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这关心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和宋宴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原本笑着的宋梓敛了笑,看着两人到了面前给父亲行礼,然后坐好。

宋宴看着裕宁,今日她穿了海棠红的裙子,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发光,那张明媚的脸上笑意盈盈,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衣袖下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就连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她对我更冷淡了,可是为什么呢,我不也是她的弟弟?

连平日里送的文房四宝等东西,这几个月也都没有再送来了,这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了吗?

宋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端正坐着,和别人说说笑笑却没理会自己的宋裕宁。

想问为什么,但又张不开口。

宋扶月安静地坐在宋宴旁边,听着别人欢声笑语,面上一片温柔善良,但却笑不达眼底。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宋扶月最讨厌、最难熬的时候。

看着宋裕宁欢天喜地,一家子开开心心地守岁,她就如坐针毡。

凭什么,我的阿娘在庄子里受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就连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也只能独自煎熬。

宋扶月垂下眼睑,头也低着,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

但你若是仔细瞧,她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宋宴忍不住轻轻问她:「阿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宋扶月将心里的怨毒咽下,换上一副温柔样:「没有,只是有些头痛。多谢阿宴关心。」

等到凌晨的更打过,宋扶月便行了礼离开。

宋宴却没跟上。

他看着宋梓和宋裕宁两个人谈笑,然后宋裕宁又拿了个新的香囊给宋梓,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只给宋梓做香囊,不给我做呢?」

他心里忍不住想,却没发现自己出了声。

宋裕宁这才转头看到他没走,一个人小小的,站在那里。宋梓也看着他,两个人都朝他走去。

「阿宴也想要我做的香囊吗?」我轻轻地问,我还以为他只要庶姐的东西呢。

还没等宋宴回答,宋梓就拉着个脸:「你要是想要阿宁的香囊,那为什么要戴着宋扶月给你的香囊呢?」

宋宴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戴着的,宋扶月给自己做的香囊,刚想问宋梓怎么知道,却看到香囊上有个明显的月字。

「阿宴,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阿姐学艺不精,做的香囊都很一般,所以给了你大哥。阿姐本来想把好看的香囊给你的,可等阿姐做了好看的香囊的时候,阿宴已经带上了别人的香囊了。」我真心实意,因为这些是我亲眼所见。

我看到庶姐给他亲手系上香囊,看到他感动得不行,连着叫宋扶月阿姐。

于是我将准备给他的香囊收好,自己回了院子。

宋宴张嘴想解释,却发现确实是这样。

他确实先收下了别人的香囊。

但这是你疏远我的理由吗?这是你伤害扶月姐姐的理由吗?宋宴不解。

「阿姐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一母同胞,但你和庶姐确实更亲近些。阿姐虽然不明白,但是阿姐尊重你。」我蹲在他的面前。

阿娘难产的时候,我才三岁,甚至误以为是宋宴害死了弟弟,所以常常不去看他,装作讨厌他的样子。

但是,我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想到自己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望他,记下他的喜好,却发现他常常和庶姐一起,收庶姐的东西,却将自己的东西退回,我那个时候很伤心。

「阿姐……我……」宋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我看着他。

「对不起阿姐。」宋宴在我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一边失望地叹气,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他,怕他不小心从台阶上摔倒。

有些时候,逃避和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宋梓带着虞月白一起回去,我也洗漱了休息。

之后的日子里,宋宴看见我就躲,阿哥觉得他过分,但我只是笑,宋宴已经十一岁了,很快就要去书院读书,也该明白些道理了。

如果他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不明白,也没关系。

我想到了长乐郡主,那时候她带着我看戏,戏台子上的痴男怨女,明明知道对方其实是不喜欢自己了,明明知道对方说的不过是诓骗自己的话,但仍然选择了相信。

甚至在他人劝阻的时候,还要一意孤行。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不愿意承认真相。」长乐郡主看着戏台子上的人,话却是对着我说的。

阿哥问我上元节要不要出去看花灯,他说今年一定会给我赢最大的花灯回来。信誓旦旦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去跟岁常楼的老板通过气了。

我笑着应了。

上元节那天,整个燕京都热闹得紧,大红的灯笼挂满街巷,白日里锣鼓喧天,到了晚上又有夜市。

我在庶姐旁边看到了宋宴,不过这一次,宋宴倒是没有和庶姐手拉着手,亲亲热热。

我阿哥拉着我,他身后还跟着高且瘦削的虞月白。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赢。

合着是找了大燕的状元郎来给自己撑场子。

我们一起挤到了岁常楼的灯会下,猜谜早就开始了,不少青年才俊和年轻少女围着,为一个个灯谜绞尽脑汁。

庶姐先声夺人,人还没到前面呢,答案就已经说了出来,得了个小花灯。

我阿哥催着虞月白到前面去猜灯谜,生怕被我庶姐抢了先。

虞月白也听话,让挤就挤,还真挤前面猜灯谜去了。

我跟在后面,一不小心就被人流挤了出去。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我放弃了挤进去的想法,决定在桥边等他们。

