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招

出自专栏《绝地反击:逆境女孩不好惹》

「当正义的审判迟到时,请允许必要之恶吧!」

1

我面前的笔盒里,一只硕大的螳螂顺着拉链的缝隙爬了出来。

班上的喧闹极有默契地停下。

他们在等什么呢?

等这个被随意欺负的出气筒发出尖叫、吓哭或者面色发白强忍不哭?

我冷笑。

捏起螳螂的腹背,拎起来。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的,手指一用力,捏死。

四周仿佛有女生发出可笑的尖叫声,隐隐听到有这么句「天……这还是林皎?」

课桌上被红色马克笔写满了脏话。

后脑勺忽然传来钝痛。

我缓慢弯下腰,捡起那本自后桌砸向我的书,然后在层层叠叠的桌椅书立中,精准锁定了始作俑者,一秒,两秒,然后对他露出微笑。

惊讶吗?

没什么可惊讶的。

我根本不是林皎,实际上,就在前天……

我亲眼看到她的尸体。

2

林皎,我的双胞胎姐姐。

我和林皎明明外貌那么相似,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直到——她死在了我生日前夕。

死前给我发来一条消息:我的妹妹生日快乐,不是生日的每一天都要快乐,真希望看着你长大,我做了红枣味的蛋糕,希望你喜欢。抱歉,小影。不要哭。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彼时的我正在和打工的老板调情说笑,我名义上的父亲一通电话打了过来,暴喝着让我回家。

一进门我就被甩了一个十足力道的耳光,头撞在玄关处的鞋柜上,一阵眼花缭乱。

「她怎么了?」我问。

我的父亲手撑着额头,眼泪一颗接一颗地从发红的凹陷眼眶里往外滚。

在之后的无数个被梦魇纠缠的夜里,我都会看见那一幕。

白色的天花板,同样苍白是姐姐的脸颊。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头微微歪向一边,眼神空洞地望向屋顶,淡蓝色床单被血泡得发涨,汇聚成一股,顺着床单的褶皱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父亲的伤心仅仅维持到了看着姐姐被送去太平间、死亡登记、然后悄无声息地火化。

他说,林家现在正是开拓市场的重要时期,一丝一毫的负面新闻都不能出。

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林皎。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忍住笑出声,笑得不可自抑。

好深情而顾全大局的男人啊!

姐姐的骨灰还没冷透,他已经着手将这个人彻底抹去了。

当然,我也丝毫不同情林皎。

她这种人啊,生下来什么都有了,家世、容貌、闪光的成绩,善良到愚蠢,会为了路边被压死的流浪猫掉眼泪的圣母。

她干干净净、众星捧月的时候,我在黑暗沼泽中挣扎生长。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转动着笔尖,耳边的聒噪声还在继续。

「何楷你完了!敢惹学习委员!」

「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诶,搞不好会碰瓷你到倾家荡产哦……」

嘻嘻哈哈的、肆无忌惮的尖锐笑声,就那样清晰无比地撞入耳朵里。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投在课桌上的防盗窗的影子,一格一格,忽然间觉得这间教室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囚笼,每个人,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暗中厮杀。

既然这样,那——

就当囚笼里最凶猛的兽类吧!

3

伺机等待的机会并不算很长。

仅仅在我扮演姐姐的第二天,她们就忍不住了。

地点在洗手间。是属于青春期女生的做作声音。

就在我刚要拉开隔间的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一个人嬉笑着说:「她现在还学会化妆了呢,整天装成一副白莲花的样子真是不要太恶心。」

「你们看学校的帖子了么?那张匿名的照片是我发的哦……」

「我靠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俩一个宿舍的,不怕被发现吗?」

「她?她敢吗?」

我推开隔间的门,目光逡巡过神色各异的表情,舍友陈慧的尤为精彩。

「真是巧啊,」我听到自己轻轻笑了声,「你们说是吗?」

上课铃在这个时候适时响起,三五个女生对了一下眼色相继逃离。

「啊!」

其中一个女生叫了一声,她的长卷发被我抓在手里,整个人以极其狼狈的姿态被我重新拖了回来。

「林皎你干什么!放开我,你神经病啊?」

连拖带拽地将女生扯回洗手台。

我欣赏着镜子里她惊恐扭曲的表情,嘴角微弯,「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解决呢?你说对吗?」

她大概刚刚被吓到了,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拼命地踢蹬双腿、撕扯我的衣服试图逃离。

