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门口的灯笼点了起来,在漆黑的夜里烧出了两个洞。

重新梳洗完换了衣服后,我们一家子在大厅里吃团圆饭。

爹爹坐在上方,旁边的位子是留给阿娘的。

我和阿哥坐在左边,庶姐带着我弟弟坐在右边。

总之,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还是一片笑意,团团圆圆的样子。

庶姐和我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面带笑意,温文尔雅,大家闺秀。

我哥一个劲往我碗里夹菜,很快就变得像个小山丘,我气得给他夹了几片姜片,看他吃得龇牙咧嘴。

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笨!看都不看就往嘴里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亏了吧!

「阿宁!!!」宋梓叫我。

我故作无辜地看着他:「阿哥,怎么了呀?不好吃吗?」

「好,好吃得很。」宋梓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

我笑得更加见牙不见眼,爹爹也笑,然后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以前这种时候,我常常给弟弟夹菜,但他总是疏离地道了谢,却一口不碰。

我虽然难过,但也只是笑笑。

现在,我轻轻看了眼用自己筷子给宋宴夹菜的庶姐,和宋宴眼里真情实感的笑意,便毫不在意地转头,夹了鱼肉给阿爹。

然后再给旁边看着我动筷,快要跳脚的宋梓夹了块烤鸭。

「吃吧,书院里可没有烤鸭片可以吃呢。」我阴阳怪气道,又悄咪咪给他夹了块姜。

我承认了,我就是坏心眼。

宋宴看着宋裕宁给阿爹夹菜,又给宋梓夹菜,偏偏就是无视了自己,眼里的郁色又深了深。

对我的好不过是客套,对着宋梓倒是真心实意。

4

我想不到别人心里的小九九,我也不再和往日里一样时不时去关心和看望宋宴。

我和宋宴的关系彻底冷淡下来,连见面都只是互相问候便无言。

但我并不在乎,他心里只有庶姐对他好,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只有庶姐是真心实意的,那就让他和庶姐好。

我再也不会管他了。

我的精力有限,无法花费在不重视我的人上面。

天气越来越冷,连池的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为了让我能继续给那些胖鱼喂饭,宋梓给湖面砸了个洞,日日哭笑不得地陪着我喂鱼。

哪怕是寒冬腊月,鱼也是肥肥胖胖,优哉游哉,大概是知道自己有人喂了,所以高傲了不少,宋梓给鱼食撒水里还不吃,一定要喂嘴里。

宋梓指着那些不搭理他的胖鱼,恼羞成怒地说我慈母多败儿,不,是败鱼。

我瞪了他一眼,将他身上挂着的我做的丑香囊一把夺走。

气得他急得不行,质问我自己给的东西怎么还能拿回去。

等他发完疯,我才笑嘻嘻地给了他个新的。

这傻子又开始咧个大嘴,哈哈地笑。

我觉得这个冬日好像也没有多冷。

虞月白是在一个雪夜里来到的燕京。

只带了几个仆人,衣着朴素地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阿爹见到他很开心,听到他说他中了举,是来燕京准备会试的,更开心了。

他看着我礼貌地问好。

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红,当然,是被冻红的。

我也很开心。

从此之后虞月白就在我家院子里住了下来。

我爹特意把虞月白安排在我哥附近的院子里,希望我哥能争气一点。

我哥没看出来,倒是经常会去叫虞月白和他一起玩。

虞月白一开始还会出来,但是看到我哥每天都这样精力充沛,也就开始拒绝了。

我哥一点也不介意,还是每天都很乐呵呵。

这就是我家的优点了,你看,多乐观。

我面上笑着看着我哥,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傻子。

虞月白来府里不久,抚州就传来了虞家被灭门的消息。

我脸色白了一白,我哥也面露担心。

我和我哥打算去看望一下虞月白。

阿哥出门去买文房四宝打算送给他,我想了想,默默掏出了几个我比较喜欢的,绣得比较好的香囊。将驱蚊安神的草药塞进去。

虞月白总是头痛和睡不着,这是我上辈子了解到的。

我想了想又将前段日子连翘给我做的护膝拿了出来,打算送给他。

等哥哥买完东西回来,我们俩一起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不过,有人比我们先了一步。

