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皇后

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宫里来了个穿越女,她一边对皇上说着我爱你,一边哗哗抽了皇帝十多个大嘴巴子,她还管这叫降龙十八掌!

1

皇上出巡时,绑了个叫叶绾的女子回来,她一路骂骂咧咧,极不情愿。

皇上说着不知道哪个话本子里学的狗话:「绾绾,朕只是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强行带你回来,等你也爱上朕,就不会这么抗拒了。」

叶绾揉了揉腕子,对着皇上绽出一个笑来,她笑得甜,声音也甜,「我爱你。」

然后「啪」的一声,抡圆了给他一耳光。

「我爱你。」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这两个步骤来来回回重复了十来次,她终于停下来。

「我一边说爱你一边打你,你难受不?膈应不?还说什么爱我才强迫我,你说这屁话脸疼不疼?」

没想到皇上挨了打还傻乐,狗皮膏药一样贴过去,「绾绾,朕就知道,你和后宫的女子都不一样,从来不对朕甘言谄媚,朕喜欢的就是你这份纯粹。」

祥贵妃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怕不是癔症了吧?还甘言谄媚!咱们姐妹几个何时给过他好脸色?」

我吐掉瓜子皮,开口道:「这你就不懂了,皇上长大了,想在心上人面前装装脸面嘛,理解理解。」

一直在最末端的静嫔咳了咳,终于站出来。

对于她,哪怕我这个皇后也是服气的。

她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愿意缓下脸来和皇上沟通的人。

且无论我们骂皇上骂得多难听,从她嘴里翻译出来,总是得体温柔而不失话中精髓,「臣妾等自知浅薄,万不敢接近陛下分毫,想是陛下近日睡得不安稳,故而被梦魇着了吧?」

皇上冷哼一声,「你骂我是不是?你就是想学绾绾的特立独行,以此来吸引朕的注意,赝品永远是赝品,学不像的。」

还得是皇上啊,一句话,让耐力型大佬静嫔都有点绷不住了。

静嫔的家教是极好的,即使这样也不肯说一句难听的话,只是默默退场,宁妃接上。

宁妃不是那种墨迹人,能动手就绝不多吭一声。那天要不是我拼命拦着,宁妃都能把皇上踹进土里做花肥。

好不容易终于送走瘟神,我们几个上去就把叶绾围住了。

祥贵妃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受委屈了,打得爽不爽?你这是什么功夫,左右开弓好不快活!」

看我们都自来熟,宁妃更是和她有着「共揍皇帝」的交情,叶绾没有那么紧张,自信一笑,「降龙十八掌!」

「我,我,我!」贤妃举起手,「我作证,我数了,真的是十八下。」

就这样,初来乍到的叶绾凭借着打降龙十八掌作为投名状,成功打入我们内部。

作为欢迎仪式,我们给她普及了皇宫居住必备知识。

这一切还要从先皇讲起,先皇是个文治武功兼备的好皇帝,不仅长得好,有能力,还贼专情!

偌大的后宫,他就只迎了先皇后一个,后来更是因为怕先皇后生育辛苦,只生下一个孩子来继位。即使这个孩子天生并不聪明,甚至有些蠢过头了。

皇上楚玉梁就是这个既倒霉又幸运的孩子。

倒霉在哪儿呢?

先皇和先皇后这俩人确实恩爱,恩爱到眼里根本没这个儿子。先皇驾崩,先皇后就跟着殉情了。

于是在他俩的诱导示范下,楚玉梁错把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作为人生最高理想和主旋律。

幸运在哪儿呢?

就这样一个蠢蛋,安安稳稳地坐上了至尊之位,无论是皇族还是大臣,那都是真心铆足了劲儿要辅佐他的。

我爹的忠心尤甚,为了楚玉梁能有个镇得住场子的皇后,把我送进了宫。

人人都知道皇上是个傻的,自己愿意尽忠是一回事,真要让女儿进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其说我爹给皇帝塞了个老婆,不如说是给他派了个青春正好的老妈子。

当年我爹的表情沉重,「闺女啊,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

我顿感一阵无语,「爹,你能换个词吗?」

入宫前我爹再三叮嘱,若有什么妖妃祸水把持皇上,一定要我出手。

所以我本来是抱着宫斗的打算进来的,结果没能遇上妖妃祸水,遇上了祥贵妃这个活土匪,宁妃这个飞毛腿,贤妃这个吊车尾,还有静嫔这个小碎嘴。

身份,忠臣,贤后,娇妃……楚玉梁他何德何能拥有这种顶级配置?

