愚蠢的目的,甚至摆开架势,广而告之:他夺位就是奔着霸占我这个皇后来的!

到头来,祸水竟是我自己?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一下给我砸蒙了,蒙的不只是我。

叶绾眼睛看着我直放光,「叔叔跟侄子抢皇后,乖乖,这种事都让我碰上了。」

宁妃干脆搬了把椅子坐我对面,开始盘问我:「怎么回事?楚铎个王八蛋真对你图谋不轨?」

我苦着一张脸,愤慨道:「你听他放屁,他要真有这个意思,先皇在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我没嫁人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无非他早有皇权野心。现在小巧肚子大了,他瞧见江山后继有人,忍不下去了。」

楚玉梁虽然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但胜在会用人肯听话,绝算不上是暴君昏君。

在我爹这个百官之首的带领下,朝廷上下一心,并无争斗。这些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诛昏君还是清君侧都不成立,所以楚铎根本没有正当理由起兵。

于是楚铎选择剑走偏锋,既然没有正当理由,那不如索性离谱到底。

叔侄共争一后,多好的噱头啊,再过千百年都会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楚铎真的上位成功,大家都只会记得这红颜祸水的荒唐事,成王败寇,反正这天下还是姓楚的,谁还会计较他皇位来路不正?

「呸。」叶绾一口啐出来,「我当什么呢?利用女人的大猪蹄子,去死吧。」

正说着,祥贵妃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身战甲配长枪,英姿飒爽。

我就说嘛,她郑花颜这个急性子怎么会来晚,原来还特意换了身装备。

她一进来就吼道:「浓浓,你的令牌给我,我要出宫。和我父兄一起上阵,一枪挑了那奸贼的项上狗头回来给你当酒碗用。」

当然不能让她出去,我哄着:「我的贵妃娘娘,您歇着吧,一年到头总共就那么点军功,您就别去和自家人抢了。」

郑花颜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那贱人自己心里不干不净,还要拿你做筏子,你也忍得?那点子龌龊心思,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白白连累你的名声。该杀!」

我顺着她说:「是是是,你就当为了我,留在我宫里贴身保护,别想着出去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了,横着一把长枪在我殿门前站定。

一直没说话的贤妃凑过来,「皇后娘娘,要是那信王真的对你痴心一片,只要你跟走,他就退兵,你答应吗?」

「他就是想提条件也得有资本才行。」我瞥了一眼严阵以待的祥贵妃,继而反问贤妃,「你觉得他有这个胜算吗?」

贤妃似乎是透过祥贵妃看见了其父郑大将军的威严武肃,顿时有了判断,笃定道:「绝无此种可能!」

立守一旁的祥贵妃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颇为不屑,「就带着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也想来冲我父兄的阵,亏得他敢想,几个菜呀?」

骄兵必败,楚铎确实是轻敌了。

他从来都瞧不起脑子一根筋的楚玉梁,所以也连带着瞧不起楚玉梁治下的文臣武将。

可是他错了,一个王朝的兴衰,皇帝或许是必不可少的,但从来不是最紧要的。太平之下,君主可以无为,但绝不可妄为。

我大楚从来都不缺忠臣良将,更不需要一个眼里心里只有皇权和私欲的君主。

楚铎也算能耐了,这场仗打到第三天,还真让他冲到了宫墙外围,着实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

我吩咐宁妃静妃顾好陛下和巧儿,无论何时,他们不能有事。

祥贵妃来宽我的心,「你别怕,我父辈一生沙场峥嵘,会打不过一个愣头青?信我,最迟酉时,也就有结果了。」

祥贵妃预判得很准确,楚铎被活捉,押送到我面前,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现在楚铎欲染指侄媳的事沸沸扬扬,更有传闻诬我与楚铎早有私情。

楚铎由我亲自发落,一来出了我心头恶气,二来也堵好上那些贱嘴贫舌。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跪在地上,好一番深情,「浓浓,好好活着,别再为了我做傻事。」

我:你没事吧?傻事都让你们姓楚的做完了,我倒也没有那个机会。

那一刻我确定了,楚铎是真的认为我俩之间有点啥,并且已经两情相悦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当年你为了逃避入宫,不惜坠马,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这个当事人为什么不知道?入宫前夕我是坠过马,但这事和他有半文钱关系吗?