我和我哥一行人站在观赏竹林后面,看着虞月白的随从将庶姐和她丫鬟送到门口,然后庶姐带着她丫鬟款款地往回走。

我不由感叹我庶姐消息真是灵通,连这些消息都能立马知晓,然后来给虞月白送温暖。

不过,我的未婚夫,为什么要她来送温暖?

奇了怪了。

等庶姐一行人走后,不见了身影,我和阿哥才慢悠悠地出来,往虞月白的院子走。

「你刚刚干嘛拦着我?我要出去问她想干什么!」阿哥一脸生气,怎么也没想到宋扶月是这种人。

我笑了笑,拉着宋梓的衣袖:「别生气,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别忘了咱们来是为了看望虞公子的!走啦阿哥!」

宋梓只能跟着我,愤愤不平。

虞月白正在院子前厅里坐着。

厅里烧了炭,暖融融的,我放了心,还好没人苛待他。

虞月白看着我们大包小包地过来,眼里带着点惊讶,但马上了然,笑着让人接下了东西。

我们安慰他不必过于伤心,保重身体。

他笑着一一应下。

我觉得他很厉害,因为他升大理寺少卿后很快就找到了杀害他们家的凶手,然后将他们都抓住了,为虞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都报了仇。

但是就算报了仇,他们也不在人世了。

我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眨了眨眼,笑着说会的。

我们走的时候,他亲自送我们到门口,我和阿哥推脱着,怕他冷着,让他赶紧回去。

毕竟他就长了一张易碎的脸,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不呵护。

他看着我们,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没收她的东西。我只收你的。」

他微微低着头,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又红。

大抵是天太冷了。我忍不住又让他早点回去,多穿衣服。

我和阿哥都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说他没有收宋扶月的东西,没有和宋扶月交好。

我阿哥很满意,咧个大嘴就说:「那就只和我们好!」

我看到虞月白的耳朵更红了。

我怀疑再说下去,虞月白耳朵能红得滴血。

我也笑着,和他道别。

我和阿哥离了院子。

走了好一段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转头望了一眼,正好和虞月白的目光对上。

我看到他连忙转头回了院子。

「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回库房里吗?」春棠低着头,手里拿着被虞月白拒绝的物件。语气轻又懦。

宋扶月坐在美人榻上,抿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将茶水放下才出了声:「放着吧。秋芙回来了吗?」

春棠乖巧点头,依旧低眉顺眼道:「回了。」

从她身后冒出个丫鬟,穿的是碧绿色的裙子,还戴了个一看就不菲的白玉镯子。走到了宋扶月的面前,在宋扶月耳旁低声:

「小姐,都办妥了。只怕不出三日,三小姐有婚约还纠缠小世子的事就能传遍整个燕京……」

闻言宋扶月满意地勾了勾唇,说了句不错后又抿了一口茶水,秋芙乖巧自觉退到春棠背后。

「小姐,这样,若是被人发现,是不是不太好?」春棠的声音里带着迟疑,但仍然提出了这句话,她觉得小姐在冒险,若是被人发现了,抹黑嫡妹这种事情,可是犯了律法,要受刑罚的。

宋扶月那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提了起来,有些冷漠地看着春棠。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春棠,什么时候,你也能指点主子的事了?还是说,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语气冷得冻人,春棠连忙跪了下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春棠……我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我只是一个庶女,姨娘还在庄子里被关着受苦,我明年春初就及笄了,若是我现在不这样谋划,谁会替我谋划呢?爹爹心里,恐怕只有宋裕宁一个女儿,至于我,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我若不为自己,谁还会为我呢?」原本冷着脸的人在春棠跪下后立马变了语气,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好似委屈得不行。