定河桥上熙熙攘攘,我在桥边看少男少女将自己愿望写在灯上然后放入河里,原本灰暗的河在一盏盏河灯的照耀下亮起来。

「宋三小姐?」

我转头,看到了高途和旁边的顾祈。

愣了一下,然后才行了个礼。顾祈也出来赏花灯?我突然想。

那张脸上还是熟悉的清冷,只是我却不会再为此动容啦。

顾祈从家出来,本来想去岁常楼猜灯谜看灯,但人实在太多,所以就没有挤进去。

他转头在桥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今日仍然穿的鲜艳的服饰,那张精致明媚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热情,带上了些沉静和疏离。

很久没看到她了,她变漂亮好多。顾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明明喜欢的应该是宋扶月那样温婉大方的人,而不是宋裕宁这样,只知道围着他团团转,仿佛生活里只剩下情爱的人。

可偏偏在宋裕宁不再围着他转了之后,他又觉得不习惯,觉得不应该,觉得很突然。感觉到背叛,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缠着我了,你变心了吗?

可是小世子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应该。

没有人应该围绕着你,没有人应该无条件对你好。

「宋三小姐,你,可还心悦于我?」顾祈仍然面无表情,只是两颊的红有些明显。

你说还喜欢我,还围着我转,那我就还当我们和以前一样,我会和你成婚,相敬如宾,白首偕老。

他看到宋裕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世子爷,我以前纠缠你,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在此给你道歉,这段时间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不妥。今后,我不会再缠着世子爷,祝世子爷早日觅得良缘。」

他突然觉得很冷。

他都想好了怎么说服长乐郡主让她进门,怎么跟太子殿下说会让宋将军上交虎符。

这一切都在宋裕宁说了拒绝的话后戛然而止。

「你、你是因为顾嫣然的事还在生气吗?我代她同你道歉。」

顾祈在衣袖下的手起了青筋,但他仍然宛若无事地问。

他看到宋裕宁仍然摇头,又说了一遍他不爱听的拒绝的话。

他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别说气话了阿宁,你考虑清楚。」

等顾祈走远,我才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顾祈很少叫我阿宁。

上辈子叫我阿宁,一次是在让我劝我爹上交兵权时,一次是我难产血崩的时候。

无事宋三小姐,有事我的阿宁。

我甚至看不懂他那张脸上露出的神色。

长乐郡主说得对,我真是脑子不好。

我不打算劝说阿爹将虎符交给太子殿下的人了,我觉得那样保不住将军府。我阿哥既然想去边关,那就让阿哥带着那半块虎符去边关吧,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了。

我在桥上站了许久,决定还是去找阿哥他们。

还没等我下桥,我就看到了虞月白。

他拿着一个很大的花灯,是大荷花的形状,还有立体的花瓣。

他就站在岸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发现天空下起了细小的雪。

我笑着招招手,然后往他那里走。

「你赢到最大的花灯啦?」

「嗯。」

「宋梓看你不见了,急着找,我们一起回去吧。」他说着,我和他并肩一起走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我可以叫你阿宁吗?」他问。

「当然可以呀。」我笑着,这有什么。

他脸上带了笑意,小雪纷纷扬扬掉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我看着他漂亮的脸愣神,他却抬起手把我肩膀上的落雪仔细拍开。

「阿宁,别喜欢小世子了。」

「喜欢喜欢我,可以吗?」

他看着我,白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唇饱满又带着粉调的红,此刻正一脸诚恳地看着我。

「我会对你好的。」

「我此生,只你一人。」

他轻飘飘的声线带着郑重,在我心里炸开一道雷。

我觉得我应该是幻听了。

大燕最最年轻有为的状元郎,此刻正低头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从微微的红,变成整张脸都红透。

等他的红要渗入到脖子根,我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

「哦,好。」

虞月白的红彻底渗入到脖子根,还磕磕绊绊地承诺道:

