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还哭啊,按你开关了啊? 」
他越说姜予白哭得越起劲,到最后都抽搭起来了:「 你,你就是个神经病,我们,刚才一起跑不行吗?你非要出个风头挨顿揍是不是? 」
其实姜予白也知道,她今天为了出演话剧穿的是带跟的鞋子,本来就磨破了皮要顾沂川背着走,跑是跑不快的,没他拦着肯定不行,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怪他一句。
顾沂川被她哭得没脾气,牵起嘴角想对她笑一笑,结果又扯到了伤口,只好摸摸她的头:「 王子保护公主,顾沂川保护姜予白,都是理所应当的啊。 」
姜予白眼睛边上的绯红顿时蔓延到了耳朵,一巴掌把他的脸移向另外一边:「 胡说八道! 」
顾沂川不服:「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我就是要保护你! 」
话说到一半他才发现对面的女孩耳朵尖已经变成了粉色,顿时也没了声音,认命地背起她往家里走。
半晌才冒出一句:「 这次我出手相救你起码得给我送一个月的水吧? 」
姜予白趴在顾沂川的背上,总怀疑他可能听见了自己过分吵闹的心跳声,故意大声回答:「 送送送,我再顺手给你送一本五三,别客气。 」
「 你这个没良心的…… 」
两人的背影在夕阳下拉长,天边的云彩瑰丽如梦,染上少年们的双颊,掩盖了欲说还休的心事。
那次之后,姜予白和顾沂川之间就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到了高三,人人闲下来都会聊大学谈志愿,而姜予白在照例和顾沂川比分数比成绩后,也会暗戳戳地加上一句:「 就你这分数还想考大学? 」
顾沂川便心领神会地怼回去:「 反正和你差不多,你去哪我去哪。 」
像是只有两人才懂的契约。
大寒那天,J 市下雪了,被高三逼疯的同学们在操场上撒着欢打雪仗,而姜予白和顾沂川因为打了平手休战一天。
姜予白用围巾捂住耳朵取暖,脸上忽然一烫,转头就看见顾沂川拿着罐装咖啡:「 暖暖。 」
她接过握在手里,给他拍头上的雪:「 你羽绒服的帽子是摆设吗? 」
顾沂川不答,反而抬手拽了拽她头顶的树枝,树枝上的积雪落下,倒了一她头。
姜予白还来不及发火,就见少年神采飞扬地笑着说:「 姜予白,这样我们俩就是白头发老头老太了,这算不算白头偕老? 」
姜予白看着这样的顾沂川,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少年的感情炽热又委婉,他们会大大方方地坐在对方身边宣示主权,也会开着小心翼翼的玩笑试探心意。
她曾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较着劲直到时间尽头,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可少年时以为的永远往往无法兑现。
有些事情从未暴露在阳光之下,消失时也一样不留痕迹。
顾沂川如愿和姜予白去了同一所大学,两人心照不宣的暧昧却又羞于捅破那层纸窗户,到底是顾沂川先按捺不住,订了许多玫瑰和礼物,打算对姜予白告白,可远在海外的顾家忽然有难,一通电话碎了顾沂川一切打算。
那是顾家,是他的责任。顾沂川不得不离开,临行前他为了让姜予白死心,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其实现在想来理由蹩脚,可对当时的女孩子来说却是关心则乱。
姜予白无法挽留他。
对她来说,顾沂川的家人和前途在大洋彼岸,他选择了那一头。
过去的一切连同他们的未来一起,都被放弃了。
姜予白不是没有恨过,可就连恨也恨得没劲。
她用了三年来抹掉顾沂川在身边的痕迹,可有时候回到从前只需要一通电话。
姜予白 22 岁生日那天朋友们开 party 给她庆祝,她补个口红的工夫,让朋友帮忙接了个电话,电话通了那头却说是打错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姜予白却无端想起了顾沂川。
从前她过生日,他都是第一个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因为两个人住同一个小区,他会在零点偷偷地溜出来,在窗下喊她的名字,等她骂骂咧咧穿上睡衣探出头来,他就会露出一个缺心眼的笑容,张开手掌让她看见手心里的礼物,然后对她说:「 姜予白,生日快乐! 」
怕被人发现,顾沂川的声音往往不会太大,可那几个字却可以沉甸甸地落在女孩的心上,柔软又安定。
以往他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生日,所以这一次,会不会是他呢?