春棠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虽然白姨娘在庄子里,但也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扶月虽然是庶女,但衣食用度无一不好,比起三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不管她死活呢。

可她看着宋扶月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可眼底却是浓重的怨恨的时候,闭上了想要解释的嘴。

再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小姐。」

看到春棠眼里的妥协和服从,宋扶月这才欢天喜地地笑着将她扶起来,两个人好似又恢复了亲密无间的样子。

宋扶月一向就喜欢装善良温婉,所以看到她去给虞月白送温暖这件事我毫不惊讶,甚至是意料之中。

我不去细想她到底想干什么,我也懒得搭理她。

十二月各家贵女都递了帖子过来邀我去相聚,但我都以身子不适推脱了。

庶姐倒是去了几次,底下的人却说她不合时宜,因为虽然帖子说是请某家小姐,但嫡庶尊卑到底有别,嫡女都没去呢,一个庶女上赶着参加这么些个宴会,算什么?

我只是笑笑,不作声。

上辈子的我天真烂漫,觉得庶姐什么都好,听到别人说庶姐不好,直接就甩了脸色给别人看。

可别人会说我护姐吗?说我跋扈娇蛮的倒是不少。

我可懒得管这些闲事了。

5

除夕夜里一家子又吃了一次团圆饭。

这一次,我没有再和爹爹说我喜欢的是顾祈这种话,也没有当众说要退婚给虞月白难看。

只是吃过饭后,我阿爹还是把我叫到了书房里。

宋梓不明所以地拉着我,他还要跟我守岁,我笑着安抚他说很快就好,让他先去我院子里等着。

到了阿爹的书房,我下意识就往榻上一躺,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头看我这一脸随意,气得不行,问我还有没有点规矩。

我看着他那红红的假装怒气的脸,眼底满是笑意,才发现我爹好像也没那么老。

头发没那么白,人也没那么沧桑。

想到上辈子阿爹参加我葬礼时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模样。

我眼眶忍不住红了又红。

这个在外以身护国,打得匈奴后退数十里的骁勇大将军,也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为了自己孩子放弃追逐一世荣耀的父亲。

让年过半百的老人操心自己,我深觉自己的不孝。

看着我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人立马怂了下来,急着和我道歉,让我别再哭了。

我一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掉,一边笑着看着他:「阿爹,我没事,你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等我彻底被他逗笑,不哭了,阿爹这才严肃了点,认真道:「阿爹知道你喜欢小世子,但阿爹也有观察,小世子不像是对你有意的样子。」

见我没有反驳,他又放心继续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呢,还是不要太执著于他人。」别一天到晚追着人家不放了,现在满燕京都是什么宋家三小姐水性杨花,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不放的谣言,天花乱坠,实在不好。

我乖巧地点头,然后说了句好。

「阿爹,以前是我不对,我不会再纠缠小世子了。」

阿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怀疑我打算阳奉阴违,所以又继续苦口婆心:「乖阿宁,你听我说,我知道小世子很是不错,但是他不一定适合你。你说对不对?」

「对。」然后又顺着他的话,「那阿爹你觉得谁适合我呢?」

「我觉得,你看,虞家的孩子,子清就很不错啊。长得虽然是过于漂亮了点,但这以后生的小孩不也漂亮吗!你想想,子清还未及冠,就已经中了举,前途无量啊!」我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我嫁过去。

子清是虞月白的字,看来阿爹是真的喜欢。

我乖巧点头:「爹爹说得对。可是,既然人家那么好,那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恐怕我配不上虞公子。」

我这话是真心的,虞月白那么好,长得漂亮又才华横溢,还是状元郎,等会试殿试过了,皇帝的旨意下来,虞月白,就是我高攀不上的人了。

「你这话!你和子清可是有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堂堂正正,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阿爹越说越激动,他这暴脾气,我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把虞月白抓过来,让人家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