当然,这些可能都是他拿脑子换的。

叶绾听罢一拍大腿,「那这皇上是个恋爱脑啊。他万一缠着我不放了怎么办?」

我安抚道:「放心吧,过一阵就好了。他抽什么样的风主要取决于他最近看什么话本子。这宫里除了我和祥宁贤静几个妃嫔是一开始就进了宫,其他后妃都是他现纳的。」

贤妃人头熟,一个一个指过去:「那个,陈采女,皇上看《霸道皇帝小宫女》时纳的;胡婕妤,《冷面女官爱上我》;刘昭仪,《甜妹的自我修养》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叶绾绾大惊,「你们这儿居然有这种书,果然狗血玛丽苏永不过时。那我呢?皇上最近看的什么话本?」

静嫔一锤定音:「你这性子,估计他在看《我的野蛮娘子》。」

一阵沉默后,我痛定思痛,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

我下了莫大的决心,「姐妹们,咱起义吧!」

祥贵妃闻言被糕点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拦着,「浓浓,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咱不至于造反吧?」

祥贵妃虽然平常对楚玉梁该咋骂咋骂,但腔子里这颗心绝对是忠诚的,但不能因为她的忠诚就质疑我的忠诚。

我一巴掌呼她脑门上,「你想啥呢?我的意思是后宫起义!知道啥叫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吗?楚玉梁天天作死就因为好日子过惯了。」

「对!」宁妃一拍桌子,霸气发言,「就是给他惯得了,没人跟他抢皇位,没有太后干政,没有奸臣乱权,连后宫都那么和谐。你看他天天过的是皇帝该过的日子吗?这是分明神仙过的日子!」

叶绾彻底不拿我们当外人了,跷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带我一个呗!」

虽然听不懂她说啥,但意思到了。

我宣布:「来吧,搞事情!」

我是真想听我爹的话当个贤内助的,但是没办法呀,我们不折腾他,他就要来折腾我们了。

几乎是瞬间,数十双眼睛盯着等我示下,我清了清嗓子,「皇上不就是想要爱情吗?各位辛苦,发挥一下演技,从今天开始,皇上就是你们最爱的人。

「争宠、下毒、暗害,都给我搞起来,桩桩件件都要闹到他面前去。

「咱都是拿着皇家俸禄的人,别一天天混吃等死,拿出你们的热情好吗?」

众嫔妃云集响应,一个个摩拳擦掌。既然楚玉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那我这个做皇后的那怎么办呢?当然是满足他啊。

首先发难的是我和祥贵妃,刚打过四更的鼓,祥贵妃就去皇上的寝殿拍门了。

那喊声尖锐细长又惊悚,就是不带丝毫感情,「皇上救命,皇后娘娘想独占皇上想疯了,要毒死臣妾。」

楚玉梁流着口水被拽起来,我和祥贵妃跪在一起,等候他发落。

我调整好情绪,怒斥道:「郑花颜!你敢污蔑本宫下毒,证据呢?」

祥贵妃不甘示弱,捧着一盘红豆糕,同样高喊我的大名作为回敬:「秦意浓,你看好了,这就是证据,你赐的糕里有毒,皇上若不信,可找人试吃。」

祥贵妃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一嗓子喊醒打瞌睡神游的楚玉梁:「皇上,您信不信臣妾?」

他要困死了,满脸苦大仇深,「浓浓,朕只要说信你,就能回去睡觉了吗?」

我夺过红豆糕捧到楚玉梁脸前,「皇上既然信我不曾下毒,请吃了它,亲身证明臣妾的清白。」

「啊?这……不太好吧?」楚玉梁犹豫极了。

我悲痛欲绝,一副被心上人怀疑的伤心样,「皇上不吃,就是不信臣妾,既然如此,臣妾活着也是了无生趣……」

我话还没说完,祥贵妃已经忘了自己受害人的立场,接着指责道:「皇上,您这是想逼死皇后娘娘吗?」

楚玉梁本来就不聪明,这下直接蒙了,哆嗦着手拿了糕点吃。咬了一口发现味道真不错,然后开始大口炫。

不多时,只见楚玉梁脸色一变,当场就……奔去了茅房。

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亲亲热热拉住祥贵妃的手,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复存在,「诶呀,瞧我这记性,这糕点里好像是掺了巴豆来着,本宫一时不察,也不是有心的……」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祥贵妃立刻变得善解人意,「能理解,都是嫔妾小题大做了,什么事都想找皇上做主。」

最后,我们异口同声:「唉,这都是我们太爱陛下的缘故啊!」

我们携手走出陛下寝宫,只留一群目瞪口呆的宫人和此刻正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楚玉梁风中凌乱。

这绝对不算完,今天等着他的还多着呢……

2

楚玉梁这边刚把腹部内存全部清空,贤妃就带着补给投喂到了。

那是一碗卖相不错的银耳红枣羹,贤妃温婉地笑着,「皇上,您今天一定拉坏……累坏了吧。这是臣妾刚做的,您尝尝。」

现在还有什么能比一碗热羹更加暖人心脾的呢?

楚玉梁猛喝了一大口,脸色难看了个彻底。

具贤妃描述,楚玉梁大概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把准备吐掉的那一口咽下去的,「诗扉,这个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咸得过头了?」

贤妃是有点宫斗的潜质在身上的,立时憋出眼泪来,那叫一个伤心自责惹人怜爱,「臣妾蠢笨,第一次下厨,就招陛下嫌弃了。」

这些个后妃对楚玉梁平常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这个阵仗他就更没见过了,哪招架得住啊?