「以后每一年的大花灯我都给你赢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

6

我跟虞月白的关系突飞猛进起来。

原本指责我有未婚夫还纠缠小世子的谣言在我闭门不出的日子里逐渐消散。

二月的时候,庶姐开始在燕京城门口施粥,贫苦百姓们纷纷称赞她善良、乐于助人。

只有宋梓跳脚,气得不行。

因为庶姐施粥的钱都是从将军府公账上出的。

宋梓说庶姐倒是很会做表面功夫,我笑着说那你也做?他说自己不稀得。

我知道,庶姐这是为了春初三月三的女儿节,她的及笄礼在做准备。

我继续认真学做香囊,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顾祈。

虞月白跟我说他也想要我做的香囊,说连宋梓都有,他为什么没有。

之前送他的香囊,是连翘做的,我深刻反省自己,决定给他做一个。

春闱在农历的二月初九开始,一共三场。

我和阿爹一起送虞月白去考场,一路上宋梓叽叽喳喳,比嬷嬷还啰嗦。

我就不一样,乖巧又文静。

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行。

高估自己了,到考试门口,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

虞月白笑着一一应下,高挑的身材和漂亮的脸,惹得不少一同送考的女子偷瞄。我连忙催着他进去。

回去之后我又跟嬷嬷们给阿哥准备衣物,过不了几天他就又得去书院上学去了。

后来的后来,我问阿哥,想不想去边关当个小将军,继承父亲的衣钵,宋梓看了我好久,又想了很久,还是摇头。

他说想留在燕京,因为燕京有我,有顾嫣然。

他说如果他去了边关,顾嫣然怎么办?边关很苦,他不想让她受委屈。

我了然点头,看着他笑:「我知道啦!」

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是宋扶月的及笄礼。

我和阿爹一起迎客又迎宾,看着宋扶月三加三拜,赞者给她梳头道祝福语,又字皎嫦。

我看着她温婉大方地给来宾行礼,心想祝她所得皆所愿,岁岁年年都平平安安。

只是不要再踩着我往上走啦阿姐,我也会很痛的。

这日子过得就是快,我觉得才过完冬天,四月就已经来了,杏花开满了整个燕京。

虞月白不负众望地考了个会元,像往平静的湖里丢了一颗大雷,炸出了不少大鱼。

虞月白突然火了起来,各家各户都在讨论着,这虞月白何许人也,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

殿试一切顺利,虞月白策论写得又极好,这个状元名副其实。燕和帝大悦,让他不日就到翰林院报到。

我爹乐得像个弥勒佛,见到人就夸:知道今年状元郎不?我家女婿!才及冠!前途无量啊!

我只觉得虞月白又瘦了好多,于是逼着他一天四顿外加下午茶。

虞月白不明所以,只乖乖点头,然后我夹什么就给吃什么。

我家孩子,就是乖。

阿爹说我还没成婚呢就已经摆上夫人架子开始管着人家了。

我充耳不闻,虞月白低着头继续吃饭,不敢抬头。

因为桌子底下我正踩着他的脚。

国公府给我递了几次帖子,我都婉拒了。

至于兵权,实际上,老头早就打算好要交上去,只不过是犹豫交给谁。

上辈子我死活要嫁给顾祈,而顾祈是太子身边的人,所以阿爹将兵权给了太子的人。

但这次,我希望爹爹能直接交给燕和帝。多好,谁也不得罪。

爹爹将那半块虎符交了上去,后来阿哥又在校场当了个小领头,我觉得很是满意。

宋扶月仍然嫁给了林家的公子。

我明白,即使没了我,宋扶月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虞月白去了翰林院,每日早出晚归,阿哥也回了书院读书,家里一下子空荡了。

我及笄的时候,来了许多世家夫人和贵女,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在礼成之后,我看到了顾嫣然。

她穿的藕粉色的襦裙,梳了个元宝髻,明眸皓齿,正和其他贵女互相聊天,手时不时比画两下,整个人活泼又可爱。

其他贵女看到了我,拥着我一起坐下,刚好就坐在了顾嫣然的对面,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面色不自然地左顾右盼,其他贵女便也特意聊起其他话题,我安静听着,时不时忍不住发笑。

过了一会,许多贵女纷纷道别归家,顾嫣然默默地坐在了我的旁边,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宋、宋裕宁,我……之前推你下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头低着,手不自然地搅动着自己的衣角,我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爱?

我脑袋一转,起了个逗弄她的心思:「就这样就想要别人原谅?」

语气故作严肃,顾嫣然立马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我、你、我都道歉了!那、那你想怎么样!」

「想我原谅你?这也简单,除非……」我看着她那白皙的脸,忍不住下了手。

「除非怎么样,你说嘛!」白面丸子似的脸被我不客气地捏了捏,嗯,手感不错。

「除非,你把自己赔给我当嫂子!」我看着顾嫣然的脸立马就红得透透的。

「你!你太过分啦!!!」

我搂着她的肩膀,诱哄:「干嘛!你听我的嘛~上次上元节,灯会你不是也在吗?我阿哥是不是一表人才?你不喜欢吗~」

看到顾嫣然脸像蒸熟了一样,我继续加料:「我阿哥可喜欢你了,说啊,等你及笄,非你不娶!你要不,就将就将就?」

「我家没有恶婆婆哦~不用晨昏定省~也没多少七大姑八大姨哦~真的不心动吗~」

「宋、宋裕宁!!!你怎么这样,还没及笄就说这种话,知不知羞!!!」顾嫣然一脸震惊,原本以为她说要当自己嫂子就已经够无耻了,现在还想拐自己回去当嫂子!!!

我很淡定,搂着她继续哄,这小妮子红着脸,硬是被我哄得点头了哈哈哈哈救命啊,为什么她这么可爱!!!