太弱了。

比起当初我被父亲接回来之前,那些在镇上动不动就群殴的女生来说。

实在是太弱了。

面前的人几乎没什么挣扎的余地,我一手打开水龙头,另外一只手将聒噪不停的人脑袋摁进水池里。

她四肢挥舞,拼命挣扎。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溺水的感觉——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忍不住呼吸的话就会让大股的水进入鼻腔,然后整个头都像炸掉一样痛。

拎起来,摁下去。拎起来,再摁下去。

周而复始了三次,我松开手的时候,她整个人直接瘫软着趴倒在洗手池上,大口大口地拼命喘气。

像菜市场被丢在泡沫纸箱上濒死的鱼。

等到抬起头的时候,她会看到镜子里的我,笑得温柔无害。

「刚刚可是没有一个人等你呢!」

「你……你到底……」女生的脸色青白交加,我却念出了她胸牌上的名字,「陈慧慧,很好。刚刚你借给我卫生棉,所以我们俩上课迟到了一会儿,对吗?」

她像见鬼一样地看着我,转身欲跑,被我抓着领子抵在了墙上,下一秒,美工刀一格一格地出槽,猛地插进墙缝里。

「对吗?」

她不住地点头,「对不起……啊,对!对!」

「一群乌合之众,」我听到自己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沉沉回荡,「蠢得可怜。」

洗了洗手,甩干擦净,重新把头发绑成姐姐平时梳的马尾。

走出卫生间,骤然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个男生,修长高挑,即便是穿着校服也很难被忽略的类型。

不像是偶然经过,更像是早就猜到了,始终在等着什么发生一样。

那种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真令人不舒服。

「你不是林皎。」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平静而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骨相优越,但因为眼底的阴郁,让整张脸显得格外危险。

同时,他的眼神令我不舒服。

是看到同类的……下意识地抵触么?

「林皎在哪?」这是第二句。

4

晚自习的时候,我带着来到了蒋沉舟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的负一层。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玻璃门已经上锁了,他的手就那样贴在上面,瘦骨嶙峋如某种动物展开的翼。

我也不说话。

蒋沉舟回过头的时候,面无表情,「走吧。」

然而我能清楚看到他眼底压不下的猩红。

我们俩无言而默契地走到了医院的天台上。蒋沉舟从兜里拿出烟盒晃了晃,我点头。

于是,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和烟雾就在他唇边缭绕。

他问我,「所以,林皎是你姐姐?」

「嗯。」

「想哭就哭,当我不在。」

我却噗嗤笑出声来,「有什么好哭的?」

蒋沉舟转过身来看着我。

「拜托,她过了十几年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有多光鲜亮丽,我就有多不堪。我同情她?你觉得有可能吗?」我试图也拿一支烟,却被他挡下了。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过的什么日子?」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是深邃平静的怨毒。

「一个镇上的,都知道我是没人要的野种,都知道我妈被男人给甩了,我跟我妈一起被赶出林家了。我家玻璃大半夜被一男孩砸碎。我妈就知道哭。」

他掐灭了烟,完全转身过来正视我。

「我呢?我捡了块碎玻璃划伤了自己的脖子,喏,就是这里。」我指了指疤痕,微笑,「然后拿着沾了血的玻璃找到她妈妈上班的厂子。告诉她,要么赔钱,要么我会死死缠住她,加倍奉还。」

我将目光投向砖石栏杆外的夜景。

这座城市太喧嚣了,听不到一个人的哭声。

「她死的好。」我喃喃自语,「我姐姐那样单纯到愚蠢的人,死的好。」

「你撒谎!」蒋沉舟激动得莫名其妙,「如果完全不在意的人,你怎么会愿意去报复那些……怎么会愿意以她的身份……」他握着烟盒的手有点发抖,这人啊,骨子里是善是恶,那双眼藏不住的。

蒋沉舟不是我的同类。

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因为疯子做事不讲逻辑。」

说完这话已经兴味索然。我转身准备离开天台。哗啦啦风箱的声音吹得人心烦,而就在我摁下电梯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格挡了一下。

「不对劲。」

我的手悬在半空。

黑暗中亮起的只有蒋沉舟的手机屏幕,他摁了下行键,立刻电梯门就打开了。

我立刻明白了情况,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看那个紧随其后跟着我们上天台的人,看那个藏匿在黑暗中的人,却被蒋沉舟连拖带拽地拉进电梯,迅速摁了一楼。