楚玉梁抱着碗,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的时候,还能看见碗底有一层没来得及融化的盐。

这倒是给贤妃看得不忍心了,收了碗行个礼就匆匆退了出来,暗恨自己手里没轻没重。

直到下午,楚玉梁才有勇气出来转转,宁妃和叶绾等这个机会可是好久了。 

她们俩守在御花园,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楚玉梁面前争风吃醋。

叶绾毕竟是楚玉梁近期的心头好,一下给他眼睛都看直了。

宁妃见此,就开始明嘲暗讽说叶绾没名没分勾引陛下,她们两个都是行动力比较强的姑娘,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

一场以皇帝为中心的拉锯战正式打开,叶绾不敌宁妃,只往陛下身后躲,偏偏宁妃每一下都能不偏不倚「不小心」打到陛下身上去。

「陛下,您别护着这个贱人。哎呀,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

要不是我早知道宁妃身怀家传绝技,还真就信了她这份「不小心」。

一场架打下来,战争双方毫发无损,只苦了皇上这个「备受宠爱」的中间人。

好不容易调节了矛盾,当楚玉梁顶着满头包闲逛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是静嫔。「陛下,您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成这个样子?」

皇上经历了这多灾多难的一天,猛然见了一脸人畜无害的静嫔,还如此关心他的身体,霎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静嫔平铺直叙补了最后一刀,她指着楚玉梁衣角上那抹可疑的黄色污渍道:「陛下,今天肚子是不是不太舒服?您龙袍上沾了点东西,回去换换吧。」

感动荡然无存,楚玉梁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人告诉他,那只是宁妃和叶绾大战时,溅上他身上的黄泥而已。

这缤纷多彩的一天终于过去,面对我们的笑脸相迎,楚玉梁第二天愣是没进后宫半步。

山不过来我过去,我主动找到他询问:「陛下,是不是臣妾们做错了什么?」

楚玉梁缩着头,「浓浓,朕害怕。」

「皇上怕什么?」我真是奇了,以他的智商,是绝对想不到我们故意整他这种可能的。

这才刚受了一天的苦,楚玉梁应该没这么快学乖呀。

事实证明,他的脑回路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

「话本子里写了,如果后妃们突然团结一心对皇上好得非比寻常,那很有可能是——她们在部署屠龙计划!朕怕死……」

我沉默了,话本子,又是话本子!后宫苦话本久矣,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叫来李总管,严令告诉他:「从明天开始,本宫不想在皇上书案上看见任何的话本。本宫会不定时搜查,到时候如果搜出来一本,就扣你一吊月钱,上不封顶,你看着办吧。」

第一次搜查,李总管本月月俸清零,反倒贴了十五吊钱。

第二次搜查,李总管下个月月银盈余三吊,有进步。

第三次搜查,没有搜到任何一本不该有的东西。我心甚慰,大手一挥,奖励了李总管五十吊钱!

办完这件事以后,我整个人神清气爽。并且,这些被收上来的话本被派分到各个嫔妃宫里,大大丰富了后妃们的无聊生活,也算大功一件了。

不久,李总管带来一个更不得了的消息,没了话本之后,皇上百无聊赖,开始研究文学了!

畅想一下未来,他今天研究文学,明天学富五车,后天就能做个明君了呀!

这个消息高兴得我前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想到,皇上都开始出息了,子嗣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不像他大老婆,我简直像他亲娘。

说干就干,我叫人拿来了那本我从来没动过,已经落灰了的彤史,想看看都有哪些嫔妃侍过寝。

这不看还好,一看我这后半夜也睡不着了,这次是愁的。

宫里大大小小二十六个嫔妃,最长的进宫三年,这本彤史里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写过。

也就是说,楚玉梁他一个人都没碰过?

这哪是彤史啊?这分明是一堆废纸啊!

我一夜无眠,到天明时,紧急召开了第二次后宫全体会议,围绕着龙嗣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祥贵妃弹着指甲,事不关己地开口:「浓浓,这种事情当然是你来呀,皇后嘛,有中宫嫡子名分在的。」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遭,抬手叫人搬来了这三年里我处理公务的账册。那厚度,那重量,险些给地砸个窝出来。

我莞尔一笑,「各位妹妹,你们谁要是接了我手上的差事,皇嗣的事,我当然不麻烦各位。」

没人再说话了,我很满意。

首先望向祥贵妃,「颜颜,除了本宫,你位分最高,是否该做表率啊?」

祥贵妃脸都皱到一块了,「皇后娘娘,你是了解我的,我怕我忍不住给他打出个好歹来。」

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郑花颜曾一掌劈裂了我的楠木方几,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算了吧。

我又看向宁妃,她坐在椅子上抖着腿,满脸都是无所谓,爱谁谁。

她还没说话就被我截和,「得得得,我是了解你的,你要是一脚过去,皇嗣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事到如今,还是要求助写脾气好点的,「贤妃,你有何高见啊?」

贤妃马上都要哭了,磨磨唧唧道:「皇后娘娘,你是了解我的,臣妾……有病啊!」

我也懒得坐直了,侧在椅子上看她,「哟,这我还真不了解,你有什么病?」

「心悸,体虚,爱上火;伤风,肺燥,百日咳……」贤妃越说声音越小。

「扉扉啊,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原来你不只是个吊车尾,还是个痨病鬼啊?」我皮笑肉不笑,彻底没了脾气,有气无力道,「静嫔……」

被点名的静嫔立刻站出来,非常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古人云,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长幼顺,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虽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

我投降,「行了行了,你别言了,我不问你就是了。」

我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叶绾身上。

叶绾摆手,「别看我,别看我,皇后娘娘,你是了解我的,我搞不定呀。」

我心力交瘁,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李总管又来了,我每次看见他是那个表情,都不会发生太好的事情。

算了,情况也不可能更坏了不是吗?