这天晚上,虞月白给我送了个白玉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我高高兴兴收了,顺带问了他一个月多少俸禄,什么时候发,然后这傻孩子就都说得明明白白,还没等我哄,就眨巴眼睛:「阿宁你放心,俸禄一发我就都交给你。」

我更开心了。

这天之后,我时不时就给顾嫣然发拜帖,问她要不要来我家玩,她虽然没回帖子,但还是老老实实来了。

我就常常带着她去买首饰,一起去酒楼吃饭,在家里绣帕子香囊,还给她展示了我连池里养得白白胖胖的大鲤鱼。

顾嫣然是个没心眼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关系越来越好之后,我明白她其实并不喜欢顾祈,只是家里人给她灌输这种思想,导致她觉得自己需要这样做。

所以我去书院看望我哥的时候,死活拉着她也去。

虽然我阿哥脑子可能有点不好,但我们家就没有长得不行的,我哥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性格又热情,大抵是我日日给她灌输我家各种思想,所以顾嫣然也觉得还行。

我和虞月白的婚期,定在明年六月,是虞月白和我阿爹熬了几个大夜,黄历翻了又翻给选出来的。

虞月白升了大理寺少卿,眼下正要去南方监督水灾治理。

我知道这次的外派,他大抵明年开春才能回来。而且,还会找出虞家灭门惨案的真凶,也就是三皇子的势力。

虞月白说要去南方的时候,还很认真地问了我的意见。

我觉得这辈子的虞月白和我上辈子印象里的人区别很大。

我记得他又高又瘦,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哪怕是笑也带着礼貌和疏离。

我看着在我面前乖乖吃饭的人,住进将军府起就没有被委屈过,自从上元节的表白后,他就好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来找我,我为了能盯着他好好吃饭也常常去找他,我们就好像老夫老妻一样相处。

虽然没什么亲密接触,但他黏人得像一只小狗,和我印象里清冷孤远的人相差甚远。

我又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南边水灾不好,他受什么伤,别人给他下绊子……虞月白就宽慰我,不会的,他会小心行事……

大抵是为了外派,虞月白待在书房的时间越发长,还总是在写些书信,我想也许是写给其他的官员的。

到了出发的那日,虞月白将两个小小的娃娃递给我,一男一女,俨然是缩小版的我和他。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我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他跟我说,书房里他给我收集了好多话本子,无聊可以去看,还有一些书信,假若想他了就去看看,此去怕没时间给我写信,所以提前写了些。

我终于明白他那些日子怎么总待在书房里了,原来是在琢磨这些事情,我又开心又好笑。

「阿宁,你等等我。」

他高瘦的背影离我渐远,我其实很不喜欢等这件事。

我看过很多话本子,还和长乐郡主一起看过不少戏本,痴男怨女,都不过是为了一个等字。

「你等等我,等我……我就回来娶你。」

「我等你,等你……了记得回来找我。」

「等啊等。」

等到的人寥寥无几,等不到的人比比皆是。

我现在才发现,无论是上辈子的我,还是这辈子的我,都一样执着,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

我觉得可能大家都在赌?赌谁看人准,谁的爱人信守承诺。

日子不算难熬,因为顾嫣然常常来看我,还带了别的世家小姐来,我们一起出门买这买那,时不时去踏青。

夏日里,我带着顾嫣然一起将西瓜放入井里,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提起来,在院子里切开,一群小姑娘一起分着吃,冰冰凉凉,解暑又快乐。

我在世家贵女里玩开了不少,给我的拜帖也多了很多。

八月份的时候,顾祈和太师府的嫡小姐定了亲。

那位姑娘名叫谢长卿,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家中又显赫,和顾祈相配,确实是门当户对。

顾嫣然一直试图从我脸上找到难过的影子,发现我一点没在乎还很开心的时候特别气馁和怀疑。

「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我哥了呀?」顾嫣然是真的好奇,怎么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我上次把你推下水,你是顺带把脑子也治好了吗?」

我觉得顾嫣然和我哥是真的配,连问问题的方法和神态都大同小异。

两个人都呆头呆脑,一点心眼没有。

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我和她关系确实好,所以我半编半哄地说:「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死缠烂打你哥十几年,还生了个小孩,然后我就死了……」

顾嫣然觉得我很离谱,居然为了个梦说放弃就放弃了。但她又觉得,梦里的我,好像还真挺可怜的,比起梦里,她更喜欢现在的我。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抱着我口出狂言:「要不,你不要和虞月白成亲了,咱们俩一起过呗。」

我模仿她的样子:「你、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这些事!知不知羞!」

顾嫣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在取笑她,恼羞成怒地和我闹作一团,然后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笑。

十二月份的时候,我逼着爹爹去顾家提了亲,两家互换了拜帖,自此,顾嫣然更加喜欢黏着我了。

我庶姐在知道顾祈定亲后回来过一次,林家公子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对她很好,她又精通医术,林家公婆都很喜欢她。

她倒是难得对着我絮絮叨叨了许多,说了这些年做的事情和自己的难处,我理解了她很多,也明白了原来在她的世界里我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活着是这样的。

我虽然没有原谅她做的一些事情,但也没有去反驳她什么,大家站立的地方不一样,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想法不一样,这辈子,她也没做到什么对我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也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我只是觉得,大家活得好像都不容易,把时间花在互相算计和猜度上,很可惜。

她走的时候跟我说:「阿宁,我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好,但是,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坏。」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我都知道。