电梯不会悬空停在某层,除非不久之前刚刚有人摁过。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除了医院惯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之外,还夹杂着似曾相识的——

学校正在施工的工地上那种钢筋混凝土的味道。

5

好像有横七竖八的线索,如蛛丝一般蔓延开来,在黑暗中织就比我想象中更大的网。

我睁开眼睛,走出电梯,听到自己的声音沉沉荡在医院空无一人的长廊里。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蒋沉舟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可怕而陌生的怪物。

6

陈慧慧被宿舍里的其他人群殴了。

其实在我走到 501 门前的时候就听到了争吵声,门也没完全掩住。隔壁的几个宿舍有女生探出头来,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八卦和好奇。

「我真的没有偷你的化妆品!我没有!」

「打你,就是因为你是个废物,连林皎都能反咬一口了,你怎么还配跟我们待在一起?」

然后是头磕在桌子或床脚咣当一声巨响,交杂着女生尖锐的惨叫。

「饶了我!饶了我!」

一整个走廊里的围观者都沉默着,就好像 501 那扇门是某种结界,会隔断所有的委屈、求救、欺辱、霸凌。

我推门,打开灯,将袖子卷上去,然后——

目光锁定其中一个看起来黝黑且瘦的女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扑上去,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带倒在地。

拳头砸鼻尖最疼,被扯住头发要用肘击,腹部是柔软脆弱却又不会裸露在外的攻击点。

可笑的是,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其余几个人会围攻我。

但她们没有,她们大叫着,「林皎你疯了?」「你特么多管什么闲事?!」「你凭什么打王淑雅?」却只是象征性地拉扯了我几下。

然后在我抄起细长的玻璃瓶准备兜头砸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我坐在女生身上,一只手轻柔地把盖在她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对上那双恐惧愤恨的眼睛,然后问,「知道为什么选择打你吗?」

她只是瞪着我,死死瞪着我。

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笑了,「就像你们最初选择霸凌我一样,不需要理由。」

「当然,你可以继续跟她们抱团,你最好全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她们后面,否则落单了,我见一次打一次。」我笑眯眯地轻拍她的脸,起身,转头,「陈慧慧,陪我出去散散步好吗?」

晚上的操场旁边的健身器材那里很少有人去,我站在圆盘上转圈,等着她主动打破寂静。

果然,陈慧慧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你为什么帮我?」

「不,帮你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什么意思?」

「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像上次那样对你,也可以像这次一样救你。」

繁茂的树荫下,到了夜晚会有一种独特的清气,我轻轻嗅着,就像是还在小镇上,虽然在那的时光称不上多么愉悦。

「你们这里,好像总有一个人需要成为发泄对象,供大家消遣。」我偏一偏头,看着她,「曾经是……我,现在,在她们目睹了这些之后,你觉得这个人选会不会变呢?」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近乎僵硬。

我跳下转台。

「值得期待一下,对吧,陈慧慧?」

一步,两步,三步……

当我数道第五步的时候,身后如料传来了她的声音,「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我停下脚步。

这场针对性的有组织的霸凌,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

7

陈慧慧告诉我了一些新的有用讯息,来作为被我庇护的条件。

霸凌者和被欺负的人调换位置竟然这么轻松,真够讽刺的。

「其实最初只是因为你作为班长,和老师打小报告,大家心里有点不爽而已,虽然……说的是实话。」陈慧慧说,「但是这并不是整个年级都知道你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学校的贴吧上, 吧主曾经发过一个帖子,是你殴打别人……」

姐姐?

我茫然了一瞬间。

陈慧慧显然没注意到我的失神,接着往下说,「可是你在一高之前都是以乖乖女、好学生的身份示人,所以,所以……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看到你打人这件事闹大了,老师就把班长换成了秦苒。」

「对了,秦苒就是贴吧的吧主,你千万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其实她……很嫉妒你。」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接下来陈慧慧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起身结账,离开了奶茶店。

将喝了两口的奶茶扔进垃圾桶——我真的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用香精勾兑出来的假甜,就像是那群虚伪的女生团体一样令人作呕。

但姐姐打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怎么可能?她要是敢反抗那群家伙还会死吗?

我登录上一高的贴吧,但当初那个热度最高的帖子已经被删除了。在手机通讯录找到了蒋沉舟,我问他是否还有保存当初的视频。

教学楼里传来了上课的铃声。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存的课表,今天的晚修被改成了体能训练,好像有些大学会对体测分有要求,但,完全不想去。

好像要下雨的天,黑得比平时更早,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间或一两滴雨落下来,空气中蒸腾着泥土的气息。

不想回教室,不想去任何地方,我就绕着学校一直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

很快,蒋沉舟给了回复。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别废话,有还是没有?