我认命道:「说吧,什么事?」

出乎意料,这次是个好消息:「回皇后娘娘,皇上又册封了一位嫔妃。」

一屋子的人听见这话都精神了,人这不就来了?真是瞌睡了就给送枕头啊!

我带着她们奔过去,想见见这位救星的真容,就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莲倚在楚玉梁怀里,看我们来了,也不见礼。

我们一句话还没说,她就一个劲儿地掉眼泪,「皇上,莲儿好怕,听说后宫女子一向心狠手辣,万一她们容不下莲儿怎么办?」

这屁话说得让人无端火大,我剜了李总管一眼,低声问:「你不是说皇上最近开始研究文学了吗?研究的是什么?就带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李总管头都快埋地下了,可能怕自己月俸再度遭殃,说话都结巴:「回娘娘,皇上看的是……是《爱莲说》。」

我哽住了。

好像?没毛病!

3

「嫌弃后宫脏还非要往里凑,呸,又要当又要立,显着她了。」祥贵妃可受不了这个气,眼睛都要冒火了。

她声音大了点,引得众妃附和。

一时间小白莲哭得更厉害了,活像我们要生吞活剥了她。

我赶紧压下她们的不满,拿出皇后的气度,对小白莲哄了又哄劝了又劝,不仅分了间宫室给她,还把皇上打包一起塞进了她宫里。

总算把他们两个都清走,现在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了。

贤妃做了精确总结:「我发现了,陛下研究的东西等级越高,他本人的眼光就越低呀。绾绾,要不然把你写的那个叫什么『童话』的,给陛下看看?」

叶绾不乐意了,反驳道:「你以为童话很低级吗?再说了,童话故事治愈心灵,不治愈脑子,更不治愈小白莲。」

我立即出声打断:「够了,你们懂什么?人家莲贵人是为了爱情才入宫的,爱情!你们行吗?」

众妃一个个摇头,「不行。」

「这就不行了?莲贵人愿以一己之身造福全宫上下,将来诞育皇嗣的重任也要落到她身上,这格局,这觉悟,你们比得了吗?」

她们头摇得更厉害了,「比不了。」

我大有洗脑的架势,「所以,人家这哪是小白莲啊?分明就是咱们的大救星,懂吗?」

洗脑成功,「懂了。」

没想到啊,有些人就是配不上我的维护。

莲贵人入宫的第二天,就找了个狗屁理由把叶绾罚了。

还说什么叶绾没有名分,连贱婢都不如,宋莲身为贵人,自然比她高贵。

呵,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论名分比高贵。

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那点心眼子不值一提。

笑话,宫斗什么宫斗?费劲巴拉的,直接权力碾压不快乐吗?

我当即颁旨,封叶绾为淑妃,连静嫔都晋成静妃。

皇上再离谱都没干过越级封妃这种事,现在就显得我这个皇后比他还离谱。

没事,我有权,我任性。

楚玉梁就这一点好,无论他宠爱谁,从来都不会质疑我的决定,后宫始终以我为尊。

莲贵人不是没跟他闹过,但根本没什么用。

现在四妃之位齐占,按本朝祖规,若皇后在位,除去给死人的追封之外,不可立皇贵妃。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死,以后累死她也只能是个贵嫔,连玉牒都上不了,再怎么样也翻不了天。

当然,除了整顿宫闱,我还有更大的私心。

比如,等莲贵人发现自己事业无望以后,能奋起直追从别的方向努力,多生几个孩子之类的。

也不能怪我老是挂念,毕竟他们楚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有句老话说得好,给皇后请安不来晚的宠妃不是好宠妃。

作为一个合格的宠妃,莲贵人姗姗来迟了又迟。

偏偏她自己还仿若未觉,「皇后娘娘,嫔妾没来晚吧?」

我乐了,晚了好啊,越晚皇嗣越有望,「不晚不晚,再聊一会儿,姐妹们正好在我这儿用午饭。」

莲贵人噎了一下,又开始给我们上眼药,「算了吧,嫔妾入口的东西可马虎不得,皇上说要嫔妾养好身体,才能诞育皇嗣。」

她得意地扫视我们,本以为能收获我们的羡慕嫉妒恨,但实际情况是……

我:「补,好好补!我那儿有一株百年野参,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了,千万别嫌弃。」

祥贵妃:「你说你要生的哦,不能反悔哈。」

静妃:「皇后娘娘说得对,莲妹妹果然是个有格局、识大体的人。」

贤妃:「好姐妹,辛苦了,以后劳驾你多辛苦几回,将来我给你伺候月子。」

宁妃:「我不信,口说无凭,你给我立个字据!」

叶绾:「楚国人不骗楚国人,你快说楚国人不骗楚国人!说了我就信你。」

莲贵人呆住了,半天干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是被我们的态度搞得没了争斗心,悻悻退场。

走了好,今天小厨房做了毛血旺呢,我可舍不得分给她。

就这样,我们伸长了脖子等啊盼啊的,莲贵人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我又调了彤史来看,嗯,还是一团干干净净的废纸。

合着楚玉梁把人带进宫谈情说爱,就是为了干看着的吗?

我再三问过了太医,确定了楚玉梁没毛病。既然这样,那一定就是莲贵人不够努力。

为了让她有动力为国家做贡献,我单独把她叫来,开始就地画饼。

「小莲啊,你来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我是很看好你的,但是你也知道,宫里晋升名额紧嘛,要想有个好前程,就必须作出成绩来。」

莲贵人似乎多有防备,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动心?那就是我的饼画得还不够大!