上辈子她为了能嫁入国公府,所以算计着没有治好林公子,然后在我死后顺利成为少夫人。

这一次,她却没了这个机会。

寒冬腊月里,我还是收到了虞月白的几封书信,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内容,我清楚他没有信里说的那么轻松。

但是我相信他能解决。

开春的时候,顾嫣然带着顾祈来了我家。

我坐在连池旁,一口一口喂着我的大锦鲤。

「阿宁。」

我转过身,顾祈那张清冷的脸,带着一点点真情实感,但转瞬即逝,更多的,我觉得是算计。

「世子爷?」我话语里带着点惊讶,心下却一片了然,眼下正是几个皇子争权夺利的时刻,我父亲的兵权还未上交,有些人,怕是急了。

「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不过,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里带着明显的客套,我看了眼装鹌鹑的顾嫣然。

「我、我想问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若是还想嫁给我,就让你爹爹把兵权上交,我迎你进门。」顾祈压低的声音里带着诱哄,语气又轻又软。

我瞥了他一眼,将鱼食递给身旁低着头的连翘。

「世子爷这话怎么说,你迎我进门?」

我凑近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恶意:「那太师府的谢五小姐,谢长卿怎么办?还是说,世子爷觉得——」

「自己可以享齐人之福,将两个官家小姐都迎进门当平妻?」

「世子爷,可是还没睡醒?」

顾祈低头看我,我也正冷冷地看着他,我竟不知道,原来你竟无耻至此。

「不是,我和太师府的小姐,不是真的订婚。你误会了。这里面有原因的,你别胡闹了,宋裕宁!」顾祈的声音里又带上往日和我说话的理所当然了。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总之你先让宋将军将兵权上交,才有保住将军府的可能!」

「你别胡搅蛮缠了!阿宁,大局为重,这些事你就不能理解吗?」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大局为重?谁的大局?胡搅蛮缠?是不是不合你的心意,不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是胡搅蛮缠?

「世子爷是第一天知道我爱胡闹吗?我就是胡搅蛮缠的人呀。」

「爹爹的事,我不会插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和我爹爹商量,我恐怕帮不了世子爷了。」

我当然知道谢长卿和他订婚是权宜之计,毕竟太子和谢长卿早已私订终身,可这,又跟我有什么干系呢?他们要争权夺利,凭什么要我委曲求全,我是什么麦芽糖,这么好拿捏吗?

我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若没别的事情,连月!送客!」

顾祈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你!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

一道清冷又压抑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虞月白。

高且瘦削,穿了件黑色的劲装,苍白的脸上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倦怠,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祈。

我又惊又喜,提起裙摆就往他那里跑,直到冲进他怀里。

虞月白将我拉到身后,才不紧不慢地抬头:「世子爷,百闻不如一见。」

顾祈看着宋裕宁头也不回地往这人怀里窜,像雏鸟归林,毫无保留的样子,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没等顾祈说话,虞月白就又继续:「在下是抚州虞家长子,宋三小姐的未婚夫,虞月白。不知世子爷今日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客套又疏离的话,眼里带着明显的敌意,顾祈冷着脸:「无事。」

等送走顾祈,我连忙解释了一通我和顾祈没什么来往,是他今日突然来了。

虞月白笑着,温温和和地说他都知道,不用解释太多,都相信我。

只是他眼睛里仍然带着不明显的不安和脆弱。

我想要让人传饭和他一起吃饭,他温温柔柔地拒绝了,说自己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觉得也是,所以便点头,然后送他回了院子。

我往回走的时候,他叫了我一声,我转头看,他笑着摇头,说没事了,我不明所以地回了我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虞月白也不再来我的院子里找我,连吃饭,也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早出晚归。

我和他的关系突然冷淡下来。

我还是每日都去连池喂鱼,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话本子吃零嘴,仍然开开心心地躺着。

等了半个月,虞月白还是没有来找我,只言片语都没有。

连翘和连月也在疑惑,问我是不是和虞月白闹矛盾了。

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我皱着眉,想到了个不好的事。

虞月白在南方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不愿意和我成婚了?!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我养的孩,又漂亮又端正,受欢迎也很正常。

所以,这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明情况,所以打算先冷处理吗?

我叹了口气。

若真是这样,那,我想了想,觉得需要找他说一下,让我相看一下那姑娘,若是合适他,那我也欢喜他们两个喜结良缘。

只是,我就又得重新找郎君了。

想到自己到嘴的天鹅就要飞了,我便吃不下饭也睡不着。

心里难受得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许又赌错一次?

我还有重新赌的机会吗?