——你是林皎的妹妹,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视频,给我。

我迫不及待地点开,因为是偷拍的缘故,镜头晃动的厉害,我只看到了林皎和几个女生撕扯在一起,马路边的杂音很大,我不得不找出耳机,戴上,调到最大音量,才能勉强辨认出林皎在说什么。

「别再逼我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啊?」

「不要在这里——」

楼主的 ID 是字母 Q……秦苒?

底下的评论更加异彩纷呈。

「啧,想不到林皎是这样的人啊。」

「骄纵蛮横,谁让人家家里有钱呢?」

「太不要脸了吧,霸凌学生,这种人怎么还在我们学校里啊?」

「听说还是特优班班长。」

「想问一句,那之前关于她的传闻都是真的咯?」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停滞,我听到自己颤抖而无法控制的呼吸声。

在这场混乱且孱弱的反击之中,没有人关注为什么林皎只有一个人,对面至少三个,没有人关注她说了什么,没有人关注她下意识地一面反击,一面用手护住了头。

和那句——

「不要在这里。」

那是,我兼职回家的路。

回忆像被撕开了口子,我记得自己是怎么路过,看到姐姐半蹲着一本一本捡书,然后朝我笑,「刚刚走路不小心,被电动车剐蹭了下,小影你下班了……正好一起回家呀。」

我皱着眉,嫌弃地走到旁边的便利店买冰镇矿泉水和药,然后丢给她。

她笑得眼眸弯弯。

……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多问店主一句刚刚发生了什么,要是我再仔细一点就会看到,那膝盖上分明是鞋印……可我没注意,她说的我就相信了。

我错过了林皎的求救。

8

眼前突然一黑。

我的头被编织袋罩住,袋子里有刺鼻的气味,只是短暂吸了一口,随即阵阵眩晕,而另一只手臂则绕过我的喉咙,毫不费力地将我整个人扛了起来!

天旋地转之间,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编织袋,手上粗糙的茧,还有踩在沙地上摩擦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在此之前,我走到了学校后面的……施工工地上。

他的力气非常大,几乎可以肯定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我听到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咣当一声重重合上,里面是油漆刺鼻的味道。

情况更不妙了。

是库房。

我感觉自己被扔到了一堆纸板箱上,本能地挣扎让我踹出去一脚,下一秒,男人的巴掌重重落在左脸上,打得我嘴唇都发麻。

跟踪了那么久,确定我住校、独行、会翘课,甚至准备了工具,绝不像是第一次作案,上一个受害者是谁?

我停止了挣扎。

脑子却在飞快地思考。

「哥,能不能把袋子打开点?」我试图商量,「你总不想把人憋死吧?」

男人似乎惊讶于我的转变服从,犹豫停了一瞬,随即咧开嘴发出古怪笑声。

「你和之前那个,还真是不一样啊。她能像你这么配合,不就不会死了吗?」

瞳孔倏然一缩。

所有的理智在刹那间绷断。

上流的血液冲击着大脑,我一拳照着面中揍了过去。

是他?

是他?

凶手是他!?

男人大概没想到我会反抗,暴怒着低骂了一句,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原来人在窒息的情况下感觉不到痛楚,反而有一种堕入梦境的感觉。

那些母亲抱着我睡觉的雨夜,雨水打在窗外梧桐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

她跟我说,不要带着怨恨活着,可我怎么能不恨?我恨透这个世界了,我恨它将不公平赤裸裸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恨我跟她明明是双胞胎姐妹,为什么被抛弃的人是我?

可是。

原来我想象中的姐姐,过得没有那么单纯快乐。

这些黑暗,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的话,会不会听出来你所说的「很顺利」是「还能勉强撑下去」,你说的「想看你长大」其实是「可能看不到了」?

9

又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我费力地试图将眼睛打开一条缝,却被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照的眼花,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女声,「她、她是不是醒了?」

「别吵。」

蒋沉舟。

陈慧慧。

意识在渐渐恢复,除了两颊的胀痛之外,好像没有明显的伤口。手臂上扎了针管,动一动手指便牵连出轻微的刺痛。

「林影,你醒了就说句话,别吓人了。我看到你动了。」

有温凉的液体汇聚在眼角,顺着滑下去,很快被枕头吸干。

姐姐。

一味忍耐痛苦,用没心没肺笑容掩饰的姐姐。

爱干净的,会将我们两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姐姐。

要攒够多少失望攒成了绝望啊,林皎,你疼不疼啊?