自信是一种能力,自信到楚铎这个地步,我愿称之为——超能力!

我忍不住想问:「咱俩认识十几年了,连小手都没拉过。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楚铎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准备好的情意绵绵被生生憋了回去,「你我自幼相识,我早已视你为妻,若不是你入宫,我是要求娶你的。浓浓,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此时叶绾教我的渣男语录终于有了绝妙的用武之地,我耸了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楚铎痛心疾首,还是那情圣般的口吻,「我明白,你是对我失望了。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死心的?是我眼睁睁见你入宫却不敢抗争的时候,还是我不得已娶了别人做王妃的时候?」

这个问题让我沉默了,思索了半天,给出了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应该是三岁,你把指甲盖这么大的鼻屎弹到我新做的斗篷上的时候。」

闻此言,楚铎灰败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欣赏,贤妃飞奔而来,「皇后娘娘,不得了了,巧儿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就断了,「才七个月,也太早了。」

我着急忙慌地,临走前把祥贵妃推了回去,「你别去了,留下替我把楚铎处理了。白绫也好,鸩酒也罢,别等什么秋后问斩,多留一天都是祸患。」

叶绾也在一旁补充:「对对对,胜者败于墨迹,反派死于话多。早晚是个死,千万不能拖。」

我不等传步撵,拉着叶绾一路狂奔,鞋都跑掉了一只,还没走近就听见巧儿的嘶喊和众人的慌乱。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场面我真没见过。实在是没这个经验,我自己也乱了阵脚。

太医禀报,巧儿分娩时间实在过早,这一胎恐怕艰难。

叶绾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自告奋勇道:「我是医生……是大夫!我进去,我来想办法。」

楚玉梁也急坏了,恨不得冲进去,被我拦下来了。我们这些帮不上忙的,最起码不要添乱。

我攥紧叶绾的手,「我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如果真的有什么,一定保大人。」

她应了一声,进了产房。

等了两个时辰,就连屋子里巧儿呼痛的声音都弱下来了,各宫里的人都陆续过来,大家都聚在这里,望眼欲穿。

已经是夜半,室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是母子平安。

看见那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婴儿的时候,楚玉梁笑得像个傻子,我哭得像条狗。

宁妃都被吓着了,侧头问叶绾:「浓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叶绾擦了擦汗,波澜不惊,「大号废了这么久,终于能练小号了,谁不激动啊?」

5

这个孩子不足月,刚出生时小胳膊都没有我大拇指粗。为表期盼,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壮壮。

壮壮满月以后,我就和巧儿商量,想把孩子养在我宫里。

我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但这个孩子是未来的国祚承继,我很难放心交给她和楚玉梁一个憨的一个傻的来教养。

而且壮壮有了嫡子的名分,将来会更好些。

我对着巧儿一再保证:「你可以住到我的偏殿来,随时都能见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壮壮的生母,我主抓教育,别的绝对不跟你抢……」

我打好的一大堆腹稿还没说几句,巧儿一口答应:「皇后娘娘,我听你的。」

那态度,仿佛我跟她要的不是孩子,是鞋子。

她说得这么坚定,反倒是把我动摇了,「你……不多考虑考虑?」

巧儿月子坐得不错,小脸红润,还是一派天真,丝毫看不出已经当了娘,「皇上说了,我们两个都不聪明,带孩子费脑子,费时间,还费命,不适合我。以后您替我教壮壮,我只要陪他玩就好了。」

……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憨的不是他俩,憨的是我。

宫里连猫猫狗狗都不多,更别说是个孩子了。自从小皇子能见人之后,彻底激发了这深宫二十多名少女的母性。

大家都围在一起看小皇子,只有祥贵妃站得远些,伸着头看,又不敢走近。

我叫她:「颜颜,你站这么远干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类似于难为情的情绪,「我手里刚压了楚铎一条人命,怕过了煞气给孩子。」

我嗔她一眼,「什么话?要是没有你父兄,这个孩子小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还煞气,我看你是傻气,过来。今天人都在了,我有事说。」

我拿出金印和纸笔,环视着她们,「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并不是自愿入宫的,和皇上也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既无所出,更无恩宠,不该被别人一句话,就一辈子困在这里。

「趁着此次宫乱,有想走的报上名来。我会赐一份财帛放你们归家,改个名字,重新置办你们家里的户籍,说你们在楚铎制造的动乱中不幸身亡。

「就这么一次机会,过时不候,都想好了。」

我爹说过,如果你有一个锅要甩,最好把它甩给死人,死无对证。

楚铎失去的是生命,而我的小姐妹们得到的是自由啊!