「好好好!我知道了!都听爹爹的,好吗!」

阿爹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垂着头,妥协了般:「罢了。爹爹不想勉强你。你若是实在喜欢顾祈,那、那就随你的心意吧。」大不了,觍着脸去找皇帝要个旨,嫁过去。

我哭笑不得,认真道:「阿爹,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纠缠小世子,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下好了吧!」

阿爹一下子抬起来头,看着我:「你!话可不能乱讲!你这孩子!」

「阿爹,我真的不喜欢小世子顾祈啦!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不任性了。」

宋择一下子沉默下来,许久才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还是谁说什么不好听的了。

我都否认了,没有:「只是突然想清楚了,阿爹刚刚说得对,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不仅不甜,还很苦。

阿爹讷讷:「好吧,那、那你回去吧。」

「阿爹,一起走啊,今天是除夕夜!要和阿娘一起守岁的。」我拉着他,往自己院子里走。

「好。」

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不仅看到了阿哥,还看到了被阿哥拉过来的虞月白。

「阿宁!回来啦!看我把谁带过来了。」宋梓一脸骄傲,他回院子的路上看到了虞月白,想到这段时间的事,又看着对方形单影只的样子,便下意识将人拉了过来,一起守岁。

虞月白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容貌惊艳,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现下带着笑意,正看着我。

虞月白真的是太好看了,难怪他当了状元郎后就不爱笑,总是面无表情地拉着一张脸。

若是他常常笑,恐怕……我想到那些热情的贵女,害怕得摇头。

不行,得告诉他在外面不能常常笑。

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一不小心就被什么个公主郡主看上了,将人掳了去,直接就地正法,那可怎么办!

虞月白看着宋裕宁对着他一下子点头一下子摇头的样子哭笑不得,这是又想到什么了?

等我们都坐好了,便看到庶姐带着宋宴款款而来。

她今日穿了淡粉色的罗裙,哪怕是这样喜庆的日子也是淡妆,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时不时让宋宴小心脚下台阶。

这关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和宋宴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原本笑着的宋梓敛了笑,看着两人到了面前给父亲行礼,然后坐好。

宋宴看着裕宁,今日她穿了海棠红的裙子,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发光,那张明媚的脸上笑意盈盈,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衣袖下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就连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她对我更冷淡了,可是为什么呢,我不也是她的弟弟?

连平日里送的文房四宝等东西,这几个月也都没有再送来了,这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吗?

宋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端正坐着,和别人说说笑笑却没理会自己的宋裕宁。

想问为什么,但又张不开口。

宋扶月安静地坐在宋宴旁边,听着别人欢声笑语,面上一片温柔善良,但却笑不达眼底。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宋扶月最讨厌、最难熬的时候。

看着宋裕宁欢天喜地,一家子开开心心地守岁,她就如坐针毡。

凭什么,我的阿娘在庄子里受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就连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也只能独自煎熬。

宋扶月垂下眼睑,头也低着,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

但你若是仔细瞧,她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宋宴忍不住轻轻问她:「阿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宋扶月将心里的怨毒咽下,换上一副温柔样:「没有,只是有些头痛。多谢阿宴关心。」

等到凌晨的更打过,宋扶月便行了礼离开。

宋宴却没跟上。

他看着宋梓和宋裕宁两个人谈笑,然后宋裕宁又拿了个新的香囊给宋梓,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只给宋梓做香囊,不给我做呢?」

他心里忍不住想,却没发现自己出了声。

宋裕宁这才转头看到他没走,一个人小小的,站在那里。宋梓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朝他走去。

「阿宴也想要我做的香囊吗?」我轻轻地问,我还以为他只要庶姐的东西呢。

还没等宋宴回答,宋梓就拉着个脸:「你要是想要阿宁的香囊,那为什么要戴着宋扶月给你的香囊呢?」

宋宴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戴着的,宋扶月给自己做的香囊,刚想问宋梓怎么知道,却看到香囊上有个明显的月字。