姜予白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高中住过的房子里,房子许久未住,虽然隔段时间会找人来打扫,但仍有着寂寥腐朽的木头气味,房间空旷,只有生锈的风铃在窗边作响,声音也不复从前清脆了。
他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下过象棋,写过作业,练过跳舞,走过春夏秋冬。
窗外四季变化,但身边的人一直是他。
在顾沂川离开后的一年里,姜予白总是梦见一个场景。
那是高三的午后。
午休结束后广播开始放歌。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顾沂川是面对着她睡觉的。
她下意识地擦了擦脸怕睡着的时候留了口水,还好没有。
顾沂川还没醒,半张脸被手臂挤成了包子自己却浑然不觉,睡着的他比平时顺眼很多,她就忍不住趴着多看了一会儿。
直到他忽然睁开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们都愣住了。
身边的同学开始进出教室,可他们却像被定住一样没有动弹。
姜予白有些尴尬,没话找话:「 呃……这首歌是 I love you 吧。 」
有人开了窗,窗帘随风扬起将他们与其他人隔绝成两个世界。
阳光照在顾沂川脸上,在他脸上为睫毛打下一排阴影。
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个她。
少年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嗯,I love you。 」
此次这便成为姜予白最喜欢的一首歌。
姜予白忽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顾沂川曾经拍着她的肩膀莫名其妙让她往上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哪里都不对。
她去衣柜里翻出了高中时的校服,在校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过水以后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模糊却仍能看出一如少年般肆意的笔锋。
「 I will promise you my heart. forever .」
这张纸条现在看起来莫名讽刺,可姜予白却从细枝末节中拼凑出一个可能。
顾沂川不舍的告别,爷爷时常的叹息,妈妈说的「 门当户对 」,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真相。
姜予白从爷爷口中撬出了过往。
爷爷也有些尴尬,只能安慰她:「 顾家当时生死未卜,他觉得没必要再搭上你,就拜托我瞒着你,没想到你自己发现了…… 」
「 他算老几,他说分开就分开? 」
姜予白冷笑,她订了最早去顾沂川那边的机票,决定逮住他问问他凭什么。
她不要他的永远,也不要他在未来,她只要他现在。
顾沂川在公司处理完公事,走到公司外的公园里想休息一会儿,恍惚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个人回头转身,撞上他的视线,露出了凶狠无比的表情,他才确定这是真的而不是梦。
「 呃……好久不见?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袖口。
姜予白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上前揪住他的领带咬牙切齿:「 顾沂川,长本事了,有事瞒着我自己担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啊? 」
顾沂川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他冲身后的秘书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报警,然后温驯地低下头好让姜予白揪得更顺手一些:「 对不起我当时…… 」
「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扛, 」姜予白眼尾发红,「 你惹了我,还想跑?你不知道我是什么脾气么? 」
顾沂川哑然,他当然知道。
他的公主殿下脾气有多倔,他从小就深有体会,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舍不得她陪着一起吃苦。
姜予白这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顾沂川只好先给她顺毛:「 我本来想今年回去找你的。 」
谁知道你自己先找过来了。
他弯腰搂住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她熟悉的发香,闷声说:「 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公园里的鸽子飞起,喷泉在阳光下映出彩虹。
姜予白回抱着他,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 不好。 」
因为我从未忘记。
完
江曜番外【原罪】
姜家大小姐最近有个烦心事。
她看上的小狼崽子,居然是自己大伯的私生子。
虽然她是自己父母领养的,和那个小孩没有血缘关系,但大伯母在饭桌上的冷嘲热讽还是让她很不爽,什么小三什么争家产,难听得很。