我发现我又开始陷入困局,我拒了其他贵女给我发来的帖子,开始闭门不出。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但我又不愿意去想怎么办。

我在我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正是春天,枝桠开始抽出嫩芽,太阳也是不刺眼的暖。

我闭着眼,觉得如果死在这样暖和的春天,好像也没那么遗憾。

宋裕宁穿着素色的裙子,躺在木制的摇椅上,身后的海棠花开得正浓,春日的暖光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闭着眼,像镀了光的神女塑像,好像生机勃勃,又好像死气沉沉。

宋宴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恍惚觉得,宋裕宁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了。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一颤,于是他急着往前走,叫了宋裕宁好几声:「阿姐,阿姐?」

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在我面前的宋宴。

我轻轻地笑,问他怎么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宋宴在除夕的家宴之后,就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亲姐弟之间会出现隔阂。

原本他只觉得,自家姐姐性格娇蛮跋扈,不体会他人看法,背地里听见下人说我打压庶姐的不好的言论,再加上我平日里就是一副不管不顾的做派,以至于宋宴先入为主地觉得我性格不好,苛责姐妹,而在两个人互相误会的时候,宋扶月又常常来找他玩耍,关心他,他便一步一步偏向了宋扶月。

等我不再耐心地对他好的时候,他才慢慢发现,我为他做了许多事情,而宋扶月也冒领了我的许多功劳。

所以他自己来找了我。

我耐心听完了他的话,露出了个礼貌的笑,摸了摸他的头。

「你明白就好,不过,阿姐有些累,想休息了。改日阿姐再去看望你,你先回去好不好?」

宋宴看着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他说他过些日子就要去长麓书院读书去了,恐怕不能再常常见到我,但看着我冷淡的神色,闭上了嘴。

我让连翘送他回去,他跟着连翘往外走,等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转头问我:「阿姐,改日是哪一日呢?我们还能和好吗?」

我呆了呆,笑着看着他:「能。」

得到肯定回答的宋宴也笑,然后离开了院子。

我再次闭上了眼。

大家都需要在失去别人后才会发现对方的好吗?

可是那会不会太晚,太晚。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和虞月白仍然不见面,不交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问他变心了还是笑着说喜欢上哪家贵女了我帮你相看相看。

没有一句我说得出口。

我是又赌错了吗?

海棠花开得很好,大抵秋天也能收获不少果子。连翘和连月在商量秋天的时候是要拿海棠果做果脯还是糕点,抑或者是果酒。

「小姐,你为什么不去找虞家公子了?是突然又不喜欢虞公子了吗?」连月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哑然。

不喜欢了吗?我想到了他那张漂亮的脸,和上元节那天他红着脸承诺给我赢一辈子花灯的样子。

小雪纷纷扬扬,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眼睛里的我。

我突然又想起上辈子他从我的灵堂离开的样子,高且瘦削,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我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为什么又要这样,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的,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呀,把话说清楚,解除婚约,我再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从摇椅上起来。

「现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吗?」我问道。

「马上,小姐饿了吗?」

「没有。连月,等连翘回来,咱们去喂鱼吧。」

「啊?又喂啊,小姐你也不看看他们都肥成什么样了!还天天喂!」连月吐槽,菜市场卖的鱼都没连池那几条锦鲤肥了!

我舒展着筋骨,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你去南方,有遇到什么人和事吗?」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对面安安静静吃饭的人。

院子里的人都守在外面,连翘和连月也在门口,房间里只有我和他在一起吃饭。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嗯,找到了一位表妹,叫林晚如。」

我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觉得我真是乌鸦嘴,说他有心上人,还真的给他找到了。

我想了又想,才踌躇着开口:「那她现在,你接她回来燕京了吗?」

虞月白升了大理寺卿,眼下府邸正在修葺,不日大抵就能搬进去,然后,他就能娶他的表妹入府,再也不来我家了。

我看着面前的人停了动作,抬头看着我:「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我连忙摇头,但又忍不住,「你是不是要和我取消婚约啊?」

见他不说话,我就打哈哈:「没关系的,你想退也没关系,我去和我阿爹说一声就好了,你那位表妹,林姑娘要是没地方住,可以暂时来我家住几天。」等你们成婚,再一起搬去属于你们的府邸。

我看着虞月白的脸色一点一点难看下来,眼神也越来越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什么退婚?」

我有些害怕地抖了抖,我说错话了?看着对面人可怕的神色,我下意识想跑,但下一秒就被拉住了手,被拽到了他身边。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在说什么?宋裕宁?」

「没、没有啊。那个,我吃饱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听到虞月白冷笑出声。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退婚?」声音又低又沉,和往日里的清冷音色截然不同。

「不是。」我快把头低到桌子上了,闷闷地说,「不是你要和我退婚吗,从南方回来就没有理过我,要是喜欢上别人,直接跟我说啊,干嘛不动声色地远离我呢,我又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坏人。你直接跟我说,我肯定果断解除婚约,让你和你表妹林姑娘终成眷属啊。」话到最后,没忍住还是带上了哭腔,我怎么这么怂包。

我听到了虞月白的笑声。

「你,给我气笑了宋裕宁。真是好样的。」

我被他拉住手,拽进了怀里。

虞月白的怀抱好大,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闻到他身上的草药味,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所以你自己想了这么久,就想出来一个,我变心了?」

那不然咧,不然为什么不理我也不找我,不就是喜欢上别家姑娘了?我在心里补充道。

「南方的水灾,事情很复杂,我在那边,总是睡不着,常常头痛,我都忍着,因为我想快点处理好事情,快点回来见到阿宁。」

我在他怀里默默点头,想到他回来那日青黑的眼下和苍白的脸满是疲倦。回来得那么快,肯定又连夜赶了不少路。

「我没有变心,我只是觉得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和顾祈在一块的场景,我就觉得不舒服。」