我的眼神一定是空洞而无聚焦的。在蒋沉舟和徐慧慧默然无言的时候,我忽然伸手拔掉了针管,跳下病床,径直向外走去。

迎面和准备来查房的护士擦肩而过。

「林影。」

「林影!」

「停下来,你干什么去你?!」

我被拦住去路。

从垂落的碎发中缓缓扬起脸,极致的恨意大概已经让面目扭曲狰狞,「干嘛去?」我笑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我家有钱啊,那个名义上的爹,我要一笔钱他不会不给的吧?我要去人力市场,找到那些最底层的,拿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我要让他不得好死!」

蒋沉舟眼中是陌生的恐惧和距离感。

大概我顶着这张和姐姐相似的脸,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让他感到无比割裂吧。

「还有谁?」我几乎掐着陈慧慧的胳膊,瞪大眼睛一连串的逼问,「王淑雅?那个秦苒?还有多少人参与过,我全让她们死!」

猝不及防地,我被蒋沉舟抱住了。

顾不上走廊里人来人往,我拼命地踢腾,「滚开!废物!你们全是废物!」然而他力气很大,就像是怕我随时会消失一样,死死箍住我,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能听到他鼻腔里抽泣的微弱声响。

「不要冲动。林影。」他的声音喑哑而苍凉,「你姐姐一定不希望……」

「如果她还在,一定不希望你因为这群渣滓赔上你自己。」

陈慧慧犹豫了好久,在旁边轻声开口。

「抱歉,之前我没敢说,但现在,你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10

在这之前,林皎和秦苒的关系很好。

同样的品学兼优,一个像白月光一样清冷,一个像红玫瑰热烈。

关系是什么时候走向变质的呢?

大概是秦苒拉着自己的好朋友去看蒋沉舟,在图书馆相遇,结果男生却和林皎喜欢同一本书开始。

那个看起来高冷冰山一样的蒋沉舟,平时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即便长得好看,也因为性格孤僻古怪,又是半道转过来上学的。

也只有面对的是林皎时,会带着笑意说话。

嫉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任何捕风捉影的细节都会疯狂催发。

——他居然和林皎主动打招呼,却只是对自己微微点头。

——他闷在教室看书,不理会任何人,只有林皎在门口说,蒋沉舟,出来打排球!

——他居然给她画素描画像,画像中的人……画像中的人……

原本不应该是自己吗!?

幸好,她秦苒自然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长得漂亮又有亲和力,比起那个死板守规的林皎,女生群体中她有更多的拥护者。

那就让她跌落下来吧!

从告密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和班上的人有了隔阂,直到她无意中拍下那段视频,她当然知道视频里的人不是林皎,林皎那种圣母怎么可能动手打人?但不管是谁,像就够了。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旁观者没那么需要真相。

只要咬定是林皎,那么她之前因为恪守原则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成了装、做作、心机和恶毒。大家最喜欢看的,不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吗?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

「但,只要不趋同大众,下一个被针对被孤立的,就是自己了。」

渐渐,林皎成了边缘人,没有人愿意和她小组作业,没有人上体育课和她一组,而回到宿舍遇到的则是更加难以想象的待遇。

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欺凌,真的可以把一个美丽、自信,优秀的女生、完全毁掉。

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尖酸恶毒,火焰一开始只有小小的一束,只是绝大部分人成了风,让这场火愈来愈烈,直到将人活活湮没。

陈慧慧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又哭又笑,「我们都太没用了,我从来没想过反抗,我太害怕那个人变成我,所以我只能附和她们,林影,你打我打的对,我知道旁观者和加害者无非是恶劣程度不同……但是……太晚了。」

蒋沉舟在听她讲述的时候一直皱着眉,直到接近尾声忽然说,「不对。」

「不完全是这样。」

「如果说林皎是无法忍受校园霸凌,但从你说的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的成绩依然优异,她并没有因此放弃自己。」

他转向我,「林影,我接下来说的一切,你保证能冷静地听完,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吗?」