姜予白不耐地看了身边喋喋不休的女人一眼,忽然笑了:
「 伯母,最近姜辉手底下和李总合作的工程进展还顺利吧?我过两天正要和李总见面呢,你说我要不要和李总说点什么? 」
大伯母一脸惊恐地望着她,这才想起来在自己面前的不仅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还是姜家现任掌舵人。
「 予白,我说着玩呢,你也当真,哈哈…… 」
姜予白摇着酒杯,眼带笑意地望着自家大伯母:「 那我也是说着玩的。 」
她与大伯母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您放心,大房的利益我一分都不会动,全是您儿子的。 」
至于我会拿多少资源给小狼崽子铺路,你也无需置喙。
姜予白做事向来公私分明,就算她再喜欢那个小孩,也绝不会亏待了大伯那边,她不愿让爷爷难做。
再说了……她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手机,小狼崽子傲着呢,连微信都不带回的,他连我这个大美女都没兴趣,还看得上你们大房那一亩三分地啊?
作为 J 城最出名的渣女,姜予白还从来没在人身上栽过跟头,向来都是男人们捂着心口怒骂她是个渣女,从来没有她为谁日思夜想的时候。
可能是遭了报应,姜予白才在酒吧里认识了江曜。
那天晚上黑衣少年带着满身寒意走入纷扰人群,像只迷路的孤狼,当他抬眼望向姜予白时,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得到他! 」
江曜是那种在人群中可以一眼看见的存在。
他一出现就被酒吧里的姑娘们注意到了,立刻有人上前和他搭讪,接着铩羽而归。
几次拒绝后一时无人愿意再上前去吃瘪。
有人说:「 这像是予白会喜欢的类型。 」
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兴趣。
「 你看他一眼再说,他的脸我不信你不喜欢。 」朋友笑着捅她。
作为一个颜控,姜予白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个清瘦的少年,和久经沙场的海王不同,他的气质很干净,眉眼中甚至还有些稚气,可脸上的表情又太过冷峻,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们相隔人群静静对望,他的眼中不含情绪毫不怯场。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 T 恤,姜予白却看见了隐藏在布料下带着力量的肌肉线条。
他的锁骨很漂亮,咬一口以后发出的闷哼也一定很好听。
姜予白来了兴致,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换上黑色高跟鞋,将肩膀上的外套脱下,朝那个少年走去。
「 来喝酒? 」
「 来应聘。 」
少年的话不多,眼神很清冷,可看着姜予白时又带着莫名其妙的征服欲,让她觉得有趣。
她给他办了入职手续,将他的身份证拿在手中把玩:「 江曜……这不是你的现居地址吧? 」
「 嗯。 」江曜系着胸前的领带,成功系成团后他有一丝窘迫,「 这个……我不会。 」
姜予白笑了,她上前拉近彼此的距离,一步一步教他,末尾满意地看着他变红的耳尖说:「 记住了么? 」
这样的事在她看上每个男人后都会发生,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可偏偏江曜就能抵挡住诱惑。
姜予白靠近他撩拨他,告诉他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这种感觉,可他只会后退一步说:「 这又是姐姐渣女语录的第几句? 」
很快圈里的朋友都知道姜予白在一个小孩身上栽了。
姜予白甚至逮住了自家副店长在店里私自开盘,赌她多久能追到江曜。
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仔细回想了自己追江曜时的表现,姜予白死活想不通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直到回爷爷家吃了顿饭以后,她才明白江曜为何总是对她若即若离。
即,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她。
离,则是因为他的身份。
姜予白的大伯是个风流男人,一贯爱在外面偷吃,不过大伯母防得紧,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相安无事。
谁知道还是大伯父棋高一着,居然在外面搞出一个私生子来,都养到十八岁了才被大伯母发现,兴许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大伯父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暧昧,隐隐有些想让他认祖归宗的意思。
而木已成舟,大伯母除了在姜家老爷子面前闹一闹,也别无他法。
只是她闹着闹着,扯上了姜予白:「 小白啊,别怪我没提点你,这小三生的孽种天生低人一等的,他靠近你肯定是别有用心,受人指使!辉辉才是你的正经堂哥呀! 」
姜予白在心里翻白眼,心说就姜辉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也难怪大伯父会起旁的心思了。
至于别有用心……她倒是想人家对自己别有用心呢,这不是还在努力么?