接下来是一阵罕见的沉默,胡婕妤最先出声,刘昭仪紧随其后,陈采女也默默跟着。

我一个个把她们登记造册,最后发现,愿意留下的只有祥宁贤静外加一个叶绾。

我很诧异,因为按照我的预想,她们应该是最想离开的。

祥贵妃叹了一口气,「走了有什么用?这满京城里,我郑花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出了宫,改了名字,祥贵妃这个名头也会跟我一辈子,我还是被困住的。」

我无言以对,把头转向宁妃,「你呢?你们家世代守边关,你大可直奔塞外,天高海阔。」

宁妃用肩膀撞了一下祥贵妃,「我不走,你们都不会拳脚功夫,我走了谁陪颜颜拆招啊,她憋也得憋死。就当我积德行善,救人一命了。」

我被逗笑了,又问贤妃:「你呢?」

贤妃忽的忧郁起来,「我进宫之前,是有未婚夫的。」

我不解,「那你就更应该走了。」

贤妃娓娓道来:「我有未婚夫,所以进宫的原本该是我姐姐。她不愿意,哭着跪在院门前淋了半天的雨,爹娘心疼她,就换了我。

「他们告诉我未婚夫,说是我贪慕虚荣,毁了婚约主动要进宫的。爹娘愿意把姐姐嫁给他,以补偿我的『任性』。

「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我想告诉他,不是我背信弃义。可我却看见他和姐姐抱在一起,好一对有情人。

「这样的家,我回去干什么?」

我气愤到极点时,贤妃话锋一转:「再说,我现在是贤妃娘娘,逢年过节,还等着他们进宫给我跪下磕响头呢。」

说到这儿,贤妃想起什么来,忙招呼婢女:「对了,本宫最近身子不大康泰,你去传个话,劳烦爹娘、姐姐一家,再抄十遍经书为本宫祈福吧。」

我在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又询问静妃,但很快我认识到这个决定是错的。

静妃说话还是不疾不徐:「古人云,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 ……」

我打断施法,「我懂了,完全理解!你总有你的道理,我支持你。」

我还没问,叶绾接着开口:「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米虫。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能去哪儿,也不确定能不能活得很好。我庸人一个,没胆量尝试。而且,她们在这儿都有家,我没有。」

宁妃搭上我的肩膀,「别光说我们了,你呢?」

我摇摇头,拿着拨浪鼓去逗壮壮,笑了笑,「一起留下吧。」

她们都有得选,我没有。

我是皇后,我的责任在这里。从进宫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奢望过出去。

进宫时,父亲说我这算是为国捐躯。只有我知道,我为国捐的,是我这一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壮壮长大了些,有了名字:楚承。

楚承天资聪颖,聪明可爱,懂事又肯学,比楚玉梁不知好了多少倍。皇太子如此争气,高兴得我爹笑了出一脸褶子。

我想着大概是楚玉梁和巧儿这俩人把自己仅有的半颗脑子拼拼凑凑,硬是拼出一个完整的脑子给楚承。

啊,父母的爱就是如此伟大。

承儿七岁那年,正赶上适龄宫女出宫,我领着他站在城墙多看了几眼。

他问我:「母后,您也想出去吗?」

我一向秉承言传身教,所以从来不对他撒谎。

我说:「是啊,很想。」

承儿拉紧了我的袖子,「那您会走吗?」

「不会的,承儿现在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母后不放心啊。」

他仰着小脸看我,「母后为什么想走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你生下来就是皇太子,这是你的家。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当了皇后的,想走多正常啊。」

他今天的问题格外多,「母后,您没做皇后之前,想干什么呀?」

我望着远方,「我想,信马由缰,走遍大好河山。」

承儿若有所思,没再问了。

楚承十五岁那年,楚玉梁禅位做了太上皇,楚承登基,我成了母后皇太后。

父亲说承儿会是一个很好的君主,我为大楚培育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太子妃比承儿年长两岁,端方沉稳,新皇即位,也就意味着后宫有了新的皇后。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享清福的日子也挺无聊,闲来无事,我叫了姐妹们一起吃饭喝酒,楚玉梁也厚着脸皮来蹭饭。