我看向他,对视很久。

病号服下面,十指的指尖掐入掌心。

「能。」我说。

七月十四号,也就是周五晚自习下课,他在等林皎值日完了一起走,但是写题出神晚了一会儿。

很多走读生在周五都回家了,蒋沉舟找到一班的时候,正好和抓着外套夺门而出的秦苒擦肩而过,女生的神色惶恐,面色惨白,完全忽略了他的那句,「有见到林皎吗?」

教室里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略过值日表,上面的确写着林皎的名字。往后看,教室后面的红色大垃圾桶不见了。

如果不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许蒋沉舟不会找到学校后面的垃圾站。

也就不会看到,让他此生都刻入梦魇的一幕。

……

蒋沉舟将十指插入发间,头完全低了下去,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类似困兽的声音。

眼泪接二连三地砸下来,在浅灰色裤子上洇出痕迹。

「她说,至少自己保护了一个朋友。」

「她说不要我送她,她只是觉得有点累。」

「她说她回家洗个澡就好了,她会给你做蛋糕,她说妹妹喜欢吃她做的红枣蛋糕——林影,你的生日,是七月十六号,对吗?」

——我的妹妹生日快乐,不是生日的每一天也要快乐。

——真希望看着你长大。

——我做了红枣味的蛋糕,希望你喜欢。

——抱歉,小影。不要哭。

……

我沉默了一会儿,眼底逐渐充血。我最恨该死的想象让我在一瞬间之类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虽然不是没有预料,但当与肮脏的真相劈面相逢时,仍感到窒息和绝望。

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所以,和我遭遇的一样?」只是我被及时发现救了下来,而姐姐则被命运之手,轻轻推向了另一侧的深渊。

蒋沉舟死死噙着牙,不说话。

我深深吸一口气,就像从深海浮出水面那样,「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做的事情才有用。蒋沉舟你听好,我需要你扮演一个角色。」

他似乎懵然了一秒。

「什么意思?」

「一个游荡在学校周围的流浪汉吧。」我只是继续着我的安排,「记得把脸挡住。神经一点,不需要天天出现,有时候出现就行了。」

陈慧慧有些茫然小声地说,「我没懂你的意思……我们不是要复仇吗?这跟流浪汉有什么关系?这……」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需要先造出个新的无需追查的身份,再把他安进去。」蒋沉舟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去安排。」

「陈慧慧,你要做的事情也不复杂。」我说,「只是需要忍耐的时间长一点。秦苒有她的小团体对吧?你只需要跟着她的团体就行了。」

「她恐怕没那么容易信任我……」

「不重要。」我看着手上的针眼,以及在上次搏斗中留下的伤痕,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信任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但只要足够忍耐。」

「只要足够忍耐。」我喃喃重复。

11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三个人恢复了学校里互不理睬的状态,我依然孤身一个人,但是因为之前两次打架的缘故,至少我的书桌上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出现昆虫的尸体。

蒋沉舟和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我相信他不会搞砸。

班里渐渐传出来了「学校附近不知道哪儿多出来了个疯子,疯疯癫癫可吓人了。」

而我,终于有机会观察这个从始至终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却又表面上置身事外的人——坐在第二排中央的位置,穿着蓝白校服,总能带着亲疏有度微笑的,看起来如粉蔷薇一般美丽娇柔的,秦苒。

从我出现在学校之后,她就和我没有任何的交集,至少在表面看来,一丝一毫插手的痕迹都找不到。

我冷眼观察着她身边的拥趸,有针对陈慧慧的王淑雅,有上次朝我砸书的何楷……

陈慧慧拿着三个接满水的水杯,正以一个有点滑稽的姿势小心翼翼往里挪,她把水杯逐一给秦苒她们,朝我投过来一个眼神。

下一秒,桌斗内的手机震动。

——你给我的那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啊?不会直接出人命吧?

我回复:怎么可能,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狠的人?

——不,不是像,你就是。

大概能想到陈慧慧第一次干这种类似于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恶人情节,估计心里紧张得要死。但,她还是迈出了反抗的一步。

被驱逐、排斥甚至是欺凌的人,会竭尽全力反抗吗?

其实,也会的。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复了她:放心,我有入睡障碍,这只是医生开给我的安定类药物,我给你的微量,最多睡一到两个小时。五个小时候后就会被身体完全代谢掉,根本查不出来。

——可是,你怎么敢肯定在下节体育课会……?