姜予白用几句话堵住了大伯母的嘴,但爷爷那边还是不能敷衍的。
姜家老爷子是很注重家庭道德的一个人。
姜予白的母亲无法生育,他就做主领养了姜予白,坚决不允许姜爸因为这种问题离婚。
而大伯父风流,老爷子也是该打打,该骂骂,毫不心软,甚至撤了他的职,让姜辉去公司锻炼。不过姜辉不争气,从小又被大伯母宠坏了,把大伯父名下的公司赔得掉底裤,还是姜予白接手才活过来的。
但老爷子年岁见长,脾气也没从前大了,知道江曜的事情后沉默了一阵子,还是和姜予白提了一嘴:「 行的话让他来见见我,孩子是无辜的。 」
姜予白接到指令转身给江曜打了电话:「 看电影么? 」
「 ……看什么? 」
「 唔, 」姜予白沉吟两秒,「 小花和爷爷??? 」
「 …… 」
姜予白当然不可能真的和江曜看小花,她调了自己最喜欢的酒,打算把江曜灌醉了套些话出来。
谁曾想江曜说自己酒精过敏不能喝酒,她就自己全干了。
「 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喝醉了的姜予白开始对着小孩耍流氓,她站起来指着江曜,「 你看看你看看,我一凑上来你就脸红,还说你不喜欢我! 」
江曜艰难地扶着她,不能让她摔到还要面对醉鬼的上下其手,明明没有喝酒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直到姜予白直接道明了他的身份:「 你靠近我,是因为我是姜家三房的女儿? 」
江曜的脸色变了,他本想缓一缓再让姜予白知道这件事的,原本他靠近姜予白就不是为了姜家,而是为了她本人,可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我没有要利用你的意思。 」
偏巧姜予白就是会信:「 我知道……嘿嘿,小孩,你演技不错,我就知道没人会不喜欢我…… 」
和醉鬼也是没什么好说的,江曜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她哄睡了。
看着姜予白微红的脸,江曜觉得庆幸,她居然丝毫不怪他隐瞒身份靠近自己,也不在意他们名义上的关系。
姜予白酒品一般,睡着了也不安分,很快又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她看见了江曜近在咫尺的脸,着实愣住了。
江曜环抱着她正要把她放在沙发上,见她醒了,一脸尴尬:「 我怕你着凉…… 」
姜予白眼睛都花了,眼见着面前有两个江曜晃来晃去,觉得很有趣,便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向自己,直直地吻了上去。
少年缺乏经验,吻得被动,但无师自通,很快又反客为主。
直到两人都呼吸急促了才堪堪分开,江曜到底脸皮薄些:「 我送你回家吧,不要在店里睡了。 」
姜予白笑着点点他的鼻子:「 傻子,不能酒驾。 」
江曜一愣:「 我没有喝酒啊—— 」
随即明白过来,把头埋在她发间,任脸红得发烫。
姜予白摸摸他的头,忽然问:「 小孩,能不能跟我回家看看爷爷? 」
【江曜】
姜予白问我,愿不愿意去见见她的爷爷——我们的爷爷。
我不知该如何拒绝她,只能沉默。
想了半天,我问她:「 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
我带姜予白去了我小时候住过的废弃民居。
小巷幽深,她抱臂前行,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如你所见,这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
阴冷潮湿,虫蚁横行。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这里。妈妈靠着给人打零工过活,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会因为没钱交水电费而断水断电。
为了省家里的水电费,我会在学校就把作业完成,如果实在太多,就等第二天天亮了早起去做。这样妈妈就能省点钱,少给人洗几次衣服,少长点冻疮。
我知道妈妈辛苦,所以我从来不会向她提要求,放学时其他的孩子去小卖部买零食我都视若无睹,告诉自己我不爱吃那些。
我从小没看过电视,曾趴在邻居窗外偷听过,被他们家的孩子发现了。
那个孩子比我高大许多,趾高气扬地问我:「 你家没有电视吗,要偷看别人的? 」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 你爸爸是小偷,所以你也是小偷! 」
关于我的爸爸,邻里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小偷有人说他死了,总之他一定是个不负责的男人,否则不会丢下孤儿寡母不管。
我很早就发现了,我们家只有我和妈妈,而其他孩子家里都有爸爸和妈妈。
我问过妈妈,我的爸爸在哪里?