「阿宴,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阿姐学艺不精,做的香囊都很一般,所以给了你大哥。阿姐本来想把好看的香囊给你的,可等阿姐做了好看的香囊的时候,阿宴已经带上了别人的香囊了。」我真心实意,因为这些是我亲眼所见。

我看到庶姐给他亲手系上香囊,看到他感动得不行,连着叫宋扶月阿姐。

于是我将准备给他的香囊收好,自己回了院子。

宋宴张嘴想解释,却发现确实是这样。

他确实先收下了别人的香囊。

但这是你疏远我的理由吗?这是你伤害扶月姐姐的理由吗?宋宴不解。

「阿姐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一母同胞,但你和庶姐确实更亲近些。阿姐虽然不明白,但是阿姐尊重你。」我蹲在他的面前。

阿娘难产的时候,我才三岁,甚至误以为是宋宴害死了弟弟,所以常常不去看他,装作讨厌他的样子。

但是,我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想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望他,记下他的喜好,却发现他常常和庶姐一起,收庶姐的东西,却将自己的东西退回,我那个时候很伤心。

「阿姐……我……」宋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我看着他。

「对不起阿姐。」宋宴在我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一边失望地叹气,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他,怕他不小心从台阶上摔倒。

有些时候,逃避和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宋梓带着虞月白一起回去,我也洗漱了休息。

之后的日子里,宋宴看见我就躲,阿哥觉得他过分,但我只是笑,宋宴已经十一岁了,很快就要去书院读书,也该明白些道理了。

如果他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不明白,也没关系。

我想到了长乐郡主,那时候她带着我看戏,戏台子上的痴男怨女,明明知道对方其实是不喜欢自己了,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过是诓骗自己的话,但仍然选择了相信。

甚至在他人劝阻的时候,还要一意孤行。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不愿意承认真相。」长乐郡主看着戏台子上的人,话却是对着我说的。

阿哥问我上元节要不要出去看花灯,他说今年一定会给我赢最大的花灯回来。信誓旦旦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去跟岁常楼的老板通过气了。

我笑着应了。

上元节那天,整个燕京都热闹得紧,大红的灯笼挂满街巷,白日里锣鼓喧天,到了晚上又有夜市。

我在庶姐旁边看到了宋宴,不过这一次,宋宴倒是没有和庶姐手拉着手,亲亲热热。

我阿哥拉着我,他身后还跟着高且瘦削的虞月白。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赢。

合着是找了大燕的状元郎来给自己撑场子。

我们一起挤到了岁常楼的灯会下,猜谜早就开始了,不少青年才俊和年轻少女围着,为一个个灯谜绞尽脑汁。

庶姐先声夺人,人还没到前面呢,答案就已经说了出来,得了个小花灯。

我阿哥催着虞月白到前面去猜灯谜,生怕被我庶姐抢了先。

虞月白也听话,让挤就挤,还真挤前面猜灯谜去了。

我跟在后面,一不小心就被人流挤了出去。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我放弃了挤进去的想法,决定在桥边等他们。

定河桥上熙熙攘攘,我在桥边看少男少女将自己愿望写在灯上然后放入河里,原本灰暗的河在一盏盏河灯的照耀下亮起来。

「宋三小姐?」

我转头,看到了高途和旁边的顾祈。

愣了一下,然后才行了个礼。顾祈也出来赏花灯?我突然想。

那张脸上还是熟悉的清冷,只是我却不会再为此动容啦。

顾祈从家出来,本来想去岁常楼猜灯谜看灯,但人实在太多,所以就没有挤进去。

他转头在桥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今日仍然穿的鲜艳的服饰,那张精致明媚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热情,带上了些沉静和疏离。

很久没看到她了,她变漂亮好多。顾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明明喜欢的应该是宋扶月那样温婉大方的人,而不是宋裕宁这样,只知道围着他团团转,仿佛生活里只剩下情爱的人。

可偏偏在宋裕宁不再围着他转了之后,他又觉得不习惯,觉得不应该,觉得很突然。感觉到背叛,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缠着我了,你变心了吗?