我接着画,「你也知道,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只要你能为皇上生一个皇子,不管是男是女,皇贵妃的位置我都留给你,你要抓紧,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祖制?只要能有个孩子,让祖制见鬼去吧!

没想到,我的一番苦口婆心在她听来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要知道,现在宫里按规矩是不能有活着的皇贵妃的。

我的殷殷期盼在她眼里就是威胁的死亡通知:憋着,敢生,就死!

一想到要做一个「被死亡的皇贵妃」,莲贵人脸都吓白了。

可惜我并不明白她的内心活动,只当她是怕生孩子的危险和带孩子的烦琐。

生孩子我帮不上忙,带孩子我能行啊。

我信誓旦旦:「你放心,以后孩子绝对不麻烦你……」

我还在滔滔不绝地保证,却更加确定了莲贵人心里认为我想「去母留子」的猜测,再串联上各宫妃嫔都对生育避之唯恐不及,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我就是一个佛口蛇心扮猪吃虎的恶毒皇后啊!

莲贵人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头都不敢抬,我越说越激动,她越想越后怕,回去以后就病倒了,幻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我大抵是病了,看着叶绾写的童话故事,横看竖看都是子嗣两个字。

也许是我想要一个娃娃的心实在虔诚,我宫里的嬷嬷还真的找到了个娃娃,是巫蛊娃娃,莲贵人的手笔。

莲贵人还真是个有胆气的,她觉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不想遭殃,那就只能我遭殃。

我叹息道:「好不容易来了个认认真真宫斗的,结果就这么点手段?我爹的担心实属多余了,就这?我不觉得她在诅咒我,我觉得她在侮辱我。」

本来我想罚几个月银钱算了,毕竟整个宫里就她一个有上进心的,虽然不值得提倡,但确实值得怜悯。

但是楚玉梁却将她发配去了冷宫,好似这几个月以来跟人家蜜里调油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决断,此前我们再过分,他都没有罚过谁。

我问为什么,他说:「浓浓,朕知道自己笨,可朕只是想像父皇母后一样,找到一个爱人。朕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爱,值得母后丢下朕一个人,追随父皇而去。他们只爱彼此,从来没有爱过朕。」

原来楚玉梁的脑子不是直来直去的,他是真的有思考过问题。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先帝后对他有多少爱,但我知道,我不爱他,所以没办法从精神层面宽慰他。

他还自顾自说着:「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想要一个爱人。莲儿可以骗我,利用我,可她不能伤害你。浓浓,你一直都是对我好的,我明白。」

我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好」的,我自己都说不出「我对他好」这种话。

算了,以后不逼他留嗣了。反正时间还长,让他慢慢作吧。

不过从那以后,楚玉梁倒是没再作死过,不看话本不读书,开始重视奏章了。

可惜这次没研究出什么成果,政务上没有精进不说,反而给我爹他们这些大臣添了不少麻烦,楚玉梁自己还落了个偏头痛的毛病。

这也印证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动脑子。

这破事闹得,偷鸡不成蚀两把米。不愧是他,成事虽然不足,败事那是年年有余啊。

小半年过去了,他终于做了一件出息事。

他又往我面前带了一个人,女的,活的,怀的,一个月了!

是个小宫女,看着怯生生的,我总觉得她和楚玉梁在某种地方迷之相像。

比如现在,她一开口,就把我们都镇住了。

小姑娘行了一个还算周全的礼,可能是紧张,所以嘴瓢了,「娘娘拜见各位奴婢,娘娘给各位奴婢请安了。」

场面一时极静……谁给谁请安来着?她刚才说谁是娘娘?谁是奴婢?

宁妃:「这姑娘有点飘啊。」

叶绾:「这姑娘有点彪啊。」

祥贵妃:「这姑娘有点狂啊。」

我:「这姑娘有点楚玉梁啊。」

众所周知,楚玉梁是傻的代名词。

我找楚玉梁单独聊了聊,他浑身散发着爱情的酸臭,「原来爱不是寻到的,是遇到的,遇到她那天我就知道……」

我打断他的回忆,「停!我只要知道结果,过程我不太关心,只要她肚子里这个崽是你的就行。」

楚玉梁红着脸点头,「是。」

漂亮!我欣慰极了,效率这么高,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吗?果然不同凡响。

我赞道:「小看你了,你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这个憨憨的小宫女叫巧儿,我封了她做贵嫔,赐居承恩殿。

悬在各宫心里的大梁终于落下了,我开了个小宴,预备和姐妹们大醉一场庆祝。

酒过三巡,静妃提议行酒令,以酒的容器为限作诗。

叶绾尤其激动,恨不得给提出这个建议的静妃磕一个。

她先举手,满腔才华终于有了发展的余地,「我先来!」

叶绾抽到的器具是酒樽,「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诗做到一半了,大概是嫌不够壮阔,叶绾索性改了韵脚和格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虽然诗韵对不上了,但是堪称完美佳句。