我记得承儿没出生前,每次聚会我宫里满满当当都是人,特别热闹。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张桌子就堪堪够用。

大家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了相聚的气氛。

能说的话平日里早就说完了,直到大家都有了醉意,才重新打开话匣子。

聊来聊去,无非都是承儿小时候的事。

我提杯敬叶绾,「承儿五岁时京里痘疫那么厉害,连太子伴读都染上了,要不是你发明了『种痘』的办法,说不准承儿也中招了。叶绾,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夫。」

叶绾抚了抚胸口,似乎现在还后怕,「你说起这个我就一身冷汗,其实我自己都没经验,怕得要死。还好没出什么意外,咱们承儿福大命大。」

我瞟了一眼已经醉酒的楚玉梁,这个年仅三十五岁,一顿能吃俩肘子的太上皇。

两相比较,不禁失笑,「真正有福气的人在桌子上趴着呢,一辈子不操心不受罪。聪明也不全是好处,承儿将来可比他爹累多了。」

巧儿拍了拍我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当亲娘的就比你心宽,操心受苦都是他的事儿了,歇歇吧。」

是啊,该歇歇了……

6

后来的后来,我年纪大了,最小的孙儿到我膝下撒娇,我却举不动他了。

也许是最近天凉,得了一场风寒,我竟病得下不来床。

立冬那天晚上,大家都守在我病床前。我说,我可能要走了。

楚承已到了不惑之年,威严的帝王痛哭流涕,「母后,儿子还照顾不好自己……」

我微微喘了一口气,「胡说,这么大的人了。你现在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你母亲呢。

「你养在我膝下,一份母子情生生分了两半,她多委屈。以后要加倍对你母亲好,都补给她。

「花颜啊,我私库里还储了不少赤金呢,都留给你。打成步摇,你最喜欢的,好看。」说这话时我忘了,我们早已不再年轻,过了年纪,珠光宝气的打扮反而不会好看。

可她自己好像也忘了似的,只一味点头附和着我。

哦,对了,还有宁太妃,「信芳,你也别吃醋。我新做了不少冬衣,还没穿过呢,给你吧。你年轻时不在意,现在腿脚落了毛病,要穿暖。」

宁太妃不肯依,「那得你仔细看着我,你要是死了,我冬日里轻衫薄衣的你也管不住,骂不着。」

我想叫贤太妃管管她,却没看见贤太妃在哪儿。这才想起来,贤太妃去年就走了。

林诗扉这个老太婆,磨磨唧唧了一辈子,偏偏走得这么急。不过没关系,我们就快见面了。

「慧纹,你来。」我招呼静太妃再走近些,「她们从来都不听话,你替我盯着她们。我把我的金印留给你,她们谁要是不听你唠叨,你就拿金印砸她们。」

咦?我的金印好像不是砸人用的,它是用来干吗的?我忘了,不重要。

静太妃终于不再啰唆,好像怕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好,我记下了。」

我又安排叶绾,「我给你办了户籍,就置在我家里。以后别再说你没有家了,我把家分给你,以后你就有地方可去了。」

叶绾点头,似乎比她们都能接受生死,「好,将来在地底下相聚,姐妹们就知道上哪儿找我了。」

还有一件事,这很重要,「承儿,母后求你一回,别把我葬在皇陵,放我的遗骸回家吧。将来我就和你叶娘娘葬在一处,姐妹间有照应,不用你担心。」

楚承应下,擦了眼泪,走过来支起我的身子,让我倚着他,「母后,您不是想信马由缰,走遍山河吗?儿子带您去。」

我很累了,于是闭上眼,隔了好半天才回应他,「好,那……我的马在哪里?」

一滴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我听见楚承的声音:「骑马太慢了,咱们御风而行,风能吹到的地方,儿子都带您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真有风吹进来,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这就是御风的感觉吗?