可是小世子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应该。

没有人应该围绕着你,没有人应该无条件对你好。

「宋三小姐,你,可还心悦于我?」顾祈仍然面无表情,只是两颊的红有些明显。

你说还喜欢我,还围着我转,那我就还当我们和以前一样,我会和你成婚,相敬如宾,白首偕老。

他看到宋裕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世子爷,我以前纠缠你,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在此给你道歉,这段时间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不妥。今后,我不会再缠着世子爷,祝世子爷早日觅得良缘。」

他突然觉得很冷。

他都想好了怎么说服长乐郡主让她进门,怎么跟太子殿下说会让宋将军上交虎符。

这一切都在宋裕宁说了拒绝的话后戛然而止。

「你、你是因为顾嫣然的事还在生气吗?我代她同你道歉。」

顾祈在衣袖下的手起了青筋,但他仍然宛若无事地问。

他看到宋裕宁仍然摇头,又说了一遍他不爱听的拒绝的话。

他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别说气话了阿宁,你考虑清楚。」

等顾祈走远,我才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顾祈很少叫我阿宁。

上辈子叫我阿宁,一次是在让我劝我爹上交兵权时,一次是我难产血崩的时候。

无事宋三小姐,有事我的阿宁。

我甚至看不懂他那张脸上露出的神色。

长乐郡主说得对,我真是脑子不好。

我不打算劝说阿爹将虎符交给太子殿下的人了,我觉得那样保不住将军府。我阿哥既然想去边关,那就让阿哥带着那半块虎符去边关吧,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了。

我在桥上站了许久,决定还是去找阿哥他们。

还没等我下桥,我就看到了虞月白。

他拿着一个很大的花灯,是大荷花的形状,还有立体的花瓣。

他就站在岸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发现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雪。

我笑着招招手,然后往他那里走。

「你赢到最大的花灯啦?」

「嗯。」

「宋梓看你不见了,急着找,我们一起回去吧。」他说着,我和他并肩一起走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我可以叫你阿宁吗?」他问。

「当然可以呀。」我笑着,这有什么。

他脸上带了笑意,小雪纷纷扬扬掉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我看着他漂亮的脸愣神,他却抬起手把我肩膀上的落雪仔细拍开。

「阿宁,别喜欢小世子了。」

「喜欢喜欢我,可以吗?」

他看着我,白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唇饱满又带着粉调的红,此刻正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我会对你好的。」

「我此生,只你一人。」

他轻飘飘的声线带着郑重,在我心里炸开一道雷。

我觉得我应该是幻听了。

大燕最最年轻有为的状元郎,此刻正低头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从微微的红,变成整张脸都红透。

等他的红要渗入到脖子根,我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

「哦,好。」

虞月白的红彻底渗入到脖子根,还磕磕绊绊地承诺道:

「以后每一年的大花灯我都给你赢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

6

我跟虞月白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

原本指责我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的谣言在我闭门不出的日子里逐渐消散。

二月的时候,庶姐开始在燕京城门口施粥,贫苦百姓们纷纷称赞她善良、乐于助人。

只有宋梓跳脚,气得不行。

因为庶姐施粥的钱都是从将军府公账上出的。

宋梓说庶姐倒是很会做表面功夫,我笑着说那你也做?他说自己不稀得。

我知道,庶姐这是为了春初三月三的女儿节,她的及笄礼在做准备。

我继续认真学做香囊,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顾祈。

虞月白跟我说他也想要我做的香囊,说连宋梓都有,他为什么没有。

之前送他的香囊,是连翘做的,我深刻反省自己,决定给他做一个。

春闱在农历的二月初九开始,一共三场。

我和阿爹一起送虞月白去考场,一路上宋梓叽叽喳喳,比嬷嬷还啰嗦。

我就不一样,乖巧又文静。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行。

高估自己了,到考试门口,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

虞月白笑着一一应下,高挑的身材和漂亮的脸,惹得不少一同送考的女子偷瞄。我连忙催着他进去。

回去之后我又跟嬷嬷们给阿哥准备衣物,过不了几天他就又得去书院上学去了。

后来的后来,我问阿哥,想不想去边关当个小将军,继承父亲的衣钵,宋梓看了我好久,又想了很久,还是摇头。

他说想留在燕京,因为燕京有我,有顾嫣然。

他说如果他去了边关,顾嫣然怎么办?边关很苦,他不想让她受委屈。

我了然点头,看着他笑:「我知道啦!」

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是宋扶月的及笄礼。

我和阿爹一起迎客又迎宾,看着宋扶月三加三拜,赞者给她梳头道祝福语,又字皎嫦。

我看着她温婉大方地给来宾行礼,心想祝她所得皆所愿,岁岁年年都平平安安。

只是不要再踩着我往上走啦阿姐,我也会很痛的。

这日子过得就是快,我觉得才过完冬天,四月就已经来了,杏花开满了整个燕京。

虞月白不负众望地考了个会元,像往平静的湖里丢了一颗大雷,炸出了不少大鱼。

虞月白突然火了起来,各家各户都在讨论着,这虞月白何许人也,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

殿试一切顺利,虞月白策论写得又极好,这个状元名副其实。燕和帝大悦,让他不日就到翰林院报到。

我爹乐得像个弥勒佛,见到人就夸:知道今年状元郎不?我家女婿!才及冠!前途无量啊!

我只觉得虞月白又瘦了好多,于是逼着他一天四顿外加下午茶。

虞月白不明所以,只乖乖点头,然后我夹什么就给吃什么。

我家孩子,就是乖。

阿爹说我还没成婚呢就已经摆上夫人架子开始管着人家了。

我充耳不闻,虞月白低着头继续吃饭,不敢抬头。

因为桌子底下我正踩着他的脚。

国公府给我递了几次帖子,我都婉拒了。

至于兵权,实际上,老头早就打算好要交上去,只不过是犹豫交给谁。

上辈子我死活要嫁给顾祈,而顾祈是太子身边的人,所以阿爹将兵权给了太子的人。

但这次,我希望爹爹能直接交给燕和帝。多好,谁也不得罪。

爹爹将那半块虎符交了上去,后来阿哥又在校场当了个小领头,我觉得很是满意。

宋扶月仍然嫁给了林家的公子。

我明白,即使没了我,宋扶月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虞月白去了翰林院,每日早出晚归,阿哥也回了书院读书,家里一下子空荡了。

我及笄的时候,来了许多世家夫人和贵女,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在礼成之后,我看到了顾嫣然。

她穿的藕粉色的襦裙,梳了个元宝髻,明眸皓齿,正和其他贵女互相聊天,手时不时比画两下,整个人活泼又可爱。

其他贵女看到了我,拥着我一起坐下,刚好就坐在了顾嫣然的对面,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面色不自然地左顾右盼,其他贵女便也特意聊起其他话题,我安静听着,时不时忍不住发笑。

过了一会,许多贵女纷纷道别归家,顾嫣然默默地坐在了我的旁边,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宋、宋裕宁,我……之前推你下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头低着,手不自然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角,我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爱?

我脑袋一转,起了个逗弄她的心思:「就这样就想要别人原谅?」

语气故作严肃,顾嫣然立马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我、你、我都道歉了!那、那你想怎么样!」

「想我原谅你?这也简单,除非……」我看着她那白皙的脸,忍不住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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