叶绾保持着刚才那个豪迈的姿势,仿佛是想听见我们的惊呼,然而并没有,除了贤妃静妃和我,连个给她鼓掌的都没有。

她等了一会儿,有些慌了,小声问我:「这个你们听过了?」

我摇头,「没有。」

叶绾挠了挠头,「那她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淡淡道:「太深奥了,她们听不懂。」

这个宫里懂诗文的人,满打满算三个半,我、静妃、贤妃,占三个。

换句话说,这剩下的二十几个妃嫔加到一块儿,凑不出来一个有文化的。

叶绾那叫一个郁闷,猛灌了一口酒,又说那种我们听不懂的话:「谁说穿越了背诗有用的,秀才遇上兵了嘛这不是?我就不该指望你们真的能行什么酒令。」

宁妃性急,也抢着抽签,她抽到了酒坛。

她憋了半天,「一坛抱着喝,两坛轮着喝,三坛喝不得,喝完要坏锅。」

祥贵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问宁妃:「信芳,喝了要坏锅是个什么说法?」

我晓得缘由,忙道:「这还真是有说法的,你们不知道,信芳还没进宫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摸到厨房把自己家的锅砸了个大窟窿,这喝醉了可不是要坏锅嘛?」

宁妃闹了个大红脸,叫嚣着要撕烂我的嘴,剩下那些个人直拍桌子,笑声震天。

最后我抽到了酒碗,刚才的「坏锅论」给了我灵感,我也信口胡诌起来:「一碗闷,两碗呛。三碗四碗,躺床上。五碗六碗,心情舒畅。七碗八碗,天空大变样!」

那时我们都还不知道,我也算一语成谶,这天空,是真的想变了…… 

4

小巧儿大概是做宫女时没少受欺负,身子弱,到了五个月才显怀。我每天瞅着那小圆肚子,比楚玉梁还像亲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巧儿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在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候,听说信王递了折子进京。按说亲王进京递折子给皇上就行,可他偏偏还给我寄了封私信。

信王楚铎,与楚玉梁同岁,是先皇最小的弟弟,依辈分我是要随着喊小叔叔的。

亲王给国母上请安折子倒没什么,可小叔给侄媳妇私下写信,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和楚铎也算有私交,于是怀着疑惑和忐忑打开信封。楚铎,你最好有事。

真的有事,有大事!

他在信里写:「思卿情切,寤寐思服。不日可归,卿卿勿念。」

这货疯了吧?这要是被人看见,我说都说不清。

我发誓!我和楚铎是从小认识没错,但真没什么突破道德上线的关系。

楚铎凭什么给我写这种东西?还说什么卿卿勿念?我念他个大头鬼啊。他们楚家的自信是祖传的吗?

这事可不敢让人知道,我亲自烧了信,又吩咐下人,将来无论谁想入宫请见,一律说我病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老楚家一贯的脑残作风,楚铎根本没打算入京见我。

他借着进宫觐见,大摇大摆地赶赴京城,一路上悄悄集合兵力,打算剑指宫城。

而且他丝毫不加掩饰自己那卑鄙又愚蠢的目的,甚至摆开架势,广而告之:他夺位就是奔着霸占我这个皇后来的!

到头来,祸水竟是我自己?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一下给我砸蒙了,蒙的不只是我。

叶绾眼睛看着我直放光,「叔叔跟侄子抢皇后,乖乖,这种事都让我碰上了。」

宁妃干脆搬了把椅子坐我对面,开始盘问我:「怎么回事?楚铎个王八蛋真对你图谋不轨?」

我苦着一张脸,愤慨道:「你听他放屁,他要真有这个意思,先皇在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我没嫁人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无非他早有皇权野心。现在小巧肚子大了,他瞧见江山后继有人,忍不下去了。」

楚玉梁虽然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但胜在会用人肯听话,绝算不上是暴君昏君。

在我爹这个百官之首的带领下,朝廷上下一心,并无争斗。这些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诛昏君还是清君侧都不成立,所以楚铎根本没有正当理由起兵。

于是楚铎选择剑走偏锋,既然没有正当理由,那不如索性离谱到底。

叔侄共争一后,多好的噱头啊,再过千百年都会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若楚铎真的上位成功,大家都只会记得这红颜祸水的荒唐事,成王败寇,反正这天下还是姓楚的,谁还会计较他皇位来路不正?

「呸。」叶绾一口啐出来,「我当什么呢?利用女人的大猪蹄子,去死吧。」

正说着,祥贵妃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身战甲配长枪,英姿飒爽。

我就说嘛,她郑花颜这个急性子怎么会来晚,原来还特意换了身装备。

她一进来就吼道:「浓浓,你的令牌给我,我要出宫。和我父兄一起上阵,一枪挑了那奸贼的项上狗头回来给你当酒碗用。」

当然不能让她出去,我哄着:「我的贵妃娘娘,您歇着吧,一年到头总共就那么点军功,您就别去和自家人抢了。」

郑花颜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那贱人自己心里不干不净,还要拿你做筏子,你也忍得?那点子龌龊心思,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白白连累你的名声。该杀!」

我顺着她说:「是是是,你就当为了我,留在我宫里贴身保护,别想着出去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了,横着一把长枪在我殿门前站定。