我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宁太妃声音轻轻的,「到卫州了,下了好大的雪呢。」

卫州啊,怪不得我那么冷。

「到哪儿了?」

祥贵太妃回我:「在惠阳,你不是听说这儿四季如春,最适合养老吗?」

可是我没闻到花香啊,看来传闻是骗人的。

「到哪儿了?」

静太妃又说:「江南,到我的家乡了,我领你去吃蟹。」

我摇头,蟹太寒了,对身体不好。

……

我们一起去了好多好多地方。

「到哪儿了?」

这次半天没人说话,我一直问,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哪儿了?」

「到哪儿了?」

楚承没再叫我母后,「娘,您最想去哪儿?」

我睁开眼,原来还是寝殿里。

我望着宫门的方向,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想,回家……」

年少曾愿信马由缰,到老,只思归乡。

番外

皇后秦意浓小传

其实秦意浓曾有过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那人是翰林学士文家的独子,文绉绉的,总是很有耐心。

他知道秦意浓爱看游记,就搜罗了许多送她;秦意浓喜甜,他会早起排一个时辰的队买她最爱的糕点;秦意浓心血来潮要学骑马,他一个从不专武事的书生也跟着学。

他问她有什么愿望,她说:「我要走遍大楚的每一个角落,写一本属于我自己的游记。大楚幅员辽阔,走着这一辈子也游不完,所以我才要学骑马。」

「一定要去吗?」

她的回答无比坚定,「一定要去!」

从那以后,秦意浓好久都没见过他。再次见面时,他瘦了很多。

他说,他想了很多办法争取,可家里不同意将来有一个抛头露面不安于室的媳妇。

他说文家后辈不显,如果他陪她浪迹天涯,家族的仕途就断了。  

他说:「我在家族和情感之中没有选择你,是我负心薄幸在先,所以你也没有为我放弃梦想的义务。浓浓,我没办法给你自由,我能给你的,只有选择自由的权利。」

她转过身去,不看他的眼睛,「我懂,但我不能为了你放弃原本的自己,你还没有那个分量。你选择家族,我选择自由。自此,两不相欠。」

秦意浓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就是自由之身了,可是父亲说,宫里需要一个皇后。

先帝驾崩前下了旨,新帝登基,秦家女为后。

她没说话,去马厩里牵了匹马,策马扬鞭,绕着京城走了最后一圈。

不知道是学艺不精还是有意为之,她落马摔伤了腿。不严重,只修养了一个月,推迟了进宫时日。

大夫说,不会影响正常行走,只是以后可能不适合远行了。

她摸着伤腿,满不在意。

皇宫就那么大,以后想走也走不了多远。伤了腿,也就断了念想,就不会再想着远行了。  

祥贵妃郑花颜小传

小时候郑花颜和秦意浓关系并不好,相看两相厌。

她嫌弃秦意浓既娇弱又爱逞强,连弓都拉不满还想习武。

秦意浓嫌弃她品味清奇,总爱把自己打扮得满头珠翠,穿金戴银的,像只开屏的孔雀。

郑花颜没跟任何人说过,她爱打扮成这样,其实是因为自卑。

那些公子小姐们都瞧不起她是武将的女儿,背地里说她粗鄙不堪,又凶恶又没规矩,不像个女子。

所以她穿最鲜艳的衣裳,戴最华丽的首饰,企图让自己更像世俗眼光中的姑娘,但结果却适得其反。

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谁要来招惹她,打回去就是了。

日子久了,那些流言蜚语也就不太能伤到她了。

偶然听见有人嚼她舌根子,也懒得再管,躲一旁听着,只当是狗叫了。

她最讨厌的秦意浓却冲上去了,对着那个口出狂言的男子挥拳,又打又骂:「郑花颜怎么就不是女子了?人家走路什么样关你什么事,踩你身上了?你那么知道怎样做好一个女子,当个男的真是委屈你了。」

小姑娘那双拉不满弓的手好像还挺有力气的,把人的眼都打青了。

或许,和秦意浓做个朋友也不错?这样想着,郑花颜拔下头上两只最夸张的珠钗,揣进了袖子里。

宁妃关信芳小传

关信芳是后宫里为数不多自愿进宫的人,那时候听说皇帝要选妃,她爹就想赶紧把她嫁出去,千万别进宫去。

可相看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让她满意的。拒绝的理由就一个:丑。

酌选秀女的日子就要到了,她也见到了皇帝本人的画像,当即决定,不相亲了,进宫!