生物老师前脚刚刚离开教室,一群男生便欢呼雀跃着飞奔下楼。几个女生抱怨着外面燥热的天气,也陆陆续续地准备离开。

「苒苒,一起吗?」

「啊,我……等一下吧。」

教室里渐渐变得空荡荡的,我和秦苒之间,隔了至少三排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象棋的棋局。

她是王,我是兵。

「秦苒,一起打球去吗?」

她略显愕然地转过头看我,我同样回望她。这样的距离,彼此都能将对方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秦苒,看着这张脸,你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悔恨?会不会有一点点良心的谴责?

最终,前排的少女微微笑了,「抱歉哦,我觉得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我目光投向窗外,斑驳的光影随着时间推移,防盗窗投下的影子也在缓缓挪动。

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

我起身走出了教室。

在走廊监控的死角,陈慧慧一个劲儿喝水深呼吸。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刚没来及回复你,我的确不能肯定她会不会下楼,所以助推了一把,接下来的交给你了。」

陈慧慧换上了王淑雅极具标志性的棒球服,带上了帽子。

「林影。」

「还是害怕吗?」

在我略微惊愕的注视下,她竟然掉下一大颗眼泪。

「我……我欠一句对不起。」

「什么?」

她闷着头,咬着嘴唇哭,「不管怎么说看,欠林皎一句对不起...」

我歪着头,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冰川被融化了小小的一片,但是至多只裂出微不足道的冰纹,更多的坚冰如堡垒一般硬实。

「我没办法原谅你。」我静静地垂下眼睫,「毕竟我不是姐姐。真想要道歉的话,等一切都办完之后再说吧。」

12

校外的苍蝇馆子,蒋沉舟要了两碗面。

我正拆筷子,听见他说,「认真吃,好好品味。」

「啊?」

「一碗面,十五块,都是我一分一毛装疯卖傻乞讨所得!我真是谢谢你啊!」他一指身旁那身破破烂烂的行头,我没忍住笑弯了眼。

他忽然说,「林影,其实你真心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你知道吗?」

可是,那笑不过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间。

因为蒋沉舟接下来的话。

「我最近在学校旁边晃悠的时候听工地上的人议论,上次差点伤害你的男人叫孙志强,他曾经也是一高的学生,听说高考了三年,第一年距离清华录取分数线只差两分,第二年他认识了个女孩儿,他以为是真爱,后来得知自己只是个辅导学习的工具,第三年坚持又复读,人变得越来越疯。一高为了不让这样的丑闻传下去,才给他安排的活。」

我忽然又想起那次被掐着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男人完全被仇恨侵蚀的眼神。

「自己过的像一滩烂泥,就要拉别人和烂他一起?」

我近乎咬牙切齿地冷笑。

「新建的慧心楼旁边的泳池,也快竣工了吧?他这种人,疯了傻了,不见了失踪了,应该都不奇怪吧?」

他瞬间会意。

「基地打好了,还差水泥灌封。」

我扬起嘴角。

那里,不就是最好的去处吗?

13

到了秋雨连绵的时节。

我在无数条短信里,终于抽空回了一趟所谓的家。

客厅没有开灯,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打开门的时候,我的父亲正坐在沙发边盯着电视发呆。

换了鞋走进去。父亲听见开门声,只是向我这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转开了。

我默默吃饭,他突然夹过来一块鱼肉,温声说,「皎皎,来。」

我抬头,「爸,我是林影。」

他的目光似乎游离了一下,脑子里在转动着各种场景,最后话到嘴边只有淡淡的一声,「哦。」

是根本懒得掩饰的失望。

那一口米饭忽然间如鲠在喉。

「你是不是巴不得那个死的人是我?」我问。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震惊和愤怒。

「林之巍,我真的很佩服你,能把自己的虚伪当深情,伪装得那么漂亮。」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恶意的冷笑,「你有没有跟她谈过心?你知不知道姐姐生前经历了什么?她不是自杀的,是被一点一点逼死的!包括你这个不称职的爹在内!凶手!」

男人甩过来的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没有躲也没有捂脸,只是看着他咯咯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有下辈子,林皎应该祈祷远远避开你。」

「生为人父,你实在不配。」

……

躺在床上的时候,半边脸还在火辣辣地作痛。

失眠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每个夜晚最平常的事。

辗转反侧的时候,姐姐那张每时每刻都温和姣好的面容,便会在记忆里浅浅地浮现出来。

可也仅仅只是浅淡的轮廓而已。

就像伸手用力一抓,就会散去。

其实我根本没吃过红枣蛋糕,只是在那个小镇上,母亲能弄到最好的最贵的灵石就是切成三角形的枣糕。被接回来之后,我看着大城市陌生而繁华的一切,在无所适从里,枣糕成了红枣蛋糕。

笨蛋姐姐啊。

哪有红枣用来做蛋糕的呢?