一直没说话的贤妃凑过来,「皇后娘娘,要是那信王真的对你痴心一片,只要你跟走,他就退兵,你答应吗?」

「他就是想提条件也得有资本才行。」我瞥了一眼严阵以待的祥贵妃,继而反问贤妃,「你觉得他有这个胜算吗?」

贤妃似乎是透过祥贵妃看见了其父郑大将军的威严武肃,顿时有了判断,笃定道:「绝无此种可能!」

立守一旁的祥贵妃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颇为不屑,「就带着这么几个虾兵蟹将,也想来冲我父兄的阵,亏得他敢想,几个菜呀?」

骄兵必败,楚铎确实是轻敌了。

他从来都瞧不起脑子一根筋的楚玉梁,所以也连带着瞧不起楚玉梁治下的文臣武将。

可是他错了,一个王朝的兴衰,皇帝或许是必不可少的,但从来不是最紧要的。太平之下,君主可以无为,但绝不可妄为。

我大楚从来都不缺忠臣良将,更不需要一个眼里心里只有皇权和私欲的君主。

楚铎也算能耐了,这场仗打到第三天,还真让他冲到了宫墙外围,着实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

我吩咐宁妃静妃顾好陛下和巧儿,无论何时,他们不能有事。

祥贵妃来宽我的心,「你别怕,我父辈一生沙场峥嵘,会打不过一个愣头青?信我,最迟酉时,也就有结果了。」

祥贵妃预判得很准确,楚铎被活捉,押送到我面前,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现在楚铎欲染指侄媳的事沸沸扬扬,更有传闻诬我与楚铎早有私情。

楚铎由我亲自发落,一来出了我心头恶气,二来也堵好上那些贱嘴贫舌。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跪在地上,好一番深情,「浓浓,好好活着,别再为了我做傻事。」

我:你没事吧?傻事都让你们姓楚的做完了,我倒也没有那个机会。

那一刻我确定了,楚铎是真的认为我俩之间有点啥,并且已经两情相悦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当年你为了逃避入宫,不惜坠马,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这个当事人为什么不知道?入宫前夕我是坠过马,但这事和他有半文钱关系吗?

自信是一种能力,自信到楚铎这个地步,我愿称之为——超能力!

我忍不住想问:「咱俩认识十几年了,连小手都没拉过。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楚铎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准备好的情意绵绵被生生憋了回去,「你我自幼相识,我早已视你为妻,若不是你入宫,我是要求娶你的。浓浓,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

此时叶绾教我的渣男语录终于有了绝妙的用武之地,我耸了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楚铎痛心疾首,还是那情圣般的口吻,「我明白,你是对我失望了。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死心的?是我眼睁睁见你入宫却不敢抗争的时候,还是我不得已娶了别人做王妃的时候?」

这个问题让我沉默了,思索了半天,给出了一个十分确切的答案:「应该是三岁,你把指甲盖这么大的鼻屎弹到我新做的斗篷上的时候。」

闻此言,楚铎灰败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欣赏,贤妃飞奔而来,「皇后娘娘,不得了了,巧儿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就断了,「才七个月,也太早了。」

我着急忙慌地,临走前把祥贵妃推了回去,「你别去了,留下替我把楚铎处理了。白绫也好,鸩酒也罢,别等什么秋后问斩,多留一天都是祸患。」

叶绾也在一旁补充:「对对对,胜者败于墨迹,反派死于话多。早晚是个死,千万不能拖。」

我不等传步撵,拉着叶绾一路狂奔,鞋都跑掉了一只,还没走近就听见巧儿的嘶喊和众人的慌乱。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场面我真没见过。实在是没这个经验,我自己也乱了阵脚。

太医禀报,巧儿分娩时间实在过早,这一胎恐怕艰难。

叶绾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自告奋勇道:「我是医生……是大夫!我进去,我来想办法。」

楚玉梁也急坏了,恨不得冲进去,被我拦下来了。我们这些帮不上忙的,最起码不要添乱。

我攥紧叶绾的手,「我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如果真的有什么,一定保大人。」

她应了一声,进了产房。

等了两个时辰,就连屋子里巧儿呼痛的声音都弱下来了,各宫里的人都陆续过来,大家都聚在这里,望眼欲穿。

已经是夜半,室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是母子平安。

看见那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婴儿的时候,楚玉梁笑得像个傻子,我哭得像条狗。

宁妃都被吓着了,侧头问叶绾:「浓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叶绾擦了擦汗,波澜不惊,「大号废了这么久,终于能练小号了,谁不激动啊?」

5

这个孩子不足月,刚出生时小胳膊都没有我大拇指粗。为表期盼,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壮壮。

壮壮满月以后,我就和巧儿商量,想把孩子养在我宫里。

我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但这个孩子是未来的国祚承继,我很难放心交给她和楚玉梁一个憨的一个傻的来教养。

而且壮壮有了嫡子的名分,将来会更好些。

我对着巧儿一再保证:「你可以住到我的偏殿来,随时都能见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壮壮的生母,我主抓教育,别的绝对不跟你抢……」

我打好的一大堆腹稿还没说几句,巧儿一口答应:「皇后娘娘,我听你的。」

那态度,仿佛我跟她要的不是孩子,是鞋子。

她说得这么坚定,反倒是把我动摇了,「你……不多考虑考虑?」

巧儿月子坐得不错,小脸红润,还是一派天真,丝毫看不出已经当了娘,「皇上说了,我们两个都不聪明,带孩子费脑子,费时间,还费命,不适合我。以后您替我教壮壮,我只要陪他玩就好了。」