关信芳对皇上唯一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岁进宫赴宴的那一天,粉雕玉琢的小太子过来拉她的手,「小妹妹,咱们来扮家家酒啊。」

皇上长大了更好看,反正都要嫁人,嫁个好看的也不亏。

进了宫单独见皇上的第一面,他捧着一本书读得入神。光透过窗户照到他脸上,端的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美男子,比画像上还要好看三分。

然而美男子一开口就摧灭了人所有的幻想。

「这个男主疯了吧,女主一看就是被冤枉的啊。」

她定睛一看,皇上拿的那本书是《王爷与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正好头上的簪子掉了,她蹲下去捡,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皇上好奇,「你在捡什么呢?」

关信芳:「我碎了一地的芳心……」

静妃方慧纹小传

方慧纹的父亲是御史台的言官,说好听了叫端方君子,说难听了叫迂腐陈旧。

方慧纹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父亲教她要知礼守节,温顺隐忍。如今以父为纲,将来以夫为纲、以子为纲。

其实她不太喜欢,因为母亲一辈子就是这么过的,而她不想活成母亲的样子。

但是她不具备抗争的条件,她能做的,也只有偷偷在父亲给的书里画小人儿,在那些无理教条旁边不起眼的地方用蝇头小楷写下「放屁」二字。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还是长成了父亲期望的样子。

皇后娘娘说可以放她们出宫时,方慧纹动过心,但很快被自己压下去了。

因为父亲不会允许的,一个从宫中出逃的妃嫔,会被父亲视作奇耻大辱。

更有甚者,父亲会上本弹劾皇后娘娘私纵妃嫔,从而牵扯出其他可以出宫的姐妹。

决定放弃出宫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伤心。看着这几个朝夕相伴的姐妹,谁说这里就不是家了呢?

贤妃林诗扉小传

林诗扉从小就知道父母偏爱姐姐,她总以为只要嫁了人就会变好,可后来未婚夫也是姐姐的了。

其实她并不钟爱这个未婚夫,只把他当作救命稻草。其实她也不排斥进宫,只是不能接受做了姐姐的马前卒。

她成为贤妃以后过得很好,姐姐成亲后反而诸事不顺。

母亲进宫探望时,总说姐姐现在是替她受苦,明里暗里要她帮扶姐姐。

「如果姐姐婚后幸福美满,现在不幸福的是我呢?您是否会觉得是我在替姐姐受苦?您不会,人心生来就是偏着长的。」

母亲瞪着眼,不明白乖巧的小女儿怎么变得刻薄起来。

林诗扉应着那道目光,毫不退缩,「我在这里认识了许多姐妹,她们教会我很多。比如,选了什么样的路,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姐姐也有自己的苦果该吃。」

母亲走时一直在骂她,不过没关系了。

她收拾好心情,准备去找宁妃踢毽子,把新绣好的帕子给静妃捎过去,再顺便叫上祥贵妃一起去皇后娘娘那里蹭个饭吧。

淑妃叶绾小传

叶绾在现代是个医生,一场意外才来了这里。

还没站稳脚跟,她就被某位脑干缺失的皇帝陛下绑进了宫,遇见了一群和电视剧里不太一样的后宫佳丽。

叶绾慢慢发现,这个时代以前大概有过其他的穿越者,这些人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个时空的思想。

所以皇后不想着外戚专权,致力于抚育下一代帝王。

贵妃不希望宠冠六宫,酷爱舞刀弄枪。

妃嫔们没打算争宠生子,每天快乐躺平。

诚然,听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有些不务正业了。

但是叶绾很喜欢,毕竟谁能拒绝固定工资,吃喝玩乐,食宿全包呢?

作为一个佛系的穿越者,她一点也不想搞事情。

她热衷于记录,比如祥贵妃看着凶悍,其实私下里能一口气吸秃十只小猫咪。

宁妃是个超级颜控,能让她面对美颜而不起心不动念的,只有皇帝陛下。

贤妃身体是真的不太好,偏偏还是个顽固分子,总想各种办法逃避喝药。

静妃书柜里常年摆着《女则》《女训》《烈女传》,但她一次都没翻过。

还有皇后娘娘,她会以小皇子的名义搜集许多幼稚玩具,其实是自己想玩。

叶绾想百年之后把这本笔记带进棺材,说不定会被后世人发掘。

他们就会发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可爱的女孩子,认真而又努力地生活过。

【完】

□ 啊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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