妈妈用哭泣来回答我:「 曜曜,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不要怪妈妈。 」
只那一次,我再也没有提起过父亲。与其去想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不如多帮妈妈做点手工好去换钱。
印象中的妈妈,一直是愁眉不展的,只有在我考了全班第一时她才会小心翼翼地拿出压箱底的大衣,笑着摸摸我的头:「 好孩子,你给妈妈争光了,妈妈去给你开家长会。 」
她的那件大衣在箱底压久了,有了腐朽的木头气味,而我只是点点头:「 妈妈,我会努力的。 」
妈妈在意我的成绩胜过一切,所以我绝不会让她失望。
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初中能去当地最好的学校,但那个学校的寄宿费很高,妈妈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很忧心,妈妈也愁眉不展,可她还是告诉我:「 你放心,妈妈有办法。 」
我不知道妈妈的办法是什么,但学校的老师告诉我,有人愿意资助我。
我对「 资助 」这种字眼很敏感,总觉得这是施舍,一直很照顾我的老师安慰我:「 江曜,在你还没有能力的时候接受帮助不是丢脸的事情,人要有骨气,但也不必将他人的好意全盘拒绝。资助人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觉得难过,等你长大以后也去帮助别人就好了。 」
我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也下了决心等中考之后就开始自己做家教攒钱,我问了老师资助人的名字,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当面谢谢她。
那是我一生中心情最起伏的一天。
也是在那天,我听见了妈妈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我回到家时还早,刚拿出钥匙却听见妈妈在屋子里哭得歇斯底里,她似乎在和一个人吵架:
「 你好狠的心,你就不想见见他吗?他的成绩那么好,却因为缺钱读不了好学校,你自己的那个儿子随便一个玩具都不止这个数吧——
「 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曜曜毕竟是你的孩子!你会后悔的! 」
我手中的钥匙掉在地上。
老师总说我是个早慧的孩子,我不知道什么叫早慧,但我确实在妈妈的三言两语间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为什么妈妈会在深夜哭泣。
原来我不是没有爸爸,只是我的爸爸,他还是别人的爸爸。
我木然地走进房间,为妈妈递了条毛巾。
妈妈抱着我嚎啕大哭。
「 你一定要争气,曜曜,你一定要把他的儿子比下去!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的同桌是个很爱笑的小姑娘,有一天她哭着来学校,告诉我她爸爸不要她了,因为他和另一个阿姨跑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何为「 小三 」。
同桌的好朋友们义愤填膺地咒骂着那个「 小三 」,我嘴上没有说话,可心里也是鄙夷这种人的。
可到了我自己时……
她是妈妈啊。
就算她是人人唾弃的小三,她也是我的妈妈。那个为了省钱给我买牛奶鸡蛋自己却不吃早餐得了胃病的妈妈,那个洗了上千个盘子给我换蛋糕解馋的妈妈。
我没法责怪妈妈,所以只能惩罚自己。