……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憨的不是他俩,憨的是我。

宫里连猫猫狗狗都不多,更别说是个孩子了。自从小皇子能见人之后,彻底激发了这深宫二十多名少女的母性。

大家都围在一起看小皇子,只有祥贵妃站得远些,伸着头看,又不敢走近。

我叫她:「颜颜,你站这么远干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类似于难为情的情绪,「我手里刚压了楚铎一条人命,怕过了煞气给孩子。」

我嗔她一眼,「什么话?要是没有你父兄,这个孩子小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还煞气,我看你是傻气,过来。今天人都在了,我有事说。」

我拿出金印和纸笔,环视着她们,「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并不是自愿入宫的,和皇上也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既无所出,更无恩宠,不该被别人一句话,就一辈子困在这里。

「趁着此次宫乱,有想走的报上名来。我会赐一份财帛放你们归家,改个名字,重新置办你们家里的户籍,说你们在楚铎制造的动乱中不幸身亡。

「就这么一次机会,过时不候,都想好了。」

我爹说过,如果你有一个锅要甩,最好把它甩给死人,死无对证。

楚铎失去的是生命,而我的小姐妹们得到的是自由啊!

接下来是一阵罕见的沉默,胡婕妤最先出声,刘昭仪紧随其后,陈采女也默默跟着。

我一个个把她们登记造册,最后发现,愿意留下的只有祥宁贤静外加一个叶绾。

我很诧异,因为按照我的预想,她们应该是最想离开的。

祥贵妃叹了一口气,「走了有什么用?这满京城里,我郑花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是出了宫,改了名字,祥贵妃这个名头也会跟我一辈子,我还是被困住的。」

我无言以对,把头转向宁妃,「你呢?你们家世代守边关,你大可直奔塞外,天高海阔。」

宁妃用肩膀撞了一下祥贵妃,「我不走,你们都不会拳脚功夫,我走了谁陪颜颜拆招啊,她憋也得憋死。就当我积德行善,救人一命了。」

我被逗笑了,又问贤妃:「你呢?」

贤妃忽的忧郁起来,「我进宫之前,是有未婚夫的。」

我不解,「那你就更应该走了。」

贤妃娓娓道来:「我有未婚夫,所以进宫的原本该是我姐姐。她不愿意,哭着跪在院门前淋了半天的雨,爹娘心疼她,就换了我。

「他们告诉我未婚夫,说是我贪慕虚荣,毁了婚约主动要进宫的。爹娘愿意把姐姐嫁给他,以补偿我的『任性』。

「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我想告诉他,不是我背信弃义。可我却看见他和姐姐抱在一起,好一对有情人。

「这样的家,我回去干什么?」

我气愤到极点时,贤妃话锋一转:「再说,我现在是贤妃娘娘,逢年过节,还等着他们进宫给我跪下磕响头呢。」

说到这儿,贤妃想起什么来,忙招呼婢女:「对了,本宫最近身子不大康泰,你去传个话,劳烦爹娘、姐姐一家,再抄十遍经书为本宫祈福吧。」

我在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又询问静妃,但很快我认识到这个决定是错的。

静妃说话还是不疾不徐:「古人云,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 ……」

我打断施法,「我懂了,完全理解!你总有你的道理,我支持你。」

我还没问,叶绾接着开口:「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米虫。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能去哪儿,也不确定能不能活得很好。我庸人一个,没胆量尝试。而且,她们在这儿都有家,我没有。」

宁妃搭上我的肩膀,「别光说我们了,你呢?」

我摇摇头,拿着拨浪鼓去逗壮壮,笑了笑,「一起留下吧。」

她们都有得选,我没有。

我是皇后,我的责任在这里。从进宫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奢望过出去。

进宫时,父亲说我这算是为国捐躯。只有我知道,我为国捐的,是我这一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壮壮长大了些,有了名字:楚承。

楚承天资聪颖,聪明可爱,懂事又肯学,比楚玉梁不知好了多少倍。皇太子如此争气,高兴得我爹笑了出一脸褶子。

我想着大概是楚玉梁和巧儿这俩人把自己仅有的半颗脑子拼拼凑凑,硬是拼出一个完整的脑子给楚承。

啊,父母的爱就是如此伟大。

承儿七岁那年,正赶上适龄宫女出宫,我领着他站在城墙多看了几眼。

他问我:「母后,您也想出去吗?」

我一向秉承言传身教,所以从来不对他撒谎。

我说:「是啊,很想。」

承儿拉紧了我的袖子,「那您会走吗?」

「不会的,承儿现在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母后不放心啊。」

他仰着小脸看我,「母后为什么想走啊?」

我摸了摸他的头,「你生下来就是皇太子,这是你的家。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当了皇后的,想走多正常啊。」

他今天的问题格外多,「母后,您没做皇后之前,想干什么呀?」

我望着远方,「我想,信马由缰,走遍大好河山。」

承儿若有所思,没再问了。

楚承十五岁那年,楚玉梁禅位做了太上皇,楚承登基,我成了母后皇太后。

父亲说承儿会是一个很好的君主,我为大楚培育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太子妃比承儿年长两岁,端方沉稳,新皇即位,也就意味着后宫有了新的皇后。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享清福的日子也挺无聊,闲来无事,我叫了姐妹们一起吃饭喝酒,楚玉梁也厚着脸皮来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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