「所以我没有主动去找你,想等你来找我。」

「可是我等了很久,久到我都觉得你是不是反悔,又想和那位世子爷在一起了。」

「我的那位表妹,早已许了人家,不在燕京的。」

「阿宁,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清清冷冷的声线,说着让我觉得难过的话。

我眨巴着眼睛,默默抱紧了这个傻孩子:「没关系,你还有我。」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我下次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我宋裕宁对天发誓,只喜欢虞月白一人,若有负他,必不得……」好死,话还没说完,就被虞月白的手堵住。我愣愣看着他,他笑着摇摇头,再次把我搂进怀里。

「阿宁,不要这样说,我相信你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怎么这样好。哪怕吃醋也只是假装冷漠等着我哄,我还没有怎么样,他就缴械投降,愿意为我低头,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怎么这样好。

好到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这样的人喜欢。

我和他的婚期定在六月,眼下已经是四月底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成婚,可我还没开始绣盖头。

我在他怀里,很理直气壮地把这些事说了出来,然后看着他,等他说个所以然。要是说得让我不满意,我就不跟他好啦。

「我的府邸五月中旬就能完工。嫁衣可以请景秀坊的绣娘赶工,大概一个月就能绣好。」

然后我就看着他一脸淡定地说他把盖头绣好了,然后带着我去他卧室里,从一个红木匣子里拿出了绣好的盖头。

上面绣好了鸳鸯交尾,还有细节装饰。

我瞪大了眼睛:「你绣的?这么好?」我学了女红这么久,都没有绣得这么精巧,不是,他绣得这么好?我感觉我的手艺受到了打击。

虞月白淡淡点头:「我绣的。怕你绣得辛苦。」

我拉着他的手看,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坑坑洼洼的都是各种针眼,哪怕已经恢复也还是有痕迹。顿时心疼起来了:「早知道我就自己绣了,你看你的手。」

「没关系,阿宁给我绣个香囊就好了。」

农历六月九,宜嫁娶。

我穿着景秀坊绣娘们精心裁制的嫁衣,被八抬大轿送到了虞府。

我盖着红盖头,被虞月白牵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新娘子小心!跨火盆了!」

我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虞月白大抵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所以低声对着我说了句:「别紧张,我在呢。」

我笑了笑,安了心。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虞月白请了祖家的长辈和我阿爹坐在堂前,拜过三拜之后,我被拥着送入洞房,坐在火红的床上听媒人和其他贵妇人的祝语,一边往床上撒花生、桂圆、莲子,还有红枣。

满目红色和喜字,一路上各种繁琐的流程和喧闹的话语,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烦躁和麻烦,只觉得满心欢喜。

「小姐!这是虞公子让送来的吃食,怕小姐饿着,先垫垫肚子。」连月兴奋的声音响起,从早上到现在,我没吃,她和连翘也忙着没来得及吃东西。

「什么公子!以后该叫姑爷啦!」连翘笑着说,我也忍不住笑。

我没敢自己掀开盖头,和连翘几个一起吃了几块糕点,才又继续乖乖巧巧地坐着等。

天全部黑下来的时候,虞月白才招呼完宾客,往院子里来。

将盖头掀开,我看到了虞月白那张清冷的脸上满是笑意,火红的新郎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妍丽,只看一眼,就能沦陷。

我笑嘻嘻地跳起来,扑到他的怀里,他也反应过来抱着我。

「阿宁,我终于娶到你啦。」

「嗯嗯,听话,以后月俸每个月都按时上交哈!」

虞月白笑出声,然后将床底的木匣子拉出来,清点一番房契地契和银票,通通塞给我。

我目瞪口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贪污了?」

虞月白露出个笑:「这是我家原本就有的财产,只不过之前出事被祖家长辈收着,现下又全部交回给了我。不过……」

「现在,全都是你的啦,阿宁,开心吗?」

「开心!」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我数了数手里这大把田契地契和房契,想到之前的彩礼那好几箱东西和我阿爹给我的陪嫁嫁妆,突然觉得自己暴富了。

将这些东西放好,连翘和连月伺候我洗漱完,我和虞月白喝了交杯酒。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忍住亲了上去。

美色误我!

往后的岁岁年年,我都将牵着这个人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我坐在连池旁边,连翘和连月在我旁边看着我一口一口鱼食挨个喂给每一条漂亮的锦鲤。

「多吃点,太瘦了。将军府连池里的锦鲤可比你们肥好几倍呢!」我一边喂一边念念有词。

连翘和连月两个人互相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好笑。

原本以为在将军府喂锦鲤已经够了,没想到姑爷还特意为了小姐,在府里又建了一个连池,养了一堆锦鲤给小姐解闷。

不出半个月,这连池里的锦鲤,又要和将军府的鱼一样白白胖胖了!