好像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的味道,从枕头被褥中透出来,我翻了个身,让枕巾将猝不及防滑落的泪水吸干。

我曾经也把天道酬勤当真理,把善恶有报当信条,可是如果这些谏言真的通用,我这种睚眦必报、我爹自私薄情的人为什么活得好好的,姐姐为什么会死?

答案,应该不远了吧?

14

在期中考试过后,这所百年老校风评良好的高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震惊全市的案件。

导火索是何楷在考试后被叫到办公室。

我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此刻正透过镜片冷冷地注视着我俩。

「何楷,这次考得不错?」

被点名的男生楞了一下,脸上迅速堆砌谄笑,「还行吧,老师。」

「十二道选择题,其中一道全班只有两个人做对,一个是你,一个是林影。」

何楷瞪大眼睛,笑得有点奇怪,「这,巧合吧。」

「是很巧。」班主任将我们两个人的卷子从抽屉里找出来,忽然间猝不及防地拍在他面前,「连错的题错的选项也一模一样!你抄的时候也没带脑子是吗!?」

我的眼泪应声而落。

何楷终于从震惊之中逐渐回过神来,「老师你说我抄她的!?我没有!」他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瞪着我。

「监控都拍到了你考试之前走到她座位上嘀嘀咕咕,你还想狡辩是吧?!」

「对不起,老师。」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害怕。」

何楷一伸手,指尖几乎戳到我的鼻子上,「你他妈诬陷我!是你最后收的卷子,一定是你改的答案!」

「给我闭嘴!你以为你在班里做的事我全不知道是吧?我是懒得管你!」班主任怒气上头,抽几张餐巾纸塞到我手里,「林皎诬陷你干什么!?」

「还有,我复查了监控,你还带了手机进考场。」

「交出来。」

于是,在班主任和我的共同注视下,秦苒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往外弹。

——完了,王淑雅那个贱人盗取了我贴吧的账号。她偷了我的手机!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把当初林皎的那些事抖出来?还是想把我也搞下去?

——帮我。何楷。你可别忘了,所有的事,你都有参与的。

……

班主任的脸色愈加铁青,何楷终于不再愤怒也不敢愤怒了,甚至连辩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抹着眼泪走出办公室,即便是隔着两道门,男人的怒斥声依旧清晰可闻。

「把秦苒也叫过来!」

走廊上阳光正盛。

悲伤的神色如同太阳下的水蒸气,转眼间消失在了脸上。

贴吧上突然散布开来有关于特优班班长长期有组织霸凌同学的帖子,在一瞬间热度炒到了最高。

秦苒的母亲来到学校哭闹着要求见校领导,几个年级主任和老师都拦不住,我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在围观的人群中冷眼旁观着。

制造旋涡将他人卷入其中的人,终究也会被旋涡吞没。

我想彼时校长根本无暇他顾,因为紧随着发生另一件事震动当地警方。

在未建成的泳池内,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

有学生说,好像是一直徘徊在学校周边的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有人说,学校的治安问题已经存在很久了,之前都闹得女生不敢一个人下课走。

匿名的举报信如雪崩一般铺天盖地纷至沓来。

在如潮的热议之下,学校连夜遣散了施工队。而那些人里面多了一个,或者少了一个,再也不会有人深究下去。

我给蒋沉舟发过去最后一条短信是:恭喜,这盘棋终于下完了。

15

城市的边缘有一个建造了很多年的水坝,一座石桥连接两岸,站在桥洞下面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若是仰起头来可以看到倒影在桥壁上粼粼的水纹和一圈一圈温柔的波光。

「就像是潜入海底了一样呢。」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姐姐和我一起在这里漫步散心。两个人沿着河堤慢慢走着,一直走到桥下。

「小影,你闭上眼睛,是不是能听到水声?」

我依言阖目,细密的睫毛微微抖动,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旁边似乎有温柔的女声补充,「还有鸟鸣的声音。」

「在这里啊,就像被万物无声而安静地拥抱着。」

这里是曾经属于无数无家可归的人的栖息处,属于她和我的秘密基地,现在随着时间更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半轮夕阳跌碎在水里,光被远处的高大建筑一点点吞噬。

无论这座城市是悲是喜,它都始终如初地注视着一切。

(全文完)

作者:蓝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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