我依然努力地学习,摒弃一切爱好只为赚钱。
我想,妈妈对姜家的执念如此之深,是因为姜家站在云端。如果我足够强大,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抛下过去迎来新生了吧。
我上高中之后不再接受捐赠,靠家教赚学费。
我的班主任老刘对我很好,常常和我坐在一起吃饭,然后把他夫人做的菜分我一些。
有一次他说:「 江曜,我总是怕别的学生早恋,到了你这儿,我反而希望有个人能逗你笑一笑。 」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话不能让教导主任听见,不然我完蛋了。 」
我没法回答他善意的玩笑,学校里确实有不少女孩子和我表白过,可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有喜欢的人的。
我也不相信,爱情会让人幸福。
直到我遇见了姜予白。
高考之后,妈妈问我能上什么学校,我说了。她很高兴:「 那人的儿子不学无术,当年只考了个二流学校,去国外镀了金回来也就那样,曜曜,你为妈妈争光了。 」
妈妈总是这样,爱拿我和「 那人的儿子 」比。
就好像只要我比他优秀,她就赢了一样。
「 曜曜,妈妈培养你到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一刻,妈妈要带你回姜家。 」
可我不想回姜家,我想问妈妈,姜家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一个不想要我们的男人、一个多年来不闻不问的男人,执着这么多年值得吗?
可妈妈对姜家的执念太深了,我只要一透露出想离开或是和姜家撇清关系的意思,她就会情绪失控泪流满面。
她这些年太过辛苦,身体早就垮了,所以当她哭着求我时我无法拒绝:「 曜曜,这是妈妈的心愿,你听妈妈的,你去认识一下你三叔的女儿,她在市区开了个酒吧,你去应聘和她搞好关系,让她做桥,带你认识爷爷,认祖归宗。 」
我想,只是认识一下也不要紧,先去酒吧上班稳住妈妈,到时候就骗她说姜家的态度很差,让她断了念想就好。
可我没想到,妈妈口中的「 三叔女儿 」是姜予白。
当初她作为资助人来过学校一次,我远远见过她一面,惊鸿一瞥让我记了六年。
这些年我刻意地避开了有关姜家的消息,并不知道她居然也和我的「 父亲 」有关系,而当我知道她其实不是三叔亲生之后,有一个离谱的想法从我心里冒了出来,迎风而长。
我一过十八岁生日就去了姜予白开的酒吧找工作。
她看向我时我的心跳得极快,可我不敢显露出来,甚至面对她的试探选择了回避。
我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一边期盼她靠近一边又刻意控制着彼此的距离,有好几次我想干脆和她坦白算了,但妈妈的电话总能随时把我叫醒。
她会问我,和三叔女儿相处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向她亮出身份,能不能找借口跟她回家见见长辈……妈妈对姜家的执念近乎病态,多年挤压的情绪随着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彻底爆发,她无法再忍耐现在的生活,开始无休止地催促我与姜家相认。
可我根本无法向姜予白开口。
我怕她知道我是谁以后,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谁会想到一个自己多年前资助过的学生再次出现时不是来报恩,而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去接近她的家人呢?