这次,宋裕宁赌对啦诶!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番外,虞月白篇]

我是抚州刺史虞家的长子,我爹娘恩爱,家中孩子都是嫡出,在我之下还有一个妹妹,叫虞念。

我还有个比我小五岁的未婚妻,是宋大将军的小女儿,宋裕宁。

我五岁的时候,跟着爹娘来到了燕京,参加她的百日宴。

将军府熙熙攘攘,宋夫人一脸笑意,让我看看她。小小的一团,被衣物包裹着,那张脸红扑扑的,像猴子屁股,眼睛闭着,嘴巴还时不时吧唧一下。

我觉得好幼稚,小孩子都这样吗?

我娘和宋夫人打趣,说等她大了,就嫁到我家给我当夫人。

我连连拒绝,我才不要娶猴子屁股脸回去。

她的手小小的,我在娘亲和夫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摸了摸,很软,很小。

还没等我继续摸,她就哇哇大哭起来,宋夫人连忙带着她去了内室,让奶娘给她喂奶。

我跟着爹娘和宋将军道别,他笑着寒暄,我看着他高大的身材和被晒得发黑的脸,觉得他实在厉害。

再次见到宋裕宁,是在宋夫人难产后,这个时候她已经五岁了,小小的一个人,脸也变得白皙。

宋将军瘦了很多,脸上带着笑,眼眶却通红,他让宋裕宁带着我去后院逛,我跟着她,沉默地往里走。

宋裕宁很乖,白雪的一个丸子,还不知道生离死别,和我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熟了,问我知不知道我娘亲在哪,她找不到她娘亲了。

我看着她可爱的脸,打了个哈哈,然后转移注意力到连池里。

「你看,里面有鱼诶。」我指着连池里的锦鲤,夸张地表演。

她也跟着我说:「有鱼诶!」

她的两个丫鬟才七八岁的样子,两个人听宋裕宁说想喂鱼,就让我看好她,她们去拿鱼食过来。

我们坐在一起,我拉着她的手,一起看连池里的鱼游来游去。

「哥哥,我想摸摸这些鱼。」宋裕宁眨巴着大眼睛,祈求地看着我。

我觉得她的眼睛一定有什么魔力,比如会给我下药,让我对她百依百顺。

因为我在她的注视下,咬着牙跳进了连池里,打算抓一条锦鲤上来给她摸摸。

我跳下去,水看似清澈,下面却全是淤泥,我的半截脚都陷入泥里。

还好连池的锦鲤都比较笨,又不怕人,我摸索了几次之后,真的抓到了一条金灿灿的锦鲤,我欣喜若狂,笑着把鱼往宋裕宁的方向举起:「阿宁,快看!我抓到了!」

宋裕宁也激动地笑,她笑起来很可爱,见牙不见眼的,像某种很好骗的小动物。

我一步一步往她那边走,鱼滑得不行,在我快到她面前的时候我没抓住,鱼又回到了水里。

我急忙又去抓,却不小心打滑,整个人都摔在水里,浑身都是水。

等我的身体全部浸在水里,我才突然想起:我不会凫水!

我急忙扑腾起来,岸上的宋裕宁也吓得叫起来,我想让她别哭,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脆弱,她哭得我心都痛了。

但我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一张口,池水就流到我的嘴巴里,我恶心得想吐。

我最后被将军府的下人捞了起来。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宋将军哈哈大笑,问我到底是我抓鱼还是鱼抓我。

我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只有两颊红了又红,宋裕宁就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因为我愿意,我在心里悄悄补充道。

我在宋家待了很久,因为爹爹和宋将军有事商量,我娘说要是顺利的话,就会从抚州搬来燕京。

我高兴得很,搬来燕京,就意味着我能常常见到宋裕宁。

我觉得她很可爱,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信任。

我想日日都能见到她的眼睛。

在宋家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能见到宋裕宁,她很爱笑,一天到晚都笑眯眯的,我怀疑她是弥勒佛转世。

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她就不敢再去连池,但我觉得没什么。我拉着她一起去连池喂鱼,锦鲤都很漂亮,她就又笑嘻嘻的了。

我教宋裕宁放风筝,她腿短,跑着跑着就扑通一声砸草地上,软绵绵的草地她都能把手脚都摔得通红,然后哇哇大哭。

我觉得草地要是能说话,恐怕会哭天喊地地说自己冤枉。

但是她每次一哭我都心疼得要死,一边哄她一边踩地上的草给她复仇。

没一会儿她就又咧着个嘴哈哈笑了。

我拉着她软软的手,觉得她又好笑又笨又好哄。

总之就是,讨人喜欢得紧。

我练字的时候,宋裕宁总也跟着,她像我的小跟屁虫,我有时候也会烦,就会问她为什么老跟着我,她眨巴着那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跟我说她喜欢我,想一直跟着我。

我的烦躁立马消失,恨不得把心也掏出来给她当玩具。

我继续写字,一转头就看到她把毛笔往自己脸上画,像只花猫。

这是上好的龙山墨,洗了好几天都没洗掉,宋裕宁喜提三天花猫脸。

我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然后第二天黑色的墨水就到了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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