我将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有一天姜予白在醉酒之后问我:「 你靠近我是为了姜家? 」
我惶恐至极,怕她误会我的本意。
可她没有怪我利用她,反而得意得像只小狐狸,嘴唇在我脸上轻轻一点:「 还说不喜欢我。 」
那一刻我像海上历经颠簸的小舟终于找到了港口,迷惘散去,只余心安。
我带姜予白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给她讲了我和妈妈的过去。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问我是不是觉得姜家亏欠了自己。
可姜予白不愧是姜予白,她只是握住了我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对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 」
「 都说孩子是无辜的, 」我的声音有些抖,「 可小三本就是原罪。 」
「 不管他们夫妻关系如何,都不是我妈妈插足别人婚姻的理由不是么? 」
我是被困在他们过去的野兽,过去无法改变,牢笼也永远存在,无论我怎么挣,都逃不开已经发生的事实。
姜予白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开着车送我回学校,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才发现她正在朝我大学走。
「 我还没到过你学校呢,带我逛逛吧。 」
周末学校里的人不多,但姜予白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长得明艳又偏爱红色,今天穿了件红色大衣,衬得皮肤很白。
走到图书馆楼下,姜予白发现了一只小白猫,就蹲下逗它玩,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猫条喂它吃。
我靠着树看她逗猫,等风吹来拂起她的发,露出一半温柔的侧脸和带笑的眼睛。
显然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她很美,很快就有一个学生过来搭讪:「 学姐你好,请问可以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
姜予白站起来,把手里喂完的猫条扔进垃圾桶,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身后。
她想了想,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朝我的方向一指:「 想要我的联系方式,你要问问他同不同意哦。 」
路人和我都愣住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挑衅地冲我挑眉,似乎在问我敢不敢做出决定。
我们都不是没有顾虑的人,可风路过她,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山茶香朝我吹来,触手可及。
我上前一步握住姜予白的手,对路人也是对自己说:「 不好意思,她有男朋友了。 」
路人道歉离开。
我的心在狂跳,我甚至担心自己的脉搏会顺着手掌传递到姜予白手上。
我想松开她的手,却被她反握住。
她说:「 江曜你看,你带我去的地方是过去。 」
接着她举起我们十指相握的手放到我面前:「 这是未来。 」
眼前的女孩眼角眉梢都带着亮晶晶的笑意,像盛开在阳光下带着露水的玫瑰。
她什么都没说,却给了我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喉咙发紧,缓缓扣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带向我。
靠近,靠近。
女孩的嘴唇比春风吹到脸上的花瓣还要柔软。
姜予白喜欢在晚上给江曜打电话。
他一放假就开始给高中生做家教了,白天很少得空,碰巧她受了寒,白天总在睡觉,时间倒是套上了。
「 你感冒好了吗,嗓子怎么还是哑的? 」
「 病去如抽丝,咳哑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
「 我……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 我做了川贝炖雪梨。 」
姜予白知道他想自己了,就笑着问:「 你要来么?爷爷明天约了朋友出去钓鱼。 」
他顿了一瞬:「 会不会不太好…… 」
「 小孩,姐姐想你了, 」姜予白的嘴唇贴着话筒,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如下蛊的钩子,「 你过来,姐姐可以穿低胸睡裙给你看哦。 」
电话那头江曜的声音立刻发紧了:「 你,你都生病了,不要乱穿衣服。 」
想也知道他的脸红了,耳廓那一圈一定烫得厉害。
姜予白心情愉悦地挂了电话:「 明天见。 」
江曜第二天如约而至。
姜予白去小区外接他,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像个特务似的。
见了她,他举起手里的一袋水果:「 我想还是现做效果更好。 」
姜予白想想也行,让他多做几个,等老爷子回来了也能吃。
她牵着江曜进屋,一进门就把他按在墙上:「 想我么? 」
他没有回答,一手搂住她的腰,低头索吻。
他们温存好了一会儿,江曜才松手,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姜予白:「 很想。 」
他耳根通红,姜予白忍不住踮脚吻了吻他的耳垂:「 乖,我也想你。 」
「 我去给你炖梨。 」江曜在她额前一吻,走进厨房。
姜予白在旁边看他有条不紊地烧水削梨,忽然想,如果老爷子也能看见这样的他,应该会很欣慰吧。
这样想着,她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了老爷子的声音。
姜予白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还是江曜先反应过来:「 有人来了。 」
接着院子里就传来了老爷子的声音:「 今天这个鱼怎么根本不吃饵,下次得换个地方钓。 」